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我的笔记本

作者: 麦小江 | 来源:发表于2024-02-11 20:04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原创首发,文责自负,参与宁静轩征文。

    儿子将我的笔记本丢在床上,眼神中多了几分冷淡。他说,不在这吗?一本破笔记本谁要你的?他和我说话的语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我来不及多说什么,他便走出房间。

    我拿起笔记本。这本笔记本有十几年了,那是我当上水手长时副船长送给我的。

    这本笔记本是副船长的一番心意。我很重视它,用它记录自己的生活。

    我翻开笔记本其中一页,上面写着:

    “二零零七年六月十五,我们多了一个新的伙伴,他叫刘志强,因他最年轻,我们都喊他做“小刘”。小刘刚来的时候,让我想起我年轻的时候。我让他去检查船上有没有生锈的地方。他觉得这是一件很无聊的事情,拿起一块抹布蹲在角落一动不动。我恰巧瞧见,没有责怪他,还跟他说我刚来那会也是这样,别不重视生锈的地方,但凡船上存在鸡毛般的问题也要重视。这话我是照搬副船长的。小刘虽然心里不满,但还是老老实实去检查船上生锈的地方 。不过他在检查的同时戴上一副白色蓝牙耳机。我问他听什么歌?他说,听歌没违反纪律吧。我说,专心点。他说,好。他从工作裤里掏出手机,划开屏幕。我瞧见他按下暂停,屏幕上显示的歌是郑智化的《水手》。”

    这歌我给儿子唱过。约莫是零五年,儿子当时六岁。他长得很像我。我抱着他,心里却想着茫茫大海。他紧紧搂住我,晚上十二点还不睡觉。我说,小胜快睡觉吧,明天还要上学呢。他说,不睡,我怕我一睡醒你就不见了。我听到这话鼻子一酸,叹了一口气。

    小胜三岁时,我当上水手,偶尔才回家看他,每一次回去都觉得他长高不少。妻子怪我很少回来,连孩子长多高都不知道。我承认,我确实是个失责的父亲。我因那件事当上水手,虽瞧见开始,却无法意料结局。

    我希望他能理解我,边轻拍他后背边说,小胜,爸爸给你唱一首歌,你乖乖睡觉好不好?他说,不好,不好,我睡着,你就不见了。我有一个习惯,总是趁他睡着时离开,所以他特怕自己醒来见不到我。我摸着他的头说,那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好不好?他点了点头说,好。

    我说,这是你爷爷的故事。

    他说,爷爷?我从没有见过他 。

    我叹了一口气说,你爷爷在爸爸十岁那年就去世了。

    他惊讶地看向我。

    我接着说,在爸爸很小的时候,住在靠海的一所村庄里,爷爷是渔夫,每到凌晨三点都会出海打鱼。可有一天,他没有回来。奶奶跟爸爸说他去海的另一头。爸爸当时一直问奶奶海的另一头在哪?奶奶哭得厉害边擦眼泪边说就是另一个有海的世界。当时爸爸想着一定要去海的另一头,可随着长大,才知道出海要坐船,更知道爷爷再也回不来了。

    他问,所以爸爸经常出海,也是为了找爷爷吗?

    我说,以前是。

    他说,那现在呢?

    我笑着说,现在只为了让别人上岸,而且要确保所有人安全上岸。

    他打了一个哈欠,揉了揉眼睛。

    我说,你困了吧。

    他摇了摇头,把我抱得很紧。

    我换了一边手抱着他,给他唱郑智化的《水手》:“苦涩的沙吹着脸庞的感觉,像父亲的责骂、母亲的哭泣……”

    他听着歌在我怀里睡着了,妻子来抱他的时候,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

    我停下回忆,继续翻看笔记本,下一页写着:“船到达各种各样的岛屿时,我拿出那张中国地图去判断家的位置,有时候夜里睡不着时望着家的方向,想打个电话回去,可时间总是对不上。白天,我们要提高警惕,不仅要检查船上的设施还要准备操舵。如遇到大风暴雨,我们像是准备打一场战。在平时训练中,我们会听副船长的指示和应急预案处理,为了处理特殊情况和阻止危险出现,船上设有两名应急水手,我是其中一名:当突发情况出现时,我要第一时间操控应急舵。”

