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4月5日,巴黎市长伊达尔戈出席了经历五年改造后的新“雷阿勒”商城(Les Halles)揭幕仪式。作为巴黎的交通枢纽与“心脏”,每天多达75万乘客在夏特雷-雷阿勒站(Châtelet-Les Halles)中转。法国前总统蓬皮杜还一度打算将雷阿勒打造成与蓬皮杜中心(几步之遥)一体的大型公共文化中心。
历史上,经历了四次大规模全面重建的雷阿勒不仅是巴黎“心脏”,还曾是巴黎的“胃”。近百年来,它不是在准备重建,就是在重建中,而这一过程自然逃不过各种政治纷争。
此次历时五年的改造工程花费近10亿欧元,已远远超出初始预算。其中,光是将于2018年竣工的顶蓬“林穹”(La Canopée)就耗资240万欧元:总面积达25000平方米的18000片玻璃层层叠叠,与孚日广场大小相当。它耗费了7000吨钢材,接近埃菲尔铁塔的记录。
中世纪露天集市
自古以来,“雷阿勒”就地处巴黎中心:它发端于罗马城邦时代、以教堂为中心的传统村落,继而成为巴黎历史上最重要的中央菜场。其中心地位在数百年城市规划历程中得以不断加强。
1183年,卡佩王朝国王腓力二世(Philippe Auguste,1165-1223)将巴黎北郊的圣拉扎集市移至位于尚波的露天市场,并借机合并了另两个菜场,为各地商贩提供贸易场所。
随后几百年间,市场基本维持原状。直到1543年,法国文艺复兴时期以开明著称的君主弗朗索瓦一世颁布政令,建造拱廊市场,为各地商贩提供便利。该建筑一直沿用至十九世纪初。
法兰西第二帝国时期的“辉煌”
为进一步促进商贸,拿破仑三世(拿破仑侄子)命建筑师巴勒塔(Victor Baltard)在其原址建造“雷阿勒”市场。于是,在1852年到1872年的二十年间,十二座用时兴的玻璃、铁制材料建造的角亭陆续投入使用。
图为著名的巴勒塔亭。在1873年出版的《巴黎之胃》中,法国作家左拉怀着炽热的心,将敏锐的目光伸向市场每个角落,记录那里的生活况味。若读者有意将饮食与人物结合,则能察觉法兰西第二帝国时期不同等级民众的生存状况。
全书一开始,便是菜农们在深夜从郊外赶往中心市场的场景:
«一片沉寂中,堆满新鲜果蔬的马车驶上了通向巴黎的大道。车轱辘有节奏地咯吱作响,动静一直传到了躲在榆树后沉睡的居民楼。从南特尔(巴黎市郊)来的一辆辆白菜、芹菜、豌豆、卷心菜、红白萝卜马车缓缓前行,菜农们打着瞌睡,睡眼惺忪地握着缰绳 [...] 在睡意昏沉的凌晨两点,外形雷同的车队穿过黑暗浓雾,用食物的声响持续哄着这座黑色城市入眠 »。
在前往巴黎途中饿昏的男主人公弗洛朗(Florent)得好心的菜农大婶相助,躺在运菜车上,摇摇晃晃颠簸入“京”。食物的鲜香让他口干舌燥得发狂,只能紧咬牙关、缩紧胃,在成堆的食物中昏睡。
一切由食物开始,进而延展到生活各层面。例如,左拉一一描述数十种渔货的色泽、外形,让人不无夸张地感受到陈列在鱼摊上每一个“过分敏感的灵魂”。在被称作“奶酪交响曲”的段落中,来自不同地区,质地、形象迥异的几十种奶酪在架子上飘散着不同气味,仿佛伴随人物的言谈、情绪奏响曲调。
1893年,运菜小火车Arpajonnais取代了左拉笔下的马车,深夜向巴黎输送蔬果鱼肉。每晚发车40余趟,年运输量高达3万吨。但由于巴黎日趋拥堵的交通状况,该列车于1937年停运。
1895年的“巴黎之胃”。此外,当然少不了将肥腻的猪牛羊肉、下水铺排得整整齐齐、油光水滑到晃眼的肉铺、熟食店。
左拉对于食物的深刻描写,似乎能重现这曾源源不断流动着食物、供给充足到令人发慌的大市场。各式各样的食物,连同欲望、猜疑、密谋,都在巨大的“巴黎之胃”中发酵:充盈的食物货架背后,是“胖”与“瘦”、权贵与平民、贪图安逸者与企图改变现实者的生活现状。
被割裂的胃
二战刚结束时,不少巴黎民众陷入极端穷困。食不果腹的市民不得不在市场关门后,去捡拾散落一地的菜叶。
不过,随着法国告别衰退、进入“辉煌三十年”阶段,老市场带来的弊端也逐渐显现:雷阿勒越来越“消化不良”,原本它只负责满足170万市民的饮食需求,渐渐地,供给700万市民的市场不堪重负,变得污水横流、拥挤不堪。私有车辆的增加,更是导致密集中心区域的林阴大道成为重要干道,干扰居民生活。不仅如此,呈现衰败、混乱现状的市场愈发与飞速发展的现代都市格格不入。
尽管如此,为了制止政府拆毁这些历史建筑,民间群体自发在雷阿勒组织马戏团、戏剧、音乐、舞蹈等表演。但一切不过是徒劳的。1971年,拆迁正式开始。许多居民摊手表示,日夜无休、充满生活气息的雷阿勒被拆除后,街区的生气也随之消失了。
