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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我婶常跟我讲起一个人,这人我认识,是我堂姐的小学同学,家住三里外的曲塘村,名叫李不知,确定是真名。他小时候不叫李不知,而是叫李知,一个虎头虎脑净爱捣蛋的男孩子,成天捉弄我堂姐,不是抢她头上的漂亮发箍就是把胖乎乎的香蕉虫放她笔盒里,还像个跟屁虫似的上哪都粘着。我婶没少到学校找他算账。到了高年级我姐更是饱受流言蜚语之苦,气得她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发誓“永远也不会喜欢李知这个笨蛋”。
那天放学我看到李知眼睛红红的,出了校门远远跟在我们后面,沉默得不像他。
其实在我看来也不是全然没有好处,有个“护花使者”,反而没别人敢欺负我姐,就连我也跟着沾光免受不少欺凌。等到我们上寄宿中学的时候,上学路远不太平,李知总是早早等在必经之路上,不远不近地护送我们,然后自己再折返回去。到了周五下午放学,又准会在校门口等着。三年如一日,风雨不改。那时候他上的中学跟我们的是相反的方向。
我曾经问过我姐,难道真的一点都不感动吗。我姐面无表情地说,感动不是爱情,说了永远也不会喜欢李知这个笨蛋。
而今我婶常感慨说,真想不到哇,当年狗都嫌,现在倒常盼着他来。我仿佛看到电话那头我婶满脸掩不住的笑意,笑得跟我姐二婚那天一样开心,又好像已经忘记她又离婚了。关于我姐的婚事,我是没法理解,她只说,好像总是差了点什么,但又说不上来。我说你有没有那么一点点喜欢李知,他一直没结婚你知道吗。我姐沉默良久,说,我说过永远也不会喜欢他。
李知中学没念完,早早混社会,什么活都干,后来听说攒了一笔钱回村里建起了养鸽场。就在那一年他给自己改了名字,叫李不知。
李不知养了很多鸽子,咕咕咕咕,不大不小的养鸽场里,洁白的鸽子排排站立或者飞来飞去。鸽子生了蛋,蛋孵出小鸽子,一团团的黄毛渐渐长得羽翼丰满,又生下一窝窝玲珑的鸽子蛋。一鸽胜九鸡,肉鸽供不应求,鸽子蛋更是抢手货,城里人惯爱买给孩子吃。因此没过几年,原本一穷二白的李不知就发家致富了。
发迹后的李不知常爱往我婶家跑,每回都带上几只杀好的肥鸽子,手脚利落地帮忙到厨房里熬鸽子粥、红烧乳鸽、盐焗乳鸽、炖鸽子汤,干起活来丝毫不拖泥带水。有时候在自家工坊里吊烧好了再带过来,用油纸一层层裹得严实,上桌还是热乎乎香喷喷的。这时候我叔不管是在田里犁地还是在施肥,必定会立马丢下手上的活奔回家,拿出他引以为豪亲手酿造的桑葚酒,跟李不知你一杯我一杯,边吃乳鸽边吹牛痛饮起来。我婶哭笑不得,这俩人喝起酒来就像兄弟,老没老样,小没小样。
李不知不仅送鸽子,还送鸽子粪。每隔一段时间准给我叔拉上半车鸽子粪到地里沤肥。这有机肥料种出的黄皮果、芒果又大又甜,各种蔬菜也是油光水滑的,馋得村里人眼都红了,背地里嘲笑李不知怕是想当上门女婿不成,阴阳怪气的。风言风语传到我婶耳朵里,我婶也不生气,只遗憾地说,李不知哪都好,就是有点傻气。这傻也是好的,都说傻人有傻福,偏偏闺女太倔,也不知道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有一回李不知从江里钓上一只大王八,这王八瞧着可不得了,当场有人出两千块要买,李不知摆摆手说不卖,要带回家给老娘熬汤补身体,不带一丝犹豫的,说完开着摩托车载着王八一溜烟往我婶家跑。李不知哪里还有老娘,爹娘去世得早,打小由姐姐拉扯长大,完了一把年纪也不肯找个媳妇成家。从前推说自己家徒四壁不愿意祸害人家姑娘,后来有房有车了说缘分还没到,愁得他姐头发都白了,放狠话再不结婚就要跟他断绝关系。李不知照常死皮赖脸乐呵呵,隔三差五往他姐家里送鸽子蛋,悄悄搁到厨房柴堆里就溜了。
话说这王八瞧着可不得了,得活了好几百岁吧,大伙啧啧称奇,哈喇子都流到地上了,麻利杀了两只鸡宰了王八,连汤带肉熬了一大锅。那鲜香的滋味,我婶即使在一年后跟我说起还念念不忘,特地留了一块炖过汤的龟板给我看。那龟板绿中带紫,纹理清晰,可厚实了。我婶说真是神奇了,喝了这汤腰不痛了,腿不麻,就连多年的头疼失眠症也好了。
到了年底甘蔗收成的时候,李不知搁下手上的活来帮我婶家收甘蔗。我婶心里感动,多好的小伙子啊。回头跟我叔商量着不论如何,要想法子成全他,也是成全我姐这个傻丫头。我婶悄悄问李不知,是否真的愿意上门成为一家人。李不知听了,眼泪哗哗往下流,又哭又笑地说早就把我叔婶当亲爹娘了。
待到过年的时候,李不知早早梳洗打扮一番来家里,戒指鲜花气球蛋糕都准备就绪,新买的小汽车也停到了我叔家的院子里,就等着我姐回来了。那天下午李不知坐立不安,进进出出,镜子照了无数遍,烟也抽掉一盒半。
终于是听到了汽车的喇叭声,只见从车上下来一男一女,我姐笑着挽着男人的手款款走进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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