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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顶山莲花洞里,金角大王坐在宝座上,手里捧着一个银色的宝葫芦。小妖机灵鬼一条腿跪在地上,聆听大王的话。
金角大王说,取经人到了吗?机灵鬼说,禀报大王,取经人已经到了,小妖们把他捉住,洗干净直接送去了厨房。金角大王说,那个问题问过了吗?机灵鬼说,问过了,他说不认识。金角大王摆摆手说,蒸了吧。机灵鬼说,小的这就去办。机灵鬼退后三步,刚想转身离开。金角大王又问了一句,这是第几个?机灵鬼忙转过身,正对着大王,说,大王,这是第一万三千七百九十九个。
金角大王落寞地摸了摸宝葫芦,问机灵鬼,你为什么记得如此清楚?机灵鬼答,禀报大王,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就是大王手下的小妖,一直跟在您身边捉取经人,到我这一辈已经是一万三千七百九十九年了,所以小的记得清楚。金角大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下去吧。
还是没有人认识小乖呀,金角大王对着银色的葫芦说,你认识小乖吗,银葫?一万年太久了,金角大王已经养成了跟葫芦说话的习惯,他每天都会给它取一个新的名字,第二天忘掉,然后重新取一个。金角大王已经不知道昨天他管葫芦叫什么,他只觉得今天取得这个名字颇合自己的心意。他努力将这个名字记下来。但是,他也知道,这是徒劳的,一个生命很长很长的大妖怪,如果记忆力太好的话,可能活得就不那么开心了。一旦活得不开心,长寿便是一种惩罚。一万多年了,他忘记了很多事情。或者说,他只记得一件事情,那就是找到小乖。其它的全都忘记了,他只记得自己在找小乖,而取经人可能知道小乖去了哪里。
银葫,你认识小乖吗?金角大王又问了一遍。银色的葫芦摇了一下。葫芦怎么会知道呢?一万多年过去了,他一直在等一个答案,只是这个答案来得太迟了。
取经人已经蒸熟,小妖们把肉切好,恭敬地端到了金角大王面前。金角大王只吃了一个口,剩下的全都赏给了小妖们。小妖们欢欣雀跃,山呼大王万岁。金角大王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出去闹腾。
小妖们刚一退下,金角大王就把肉吐了出来。还是这么难吃,一万多年了,取经人的肉还是这么难吃。上面难道就不能派几个好吃一点的取经人来吗?难怪各路神仙都要散布吃了取经人就能长生不老的谣言,如果没点好处,谁会吃这么难吃的东西?金角大王狠狠地唾了一口,不知道是对肉质的不满,还是对天庭的意见。
金角大王老了,听到洞门外小妖们分食取经人欢快的笑声,他只觉得小妖们对长生一无所知。活得久未必是什么好事,活得好才是。可惜,没有人知道这个道理,拼命求长生不老,以为活得久就是活得好,就一定是件好事。
金角大王又捧起了葫芦。他觉得葫芦明显比他下界以前大了不少,就好像他吃过取经人的肉之后会涨肚子一般。金角大王仔细算了一下,一万多年来,银葫一共吸进去一千六百二十一只猴子,这一千多只猴子都是石头变的,如果摞在一起,估计也有一座小山那么大了,难怪银葫肚子被撑大。有的时候他甚至有点希望猴子能拎着铁棒把他打死,好让他尽快结束这个苦差事,早日回到天上去。可惜,不管他怎么放水,猴子最后都被宝葫芦吸到肚里一点一点融化掉。
一万三千七百九十九年过去了,后山的桃花开了败,败了开,每年桃花开的时候,都会有一个取经人从此处经过,有的取经人身上带着法宝,有的取经人身边跟着保镖,有的取经人身后有强大的背景,但是没有一个人能活着过去。
他只问取经人一个问题:你认识小乖吗?他们都摇摇头说不认识,不认识的都被他吃掉了。也有几个机灵点儿的,谎称自己认识小乖,是小乖的朋友,求金角大王看在小乖的面子上放自己一马。但是,他们的谎言都被金角大王识破了。连谎话都编不圆,肯定不是小乖的朋友。可是,他自己就一定是小乖的朋友吗?也不一定,因为如果小乖真的把他当朋友,离开的时候为什么不告诉他自己去了哪里呢?
