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当了一个月的高考落榜生

又到夏天，关于高考和毕业的故事轮番上演，只是主角换了一轮又一轮。那些被赋予神圣意义的时刻，在无数的希冀与期待中变成现实，似昙花盛开了一瞬，然后终究被时间拐走，流浪在记忆的角落。如今又站在时间的对岸，对着年少的自己问一声——嘿，你还好吗？

高三的日子逝去已经十余年，教室里沙沙的写字声还是那样清晰。因背负了自己和家人的期待，这声音，在当时可能是重担、是负累，但现在回想起来，却像梦想的序曲那般悦耳，又充满希望。

高考，是在我们的不长的人生中，理想和现实第一次面对面的交锋。所有的人都千叮咛万嘱咐，你一定要赢。然而就像硬币的正反面，总有一些人会赢，也总有一些人要输。

而我，就输过。

One.

以前的我也曾幻想上北京的顶级学校，可是到后来，月考的成绩有好几次发挥不稳定，为了求稳，我不得不专注于现实。高考前，北京的某985/211高校来我们学校进行招生宣传。面谈的时候，我第一次看见了从大学神圣殿堂来的人。那个自称招生办的老师约莫四十余岁，啤酒肚与他和畅的笑容相得益彰。旁边跟着个戴眼镜的年轻老师，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在看了我的月考成绩之后，啤酒肚老师露出了欣喜之情，和气地说，非常欢迎你报考我的学校，以我的经验，你考上我们学校是没有问题的，而且可以上最好的专业。那个时候的我，正在人生的第一个十字路口徘徊。这句话，于图样图森破的我，无异于一个免死金牌，以至于我从来没有质疑过它的真实性。当然，也许他也和其他的同学说了类似的话。可惜我当时却没有想那么多。

那个时候的制度是先考试，再根据预估成绩填报志愿。很多人，会因为估低了自己的成绩，错过了更好的学校；也可能估高自己的成绩，错填志愿，导致名落孙山。现在的孩子们估计都无法想象为什么会有这么残忍的制度。但是当时的我们，别无选择。我当时预估640分，实际成绩是643，与我预估的非常接近，我甚至暗自窃喜自己通过了第一道不确定性。我的分数高出了本省一本线50余分，这个分数和历年的录取结果都告诉我，一本填的那个高校属于胜券在握。再加上心里那张免死金牌的庇护，让我在等待录取结果那段时间，并没有太多的焦灼。

然而就在一个毫无预兆的午后，晴天霹雳来了。一本志愿的高校那一年录取分数奇高，不偏不倚的将最低分数线定在了644。这个分数刺的我眼睛生疼，眼泪瞬间断了弦。我不愿相信这个事实，打电话给那个承诺我的啤酒肚老师，把希望寄托在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电话一直没有被接起，我发了疯似的不断的重播。终于，当接电话的声音响起的时候，竟然恍如隔世，像天外来音。老师，我为什么我会差一分，你明明说我上这个学校没问题的啊。那能怎么办呢姑娘，重新再考吧。我的心情带着哭腔和落寞，在一阵忙音后决堤。

我像个木头人，一步步的挪到爸妈面前，说了一句，我没考取。这一句话用掉了我所有的力气，连哭都没有歇斯底里。我无暇顾及父母的心疼和失望，只是把自己关进房里，任眼泪打湿我的枕头、被子和一颗本该充满希望的心。

那时候没有学霸这个词，但在有些人眼里，我似乎就是那样子的存在。家里的奖状摞成堆，所有的升学，在我这里看起来都毫无压力、顺理成章。高中的竞争更激烈，虽不如初中那样荣耀满身，但是我从来不给自己理由堕落，不允许自己输。即便如此，为了求稳，我还是找了一道所谓的免死金牌，来掩饰自己的输不起。终于，我还是被自己的输不起，重重的打了脸。

命运是个诡异的编剧，他一定责怪我的傲娇，责怪我没有给它塞红包。所以他在我最输不起的关头，摆了我一道。后来我用泪水明白，不能轻信任何人给你允诺的未来。因为最终买单的，只有自己。

可是那个时候，我孤注一掷，甚至忘记给自己留条后路。我认为一本的志愿绝对是妥妥的；二本的志愿本来都想空着，但是后来还是挑了往届分数很高的北京二本高校，只填了一个专业，不接受调剂。我绝对不允许自己失败，甚至傲娇的想，一本上不了，二本我是不会屈就的。

可是，我还是辜负了自己和所有人的期望，一本落榜了。

Two.

两天之后，流干的眼泪凝结成了一个决定——去复读。原来的高中是个伤心地，再不能去了。我自己联系了省里的一所重点高中，负责人听说我的情况，在电话里承诺我免学费和住宿费，并在最好的零班去复读。零班是那一年高考分数在600以上，因为志愿填报不当，被刷下来的高分学生。

于是，过了几天，我就拎了行李，独自坐上了跨市复读的班车。

那时候手机是极其奢侈的，对于我来说，所有的联系都要靠固话。到了目的地，却被零班的谢班主任告知，零班已经收满，建议我去另外的重点班。这怎么可以？我就是冲着零班来的。谢班主任也很无奈。除非，你有校长的审批。他给了我一个看似不可能的条件。我是一个从其他地方，因为一个电话承诺前来投奔的小姑娘，怎么会认识什么校长？他大概想用这样的困境是我屈服。

