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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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早上，太阳越过地平线，散发出金色的光芒，月亮湾小区的晨鸟欢快地呼唤着。头戴发卡、穿着宽大红色睡衣的林叶给陆源、陆林爷俩准备早饭，白米粥、鸡蛋饼、小咸菜。哈里摇着尾巴跟着林叶，一会钻进厨房、一会来到餐厅，发出“哈赤哈赤”的声音在和林叶打着招呼，早上好啊，给我点吃的，是不是到了带我遛弯的时候了。

哈里是狗，属于哈士奇品种，别看长相凶狠跟狼一模一样实际上怂得很，稍微有点挫折就会偷偷抹眼泪。它见林叶忙完了这些，躺在沙发上跷着腿玩起了手机没搭理自己，忍不住委屈地跑到沙发跟前“嘤嘤”地哭叫，似乎在说，你是不是忘了喂你家宝贝了？林叶撑着微胖的身躯，从舒适的躺卧姿势中挣扎起来，安抚哈里，给它的碗里倒了些狗粮。它真和我一个模样，除了吃、玩、睡再没有别的活动了，林叶心想。

林叶与陆源是大学同学，她也曾意气风发获得过不少成绩，曾比陆源进步都快。一切都在有了儿子陆林之后发生了变化，她和陆源都不是独生子女，双方父母无法到A城帮她照顾孩子。两口子收入都高也不放心保姆带孩子，这涉及需要一个人辞职全职带孩子。陆源对她说，他会爱她一辈子，如果男人没了事业自尊心会受挫、会影响夫妻感情，甚至可能导致男人不行。他现在事业有成，华伦酒店股东兼高管。唉，听他的又能怎样，如今的夫妻关系不还是可有可无，上一次亲热林叶都不记得是一年前的哪个时候了。

陆源看林叶也变得挑剔、不顺眼，说她胖得像猪，没有感觉；说自己工作很累，不要去烦他。儿子正处于逆反期，也有点轻视每天除了吃、睡就是各个公园溜达的她。他的逆反超过同龄人，除了还听他爸陆源的话，对于别人尤其是自己这个母亲的话，那真是骨子里的厌烦，一言不合就回怼。陆源一米八几，十四岁的儿子也一米七多，父子俩都比较帅气，而身高一米六的林叶微胖、慵懒、与社会已脱节十多年，她面对比自己高一头多的两父子，唯唯诺诺的仰视像个老妈子一样伺候着。在这样压抑的环境氛围中，哈里是她生命中的一道光，是她丈夫、儿子的结合体。她将所有的感情转移到了哈里身上。

卧室里有动静，林叶赶紧将翘起的大粗腿放下，穿上拖鞋站立。陆源打开卧室门扫了她一眼，走入卫生间开始半小时左右的蹲坑。他没有看到自己不雅的葛优躺姿势，否则又可能会是嫌弃的句子，“林叶，你也曾是美女，现在怎么跟猪一样，油腻、粗俗、姿势难看。”

林叶的弟弟大学即将毕业，他学的是酒店管理，想去华伦酒店上班。父母还有弟弟催促她多次和陆源说，“叶子，我们四十了才有你弟弟林成。长姐如母，你得照顾好他。”

看着用早饭的陆源，见他稍微愣神，与他恋爱五年婚姻十五年的林叶心领神会地拿起桌子上的水杯加了一点热水。“小成的事情，怎么样了？我爸妈还有小成都问了我很多次。我都说你很忙，我还没来得及和你说呢。”

“公司制度规定不允许走后门，一切要凭借章法。我身为公司股东之一，如果不带头执行会让其他人怎么想？”

“那小成的事情怎么办啊？他学历够，人也挺老实的。”

“公司近日会发招聘公告。你让他报名参加笔试、面试。”

