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进入了建筑内,我见到了张十针。
他的面目不清,身形干枯瘦长,立在几十级台阶之上的悬台,活像一根锐利的针。建筑之内的空旷让人心生畏惧,犹如处于星际真空之间。只是围绕着张十针的身边,呈放射状的悬浮着数不清的针,针尖全都对着张十针,最里层紧紧贴着他的身体的是细密的毫针,再往外是寸针,之后是铁钉般大的长针,再离远点,那些针有长箭那么长的木头针,然后是粗细如手臂般的冰针,远处还有巨如大树的石针,再远的空间外,只能看到那些针尖闪耀对准张十针,有着人类无法想象的尺寸,针尖之间有着电流在跳跃。
张十针缓缓转身,周围的针似乎有生命一般,随着他的身形移动,形成一圈立体的涟漪往远处传播。
他忽然向着我从阶梯上走来,下一秒就到了我面前,那些针离开了我和他之间的空间,转向他身后,像一只棘刺倒长的豪猪。他的漆黑的瞳孔收缩如针尖般大小,目光刺穿我的躯体,他一种仿佛不是从声门发出而是像用针刺进我耳膜的声音说:“欢迎。”
我的思维似乎被无形的针刺固定,木然于地,旁边的李达却毫无惧色,对我说:“医生,您算是见到你们的祖师爷了,他有许多名字,张十针只是其中一个,他是岐黄之祖,生死的判官,时间尽头的使者。”张十针身后的针群噼里啪啦的传递着电流,空间中有一股空气被电离后发出的臭氧味。
“为何是我?”我提出了心中的疑惑。
“为何是你?”张十针的声音化为带着滋滋响的低频音调,“我本无根无痕,既寄身于虚空宇宙之间,亦存在于细胞原子的间隙。我即是你,亦是万物众生。”
“我为何在这?”我的第二个问题,张十针的脸似乎像空洞的星辰,又似无尽的深渊。
“这就是你,你就是这,大地是你的的脑白质,万千星辰是你的神经节,你的无数念头就在这针尖流动,所有记忆都在这方所之内。”张十针张开双手,针尖上的电流传导到他的十指,闪出蓝色的电光。
“你想干什么!”我彻底的陷入了思维的闭环,只剩下本能的惯性提出问题。
“针之至数九,上应天地四时阴阳,夫一天、二地、三人、四时、五音、六律、七星、八风、九野,身形亦应之,针各有所宜,故曰九针。”张十针的声音又变得空灵而茫远,让我紧绷的神经放松了许多。
“这个我知道,那第十针呢?存在吗?”我急切的想知道答案,仿佛这个问题与生俱来。
“九针之宜,各有所为;长短大小,各有所施也,不得其用,病弗能移,病入膏肓,生死命定,虽九针亦不可治。”张十针的语言很奇特,从现代语言转换为古汉语也并不突兀。
“所以说,存在第十针?”我仰着头,看着张十针犹如黑洞般的面部,身后是无穷无尽的绵延的针阵。
“针者十,曰神,破鬼门,逆生死,启太初,定洪荒。”张十针缓缓向我举起右手,右手食指指尖对准我眉心的印堂穴,身后亿万根针阵连同他的食指汇成第十根针。
我似乎明白了什么,缓缓的闭上眼睛,那些针尖上的光芒仍有部分穿透我的眼皮,刺激视网膜的视锥细胞,沿视神经把眼皮的红色残影传导至大脑。
大脑里的一束死寂已久的神经束重新活跃,如同被点燃的干枯树枝发出微弱的火光,一些失落许久的记忆碎片被火光照亮。童年里遗落在床底的玻璃球,夹在课本的一封信,折进旧衣服的过期车票,工作第一笔工资的去处,零碎的,不连续的记忆纷扰而至。火光渐渐变得明亮,幽暗的深处的事物渐渐现出原形,最深处有一张铁锈斑斑的病床,发黄的床单掩盖着一具虚弱的躯壳,躯壳的主人奄奄一息,头上缠满了渗血的绷带,在双眼处留下两个凹坑。
“人皮应天,人肉应地,人脉应人,人筋应时,人声应音,人阴阳合气应律,人齿面目应星,人出入气应风,人九窍三百六十五络应野。故一针皮,二针肉,三针脉,四针筋,五针骨,六针调阴阳,七针益精,八针除风,九针通九窍,除三百六十五节气,此之谓各有所主也。人心意应八风,人气应天,人发齿耳目五声,应五音六律,人阴阳脉血应地,人肝目应之九。”张十针的话并不通过声音传播,而是通过某种玄奇的方式直接镌刻在我的记忆里,又仿佛这些话语本来就存在于我脑里,他只不过让我记起来。我全身毛孔经络似乎同时开启。
正对着我眉心的那根食指,第十种针,通神之针,刺破了空间与时间的束缚,点进我的第十三个原穴之中。
在没有时间的虚空里,我看到了星云孕育了恒星,雷电点燃了行星上的原始汤,生成的氨基酸开始复制自身;看到了无垠的太空中如微尘般的飞船载着最后一个永生的人类在人工智能照料中慢慢退化到智力与猿猴相当;我看到了多维空间中孤独唯一的电子在无尽的徘徊,也看到了最后的热量差在时间轴上被抹平。
我同时看到了宇宙的奇点和熵寂。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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