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BANSHE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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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人都喜欢称呼我是大老王,我不姓大,也不姓老,正反都是那个“王”字。我才刚刚20岁,我也很奇怪熟识的人为什么都喜欢喊我“老王”,还硬要在前面加一个“大”字。显得亲切么?好像也没有。我只记得多数时候身边的人再讲隔壁老王的笑话时,会向我投来耐人寻味和意味深长的目光。
我是一个很随性的人,名字于我就是一个代号而已,喜欢拿我编排段子消遣,我一点也不生气。倒是因为名字里面带了“王”和“强”两个字,在闹得沸沸扬扬的王宝强离婚事件中,我倒很幸运的蹭到了热点,连续在一个网吧半价通宵了许久。
哦,忘记介绍身份了,我是一名保安。确切的说我曾经是一名混迹在四线开外城市,在一个靠近大学城的楼盘作为一名最底层的物业小保安。
当然,说起来那都已经是陈年旧事了,或者说那都是20年前的事了。因为从我做保安到离开,时间定格在18-20岁。20岁算是一个取整的分水岭,20岁之前发生的事情,我都统一认定为20年前发生的事情。
原谅我初中没毕业,文化水平不高,所以我的计算方式一定有问题,但我愿意将错就错。因为20岁之前发生的事情有一多半是不开心的事情,我就愿意把时间线拉的更长一些。
20年前的最后两年,我是一名保安。
我是跟着村里的年轻人一起出来打工的,阴差阳错的当了保安。我家在穷困的山村,有个醉鬼老爹,娘在年轻的时候借口去赶集就再也没有回来。18岁,我眼瞅着家中再无留恋,什么都没带就跟着村子的壮年溜进城里了。
我以为和村中同龄人在一起,可以很愉快,没想到一起做保安没到一周,他们就找了各种借口辞职不干了。孤零零的我,因为喜欢保安的管吃管住,衣食无忧,虽然拿着比较低的薪水,还是没舍得离开。
现在想想自己真的是单纯的天真,我原以为我这个人畜无害的小保安,只要安心上班,就可以一直待下去。虽然工资低的可怜,可毕竟不用面对我那个醉鬼老爹,也能不太费力的满足温饱,何乐而不为呢?但现实很显然不想让我20年前的这两年过的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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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在的那个小区,光保安加起来就有将近40人,因为小区比较大,门岗执勤、中控室监督、小区巡逻的这些岗位安排的人就比较多。巡逻岗和门岗相对辛苦些,中控室就比较轻松一些。我这年龄直接就被作为门岗的不二人选了,队长给我啰啰嗦嗦的解释半天,我基本听明白了两点:第一点,我年轻适合门岗形象岗保安,第二点,再也找不出像我这么年轻适合门岗形象岗的保安了。
小区分为好几个以植物命名的分区,每个分区又分正门岗和侧门岗。我就被“年轻”“形象”两个字给扔到了正岗,和我搭档的是附近村子的村民。他自我介绍自己叫大牙,我抬头刚好看到了他的牙齿,牙到不大,但是黄的吓人,不如叫黄牙更合适。
我脑袋里搜刮着队长严肃的对我说的“适合”两个字,第一次觉得一个人说话就像放屁一样,臭的可怕,臭的离谱。
我厌恶黄牙的形象,可这个人倒还可以,上大夜班偷偷带啤酒烤串、拷贝各种不可描述的电影一起观摩,甚至我俩轮班瞌睡都很照顾的让我多睡一会儿。上学不多的我第一次明白了人不可貌相这句话的真切含义。
一来二去混熟了,我就变成了大老王,甚至于队长点名的时候都那么叫。我对这个没啥过激反应,黄牙就更加肆无忌惮,黄牙人不错,我读书少,可还明白仗义的道理。