林叶心里不知道陆源的这句话到底是否答应了帮忙，为了将老公一军，逼他不得不帮忙，拿起手机走到阳台给父母打电话，以在餐厅用饭的陆源能听到的声音，爸妈，我给陆源说了，他说公司规定一切要按照程序，不能直白的帮忙，你们告诉小成让他报名参加华伦酒店的招聘。她边打电话边回头偷瞄陆源的反应，看他是否阻止。挂了电话，也不见陆源说什么，心下窃喜，更卖力地观察陆源可还有什么其他需要。

儿子陆林醒来的时候已经上午十点多了，开口就是问他爸呢。你爸说公司有事，他去加班了。陆林看向餐厅，问早饭吃什么？

“白米粥、卷饼、小咸菜。”

“我不吃这些。没有油条、包子吗？”

“我明早给你买吧。”林叶本想开口早晨吃些清淡的好，这个点她也买不到油条，但又觉得那些话有点抬杠的意味。看着眼前眼睛还未完全睁开的儿子，林叶心里埋怨怎么没有周末也不用回家的学校，如果有她一定毫不犹豫地将眼前的大爷送过去，再多钱都行。

在夕阳的照射下，月亮湾小区地面上有斑驳的倒影。林叶换上了今年最新款的大号红裙，在粗白的手臂上涂上防晒霜，戴着墨镜呼唤着哈里和自己出门。走在湖边林荫的道路上，桂花树的香气浓烈得刺鼻，绿茵茵的草坪上有花草树木、蝴蝶飞舞……林叶脑海里幻想着自己还是当初的御姐、还可以掌控一切。

哈里脱离林叶，像欢快的兔子在那草坪上奔跑。几个玩耍的孩子见到像狼一样的狗向自己冲来，吓得哇哇大哭掉头就跑。有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因为紧张被绊倒了趴在地上哭，哈里跑过去伸出舌头舔他安慰他。

忽然林中冲出一男一女拿着棍棒上来就打哈里，男的往哈里头上猛地一棍敲下，甩起又是一飞脚。哈里被打懵了，呜呜地嗷叫着，东倒西歪像是醉酒似地转过身绝望的看着林叶，往她走去。男人追上，对着它的腰又是一棍。

“混蛋！住手！”这一幕，被赶来的林叶看见，她心疼又紧张地大喊：“别打我的哈里！”

“你骂谁？你不看管好你的狗，咬到了我儿子，我揍死你！”男子等林叶跑到跟前，威胁道。

“哈里不咬人的。”林叶反驳道，低头看着头被打破、腰被打的有点变形的哈里像年幼的孩子一样呜呜地哭着慢慢地向自己挪动，心疼地蹲下来用手抚摸，“你们打坏了我的狗，我跟你们没完。”

年轻女子见儿子并没有受伤，而老公和一个贵妇装束的女子在那边吵架，也拉着儿子的手过来助阵，“它若咬了我儿子怎么办？”

“咬到了吗？”林叶站了起来。

“哪来的野女人，丝毫不讲理。如果真咬到了，你还能活着走掉吗？”男人有点失去耐心。

“你说谁野女人？你妈才是！”

啪的一声，忍无可忍的男人甩手打了林叶一巴掌，还想继续打的时候被身后的女人拉住，劝他别动手。

林叶只觉得被打的半边脸火辣辣的疼，耳朵里瞬时有轰轰的蝉噪音，这么多年从没挨过打的她，火气一下子爆发出来，转过头扑向被拉住手的男人上去就是左右手互换着打他的脸。

“混蛋，低贱的人。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我就算打死你，零花钱都能陪你的贱命。”林叶说这话只是想威胁、恐吓他，说起来不仅痛快，也能让男人摸不清自己的底细知难而退不敢轻易地继续欺负她。

听到这话，那男人、女人果然心里有点余悸，见林叶的穿着气质又不像普通人，搞不清她具体的身份背景，虽嘴上还在不饶人责备林叶不该将狗放出来吓唬人，但明显地与之前的轻蔑态度不一样，色厉内荏地不敢再对林叶动手了。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交头接耳的谈论。

