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临溪为砚
朱梅馥1.
我的父亲是一个典型的“中国式家长”,在他的眼里别人家的孩子永远比自己家的孩子强。
我的整个学生时代,一直都活在他的“激将法”下。哪怕考了全班第一,他也只会站在学校的皇榜面前,指着年级第一的分数,用他精准的算术,告诉我,我和他的差异还很远。
哪怕就是我得了市级三好学生,他也只是提醒我。别把侥幸,当成实力。
印象中,他从来没有夸我过,每次放假回家,他总是不停地跟我说:“谁谁家的孩子,美术得了第一名;谁谁家的孩子,奥数进步飞快。”
关于我的荣誉,我的进步,他永远有本事视而不见。
就连我结婚之后,有一次回家我们坐在客厅里闲谈,无意间他又说:“谁谁家的女儿,考上复旦大学的研究生了。”
他说完之后,满脸自豪,好像所有的功劳都在他。而我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声:“我也是研究生毕业!”就失落地转身离开了。
我多希望他也能夸夸我,他也许不会知道,为了让他开家会的时候有面子,我高中三年没有一天是12点之前睡觉的;为了让他能在亲戚朋友面前夸我,我学了四年的书法,常常站得腿都麻了,手还在写;为了让他眼里的稳定,我放弃了最喜欢的航天专业,选择了做一名会计。
我的努力得到了所有人的夸奖,唯独没有他,可是我唯一在乎的只有他啊。我多希望他能夸夸我,哪怕只有一句,哪怕只有一次,我也心满意足了。
可是这一天,也许永远不会来了。
就在这样的心境下,我无意间看见了我家书架上一本《傅雷家书》。书架是我的父亲的,我不知道他看过这本书没有,如果看过,我不知道他看懂了没有。
傅雷一向是“火爆”的脾气闻名的,他对儿子傅聪寄予厚望,厚望之下只极其严苛的教育方式:责备,羞辱,打骂。几乎我父亲用过的所有手段,他都用过。
可是有一点,我的父亲是不如他的。在儿子远赴俄罗斯留学期间,他在第一封中就向他诚恳地道歉了,他说:“人生做错了一件事儿,良心就永久不得安宁,真的。巴尔扎克说得好,有些罪过只能补赎,不能洗刷。”
于是他用了十几年的时间来补赎,在父子通信的这些年里,傅雷展示了他从未有过的温情脉脉与舐犊情深。他关心孩子的一切,哪怕是生活里的繁琐的小事,他也以他的经验提出自己的建议。
读着读着,你可能会觉得很啰嗦,有些地方甚至一再重复。耐心性子读下去,多读几遍,你就会发现,那些叮咛,那些嘱托,那些啰嗦,就是父母独有的爱的方程式。
2.
朱梅馥与傅雷提到傅雷,除了他生平翻译的众多著作外,还有个人不得不提,那就是他的太太——朱梅馥。
朱梅馥,1913年2月20日,出生于上海。因她出生时,正值大雪纷飞,腊梅幽香的季节,父亲替她取名:“朱梅福”。希望她如同梅花一样性情高洁,一生都有福气。
她与傅雷是远方表亲,两个人自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朱梅馥很喜欢这个性情内敛的表哥,傅雷也喜欢这个温柔懂事的表妹。
傅雷四岁时,父亲含冤入狱,不久在狱中染上了严重的肺病,因没有得到及时的救治,去世了。随后,傅雷的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也相继去世了,他的母亲悲痛之下,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了长子傅雷的身上。
他小时候贪玩,不爱读书,母亲一怒之下将他五花大绑起来,执意要扔到河里去喂鱼。
有一次,他看书不小心睡着了,母亲不惜用滚烫的蜡油烫他。
傅雷曾说自己的童年是“只有愁容,不见笑声。”
表妹朱梅馥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每次见面她就会拿出自己准备好的糖果和零食给傅雷解馋,陪他一起玩,一起疯。
如果说傅雷是一根弹簧,他的母亲就是一股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的力,而朱梅馥的出现就可以让母亲暂时松懈,他当然喜欢这个常常来给他“放假”的小表妹。
随着年岁渐长,朱梅馥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眉目娟秀,步履聘婷。纤纤十指就能就能将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弹得行云流水,身上也多了一份端庄与恬静。
傅雷对她喜欢,不知道什么时候发酵成了朦胧的爱意。朱梅馥后来回忆说:“有时候,我们坐在花园里看书,我侧过头去看他,发现他也在看我。”
“他常常会来学校门口等我,尽管我们并不顺路,他总要我回家。”
爱情刚刚开始的时候,哪怕是一个眼神,哪怕是一次送别,都记得那么深刻。路还是每天走过的路,树还是散发着清香,只是多了一个人,整个世界都变了。
儿女的心事,父母都看在眼里,不久就为了他们订了婚,这一年朱梅馥14岁,傅雷17岁。
3.