    我想起当上应急水手后,休息时间越来越少,感觉每天都处于高度紧张中,尤其是当天气预报上显示有大风大雨时。

    因船上水手紧缺,一时无人替了我的位置,我总是忙到夜里十一点才有时间。偶尔忙完会给妻子打电话,可每次打回去时,儿子都睡了。时间久了,孩子对我有不少怨气。春节期间,我回去看他,他总是跟在妻子身后。我想和他说些话,他只是应道:好、我知道、你去忙吧。我们的话越来越少,这种关系让我感到僵硬。

    他读高二那一年,我回去看他。他成了班上问题学生,多次让班主任打电话投诉,妻子偶尔和我提过,让我回去管他。我听到这些话时,请假回去了解他的情况。可等我到他学校了解情况回到家时,他却跟我吵了一架。

    他说的那一句话,我无法忘记。

    他说,你是生我,可你有多少时间是在我身边管我的。他说这话时,我一句话也说不出 ,看着他离我而去。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听见他叫我做爸。我也渐渐不喊他做儿子,船上的兄弟问起他的情况,我只是叹了一句:他呀,是个让人操心的娃。

    我知道,是我的忙碌疏忽对他的管教才让他变成那样。

    我试着和他说说话,可每一次他都找借口躲开。我把他逼急了 ,他将我关在门外。我在门外问他,你以后想当什么?他说,我什么都可以当,但不会像你一样去当水手。我知道 ,他恨我,所以才恨水手。我接着对他说,你现在不努力学习,以后什么也当不上。他说,你很少管我,最好现在也别管,反正我以后当什么和你无关。我问,那你妈呢?他停顿了一会才说,我睡了。我瞧见他房间的灯关了,叹了一口气。妻子站在我身后说,他让我来劝一劝吧 ,你要是忙的话就去忙吧。我盯着门外站了一会便回屋收拾准备离开。

    我叹了一口气,翻开下一页:“二零一九年六月,是他高考冲刺最后的一个月。我打电话问他,有没有压力?他说,用不着你关心。我想接着说什么,他便挂断电话。每一年的高考,都会遇到雨季,他高考那一天也不例外。不过那天我一直守着应急舵 ,生怕出海时遇上暴雨。”

    暴雨是灾害的开始,几个月前我也因一场暴雨、一场事故再也当不成水手长,更无法回到船上继续工作。

    那一场暴雨持续下了许久,快到傍晚时,一艘轮船朝我所在的船舱撞来。我来不及躲避,被船架砸到双腿,腿卡在上面,流了不少血,等我醒来时,人已经在医院。副船长一直在我床头守着我,他叹了一口气说,老李呀,你的情况……我感觉腿没了知觉,看着副船长欲言又止,我只是问一句,船上还有人受伤吗?副船长说,有,小刘和船长都在医院躺着。我想坐起来,却使不上力。事后,我才知道我的腿断了。

    在医院待了很长时间,儿子来看过我几回,但是没有和我说话。妻子告诉我,他考上大专,现在读室内设计专业。我点了点头说,挺好。妻子推来轮椅说,你以后要去哪跟我说吧。

    我还能去哪?我爬到轮椅上坐好,好像哪里也去不了,什么也做不了。在无聊又孤寂的时光里,我想起那本笔记本。

    那天中午,妻子拿我吃饭的碗去洗,儿子刚好来看我,我问他有没有看到我笔记本?他说,没有。我看了四周一眼,让他去办出院手续,可他却站在门口一动不动,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去做,就呆呆站着。直到妻子来了之后,他才动了一下。

    妻子给我办完离院手续。我知道,我的腿再也好不了。回到家后 ,我让儿子帮忙找我的笔记本。找了一会,儿子将笔记本丢在我床上。妻子听见声音走进房间问,怎么了?我摇了摇头说,没什么,你去忙吧。