“算了，大姐。我们各退一步吧。”女人说完便拉着男人的手要走。

“站住！”林叶因刚才的脸被打还觉得很委屈，哭起来，“你家小孩是没事。可我的狗被打伤了，你们想这样一走了之？”

“大姐，别欺人太甚！”男人捂住自己的脸，做出似乎被林叶打得生疼的憋屈样子。

林叶终究是放他们走了。他们赔点钱也改变不了哈里已被打过的事实，何况她也确实不在乎这点救治的钱。若事情闹僵出去，陆源又该怪她是多事的女人了。自幼很优秀被周围人羡慕嫉妒的林叶，也不想把被打耳巴子的事情宣扬出去。

她抱着不能站立的哈里打车到了宠物医院，经检查椎管塌陷，需要住院观察治疗。她心疼得抱着哈里哭。宠物医院的医生劝她放宽心，他们一定会好好治疗。

陆源晚上有应酬，陆林还在家里等待自己做饭，林叶不得不含泪将哈里独自留了下来。在宠物医院里，林叶服用了活血化瘀的药物，拿着热毛巾热敷消肿，她可不想这个尴尬模样被儿子、老公看到，他们一定会笑话自己的。

哈里流着眼泪，发出“嘤嘤”委屈的哭泣声，呢喃在林叶的怀里，舍不得她走。

回家的路上，林叶去了菜场，买了二斤排骨、一些海带，陆林嚷嚷着要吃她做的糖醋排骨。这道菜，陆林小时候就特爱吃，而且只有林叶的做法能让他满意。这也是林叶欣慰的地方，儿子毕竟还依赖自己。华伦酒店的几个大厨曾笑着建议林叶干脆到这里每天只做这道菜，陆源觉得麻烦就代她拒绝了，说她最近忙着节食减肥，如果在咱们后厨帮忙，面对美食影响了她的决心，到时她会找你们算账。

“哥，现在还这么怕嫂子啊？！”陆源在外人面前营造的人设是妻管严，遇到想拒绝的、不想干的事情，总会推脱是家里的林叶不同意，他不敢违抗。林叶不想拆穿他，甚至也享受满足在外人面前是家里女王的形象。谁不想要面子呢。

“叶子，你名牌大学毕业。咱家也不缺钱，如果你嫌弃零花钱少，我再给你增加。何必辛苦去做那些事呢？喜欢做糖醋排骨，那以后就给我和儿子多做些就是了。你这样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生活，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面对林叶指责他是因为嫌弃才不让自己去后厨帮忙，陆源温柔地解释道。

家里客厅的灯没有打开，林叶将菜放进厨房，见儿子卧室的灯亮着，悄悄地走回自己房间，对着梳妆镜检查那半边脸的伤势，些许浮肿还没消掉，两边的脸一大一小，明显不一样。如果儿子、老公问起来怎么回事，该怎么解释呢。不小心碰到墙上了，或不小心撞到树上了，这样明显露出破绽的借口能骗到那聪明的爷俩吗。唉，不管了，瞒不住的时候，再说吧。

犹豫间，儿子推开了门，吓得林叶慌忙转过去遮挡受伤的脸。“妈，我饿了。咋还不做饭？”

“你先看会书，我现在就去做饭。”

林叶将猪排切成小块，清洗干净，放在锅里蒸熟，取出排骨；倒些料酒、生抽、香醋腌制，比例是她多年的经验摸索得来；热油炸熟，不能太焦，骨头酥脆即可；再放锅里，加糖，大火烧开……撒上一点芝麻点缀。这种做法很简单，她也曾无偿地分享给别人，但别人做出的味道确和自己不一样。这真是一个很难解释的现象。林叶后来用每道菜实际上反映了做菜者的心，她的心与众不同，因此做出菜的味道自然也与众不同的说法来解释。

