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爱的地方都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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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驹飞驰五十春秋，这期间搬了几次家，虽说每个家给我的感觉并不尽相同，但“温暖”这个主题始终不变。

一，奶奶给我的家

从我记事起，我就和奶奶生活在两间土房子里。房子矮趴趴的，像一头过度劳累而卧倒休息的牛，年久失修的门窗，冬天的风雪和夏天的蚊蝇不请自入。土炕上一张不知铺了多少年的破竹席，炕头由于过热而变成黑黄色；屋里的电器有一盏电灯，如果这算电器的话；有一个收纳碗筷的橱柜，漆色已是斑驳陆离；有一个老榆木的切菜墩，用铁丝捆绑了一圈，但还是裂了细小的纹，就像奶奶的手；有一个吃饭的方桌，矮矮的桌腿经不住岁月的折磨而晃荡了，就像奶奶嘴里的牙。如果到了冬天，卧室里会搭一个简易的炉子用来取暖——但即便如此，卧室里也是结冰的。

另一间房子有两口烧柴的大锅，每隔几天，灶堂里便积满了草木灰。奶奶便用掏灰耙掏出来一些，堆到锅灶的旁边，直到堆得放不下了才会把灰弄出去。

我和奶奶常年吃的都是粗粮，基本都是玉米加工后做成的，比如玉米糊糊，大碴饭，大煎饼，吃的菜就是自己种的土豆萝卜。

家是如此贫寒，我也爱它。

有时候奶奶也是给我改善伙食的，和了面包素馅儿的饺子。那饺子特别大，馅儿塞得又满又实，每一只都鼓着大肚子，就像一头头小肥猪，整齐地一圈圈排在盖帘儿上。煮熟了饺子盛在碗里，我迫不及待一口塞下一个，烫得满嘴里生疼。我就赶紧张开大嘴，奶奶就会往我嘴里吹气。后来我学会了嘘嘘哈哈地往嘴里吸凉气，并把热气吐出来，才不至于让到嘴的饺子逃走。

一只只小肥猪纷纷滚进我的胃里，我的肚子就像被气筒吹起来似地迅速膨胀。饭罢撂下碗筷，奶奶总是掀开我的衣襟，敲敲我滚圆的肚皮，发出啵啵的响声。奶奶一双浑浊的眼睛流淌出浓浓的爱意，她说：“好听着呢！”

黑龙江寒冷的冬天来了，每天晚上临睡前，奶奶把炕烧得滚热，火炉烧得通红，可是过半夜温度还是会降到零下。早晨起床穿衣服的时候，棉袄棉裤都是冰凉的。奶奶便用它那一双粗糙的大手，反反复复摩挲我的棉袄里面，包括两只袖桶，前胸后背，直到用双手的温度把整个棉袄焐热，我就坐在被窝里穿上棉袄。奶奶继续用手焐热棉裤，我再穿棉裤。

如果没有奶奶温暖的大手，我的棉袄棉裤就像两件冰衣，裹在身上就像裸身贴上冰窟窿，那滋味，打着寒颤还会把牙齿咬得咯咯响。

疼我爱我的奶奶，给我呵护，给我温暖和幸福，给了我一个至今想起来都充满温情的家，给了我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

在我小学即将毕业的时候，一场大病夺去了奶奶的生命，我幸福快乐的童年进行曲戛然而止。

老房子卖给了别人，住进了别人家的孩子。

我十分不舍，曾经几次去看原属于我的老房子。我驻足观看聆听，窗户后面有人影交错，陌生的欢笑传出来，像一把锤子连续敲在我的心上。

泪水和思念一齐流出，我必须承认，奶奶不在了。我好像一下子就长大了，不再顽皮，不再任性，性格里加了些沉默寡言了。

多少次梦到我和奶奶仍然生活在那两间土房子里，睡的仍然是那张破竹席，吃饭用的仍然是那张瘸腿的桌子，一切依旧。醒来却是惆怅，所谓：少年也懂愁滋味，梦里南柯醒是真！

奶奶给我的家，那个寒酸又脏乱的家，同时更是非常向往的幸福之家，我再也回不去了！奶奶的离世让我陷入无尽的思念和哀愁！

二，继母给我的家

奶奶过世以后，继母不得不承担起抚养我的责任。

我又有了一个新家，一座亮亮堂堂的三间砖瓦房，新家里我们同父异母兄妹五个。

继母是个爱干净的人，锅盖擦得锃亮，饭后碗筷必须要洗三遍。那时候我们兄妹五个穿的鞋都是继母手工做出来的，一针一线，把多少个夜晚缝上细密的针脚。

我们的主食大煎饼，制作起来是异常辛苦的。炎热的夏天，继母经常坐在火热的鏊子（制作煎饼的专用锅）旁边，双手拿着竹坯（形如一把竹剑，在鏊子上轧制煎饼的工具），一圈圈赶制着烟熏火燎的岁月。每次都是需要十几个小时才能完成，这期间必须一边承受鏊子的炙烤，一边承受肩膀和腰背的酸痛。