其中,8号禽类市场亭子得以幸存, 并被转移至巴黎郊区的马恩河畔诺让市。日本横滨的海景公园内,也保留着3号亭子的部分铸铁结构。
被拆迁的空地面积如此之大,以至于导演费雷里(Marco Ferreri)在此还拍摄了印第安元素的大场面西部片《不要伤害白种女人》。
经过7年时间建成的新“胃”——兰吉斯(Rungis)食品批发市场于1969年在巴黎南郊的瓦勒德马恩省落成开张。
前任总统奥朗德视察兰吉斯食品批发市场。被卷入政治游戏的巴黎“心脏”
法国前总统乔治•蓬皮杜原意想将雷阿勒打造成与蓬皮杜艺术中心一体的文化中心,不料还未来得及选定建造方案,他就于1974年病逝。继任者德斯坦则对蓬皮杜的现代主义偏好颇不以为然,转而选择了新东方主义设计风格的西班牙建筑大师里卡多•波菲。
波菲设计的建筑,据传是益智类游戏《纪念碑谷》的原型。不过,1977年,德斯坦的政敌希拉克成为巴黎市长:尚处于初始阶段的波菲项目自然被叫停。希拉克还毫不掩饰地放出话来,“雷阿勒的建筑师,是我!”
接下来,当然是得重新甄选建筑师了。最终Claude Vasconi与Georges Pencreac’h的设计方案脱颖而出。不过,一些落选的建筑师并没有对自己气馁,而是转将作品交由公众点评,不料短期内竟获大量回应。迫于压力,希拉克不得已出让了雷阿勒附属的几个小型建筑设计权,好将他们打发走。
1979年,希拉克“钦定”的雷阿勒施工完毕。公众普遍认为新雷阿勒的模样简直糟糕透顶:有人甚至放言,称此次改造是“灾难性”的举措,再难造出“更丑、更潦草”的建筑。不过,这并不妨碍大众与往常一样进进出出。
70年代的改造开启了巴黎雷阿勒“向地下发展”的新阶段,并将地面空间作为公园还予城市。这一巨型地下建筑共分5层,功能各异。
1985年,由法国著名建筑师保罗•谢梅道夫设计的雷阿勒地下商城投入使用。然而,有学者指出,由于地面的公园没未与地下各功能区域、以及城市周边形成紧密联系,该中心地段没能成为真正意义上、重要的“公共空间”。
迈入新世纪,“折腾”得继续
2001年,美国“9.11”恐袭事件发生后, 巴黎公交公司(RATP)对夏特雷-雷阿勒站这一重要枢纽的人群疏散问题深表忧虑, 督促市政府进行改建。
2002年,时任巴黎市长的贝特朗•德拉诺埃决定再一次重建雷阿勒。此次改造旨在使雷阿勒更好地整合多重城市要素,并向外与巴黎整座城市融合,更进一步由巴黎中心升级为“大巴黎”中心。
具体说来,改建方案需要在三个层次,将不同要素融合为整体:都市交通层面,作为巴黎绿地中心,雷阿勒需为换乘旅客提供良好的缓冲环境;城市结构层面,改变雷阿勒与蓬皮杜中心、西侧的卢浮宫、东侧的巴士底区域,北侧的塞纳河,南侧的林阴大道之间的离散状态,即创造内在呼应;街区层面,给与居民、游客更好的放松、活动区域。
新巴黎雷阿勒全景概念图,蓬皮杜中心就在不远处。2004年,设计师David Mangin被选为项目改造协调人。荷兰设计师雷姆•库哈斯的方案因可能分流顾客被否决。不过这名荷兰设计师更有名的作品之一,当属央视(CCTV)的“大裤衩”。
雷姆•库哈斯版本的“巴黎心脏”:不同功能、不同高度的“塔”在垂直面延续。有意思的是,另一位被否决的荷兰设计师维尼•马斯,回到鹿特丹去设计了一个荷兰版的“菜市场”,神似他同胞的作品“大裤衩”。
此次改造最大的受益者是谁? 也许当属雷阿勒所有者——法国地产巨头尤尼百-洛当科集团:商场总面积整整扩充了15000平方米(现为75000平方米),商铺数量由110增至155家。据估计,雷阿勒每年客流量可由目前的3700万增至4000万人次,一跃成为欧洲大陆第二大购物商城。
法国第三大购物中心Aéroville地处年客流量达6000万人次的戴高乐机场附近,同样隶属于尤尼百-洛当科地产集团。当然,公众也有所获益:新“雷阿勒”除了继续承担交通枢纽与购物中心的角色,还具备了更多的回归“公共开放空间”的可能性:商场容纳了6000平方米的大众文化服务中心,包括图书馆、音乐研修学院、青年书报亭等设施,为大众提供文娱场所。商城入口也由原来的9处增至13处,更便于旅人疏散。至于其他的,就等人们慢慢适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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