同桌吃饭的时候，林叶开始有些遮挡脸部，见陆林边拿筷子吃饭，边看餐桌上手机架里的手机视频，似乎注意不到，就索性不遮挡大大方方一起吃饭。待他吃完，林叶收拾桌子上的碗筷，将餐桌上的骨头打扫进垃圾桶，再倒点洗洁精用抹布擦拭桌子。忙完家务，已经晚上八点多了，她走到阳台哈里的狗窝城堡发呆，睹物思狗，不免又滴下眼泪。

陆源的开门、关门声吵醒了已睡下的她，待他醉醺醺地躺在卧室床上。刺鼻的酒味、异常响亮的吼声瞬间布满整个房间，林叶从床上爬起来，看着他这个样子叹了口气。

“同学，你好，能认识一下吗？我是自动化专业的陆源，大陆的陆，水源的源。”

“你好，我是建筑专业的林叶。树林的林，树上叶子的叶。”

那时的陆源对她的照顾比她爸妈都要细腻，他说他会爱她、照顾她、保护她一辈子；婚姻或许真的是埋葬爱情的坟墓，可惜埋葬的好像只是她林叶一个人，而不包括眼前的男人。他还是那样潇洒、帅气。林叶给他脱下鞋子、衣服，用毛巾给他擦拭额头的水珠。

“水，我要喝水。”陆源没有睁开眼睛，抓住林叶的手吩咐，语气温柔。

林叶倒水时看了下客厅的表，发现已经凌晨了。陆源喝水的时候看了林叶一眼，吓得林叶慌忙转过身去，生怕他见到自己被打肿的脸。

“怎么了？这是什么意思？”陆源不明白林叶动作的意思。

林叶缓缓转过身，她心里委屈极了，以前她也曾被人欺负过每次陆源都会帮她找补回来。或许这件事可以跟他说，他毕竟是自己的老公、自己最信任的人。

陆源看着她委屈的模样，盯着她已哭红的双眼，叹口气道：“叶子，我很忙的，很累。真的不想做那事。”

“不是。”林叶羞得脸红，却见陆源将水杯递给了她，重新躺在床上扭过去不看她。千言万语，这一刻却什么也不想说了。

像周六那样做完早餐，林叶躺在沙发上休息。抖音里的一条视频火了起来，一位四十左右的红裙肥胖女性殴打瘦弱的男子，他的妻子在旁边战战兢兢地拉着被打的丈夫。红裙女子像个泼妇一样凶狠狠的道：“混蛋，低贱的人。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我就算打死你，零花钱都能陪你的贱命。”视频又切换到凶狠的哈里与被吓哭的小男孩身上。那小男孩看着爸爸被打，委屈地在后面抹眼泪。群情激愤，尤其是当这肥胖的中年女人声音被做成了rap，贯穿着整条视频。

“这肥婆是谁？天底下还有没有王法？她到底什么背景？”

“嚣张！跋扈！无耻至极的女人！人命在她的眼里连零花钱都不是！”

“大家来查查这女人到底什么来历，坚决将此人挖个底朝天，维护社会公平正义。”

林叶吓得手哆嗦，心狂跳，从沙发上站起来，不知所措。视频的角度明显不是那对夫妻拍摄的，而且剪辑得巧妙、主题明确集中，标题犀利：“狗咬小男孩，富婆拒不道歉；背景强大，零花钱都可买人命。”

如果里面的角色不是自己，看到这样的视频，想必自己也会义愤填膺跟着骂，诅咒那个不讲理的女人。怎么办，该怎么办？林叶想喊醒醉酒的丈夫、熬夜的儿子帮自己出主意。她走到卧室门口，又犹豫了。这个事情解释不清楚，他们爷俩能帮自己什么呢，林叶心想。已沉寂休息、只会喂养孩子的十四年的大脑，此刻加速运转了起来。别人骂你，你的解释反而有可能被理解成辩解、对骂，置之不理或许能更快平息事态。

