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海公主,晋惠帝之女,母为经历五废六立的皇后——羊献容。西晋灭亡时,她曾沦为奴婢,受尽折磨。后东晋建立,临海公主逃出深渊,重新做上雍容华贵的公主,赐婚于宗正曹统。
眉将柳而争绿,面共桃而竞红。她小时候不小心打碎了父皇的宝贝,受罚的是她身边的小宫女,小宫女被宫人拖出去仗刑五十,最后那个小宫女被打得气若游丝。
她哭得稀里哗啦问嬷嬷,明明打碎宝物的人是她,为什么是小宫女受惩罚。嬷嬷和她说,她是一国公主,主子犯错丫鬟受罚天经地义。
公主。
扎着两个花苞头的她并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只是晓得自己做错了事会给别人带来麻烦,于是她小心翼翼,不敢犯错。
成长是一件不很顺心的事。她的母后是父皇的第二任皇后,她前头还有三个姐姐,她被封为“清河公主”,自小锦衣玉食,顿顿都吃的很好。
父皇在朝堂之上是个摆设,因为那句“没有粥吃,那他们怎么不知道吃肉啊。”沦为天下笑料。
母亲前前后后被废了好多次,甚至还险些被杀,她不知道以前的公主是不是也活的这样战战兢兢,生怕哪天刚刚睁开眼,宣旨的太监就端来一杯毒酒,一条白绫,一把匕首,要她自行了断。
朝中大臣斗争激烈,宫中风起云涌,母后被废又复位,父皇似乎只是皇权的摆设而已。
母后常常抱着她说:“女儿啊,万一母后哪天不在了,你要好好保护自己,不要寻短见,人生很长,什么事都说不准。”
她紧紧抱住母后,“母后不要离开我,女儿一定乖乖听话。”
夜深人静时,她躺在床榻上做梦。梦中有个男子隔三差五就来找她,那男子身着青衫,带她看宫墙之外的桃花灼灼,寒冬腊月里为她剪一支梅花,她问梦中人,“你是谁啊?”没有答案。
她日日都盼着能和梦中人相遇,她每天用过晚膳便早早上床等夜幕降临,她在等梦中人带她走遍千山万水。
雨水一点点打湿了芭蕉叶,在湖面晕开。门前的石板上都是雨水洗涮过的痕迹,她坐在屋里,穿上了厚厚的衣裳,手中拿了个汤婆子,却还是觉得冷。
轰隆隆的雷声,如同恶魔般恐怖的天空,似乎要将整个大地吞噬。
雨过天晴,天边升起一道彩虹,她那个素来不亲厚的父亲去世了,皇太弟继位,她的母后依然是皇后之尊,不过是前皇后。
母后的算盘落空了,皇太子晚了一步,母后触手可及的太后之位也落了空。她听见母亲在那空寂寂的大殿里叹息自问:“羊献容啊,你还真是命途多舛,不知何时是个头啊!”
宫门深深,她没有看过外面的世界。小时候父皇倒是会和他一起玩蒙眼摸人的游戏,她每次都能准确地抓住父皇庞大的身子,看父皇气恼的样子。父皇告诉她,民间的小孩便是这般玩耍,三五成群的能玩上好几天。
她的父皇从未踏出过深宫,连民间的穷苦都不知晓,这游戏又怎么会知道。但她也不拆穿父皇,继续乐呵呵的同父皇玩耍,前头的三个姐姐因为生母被废,总是对她亲厚不起来,她没有玩伴,所以更加珍惜每一次玩闹的机会。
洛阳城破那年她刚刚十四岁,前赵首领带兵破了洛阳城,宫中大乱,宫人侍卫纷纷收拾行李逃跑,主子怎么大喊大叫都无人理会。
母亲喊了贴身丫鬟帮她收拾了几件衣裳、带上了几件名贵首饰,让她坐上轿子逃到宫外去。
宫外战火连天,尸体遍野,她踩着沾满鲜血的宫人的尸体,慌慌张张同母亲派来的丫鬟去汇合。
母亲迟迟未来,丫鬟说:“公主快逃吧,娘娘住的宫殿已经有了烟火,怕是凶多吉少啊。”丫鬟拉扯着她的衣袖催促她赶紧上马车。
“我要等母亲。”她看着母亲宫殿的方向,不肯离去。那是她的母亲啊,她要和母亲一起离开。
丫鬟直接敲晕了她,再次醒来时她已经在马车上。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看着车厢内的伺候她的丫鬟嚎啕大哭,那是她的母亲啊,就这样离开她了吗?天下这般大,她要去往哪里啊。
丫鬟到底是羊皇后心腹,在这时候依然护着她。马车往东南方向跑着,一路的景致有了变化,青山绿水,白墙黛瓦。
丫鬟说,这是江南。江南景色好,鸟啼的清脆,湖水也清清澈澈,她们下了马车,去河边打水。
河水儿悠悠,河边也长满了鲜花盛草,外面的风景这般美好。只是父亲已死,母亲也是凶多吉少,若是可以她宁愿做那个深宫中的金丝雀,只能看见一方天空,但能陪在父母身旁。
草丛里传来了丫鬟的惊呼声,“你杀了我,你也不得好死。”一声更比一声大,她吓得不敢出声,赶紧躲在草丛里,屏住呼吸。
良久,终于脚步声远了,她又蹲了好一会儿,才蹑手蹑脚地探开草丛,跑去了那头,发现了丫鬟的尸体。
天下之大,无人陪着她。她伤心难忍,埋下了丫鬟的尸体,一个人不知方向的走着。她想过悬梁自杀,想过跳河,但一想起答应母亲的那句话她就又平静了下来。国破家亡,无以为家,昔日公主之尊,如今流落荒野,饿的骨瘦如柴。
再次醒来,她已经卖到了钱温家,伺候他的小女儿。那个小姑娘刁蛮跋扈,常常对她动辄打骂。
钱府的日子暗无天日,但至少有饭可吃,有衣可穿。
她咬牙切齿的活着,艰难又辛酸。
她的梦中人好久都未曾出现了呢。不晓得现在过得好不好,是在湖边吹箫吟曲还是在书房研磨练字,是否有人红袖添香?