我们两个星期一轮岗,但黄牙我俩的组合不变。我们一起巡逻,结伴拿着手电筒照晃黑漆漆的地下室,我俩通过嘈杂声音的对讲机,一次次的互相喊“收到”。
日子过的波澜不惊,我和黄牙竟也建立了深厚的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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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安行业鱼龙混杂,接触的人更是三教九流。黄牙我俩在门岗的时候没少挨人家的白眼,冷言冷语,让我这个本来感受不到关怀的人,心里愈发冰冷。
我清楚记得有一次值夜班,有辆车因为未办理门禁卡,疯了一般在门岗前鸣笛。时间指向凌晨1点,我睡的迷迷糊糊,黄牙拿着记录本已经跑出去了。没有一分钟,我就听到了外面的叫嚷声和满是污言秽语的咒骂的声音。
我一下子惊起,外套都没顾上穿,刚跑出岗亭就看到黄牙被4个男人推攘着给围拢了起来。我黄字才喊出一半,他就被一个肥胖的男人一拳打倒在地了。我急了,抄着门岗的一根木棍骂着比他们还要污秽的字眼冲了进去,没有什么打架经验的我,凭借着一股愣劲儿到也唬人,几个回合下来,依仗手中的武器,倒也没吃亏。
黄牙早倒下了,我倒是还能周旋,可招架不住他们的车轮战呀。我不知道当时是不是打红了眼,我就知道队长报告主管领着一堆穿着和我们的制服很相像人过来的时候,我身上的保安服已经被撕扯烂了。我是被几个人扑倒才控制住的,过后一个保安和我说,他在我的眼睛里面看到一团猩红,很吓人。
只有我知道那不仅仅是一团猩红,那是燃烧着的愤怒的火焰。
黄牙昏迷被送到医院,我去派出所做笔录,那个坐到我对面一脸褶子长得比黄牙还丑的家伙,居然是警察。很多年后我知道这是国家赋予武装性质的暴力机关的执行者,即将迈入19岁那年我一直觉得他和我们是一样的工种。
从派出所回来,我被队长带到了主管面前,主管一脸不客气的说我是不是想滚蛋了。我隐忍着愤怒一言未发,看到主管和队长相互递着烟,就当没事情发生一样,我第一次发现我醉鬼老爹可能不是最令我最厌恶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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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拿出一点小钱买了牛奶和水果去看黄牙,黄牙脑袋上缠着绷带,看到我来了一下子来了精神。我看到那个布满黄牙的嘴傻乎乎的冲我笑,竟然觉得很亲切。
黄牙和我说,咱们这顿揍算是白挨了,那天那4个人里面有一个是村长的儿子。我说哪个呀,他苦笑着说就是特么的给我开瓢的那一个。我递给他苹果,把我自己回去的遭遇给他说了一遍。他忽然很神秘的压低声音说,咱们这儿村长是恶霸,现在附近的村子马上就要拆迁了,那可真是人狠钱多。咱可惹不起,甭说区区队长、主管了,那戴大檐帽的也得让人三分呀!
他满嘴跑火车的瞎胡说,听得我一惊一乍的。我说,黄牙你别吓唬我行不行,怎么感觉你说的像是一个鱼肉百姓的恶霸呀,就这么无法无天?黄牙不置可否,说爱信不信,还说以后我俩可危险了,敢和村长儿子干架的保安还真没怎么听说过。我从坐的病床上弹起来,拍他的脑袋,擦,那你他娘的不早说。哥们儿我两肋插刀没啥福报,还惹了一身骚呀!他又开始喋喋不休,说什么太晚没看清呀,要知道是村长的公子还不一路绿灯的抬杆放行。又说什么他也是爷们,爷们就得硬气呀,你摇下窗户不分青红皂白的骂娘是他奶奶的哪门子理论。
我听得一会明白一会糊涂,就那么默默的做了一个陪护,像个傻叉一样看着比我还傻的傻叉唾沫星子横飞的在那里吹牛逼。