等陆源起床吃早饭的时候，林叶悄悄注意到那个视频已被两万人点赞，而自己的信息也纷纷被挖了出来。

“肥婆叫林叶，39岁，华东大学B学院建筑专业，毕业后在A城建筑设计院工作，25岁产子后做全职太太；她老公陆源，39岁，华东大学C学院自动化专业，现任华伦连锁酒店公司总经理。”

“她儿子十四岁，苜蓿中学初二学生。老公和儿子长得都很帅气。她老公怎么看上她了？难道她是富二代，老公倒插门的？”

“别胡说，大家看这是她朋友圈里发出的照片。她年轻时很漂亮，英姿飒爽。现在怎么这么不注重身材管理，哈哈。”

“一个酒店的老板就能有那么大的能量？可以草菅人命？那社会上像他这层次的人有多少啊！”

“你们说酒店会不会存在偷税漏税？这两年扩张的规模很大，建议税务部门查查这家酒店。”

“陆源是酒店股东。妻子素质这样，他好不到哪里去。强烈建议深挖华伦酒店，不将根拔除，这肥婆以后还会嚣张。”

这些令人心惊胆战的信息令林叶心发慌，当然消息也不是全对，比如陆源不是总经理，只是副总经理暂代总经理职务；她和陆源都是小地方出来的孩子，两人吃了很多苦，白手起家挣得这份家业。但这么短的时间内被挖掘出这么多信息，也很恐怖。

“陆源，我有急事和你说。”林叶准备摊牌，她需要支持，需要先划定自己的根据地再由这个根据地往外进攻。

低头吃饭的陆源抬起头看她，点点头示意她说下去。“叮铃铃”的手机声响了起来。“王董，您好。”他缓缓地接过电话，“我在吃饭，什么事这么急？肯定在家，倒是你又到哪鬼混了？抖音没看啊，怎么了？什么？不可能，你肯定看错了。你还不了解你弟妹啊，她除了敢欺负我，在外面胆小如鼠连说话都小声小气的。好好，我过会看看。事情有这么严重吗？好的，我挂了电话就看。”

陆源抽出纸张擦了擦嘴，看了一眼林叶，拿起手机打开了抖音。“混蛋，低贱的人。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我就算打死你，零花钱都能陪你的贱命。”这话又在客厅反复地响起。

“你还挺厉害的。”陆源冷笑了一下，语气平淡冷静，“王董说今早酒店的电话都被打爆了，都是在打听我的情况。”

“陆源，你听我说，这视频故意诬陷我。它播放的不是完整的视频，我承认是我冲动做的不对，但我只是过激下的一句气话。”林叶让自己恢复学生时期的从容，完整地将事情经过叙述一遍，给他看她已经不再浮肿的脸，带着恳求的语气问道：“他动手先打的我，脸都被他打肿了。他比我高又是两个人，我为了自保吓唬他一下。哈里的腰也被那男人打断，需要在医院住院治疗。”

“事情很麻烦，要赶紧消除影响，否则后果很严重。”陆源又喝了一口白米粥，“涉事双方，你的实力比对方强，那么你在网络上反而越不具有优势。找到那家人，先道歉吧。”

想象的发火没有到来，这反倒让林叶更不安，多年的陪伴她太了解陆源，越是冷静，说明事情越严重。

风暴比想象的要快，周六下午的事情，周日的上午便呈现极其严重的后果。一些社会上的正义人士、网红人士，声称要从全国四面八方赶到华伦酒店，采访陆源。连儿子所在的苜蓿中学周末值班室也频繁接到询问陆林情况的电话。华伦酒店的客房预订纷纷取消了，晚上的订餐业务也少了很多。最让人想不通的是晚上的婚宴，竟也被临时取消了。

税务部门面对网络上的检举信息及时做出了回应，周一将开会讨论启动对华伦连锁酒店近两年经营的账目进行核查，感谢广大网友对税务部门的关注、支持。华伦酒店公关部门在没和陆副总商量的前提下，直接对社会公众作出了答复：接受税务部门的核查，欢迎前来参观交流学习；陆源是公司副总，总经理职位董事会正在招聘；陆源副总经理虽是公司股东但占比只有10%。

