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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发生在两年前,那时候我任县医院急诊科副护士长,一天下午,我和同事接到120通知,一辆开往市里的公交车发生严重火灾事故,于是我们第一时间赶赴事发现场。
现场情况可以用“惨烈”二字来形容,公交车烧得只剩下框架,消防队已将明火扑灭,遍地狼藉,现场弥漫着一股难闻的焦糊味道,公路边或坐或躺着十几名衣衫褴褛的烧伤乘客,很多人被烧得皮开肉绽。
医护人员在抬伤者上担架的时候,现场不时传来撕心裂肺地惨叫声。我和同事抬起一个已经昏迷的年轻女孩,大约20几岁的样子,烧伤面积集中在躯干右侧,烧掉了半边上衣和一条裤腿,部分皮肤外组织脱落,伤处分布着或大或小的水泡,一头长发烧掉了一半,另一半乱蓬蓬的,半边脸也被烧得露出了皮下组织。
即便只剩下半边脸完好,但依旧能证明这个女孩原来的面孔十分清秀。
真是太可惜了,这么漂亮的一位女孩,就算今后植皮手术再成功,也不可能恢复到原来的天生丽质了。
女孩被医院第一辆救护车拉走了,我和同事继续在现场实施抢救。第二个人是一个重度烧伤的小伙子,小伙子基本上是赤裸的,头发全部烧光,只有领口处的衣服还耷拉着几根布条,整个身体被烧得如同焦炭一般,往外大量渗液,他大张着嘴喘气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这是声带严重受损的表现。
这个小伙子和刚才那个女孩一样,年龄也大概在20多岁,目测烧伤面积90%以上,按照经验判断,这种情况已经是凶多吉少了。
把小伙子抬上救护车,我就坐在他的身边,他的身体由于痛苦而剧烈地抽搐着,令我不忍直视。
救护车飞奔在医院的路上,躺在我面前的小伙子喉咙里不停地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我把目光投向他那张快看不出原来模样的脸,发现他正在大张着嘴,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他艰难地把脸转向我,冲我抬起沉重的胳膊,缓慢张开紧紧攥着、全身几乎唯一没有烧伤的右手掌心,掌心中是一枚金色的戒指。
小伙子眼神里流露出渴求与信任,我明白他是想委托我把戒指交给某个人。
从他的手心里拾起那枚戒指,我温和地安慰他说,请放心,我会把戒指交给它的主人的。
小伙子烧焦的脸艰难挤出一丝微笑,然后便咽气了。
在医院工作这么久,见过很多在我眼前去世的病人,我也曾从无数次告诫自己是护士,面对生老病死一定要理性多于感性,然而这一次,我的心还是被突然触动了,因为拿起这枚戒指的时候,我预感到我将会得知一个悲伤的故事。
多么年轻的年纪,也许将来会有很好的前途,就这样说没就没了。
我默默凝视着掌心的戒指,这是一枚貌似还没有人戴过的崭新戒指,指环正中是两颗连在一起的心,指环内侧刻有四个小字“生死相依”,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其他线索。
也许小伙子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依旧惦记着自己的心上人。
救护车把已经没有生命体征的小伙子直接拉入了太平间,等着家属前来认领。
我和同事投入了紧张地抢救工作,医院的救护车一共拉来了6个人,除了刚刚死去的那个小伙子,还有三位轻度烧伤和两位中度烧伤患者,不管怎么说,命基本上能保住。
我护理的病人刚好是我亲手抬上救护车的那个女孩,已经醒了过来。我叮嘱助手不要答应病人照镜子的请求,这是出于对烧伤患者的尊重,更怕影响患者情绪不肯配合治疗。别的病人家属得知消息后很快就都来了,唯有这个女孩声带出了问题,暂时说不出话,身上也没有手机,没有人认识她,也无法与她的家人取得联系。
女孩的头发已被剃光,消毒清创的时候,女孩疼得泪流满面,她的喉咙吸入了大量烟尘,越想出声疼痛就越会加剧。
女孩剧烈地喘着气,很久才基本平静下来。她注视着我,抬起没有烧伤的左臂冲我比划着,做出了写字的动作。我明白了女孩的用意,便找来经过消毒的纸笔和垫板递给病床上的女孩。
女孩用左手艰难地在纸上写了一行字,然后用眼神示意我看,我拿起那张纸,由于是左手写的,字迹歪歪扭扭。纸上写着:建明怎么样?受伤严不严重?