那时候的我哪里知道难，哪里知道怕。我死缠烂打，问到了王校长的办公室位置。当我拖个箱子，站在校长办公室的面前时，他的目光掩不住的好奇。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个土里土气又倔强的傻姑娘，开始娓娓道来自己的奇葩经历。一开始校长和班主任的口吻一致，大意就是零班人太多了，去其他重点班是一样的云云。当时的我已经完全豁出去，油盐不进，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口才和勇气，始终坚持不让步。终于，不知道校长是被我缠的无奈，还是被我说动，他给我开了一个条子，上面写着：班主任谢xx,请收学生xxx至你班，并安排免费住宿。这是我迄今为止，第一次收到这样的类似人情关系的条子，也许也是唯一的一次。感谢那个与我非亲非故的校长，让那时年少的我感受到，世界上不只有失望与无奈，还有来自于陌生人和权威人士的善意。

谢班主任真的看我拿着校长的条子去找他的时候，他脸上的不可置信的表露无遗，然后变成了一句赞叹。他带我去了宿舍楼，把我安排了一个两人间。年少轻狂的我，就那样执拗又冒险的，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安顿下来，开始了我的复读生涯。当天晚上，东西还未完全收拾妥当，我就拿出了自己的书。我想用坚定的一年，换一个自己想要的未来。后来，我又买了好多蚊帐、水壶和凉席等日用品，为这个长期的战斗做好了准备。

我又开始了每天在题海遨游的生活，甚至没有想过自己还有其他路可以走。陆陆续续听到班里同学的故事，从清华北大刷下来的，大有人在。我只是他们中最平凡的一个而已。这期间我认识了一个姑娘小C。每天忙于题海，我们并没有很多的时间交谈。只是觉得她的短发很帅气，酒窝很迷人。有一天晚自习，她问我要不要出去走走。我们走在并不熟悉的校园，在一处单杠停下来。她像个男孩子一样，利落的一番，坐在了单杠上。然后她悠悠的说，我不想复读了。我去查了，我报的二本分数线降低了，我能去上二本了。

上课铃响了，我们默契的决定逃课，都没有回到教室。时值盛夏，晚上的风带来了丝丝的凉意。小C的短发被风轻轻的撩起，成了一个倔强的弧度。我突然觉得她和那个零班教室的人不一样。这种不一样，像魔咒一样吸引着我。

第二天，我去网吧查了二本录取结果，果然上线了。我想，为什么我不考虑另一种可能？

首先，这个二本的大学，依然是在我想去的北京。第二，我的高考分数并不低，只是填志愿的时候阴错阳差。就算我复读了一年，第二年我能保证自己能时来运转，不会因为填志愿的事情再次错过理想的大学？第三，时间那么珍贵，为了一个不确定的可能，我是多花一年的时间在题海里挣扎，还是去一个确定的未来，找寻更多的可能？

思考再三。我决定结束无尽的题海和复读，结束这一个月的落榜的失落和彷徨。

我想办法从小卖店买的那些凉席和所有的东西，都又卖给了老板。我感谢那个给我机会的王校长和谢班主任，虽然我没有和他们有更长久的交流，但是他们给了我第一份通过自己争取而得到的机会。

一个月后，我从焦点访谈里看到，我一本填志愿的那个学校，貌似出了招生方面的丑闻。其实，就算是没有这桩丑闻，结局也不一定会改写。当时受蛊惑填报那个学校的何止我一个，所以志愿撞车不是偶然。可是，不管怎么样，已经造成了我不能去那所学校的结果，无从改变。

Three.

后来，我去念了二本。虽然并不是我的第一选择，但我始终没有后悔过。在我的学校，我遇见了很好的老师、同学、朋友和知己。在学校里的勤工助学，让我get了很多技能，有了一个非常勤奋的圈子。每年的奖学金，也让我大学并没有给父母带来给多的负担，让我完成了大学自食其力的梦想。当然，还收获了一份到现在依然在珍惜的爱情。总之，我感谢当初的我做的那个选择，虽然当时看起来不完美，但是却是另一个机会的开始。

有一年，我给学校招生办的人帮忙招生工作。那样紧凑的环境下，招生老师们夜以继日的浏览提档学生的资料。虽然我没有权限看那些资料，但是也间接的了解到，同一个条件下，符合要求的学生是很多的。这个时候，上榜与落榜，真的是靠运气。知道招生办的电话为什么永远打不通吗？因为招生老师不堪其扰，直接把电话听筒拿起来，装作被接起的模样。所以电话这端永远在占线状态。知道这个缘由的时候，我甚至感激那个啤酒肚的招生办老师，第一时间给了我拒绝的答复，让我没有机会浪费时间在一些不可能的事情上。

再后来，我保送了本校的研究生，毕业后找到了一份心仪的工作，过着80%完美的生活。现在的我并不成功，依然努力变成那个理想中想要成就的自己。但是我感激曾经的自己，给了另一个机会。感谢我的父母，不论我做出什么决定都一如既往的支持我。

很多时候，通往未来，不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上帝关上一扇门，同时又可能为你打开一扇窗。正所谓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既然路都要自己走，那何不试试另一种可能，也许，你会遇见，不一样的风景。

小时候老家有一种树，需要在树干上砍出几个伤口，树干才能长得又粗又壮。这些伤口，慢慢的就变成眼睛一样。我们的成长过程，何其类似。所有的伤口，都将化成一只只眼睛，让你看清楚未来的路，做下选择，便只顾风雨兼程，无怨无悔。我们能做的，就是像树一样，不论遭遇什么，都不断的向上生长，努力靠近阳光。然后，某个时间猛回头，会发现，自己早已经波澜不惊，郁郁葱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