穿白衬衫的时候，林叶注意到陆源扣错了扣子，走上前帮他整理衣服，眼泪无声的滑落，“老公，别害怕。如果这次活不了，你和陆林就先走吧，别管我了。”

依陆源的人脉很快找到那人的家，买了燕窝鱼翅、名贵好酒、儿童玩具前去探望。男女主人也注意到了视频，惊讶事情会这么严重，“陆哥、陆嫂，视频不是我们拍的。一件很小的事情，没想到闹得那么大。我也很冲动，一个大老爷们先动手打的女人，挺混蛋的。我老婆也骂过我了。事情不能怪嫂子。”

他心里过意不去，主动要求拍了一段视频，将陆源、林叶的诚恳道歉、礼物拍了出来。他弯腰给陆源、林叶道歉，并在视频中将完整的事情经过叙述了出来。

“大家看啊！礼物很贵啊。这家人很有实力，太过霸道，竟把一个三十岁的男人逼成这样。他们开始扭曲事实真相了。”

“儿子被人欺负，一个三十岁的父亲被人当众打脸不敢还手，事后还弯腰向欺负自己儿子的女人道歉。这社会怎么了？！我们大家要讨回公道！”

“对，楼上说得好。现在和那对夫妻无关了。深挖这肥婆两口子，我们就不信他们以前没犯过错。”

“她老公出轨了。情妇叫徐静，曾在华伦酒店任职过。据知情人透露，她和陆源有三四年的地下恋情，还为他流产过。去年陆源依靠关系托人帮徐静找到了德国一家酒店，那女的才离职。今年还顺利嫁人了。”

“大家看啊，这个林叶还整过容隆过胸。XX年XX月XX日在XX医院做的手术……”

“哈哈，很正常。年轻时的林叶胸就不大，哪像那个徐静，一个珠穆朗玛峰，一个飞机场。估计她知道老公的事情，因争风吃醋才去隆胸的。”

“这两口子真有意思。继续深挖。我们今晚A城华伦酒店集合。”

离开那夫妻家里在回去的车上，林叶心里有些崩溃了。陆源出轨了？而且还三四年之久，流过产？这些消息让她无法再安静下来。她扭头看着正开车的陆源，恨不得扑向他和他一起死。

王董在电话里告诉陆源事情很严重，让他做好准备，目前公司其他几个董事要对他的事情做应急处理。

隆胸的事情是五年前做的，那时夫妻关系开始冷淡，陆源再也不愿碰自己的感觉，稍微触碰到他，那厌恶的眼神还是能被轻易地捕捉到。想必是那时和徐静鬼混在一起的。林叶还以为太熟悉没了新鲜感，为了挽回爱情，也硬不住同学医生三番五次的邀请就去了。隆胸引来的热烈感情持续了几个月春光，往后依然是越来越淡的凛冬陌生人关系。网上暴露的隆胸这件事她承认。曝光陆源和那女的事情，却是才知道。

回首往事，她见过那个叫徐静的女孩子，凭借女人的直觉意识到她和陆源的关系不简单。她比自己年轻漂亮，一口嫂子长嫂子短的喊着；毕业一年内先是前台，后是客房部，紧接着是陆源秘书。父母生病她回家照顾的那段时间，不放心他们爷俩在家，徐静竟还主动过来照顾。这还是邻居发现提醒她，在逼问之下，陆源才漫不经心的交代出来的。或许潜意识里知道丈夫出轨但为了家庭故意装糊涂罢了，窗户纸被万能的网友捅破，林叶不得不面对这件事。

“你和徐静那件事是不是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你闹得还不够嘛？当务之急是平息网络暴力，一致对外！”