虽然我不知道建明是谁,但可以肯定的是,女孩所说的人当时也在车上。除了死去的那个暂时还不能确认身份的小伙子,其他人员的信息都已统计完毕,我不能告诉女孩已经死去了一个烧伤患者,怕影响她情绪。
我告诉她,医院共拉来了5个烧伤患者,没有叫建明的,为了让她安心,我说其他医院的救护车当时也去了,也许建明在别的医院。
女孩又示意我把纸还给她,依旧在纸上写着字。我坐在她旁边看着她写,以便于及时回答她的问题。
女孩写道:医生,帮我打听一下他在哪个医院好吗?再问问他伤得怎么样?
我冲女孩点了点头,然后提醒她写下家人的联系方式。女孩写好联系方式,我让助手出去联系女孩的家人了。
女孩依旧在写字,我和她就像有了默契一般,她只要停下笔看我一眼,我就知道应该回答了。
我问她所说的建明和她是什么关系。她写道:男朋友。我又问她和男朋友去做什么,公交车为什么着火了?
她这次断断续续写了很多字,我就在她身旁默默地看着。
她写道:我和建明是大学同学,已经恋爱4年了,一开始我妈不同意我们交往,嫌弃他是农村的,后来经我苦苦哀求,直到昨天我妈才终于松口了。
我和建明是准备去市里的公园划船的,他说今天准备向我求婚,还神秘地说到时候会送给我一件礼物。我们当时坐车厢中部,我坐在靠窗里侧,车开到半路的时候,我突然闻到了车厢里有越来越浓的汽油味,好像是从车厢底部传来的,有乘客察觉开始议论,不知是谁刚反映给司机师傅,司机还未作出应答,车厢中部便突然“嘭”地一声迅速燃烧起来,乘客们纷纷惊叫起来,建明猛地推了我一把让我快跑,话音刚落,车厢里马上就被黑色的烟雾所笼罩,眼前什么都看不清了。
车厢里非常混乱,乘客们的第一反应都是向车门跑,由于慌乱拥挤在一起,又加上司机只顾自己逃命先跳车了,车门根本打不开。我的身体一侧已经着了火,建明身上也全是火,见从车门口出去是不可能了,慌乱之中安全锤也不知道掉到哪了,他就用胳膊拼命砸破车窗,之后用力把我头朝下推了出去,大声喊我赶紧远离公交车。
这时候有不少过路司机参与救援,有往外拽人的,也有用灭火器救火的,我看到建明的头从车窗里伸出来了,这时公交车里传出了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有个女人哭喊着救救孩子,建明经过短暂的犹豫,就把头又缩了回去,不一会儿从车窗里递出一个身上着火的婴儿交给帮忙救助的人,然后我头突然一晕,后面的事就不知道了。
看完女孩写的全部过程,我非常感慨,她的男朋友是个好人,危难之中还顾着别人,是位值得信赖的人,虽然籍籍无名,但所作所为顶天立地、令人钦佩。
希望这个叫建明的男孩子平平安安,最后和女孩团圆,经历了这场生死磨难,两个人今后一定会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我安慰女孩说,建明一定会好好的,我会帮你打听他在哪家医院的,他懂得救人,把危险留给自己,相信一定平安无事,好人必有好报。
女孩听完我的话,长舒一口气又写道:他出来比我晚,不管他伤得有多重,我都不会嫌弃他,就算他今后瘫在床上,我也会一辈子照顾他。
我对女孩说,祝福你们,你们的故事令我很感动,将来你们结婚的时候,希望能邀请我参加你们的婚礼。
女孩用颤抖地手哆哆嗦嗦写下几个字:医生,谢谢你,到时候请你吃喜糖。
我决定替女孩打听她男朋友的下落,但我必须了解一些基本情况。我对女孩说,除了名字之外,很多伤者的手机遗失在现场了,有的伤者和你一样现在还不能开口说话,可能一时联系不上家人,如果其他医院还暂时没有登记部分患者名字,我还有没有其他什么方式打听呢?
女孩想了想,写下了几行字:他曾对我说过,今天要向我求婚,我想他的身上应该有一枚戒指,因为那时候他问过我喜欢什么造型的戒指,我说要两颗心连在一起的,并且在要指环内侧刻上四个字“生死相依”。
我被震惊了,下意识把手插到兜里摸到那枚戒指,然后迅速转身背对女孩,瞬间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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