跟继母一起生活的时候，总觉得后娘和亲娘有一段差距。现在几十年过去了，回头想一想，作为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继母，那个年代生活条件不好，居家过日子一步一个坎，她给了我一个冬遮风雪夏遮雨露的家，给了我睡觉的一方席子，给了我一日三餐，给了我衣服和上学的书包，足矣。

一家七口人在一起生活，大人说笑着，我们吵闹着。小弟照常撒娇，大哥照常累得虎着脸。我照常上学，照常放学后到田里帮父母劳作，照常地睡在夜晚焐热一个青春的梦。

我在继母做主的家里继续长大。我的骨子里有开朗的一面，也有因为失去奶奶而内向的一面。

在继母的操办下，我结了婚，新家就在同村不远。离开继母的家，心里十分复杂。拥有的时候并不觉得怎样，失去了却倍感珍贵。

婚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总觉得继母的家才是我的家。在新家吃罢晚饭，我和新婚的妻子说：“走，回家去”。然后我俩高高兴兴回家，和父母兄弟姐妹一边看着电视节目一边共叙家常，聊一聊瓜田李下，聊一聊春种秋收，聊一聊亲疏趣事，聊出一个其乐融融。

三，爱人给我的家

我的第三个家，是父亲花钱买下的旧砖瓦房，重新做了装修，给我和妻子做婚房。从此以后，我们俩就开始了在这里用油盐酱醋调剂生活，用摸爬滚打构建希望。

房子虽破，但是我的妻子用一双勤劳的手，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墙和棚每年都刷一遍新涂料，平日里窗明几净，屋里的家具一尘不染。冬天屋里温暖如春，夏天屋里凉爽如春。

有一个冬天我要到另一个村子里的小作坊去干活，晚上回来得很晚时间却并不固定。

夜半时分，我携裹了一路风霜和一身疲惫回家。进了我的村子，别人家都灭了灯。整个村子除了几串无聊的狗乱叫，再无声息。拐上两个弯，远远地望见窗明灯亮的那家一定是我家。走近了，推开简易的木头院门，洁净的院里，地面上洒了白亮亮的一层窗户里面透出的灯光，窗户后面清晰地坐着我的妻子。

我正要拉开屋门，门适时开了。妻子拿了鸡毛掸子一步迈出门槛，扫去我身上霜尘后，拉我进去，一对暖拖鞋已经准备好。趁我换鞋脱外套的时候，滚热的饭菜和飘飘荡荡的香气端上桌。

我拿起筷子吃饭的时候，妻子拉上窗帘。她说：“你不回来，不管多晚窗帘都不会拉上，我就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的夜色。你一进院里就能看见我，我也能看见你！”

我一度怀疑妻子就是个诗人，她的话分了行就是诗歌。

妻子拉上窗帘
她说
你不回来
不管多晚窗帘都不会拉上
我就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的夜色
你一进院里就能看见我
我也能看见你！

有爱的人心中就有诗，十几年来这个家给了我许多的欢乐和温馨，还有暖融融的诗。

后来我和爱人为了生活远赴宁波，我们分别进了不同的工厂工作，并租了一间简单的房子。

虽然是客居在他乡，但吃饭的锅碗瓢盆在，从老家寄来的被褥在，疼我体贴我的爱人在，家就在。房子虽然是租的，可是爱人收拾得妥当，擦拭得干净，布置得温馨，分明就是最可心的。

天天下班，我最欢喜的就是回家，大步流星一路生风归心似剑。我和爱人一起在山水异域的租屋里敲响锅碗瓢盆，闻着锅里沸腾的香味，是最踏实的幸福。

饭后躺在自己的小窝，放下疲惫和防备，脱下伪装和毛刺，一身轻松，十分惬意，此心安处，不辨他乡吾乡。

这是我第四个家，在这个避风港湾，我们迎来五度春秋。

五年以后爱人身体每况愈下，只能回老家养病。我也换了工作，如今到了另外一个城市，现在住在公司的公寓里。而妻子自己一人在老家的县城里租了房子。农村的老房子由于弃置好几年已经不能居住。

天各一方，分居两地，我们没有家了，我没有家了！

——其实也不是，我还是有家的，爱人还是有家的，只要我们两个人都在的地方就是家！

我和爱人有一个铁打的约定：每天晚上九点一定要打开微信，我们就在这方天地里聊一聊工作，聊一聊生活，聊一聊希望和想念。我们可以互相听到看到对方的音容笑貌，微信里我在爱人也在，这不就是我们俩的家吗？在我们的聊天网页上充满着温馨和温暖，充满了快乐和幸福，这就是我们的家，我的第五个家！

互联网为我们搭建了一个特殊的家，这个家有着无限的弹性，它把身隔千里的我和我爱人收纳在一个小小的网页里。家，未必要有一座房子，有爱的地方都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