20年后我看了一部叫做《让子弹飞》的电影,虽然电影有些晦涩看不懂,可马邦德与黄四爷死磕的情节我却看懂了。在那个年少无知的年纪,我无意窥见一丝不和谐的画面。我逃离闭塞的家乡,只因为想一探大城市的美好,没想到看到的还是丑到骨子里的灰暗。我记得马邦德说来到鹅城只办三件事“公平、公平、还是他妈的公平”,我来到这里的最底层也看到三件事“不公平、不公平、全是他妈的不公平”。马邦德有枪可以痛长久之快,我却只有不太硬的拳头,眼睛冒着火焰,却还是被自己人给摁倒、扑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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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黄牙一战成名后,我俩再也没有因为“特别适合形象岗”而出现在门岗的岗位,中控室很轻松,也被队长早早安排给了混进来的他的各种亲戚们。于是我俩成了保安队伍里面的孤魂野鬼,我们不知道有时候遵守例行的制度也是一种过错,如果黄牙那天一句话都没有就放行了,我俩就不会这么惨的大半夜的在地下室和车库出现了。
我们混迹地下车库的时候,经常看到很老的男人和很年轻的姑娘从一辆辆我不认识的车上下来,这时候黄牙又像是神算子一样和我说,这又是哪个学校的女同学,那个又是哪个老板的情人。
我说你这纯粹胡说八道,他白了我一眼,你一个只用右手的人你懂什么,我是有依据的,我问你啊,大老王,你见过哪家两口子三天两头换人的,男的不换,女的不停的换。我听后没忍住笑出了声,地库很空旷,我能听得到我飘荡在空中的笑声,甚至我觉得它还能飘得老远老远,没准哪一个路过的正在搞暧昧的男女能感受得到我略带善意的嘲讽。
我俩就这样上班打卡签到,下班继续签到,听着打卡机喊“谢谢”,有事没事就往行政办公室和客服跑,因为那里都是清一色的姑娘。黄牙最喜欢和姑娘谈工作上的事,并借机和她们调侃。不是谎称今天的服装少个扣子该替换了,就是没完没了的央求着人家给帮忙写各种调班调休的单子,直到看着人家姑娘气的花枝招展,他自己在那里得意的笑,满脸痴汉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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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安毕竟属于流动性很强的行业,尤其是快到每年年底的时候,人员流失的特别快速,还很难招上人。在经历了一段时间的招聘未果后,我俩又重新回到了编制里面。黄牙不止一次的和我说,大老王呀,这冬天咱哥俩可不好过呀,就算去地下车库都没啥动力了,那美女都捂得严严实实的,唯一的奔头也没了。我总劝他说想开点,冬天扛过去了,夏天还会远么。
这不,现在躲在岗亭里面,吹着电暖风,嗑着瓜子聊着天的我们就无比的开心。
又是一次夜班,我们还是常规操作,一个人盯着防止突然检查,另外一个人可以安心的小憩一会儿。黄牙昨天偷偷去网吧了,玩的筋疲力尽,我让他赶紧滚去角落睡觉。那夜风很大,我听着外面呼呼的风声,应和着岗亭里面电暖风的呜呜声,坐在椅子上,一晃一晃的竟然也瞌睡着了。
我还睡的很沉,忘记了值班的事情,好像还做梦了,梦里,又回到了几个月前的那次打架。这次我可神气了,打得那四个家伙落荒而逃。还不算完,我还一把火把他们的车给点着了。我梦见我嘴角挂着微笑,像大片里面的英雄一样,潇洒的点燃一颗烟,静静的看着车身被燃烧的火光冲天。
当我俩被踹醒,被拉扯到经理室的时候,我才觉察,这次睡觉睡出事了。天已经蒙蒙亮了,我打着冷战,感受着冷空气的袭击,头脑却仍不清醒。黄牙和我一样,睡眼惺忪,手指揉捏着眼睛,一脸的不耐烦。
看到保安经理脸都发绿了,我觉得这次我俩可能真的摊上事情了,很有可能还是大事儿。我俩就那么尴尬的站在经理室,经理一言不发,几个主管和好几个队长进进出出的汇报着我们听不懂的情报。
是车库的入口的面包车烧着了么?