一万多年前的天宫中,金角还是个小童的模样,他跪在老祖面前,乞求老祖放他下界去寻找小乖。金角长跪不起,老祖却一直没有理他。他以为老祖在生他的气,一抬头却发现老祖睡着了。老祖醒来的时候,金角还跪在那里。老祖责怪他说,傻孩子,你怎么还跪在这里?我都装睡装了这么久,你自己趁机偷偷下界去呀,难道还让我送你下去不成?
金角这才明白,还是老头点子多,既成全了他,自己还没有责任,最多算是监管不严。金角刚想走,老祖又叫住了他,从自己腰间解下一个银色的葫芦交给他。这是老祖随身携带的法宝,金角赶紧跪下,双手接了。老祖说,下去别被人欺负了,你带着防身吧。金角含着泪点了点头。老祖说,你下去之后也不一定就能找到小乖,如果闲来无事,你就帮我做件事情。金角说,请吩咐。老祖说,上面正在找合适的取经人,一共九九八十一位考官,我是其中之一,我懒得下去接触那些污浊之气,你顺路帮我把这档子事办了吧。
金角这才明白,还是老头点子多,这样老头既不用亲自下界操劳,他下界也算是出去公干,以后追究起来谁都没责任。金角说,老祖,那我该怎么考验他呢?老祖说,随便你出题,什么都行。金角说,那我就问他认不认识小乖。老祖说,考官是你,题目随便你出。金角说,他答出来如何,答不出来又如何?老祖说,答对了放他过去,答错了吃掉。金角面露难色,说,可是我吃惯了仙丹,吃不下人肉。老祖说,你这孩子,怎么还挑食呢?连这点苦都吃不了,还怎么得道?金角低下了头,又问了一句,我在哪里能找到取经人?老祖说,每年桃花开的时候,取经人会从平顶山莲花洞那里路过,到时候你去那里等他就行。金角说,徒儿知道了。
金角带着老祖给的宝葫芦下界。他凭借一身法力再加上宝葫芦,很快就成了呼风唤雨的大妖怪,称霸一方。他的身边聚集了无数小妖,都称他为金角大王。金角大王在前一万年几乎不住在莲花洞,只在桃花开的那几天才会回来,问取经人一个奇怪的问题:你认识小乖吗?
至今没有一个人能回答这个问题。他身边的小妖精慢慢长成了大妖精,大妖精又变成了老妖精,有的渡过天劫得道成仙,有的遭到天罚魂飞魄散,只有金角大王一直没有改变模样,手里捧着宝葫芦,一年只做一件事,捉取经人,问一个奇怪的问题,然后吃掉。
在第一万三千八百年的时候,金角大王放弃了。他躺在后山的桃林里,任由桃花的花瓣散落在他的脸上。他不再寻找小乖,因为人间没有一个人认识小乖,他问遍了人世间所有的人,没有一个人认识小乖。他觉得小乖可能真的没来人间,要不然人间为什么没有一个人认识她呢?但是,他的任务还没有完成,他在等第一万三千八百个取经人。
这一次他没有等到取经人。在最后一瓣桃花落下的时候,他睡着了。睡梦中他再一次见到小乖,小乖告诉他,她就在人间等着他。醒来之后,金角的脸上都是泪水,他不再管什么任务,也不再管什么考验,他要一个人去寻找小乖,无论天涯海角。
金角散尽法力,褪去仙骨,把自己的内丹放入宝葫芦,变成了一个凡人。银色的葫芦吞入内丹,幻化出了人形,他自称银角大王。银角大王开口便问了他一个问题:你认识小乖吗?金角说,认识。银角说,你走吧,取经人。
金角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取经人,他只知道自己要去寻找小乖,一定要找到小乖。他没了法力,走到半山腰就已经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但是,他心中无所畏惧,因为九九八十一难当中最难的那一关他已经过了——他真的认识小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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