    妻子在纺织厂工作,早上八点要出门,儿子在市里上大学,周末才有空回来。到了周一,妻子穿上工作服就出门。她每一次出门前都为我炒好几个菜,还把小海喂饱再出门。她生怕我起身不方便,想雇一个保姆。我说,没必要,能省点就省点。我算是工伤,申请补贴,抵消了一笔开支,可家里日后是要花钱的,儿子才大一,大专要三年,每一年都要一万以上,我这会又残废,定是指望不上了。我叹了一口气,静静地看着妻子出门。她回过头看了我一眼说,有急事打我电话。我点了点头,看了看轮椅底下有她早就洗干净的盆,心里感到一阵欣慰。我坐在轮椅上,手推着轮椅走在大厅看了一下小海又回到屋里继续翻看自己的笔记本:

    “‘恭喜李凡同志获得最佳航海技术奖。’我没想到自己会获奖,当了十几年水手,还是头一回获奖。当我接过奖牌的那一刻,我心里是自豪的。副船长让其余水手都向我学习,小刘点了点头表示赞同。我拿着奖牌回到宿舍,第一时间给妻子打电话。我告诉她,我获奖了。她问,什么奖?我说,最佳航海技术奖。她说,多少奖金?我说,就一个奖牌,金的,上面还刻着我的名字。她说,嗯,那你留着。我说,那自然得留着呀。她说,我累了,等你什么时候回家再说吧。我想着回家该把奖牌挂在哪,想了许久,只想到自己房间那一面墙 。”

    我看着房间那一面墙,只剩下一层蜘蛛网,奖牌不见了,不记得多久不见的,好像上一年春节回家时就不见了,妻子说是邻居家的孩子拿去的,春节过后再向他拿回。也不知拿回没,那会我赶着回去操舵,把这事忘了。想到这,我给妻子打了一个电话。

    第一个电话,妻子没有接通。我再接着打第二个,她还是没接。等了几分钟后,我再给她打第三个。她终于接电话了。 她说,怎么了?遇到什么急事了?我说,我那个奖牌呢?邻居家孩子拿去后有没有还回来?她说,什么奖牌,什么邻居家的孩子,如果你没什么急事先别打电话,我这会赶着出货呢?她没等我说完就挂断电话。我坐在轮椅上喊了小海一声:小海,你有没有见到我的奖牌?小海叫了几声,不知道跑哪去了。我推着轮椅想问一下邻居家的孩子,可推到房间门口看到大门门槛又推回来,静静地翻开笔记本:

    “妻子反对我当水手。她似乎变了,将长发剪短,脸比以前瘦了些,不像以前那般温柔。那天晚上我抽空回到家里,打开门时,她正坐在小板凳上用抹布擦着地上的水。老旧的水壶正烧着水,每次打开水壶盖子时都会洒一些水在地下。我往屋里叹了一口气说,小胜睡了?她点了点头说,你多久没回来了?我多久没回了?我也记不清了,只是她为什么要这么问。我问她,怎么了吗?她说,你还记得小胜几岁吗?我说,记得呀!她说,那你说几岁了?我说,不是七岁吗?她朝我耳边喊,八岁了,两天前刚过生日。你不记得了吧,小胜两天前生日。我心里一惊,还真把这事忘了。她说,你应该不知道吧,小胜两天前哭着闹着要给你打电话,可你电话一直打不通,为啥呢?我说,那会在操舵呢,你不是不知道,操舵时没法看手机。她冷笑一声说,是呀,我应该知道的,是吧?她瞪了我一眼,朝我吼道,你是小胜他爸爸,你应该知道吧。我说,知道。她说,走吧,继续当你的水手长。我说,你别这样,我这不得工作吗?她说,你就不能换一个吗?换一个,好吗?她前一句声音很高,后一句看了我一眼声音变轻一些。我愣在原地,不敢看向她。她往前站了一步说,行吗?咱不当水手了,行吗?我叹了一口气说,对不起。她转过身走了,没等我再说话 。”

    那一次反对之后,她似乎不怎么在乎我的事情,也不过问我什么时候回家,不仅是她,小胜也是如此。如果不是我主动和他们说说话,他们都不会主动开口。我想,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当水手造成的吗?这个答案,我不敢细想,只能在忙碌中抽时间陪他们。

