不去医院至少也要把药吐出来。在医院实习的时候曾遇到过两个这样的病人，吞下过多药物，医生让家属去买一箱矿泉水，嘱咐看住病人全部喝下。接下来晓芸要把我买的水全都喝下去。这个过程可不太好受。
她喝下了半箱500毫升一瓶的农夫山泉，又吐了半箱，头发黏在脸上，眼睛向外突出，却还在努力笑着，不停微笑着。
“很想知道原因吧？”吐完以后她从卫生间回到沙发上，头枕着我的大腿有气无力地说着。
“需要我告诉你爸爸妈妈你不舒服吗？”
“你讨厌我是不是？一开始就讨厌我，无论我怎么讨好你。”
“没有，晓芸，我不讨厌你。”
“那你是讨厌我这样的人，我这类人是不是？”
“你那么麻烦找到我就为了问我这种问题吗？”
她伸出右手，指尖缠住我的发梢。接着说道，“方侑老师在自杀干预热线工作很多年吧，我猜那里会有你的电话。”
用死来要我的电话吗？我该用怎样的心情来理解这样的事。
“你有没有想过有些自杀是不要理由的，天生就想要自杀，好像生出来之后就是为了回到有生命前的样子。无论怎么努力都只会越来越想要走那条路。”
我没有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却并不感到惊讶。有些自杀行为即使知道了理由也不可挽回。但晓芸并没有那么绝望，她还是打了电话。我试图安慰她。于是说，“你做得很对，你打电话找我，找那里的人说话，告诉他们你的想法。而我只担心来得太慢。”
我慢慢整理她的头发，轻轻放到耳朵后面。
“饿不饿？”
“没什么感觉，身体是晕晕的。”
她依旧拉着我的头发，停顿了一会又说起话来。
“我不是想威胁你，尽管你会这样想吧。会觉得自杀是对周围人的威胁，尤其又是自杀时求助的人。但不是那样。也许我只是想要有人照顾，但就算有人照顾，有很好的爸爸，很好的妈妈，也还是想要死去。压死一只蚂蚁，一次考试偷看拿到高分，在心里妒忌一个男生看了一眼身边的好友，都会觉得犯了所有人都会知道的错。日子无论怎样美好，哪怕正在开心着，心里的某个地方也在筹划着死去，早晚都会走上那条路。没有理由，没有故事，没有童年阴影。不，生活过的每一天，生命里的每一个人，经历过的每一件事都是铺向那条路的石头。你真的明白吗？有些人就是要这样的。”
有些人就是这样的，无论多么开心的时候，心里某个地方都在筹划着死去，准备着毁灭。她说的何尝没有道理。
“既然一定会死那又为什么求助？你一定想问这个问题吧。”
见我没有点头，也没有说话，她抓住我的肩膀缓缓坐起，湿透的肩膀和手臂黏糊糊的紧贴着我。
“因为自杀本身即使是解脱，是自己一生的归宿，同时也是错的事情。一开始就是错的，是一种不能接受的罪孽，一个很差劲的人才会做这样的事，而唯独这件事无法用自杀来终结，因为镜子本身照不出自己。只有制造由不得自己的被动，被打断或被成全。最终自杀这件明明自己要做的事，也好像是被这世界上自己以外的人事决定的。好像这样，罪孽也就干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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