“看来是真的。”陆源不正面回答，等同于承认了。林叶流下了眼泪。

“我是做生意的，不少人也这样逢场作戏。但你是我的妻子，无论多么美多么优秀的女人都无法代替你的地位。”

“哈哈”林叶仰头笑了起来，听不懂这个歪理，也不想和眼前的男人争辩什么。

徐静的电话打了进来，在开车的陆源扫了一眼想挂掉，但被眼尖的林叶抢了过去接听。

“陆源，混蛋！你把我毁了，知道吗？你家黄脸婆的事情，为什么扯到我？”电话那边女人声嘶力竭的哭着，“我现在过的很幸福，你为什么又来害我？！”

紧急的刹车让后面的车绕过来大骂，找死。陆源说了句现在和林叶在一起，他会妥善处理后面的事情，按了挂断。

“我们离婚吧！”

“你说真的假的。”

“我们认识二十一年，相恋二十年，在有比你更优秀追求我的男子、在大学毕业后陪你一起住地下室啃馒头就热盐水、在我工作比你更好但为了家庭依然辞职......我给你说过一次分手、离婚吗？婚后，哪怕是全职在家的我难道就没有其他的男人诱惑，可我犹豫纠结过吗？”

“林叶，你说清楚，谁诱惑你了？你出轨了？”

“唉—”林叶叹了口气，拉开车门下车，或许是肥胖加上慌乱的缘故，还差点摔倒了。任陆源怎么劝，怎么拉，都不再上车。

“这样吧，过去的事咱们一笔勾销，我不问你的，你也别问我的。你先冷静一下。为防止那些网民骚扰我们，预定了别家酒店的两间客房，我们一家都过去住两天。”陆源想了一会补充道，“我跟物业再打个电话，让他们把好小区的门。”

步行五公里，林叶才到家。小区的保安多看了她会，居民们也像看外星人的一样看她，甚至遇到的狗也盯着她叫几声。内心安静的林叶看着屋里的天亮，起了黑点，慢慢全黑。她觉得无比的孤独、寂寞，肥胖身躯里的亿万个细胞都无法喘气；觉得自己体内住着她的小小灵魂，那灵魂蜷缩在一起与自己身体的隔膜越来越撕裂，疼又无可奈何。

吱扭一声，门打开了，接着屋内的灯光刺眼。陆林被坐在沙发上瞪着眼睛的妈妈吓了一大跳。“妈，你干吗呢？”

“没什么。我和你爸要离婚了。”

“别闹了，好吗？谁不羡慕咱们家庭的和谐，没有红脸、没有吵架的，怎么突然来这一出啊？”儿子陆林边收拾换洗的衣服，边劝道：“妈，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名声臭大街了。估计全世界估计只有老爸不嫌弃你了。收拾下东西，我爸说我们转移酒店住几天。我和学校也请了三天假。”

“对不起。连累你了。”林叶放声哭了起来。

“没事的。”陆林感觉到今天的妈妈有些反常，走过去坐在沙发上抓住她的手安慰道：“反正这几天的课，我也听不懂。老爸说我们全家一致对外。对了，华伦酒店已宣布解聘爸爸的副总职务。这群人过河拆桥，不顾江湖道义。他们酒店肯定有漏税的，也不知道最终会被罚款多少钱。”

“你和你爸住酒店吧。我想一个人在家静一静。”

“那怎么行？万一那些网民来家里堵你怎么办？”陆林的眼神有些飘逸，小声问道：“要不，我陪你在家？”

“不了。现在法制社会，他们能拿我怎样？”林叶知道他想住酒店，这个儿子从小就喜欢住在外边，现在有这个机会，心早飞走了。不过他能有一丝犹豫，也让她很宽慰，觉得没有白养这个儿子。

窗外下起了雨，雨水透过未关的窗户扫了进来。林叶走到阳台拉上了窗帘。空荡荡的房子，赤着脚踩在上面，能感受到丝丝寒意。微信里弟弟林成的几个留言，姐，今天我给我哥打电话，他发脾气让我不要再想进华伦酒店的事情，你到底有没有和他说我的事情啊？我想留在A城陪你，不想回老家，你们得帮我！