    我合上笔记本,想起她年轻时,那会我们还没有结婚。她也不反对我当水手。她喜欢小说,自己也会写一些短篇。她说她想把我写成男主角。我问她原因。她只是捂住嘴笑。那一次她给我送来一句话,字迹很清晰,上面写着:“也许世界原本就是一个海洋,而海洋连着的是另一个世界。”我很喜欢这句话,和她说过我以后要当水手。她说水手挺不错的。我觉得她很了解我,和她相处也很自然,在这种自然下,我们产生爱慕。爱情的开头是甜的,喝着无味白色的开水却像喝了蜜,说出的话都带着几分甜。我和她走在沙滩上,我问她喜欢海风吗?她说喜欢。当然,我也喜欢。同一爱好会使人迅速坠入爱河。我们在沙滩走着,一步一个脚印。我们一同拖鞋、卷起裤脚,一直往大海走去。没有涨潮时,我们一直往前。我生怕她摔了,牵着她的手,感受海水抚摸自己的膝盖。我们停下来,听着风吹过来的声音,看向海对面,好像永远也看不清,不知道对岸是什么。只有一艘船立在海中间,它是我的向往。我仿佛看到自己,迷迷糊糊中,海上雾气蔓延。我和她退到岸边。她说,你以后一定会在一艘船上当一名勇敢的水手。我说,会的。

    原来有些美好的记忆会随着岁月的覆盖一同消失。我的手紧紧拽着笔记本,不知不觉睡着了。不知道睡了多久,等再次听到小海的声音时,我才醒来吃饭。吃完饭后,我又翻开笔记本,在这本厚厚的笔记本里,翻来翻去,最后停在有关她的那一页:

    “今天下午我接到一个电话,得知妻子住院消息,连忙请了半天假,去医院看望妻子。到了医院,小胜一直陪在妻子身边。我问他你妈怎么样了?他说还在发烧。我让小胜去上课,这里有我。他死活不肯,对我说你有事就走了,不会待在这里很久的。我赶小胜走,他始终坐在原处。妻子听到声音,睁开眼看向我说,你去忙你的,这里有小胜就好。我摸了摸她额头,确实很烫,问她还有哪里不舒服?她摇了摇头说第二句话时,声音变得比刚才嘶哑。我扶她坐起来说,有事怎么不告诉我呢?小胜说,你忙 ,电话打不通。我起身准备给妻子倒水,可没想到小胜比我先一步。我看着妻子又看了看小胜叹了一口气。妻子让我回去说她很快就可以出院。我站在她床头等她吃完药,就打电话给副船长,今晚值班轮到我,不好调班。我等妻子睡着,准备离开。小胜什么也没说,只是挥了挥手。”

    那时小胜读高中,妻子在一家事业单位工作,负责外勤采购,忙的时候骑着电动车满城跑。可那次发烧好了之后,她不再干外勤,而是去了纺织厂工作,这一去就工作好几年。

    纺织厂工作很难按时下班,一般货多要忙于打包和出货。我坐在轮椅上,翻开笔记本又合上,直到天黑时,才听到妻子脚步声。她停好电动车,往屋里瞧了一眼说,吃晚饭了没?我说,还没。她说,那我给你热一下饭菜。我想起我的奖牌说,帮我找一下奖牌吧。她翻了翻桌上说,我记得在桌上有个奖牌的,不会是小海叼走了吧。我说,小海来这儿我一直盯着,不是它拿的,你想想你放哪了?她又翻了一下说,一定是小海拿了,我先给你热一下饭菜。我叹了一口气喊了一声小海。小海跑进来,看向我摇了摇尾巴。