天地之大无以为家,她空落落的一个人,渺小如同沧海一粟。
钱大小姐看她纤纤玉手,肌肤胜雪,常常审问她来历,她每次都撒谎蒙混过关。
簪花、花钿素来是女子的心头好,她陪着钱大小姐去街市上买东西,商家说小姐看中的那款簪花是珍品,需要大价钱。
钱家虽然是官宦之家,但这等名贵之物却是买不起,钱大小姐趁商家不注意,偷藏了起来,正准备高高兴兴的离开,却被商家发现了。
店铺人多,纷纷认出了钱大小姐,他们窃窃私语“钱家无家教”。钱大小姐一个甩手,将耳光打在了她脸上,大骂:“都是你这个丫鬟,居然还偷簪花,这么名贵的簪子,你戴的起吗?”她成了替罪羊,接受四面八方的鄙视和恶语相向。
她流落民间,活得连蝼蚁都不如,她是一国公主啊,如今成了下下等的奴婢,遭人白眼,受尽讥讽。
“这簪花,我替这位姑娘付了吧。”一个温和的男声打破了僵局,黑色的衣衫从她眼前划过,那男子将一包银子给了掌柜。
钱大小姐拿着簪子,走出了门,留下她一个人在那里面对依然看热闹的人群。那男子微微开口对众人说,只是一桩误会,散了吧。
她抬起头看着他,那男子眉目英俊,一尘不染,他低下头对她说:“姑娘的脸上有伤需要用药,若是姑娘不嫌弃,在下陪姑娘一程。”
这人隐隐约约,似乎在哪见过。
她哪里有钱抓药啊,摇摇头拒绝了,那男子似乎知道她的窘迫,便开口道:“姑娘受了委屈,医药费姑娘不必担心,在下付了。”
他像是她黑暗生活中的一束光,给了她一丝希望,她看向他的目光微微有了些情愫。
只是云泥有别,他说他名曹统,看他通身的气派也知道非富即贵,而她只是一介奴婢,地位卑贱。
她只能在心底偷偷想起他,谁也不知道。
回去后,钱大小姐又将气撒在了她身上,将她关在柴房,不给饭吃不给水喝,这是活生生要她饿死啊。
幸好,她平时与人为善,有个嬷嬷乘着夜深人静,偷偷地拿了几个包子,从窗户递给她吃。
她狼吞虎咽地嚼着馒头,哭得不能自己。这才是民间疾苦啊,父皇我替你尝遍。
阳光洒进来,黑暗阴湿的柴房也染上了温暖,钱大小姐派人喊她赶紧上前去伺候梳头洗脸,她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飞快地跑了过去。
曹统和她说,人活着就一定要有希望。曹统和她说,如果有需要,可以找他。
熬过去了便是一段时光,熬不过去只能成为一具冰冷冷的尸体。
真公主伺候假公主。她卑躬屈膝,钱大小姐任性蛮横,她吃了很多苦,流了很多泪,身上疤痕无数,道道都触目惊心。
听说母亲被前赵首领俘虏后,被立为正妻。母亲尚且坚强的活着,她也要好好活下去,为了有朝一日能母女重逢。
司马睿登基为新皇,定都金陵。她看到了希望,那是她幼年时喊过哥哥的人哪。她将平素的银子都收拾好,扎了个包袱放在床下,准备有机会就逃出钱府。
那日,钱大小姐唤她去街市买胭脂水粉,她抓住时机逃出了钱府,路上吃尽了苦头,睡过寺庙,啃过别人丢弃的馒头,九死一生终于来到了都城。
她笑了笑,看着城门下的士兵也觉得分外亲切。
她同守门的士兵说自己是前朝公主,士兵看她那寒酸的样子不肯相信,觉得她是冒充,为了证明自己,她将父皇送给她的那枚簪子拿下,轻轻扭开,里面暗藏玄机,雕着一支凤凰。
司马睿接见了她,看着她形容憔悴、面黄肌瘦,听着她将那些悲惨的遭遇,怜惜地说:“妹妹受苦了啊,朕一定好好待你。”
司马睿将钱家父女打入死牢,将她封为“临海公主”,赏赐金银珠宝,胭脂香粉无数,她这公主之尊比父皇在位时还要好。
她去了趟黑漆漆的天牢,天牢里到处都是蟑螂耗子,她对着沦为阶下囚的钱大小姐说:“现在知道我身份了吧。”
钱温磕了好几个响头,跪地求饶大喊:“罪臣有眼无珠啊,请求公主大人不记小人过。”
苦尽甘来。她请求司马睿派兵营救被俘虏的母亲,司马睿说现在还不是好时机。也罢,活着就有希望不是吗。终有一日她们母女会团聚,那时候她还要像小时候一样在母亲怀里撒撒娇,让母亲给她扎头发。
司马睿准许她自个挑驸马,给了她一本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的本子,上面写了朝中青年才俊的姓氏、名字家中状况,她在那个熟悉的名字上画了个红圈。
不日,她被赐婚于宗正曹统。
盖头被挑起时,她的新郎倌眼神错愕,惊讶不已:“是你!”
“是我。”她轻启朱唇,眼眶含笑。
“我当日救下的竟是我未来的娘子。”烛光明明暗暗,映在喜庆的帷帐上,他握紧她的手。
呐,她的梦中人。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