大学期间相处较好的同学、朋友，也有来问她网上传言的事情。微信传来了关心、安慰，当然也有更吃惊的消息：“林叶，咱们大学时期的毕业照，还有你的糗事都是谁传出去的。我给你作证，你获得奖学金后给辅导员送了家乡土特产，这只是师生情分。他们竟造谣你为了奖学金陪辅导员睡觉。陆源那小子不会相信吧。这群键盘侠真是人渣！我在网上和她们对骂了起来。”

那位辅导员是研究生毕业留校，比林叶大不了几岁。获得奖学金的时候，那人对自己还没有那个意思。在自己送土特产后，关系才热络起来。那人有意无意的追过林叶，暗示过等她毕业是否可以考虑一下他。她明确的告知对方，自己有男朋友。此后两人就是正常的师生、朋友关系，婚礼他也来参加了。可这种事情，如何全盘告知网友呢。支离破碎的爆料会让事情更糟，按照这个线索深挖，林叶无法想象会给自己这位年轻的老师带来了什么。那人是好人，一个正直的人啊。

陆源也知道了网上的这条爆料，在催她前往酒店的过程中又发生了激烈争吵，“林叶，你说我不干净，那你干净吗？我不同意离婚！告诉你，我现在只有一个底线，儿子是我的。如果这也有假，林叶，到时放心即便你不提，我也会和你离婚的。”

窗外的雨还在哗啦啦的下着，林叶在阳台上走来走去。她害怕死亡，害怕自己这身早已不好看的样子再摔个稀巴烂，那就更丑了。

不想看又忍不住看的打开了手机，视频中有了新的爆料。

“林叶的父亲林树，63岁，XX县城重点高中的教师。她的高考成绩上不了该学校，却以借读插班生的名义就读。这是教育公平问题啊！”

“反映到当地教委，不能人退休了，就平安着陆。有其女，想必就有其父，都不是好东西。”

坚持活着对现在的林叶来说，似乎没有了意义。这条线索把退休不久的父亲也拖下水了，他一辈子勤勤恳恳为了他们姐弟任劳任怨，没想到晚节因自己不保。那个时期制度没这么严格，教师子弟还有特别有背景的人即便考不上那所高中也能以借读的身份就读。这样的借读生很多，这也是那时不成文的规定。

聚光灯下，除了圣人谁能没有一点错处呢？林叶不知道年迈的父亲知不知道这件事，从打人到此刻也不过三十个小时，他爱看纸质书籍想必还不知道。自己真是一无是处的女儿啊，除了给父母添天大的麻烦，没有其他的好事情；自己出生的时候难产，差点要了母亲的命，看来自己就不该活在这个世界上。

林叶哭了许久，哭累了，起身到厨房做了一桌丰盛的饭菜，其中还有糖醋排骨。这次不再节食，反正喝水也会胖，喝了一直想喝的红酒。她酒量浅，稍微喝点就会乱说话，醉醺醺的东拉西扯，有次还差点被人占便宜。陆源给她下达戒酒的命令，这一戒酒就是十多年。

她吃了很多菜，筷子往糖醋排骨的方向三次，却都放下了，舍不得吃。她收拾完家务，梳妆打扮，换上了华丽的正式服装，披上那件很喜欢的、刚买不久的米黄色呢大衣，兜里揣着儿子陆林、小狗哈里以及陆源的照片，给父子俩各发了一条消息。

“哈里还在宠物医院没接回来。明天你回来的时候，别忘了接下。”

“又不和我离婚了？好，知道了。早点睡。”

“儿子，妈妈做了你爱吃的糖醋排骨，放冰箱里了。”

“谢谢老妈。”

林叶拨打了报警电话，说月亮湾小区有个女人跳楼，希望他们快点到现场。她在楼上阳台从容地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