    它叫小海,名字是副船长取的。

    一年前的早晨,当副船长吹响口哨时,我们都穿好工作服排好队。副船长打了一个哈欠说,今天开始举行应急演练。就在我们准备演练时,忽然听到一阵狗吠声。那时,天还没有完全亮。副船长让我们站在原地观察天气,自己却顺着狗吠声走了过去。我有些好奇,跟在他身后。我发现那条狗脏兮兮的,黄色的毛像被炭火涂黑,露出长舌头,吠了一声。我问副船长,你喜欢狗吗?副船长说,还行。那条狗蜷缩着身子,爪子挠着身上的毛。副船长朝它伸出手。它摇了摇尾巴,又吠了两声 。副船长说,我女儿小时候特别喜欢狗,可她妈不愿意养。我看了看四周,没有人,想着这可能是条流浪狗。我说,这狗许是没人要,要不把它赶到别处去。副船长说,赶啥呀,你瞧它这样子,瘦巴巴的,说不准没几天就饿死了。它伸出舌头舔着自己的爪子。我说,可我们带上它也不方便呀,船长肯定不同意。副船长摊了摊手说,也是,由它吧。我们准备回头走到船上,却发现它跟在我们身后,朝我们摇了摇尾巴还时不时吠了几声。我回头看了一眼朝它挥手说,到别处去吧 。副船长叹了一口气在我耳边说,它要是再跟着,就留下吧。我们每上前一步都回过头看它一眼。它一直跟着,朝我们吠着,它声音越来越虚弱,直到我们停下来,它才趴在地上伸出舌头舔着自己的爪子。副船长说,留它几天,我再把它抱给我女儿养。我说,那你跟船长说去吧。

    副船长将它抱起来上船。其余人看了一眼,脸上写满疑惑。我带着其余人做应急演练,副船长抱着那条狗往船长那边去了。演练结束之后,狗变干净了,身上有海水洗过的味道。副船长抱着它朝我笑了一下说,它以后叫小海,我家的狗。我喊了一声,小海。它看向我,摇了摇尾巴。

    有了小海之后,船上比以往热闹一些。小刘很喜欢对着小海唱《水手》,有一次被副船长撞见便起头让大家跟着唱:“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我们当中,小刘唱《水手》最好听。副船长给小刘竖起大拇指说,唱得不错,这两天小海先归你带。小刘不服说,凭什么。我笑着说,就凭你是新人。小刘瞪了我一眼说,我不干。我说,那我带小海,你给船生锈的地方重新上漆。他摇了摇头说,那我还是带小海吧。我和副船长对视笑了。有时候,我很好奇小刘这么懒为什么选择当水手。可他只是望着海的另一头说想当就当咯。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他的真心话。

    小海也喜欢听小刘唱的《水手》,还跟着边摇尾巴边走着,像是在跳舞。小海在船上最怕的人就是船长。船长很严肃,戴着墨镜看向小海。小海总是躲在副船长或是我的身后。副船长轻声对小海说,别怕,他一直这样。船长看向小海那边说,两天后就把它送走,我们要远航了。船长不说远航的终点是何处,只让我们各尽其责。

    小海在的那两天,我牵着它在岸上跑步。有时候我跑快了生怕勒着小海就放慢脚步。我对小海说,很快,项圈就可以脱了,你会遇到一个好主人。小海像听懂我的话,停在原地不愿跑。我想,它该不会是舍不得吧。我牵着它喊着,走了。它依旧不动。我将它抱起来,它贴着我的身子很紧,像在嗅着我身上的味道。

    送走小海那一天,我们又唱了一遍《水手》。副船长抱着小海下了船,一路上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跟着哼了几句《水手》。小海走了之后,刚好轮到我值班,我坐在值班室里翻开副船长送给我的笔记本,在上面写着:

    “小海是一条狗,它一身黄毛,长得很瘦,看起来不讨人喜欢,不过它眼睛很大,喜欢摇尾巴,还喜欢听《水手》。它很乖也很机灵,总感觉它能听懂我们说的话,和它相处久了,我们都把它当成朋友。”