没错,自燃,原因不明,已经和消防联系过了,火势目前已经控制住。但还是晚了,距离这辆车旁边的一亮黑色大众被引燃,幸好消防车及时出动给灭火了,不然后果不堪设想。要知道车库口停了多少辆车呀,一旦引燃发生爆炸,后果不堪设想呀。
我听到了队长主管们七嘴八舌的议论,我大致剥离出这些信息,每一点都似乎对我俩不利,黄牙此刻也清醒了,他大张着嘴巴,眼睛瞪得大大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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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才知道,冬季是火灾的频发期,冬季保安的一项重点工作便是防火。我俩那天但凡有一个人清醒,就不会发现车辆都燃烧的火浪滔天了,我们都不知道。还是中控值班人员在监控摄像头中看到才惊动了整个保安部门,难怪我会做那个火光冲天的梦,都说梦是反的,可是我那个梦还真是真实的可怕。
黄牙我俩立刻被停职反省了,因为我们有了上次的多管闲事之举,索性每次夜晚车辆只要进入就放行。面包车是一个业主的二手车,车主夜间进入没有任何阻碍,监控显示我们没有任何悬念的放行车辆。该车辆无车位,地上地下都没有,为了图方便就放在了车库边上,后来的事情也就一目了然了。
保安经理震怒,开始层层追责,所有人都一脸真诚的与我们划清界限。于是,我们上次因为查询车辆直接被说成了寻衅闹事。被打伤,也被说成是理亏。我们劣迹斑斑,带着污点,没有人愿意与我们换岗调班。我们还总是鬼混,天天打着幌子巡逻,实则是躲在某个地方睡大觉。
队长尤其浓墨重彩的加了一笔,说当初我死活抢着要去门岗执勤,他是看着我年轻,才考虑给我这个机会,可是给我机会我不中用呀!黄牙被他说的更不齿,说要不是看在一个村子的份上,他连进保安队伍的机会都没有。
他还说,哦,不对,他说不出来了,因为就在我听到他说这些,我扒下自己身上的保安服的时候,我一拳就闷掉了他两颗门牙。黄牙抱着我的腰要拖我出去,我哪里肯罢休,我像挣脱了枷锁的困兽,狠命的把队长扑倒,又打又踹又咬。
当然,队长也就是掉了两颗门牙而已,我被其他队长联合着主管狠狠的揍了一顿。我瘫倒在地上,嘴角渗着血迹,打着打着我大笑起来。我发疯一般抱着我们队长的腿不撒开,任凭他们如何狠命的踢打。我想到了我做的那个梦,我依稀看到了火焰中发出的耀眼的光,它忽明忽暗,向我靠近又远离,始终看的不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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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年后的记忆里,我记得我看了一部叫做《天注定》的电影,那个分段演绎边缘人爱恨纠结的情节让人着迷。冷峻的乡村杀手、悲情的足疗小姐、一跃而下的东莞仔,那些情境,一下子让我回忆起了那个嘴角吐露着血色还垂死挣扎的小保安。
那个即将到达20岁的冬季注定不平凡,最终的结果,黄牙因为辅助作案情节较轻,认罪态度良好给予处罚3个月工资,留岗查看。
我呢,我因为工作玩忽职守,造成重大工作失误给予处罚半年工资,辞退。
这个决定是来医院看我的黄牙带给我的,这次换他来看我了,他不再像原来那样肆无忌惮的开玩笑,甚至连花点小钱给我买水果和牛奶的意思意思也省略掉了。
他小心翼翼的说,记着把要求的钱及时凑齐,不然不会让我离开,他还说,公司看着咱们年龄太小就从轻发落了,他又说,队长都出面说我的好话,他不追责我打掉他两颗门牙。
黄牙看我转过头不理他的时候,不说话了,他什么时候走的,我不知道。我只记得,我在扭过脸的那一刹那好像有眼泪滑落,我不知道是因为年轻,身上的伤口太疼。还是因为想到自己马上就要流落街头而难过,要不就是黄牙说的那个处罚吓到我了,我哪还有什么半年的工资,这自己给自己看病的钱都没着落呢。
20年整的时候,我终于养好了自己的身体,我的保安工作终结了,我辗转找了很多份工作,靠着苦力,还掉了所有的欠款。当我回忆起当保安这段经历的时候,我总觉得自己仿佛把所有的青春都燃烧在里面了。被隔离出保安队伍后,我发现我一下长大了,我不再那么冲动,不会动不动的就想要公平,看到哪位公子长得像村长的儿子一定敬而远之。
我话还变多了,喜欢逼逼叨叨,后来跟我熟识的人都说我磨叽起来特别像祥林嫂。还有,我特别怕火,看到放烟花都会躲在屋子里面不敢出来。可有一点,看到牙齿黄的人,还是感觉倍儿亲切。
我叨逼叨完了,这个被称作大老王的保安经历我说完了,哦,对了,现在他很反对特别年轻的人去当保安,村里有让他介绍工作的,他从来不往保安的工作上介绍。他总是和那些怂恿孩子当保安的爸妈说:不着急挣钱,有机会还是学习吧,等机会成熟了根本不愁体验的机会,但也就仅仅体验一下就好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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