    关于小海,我只在笔记本上写着这几句话,没有过多的笔墨去形容它,也没有很多时间去纪念它,但我与它的缘分却没有终止。

    我在船上出了事故后,不能继续当水手,副船长牵着小海来看我。我看向小海说,还记得我吗?小海抬起头绕着我走了一圈,像在嗅我身上的气味。我说,该不会忘记了吧。忽然,它朝我摇了摇尾巴,定是还记得我的味道。副船长说,我女儿现在不喜欢狗了,不如让小海留下来陪你。我说,也好。我坐在轮椅上,看着小海,强挤出一丝微笑。副船长说,你是我见过最勇敢的水手。我说,哪有什么勇敢不勇敢的,只是想到就做了。副船长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会好起来的。我说,没事,你去忙吧。

    妻子看着小海又看了看我说,让这狗留在这?我点了点头说,它有名字,叫小海。妻子说,嗯,合着我多了一个活,给它喂吃的。我说,辛苦你了。

    小海从我出院后一直陪着我,妻子每天去上班之前都会给小海喂一些狗粮。

    我看向小海说,小海,帮我找一个奖牌怎么样,圆圆的奖牌,金色的。我用手给小海比划,也不知道它懂不懂什么是奖牌。

    妻子在厨房热完饭菜,推着我去吃饭。我惦记着奖牌的事,没什么胃口。妻子按量分好饭说,赶紧吃,吃完我再洗碗。我吃了几口有些不想吃,坐在轮椅上叹了一口气。妻子说,怎么了?我说,没什么。妻子将自己的碗放进洗水池,看向两个盘子里剩余的菜说,吃吧,吃完叫我。我看到妻子离开,喊了一声小海。小海跑进来。我将盘子里几个肉夹起来丢在门口,小海叼起肉,吃完又不知跑哪去了。我喊了它几下,它从这个房间跑到另一个房间。妻子听到它翻东西的声音喊了一声,小海,别乱翻。可小海依旧在翻着东西。我吃完盘里的菜和碗里的饭喊了妻子一声。她来收盘子和碗时埋怨一句,让我收拾也不吃快点。我说,下次我尽量快点。她瞪了我一眼,端起盘子。我往屋外瞧了一眼,小海不见了,喊了它几声依然不见它。妻子说,它不会跑了吧。我说,不会,说不定去找我的奖牌了。妻子说,它哪懂什么奖牌。我说,说不定懂呢。

    小海这几天一直在翻东西,翻到第三天时,小刘来看我,问我最近情况怎么样。我说,都挺好。我和小刘聊着聊着,一个早上就快过去了。到了中午时,我问小刘你当初为什么要当水手。他笑了笑,还是那一句话,想当就当了呗,哪有为什么。我接着问他,后悔过吗?小刘说,有过后悔。他反问我,你呢?我说,我不知道。

    我真不知道该不该后悔,但怀念是有的。小刘叹了一口气看了看四周说,小海呢?我跟着看了一眼,小海确实不在了。我喊了一声,小海。不知道小海跑哪去了。小刘问我,小海还喜欢听《水手》吗?我说,不知道呢?说不定它早忘了。小刘说,你没给它唱过吗?我说,差不多忘记歌词了。小刘笑了笑说,我还记得。我说,要不你来唱几句,看小海出不出来?小刘说,还是不了,我得回去了。

    我目送小刘离开,他没有戴耳机 ,穿着工作服,走到门口时,回过头看了我一眼,朝我挥手。

    我一个人坐在轮椅上,拿出笔记本想写点什么,可握起笔时,又好像什么也写不出来。就这样,一直握着笔坐到天黑,脑海里循环着许多事情,可却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写起。我将笔放下,看向外面,好像听到小海的叫声。我朝他喊了一声,小海,你跑哪去了?小海从仓库里跑出来。这仓库堆着许多杂物,平时我和妻子很少清理。

    我瞧见小海嘴边闪过一道金光,仔细一瞧竟然是我的奖牌。我朝小海挥手,喊道,没想到真被你找到了。我不知道小海怎么认得这块奖牌,也许副船长家里也有一块一模一样的,说不定它待在副船长时才识得的,但只有它自己才知道。

    小海叼着奖牌来到我面前。我看清奖牌上有我的名字,还有那几个大字——“最佳航海技术奖”。

    我看着奖牌再次唱起《水手》。

    小海听到《水手》,像以前那样边摇尾巴边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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