朱梅馥与傅雷结婚照订婚后不久,傅雷就远赴法国留学了。
谁也没有想到,内敛如傅雷,竟然也会为爱冲昏了头脑。
到巴黎后,他认识了一位叫“玛德琳”的姑娘。这位浪漫之都的热情女郎,就像一只飞入他沉闷天空的火烈鸟,她的张扬,自信,洒脱都是朱梅馥身上没有的。
而这一切,又是傅雷极度渴望的。他不顾自己在国内的婚约,疯狂地爱上了玛德琳。
两人一起畅游塞纳河,漫步在香榭大道,欣赏着法国乡村的黄昏。而此时的朱梅馥,还在国内殷切地期盼着他的来信。
他倒是很快写了一封信,打算寄回去,信的内容却是:希望与梅馥解除婚约,追求自由恋爱。
这么说实在讽刺,他与朱梅馥何尝不是自由恋爱呢?
怪不得张爱玲说:“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饭粘子,红的却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
此时此刻,让他念念不忘,只有那得不到的骚动。信写好了,他又不敢寄回去,而是委托好友刘海粟帮他寄回国。
男人的优柔寡断还真是可笑,难道他以为信不是他自己寄出去的,对朱梅馥的伤害就会少一些吗?这件事情的性质,就会变得不同吗?
伤害就是伤害,背叛就是背叛,假手于人不过是自欺欺人!
可惜,傅雷的一腔热忱并没有打动玛德琳,他无意间得知玛德琳前前后后与几个男人有着暧昧关系,他不过是一个备胎。气急之下,傅雷差点吞枪自尽。
好在刘海粟是擅长处理这一类情感事故的,他从前还替徐志摩与陆小曼摆过一场“鸿门宴”逼王赓离婚。他拿到傅雷的信之后,并没有寄回去,因为他并不好看好他的这一段异国恋。
他的第一次出轨,就这样无疾而终了。
1932年,24岁的傅雷学成归国,与20岁的朱梅馥正式结婚了。
4.
朱梅馥他觉得妻子的名字(朱梅福)略显俗气,就替她改名为“朱梅馥”,还替她取了个法语名字“玛格丽特”,即歌德《浮士德》的女主角。
傅雷从小在母亲的严苛与暴力下长大,成年后的他认定“生活往往是无荣誉无幸福可言的,是在孤独中默默进行的一场可悲的搏斗。”这样的思想,让他在与人交际中总带着一种“尖锐”,常常与人发生不快。
有一次他夸赞杨绛的一篇散文,杨绛出于礼貌含蓄地自嘲了一番,他便十分不快,回家之后对妻子说:“杨绛应该知道,我轻易是不夸人的。”
因为他的孤傲与自大,文化圈的人都称他为“老虎”。
而朱梅馥呢?他们的一位朋友说:“她受的是西方教育,听音乐,看书画,读英文小说都起劲,但性格上完全是旧社会那种没有一点文化的贤妻良母式的典型。”
就连傅雷的母亲也说:“梅馥非常善良,非常浩荡,也能忍。”
她从小心境平和,处处与人为善,从未与任何人红过脸,被身边的人称她为“菩萨”。
杨绛对她的评价也极高:“梅馥是温柔的妻子,慈爱的母亲,沙龙里的漂亮夫人,能干的主妇,还有就是傅雷的“秘书”,造化在这个女人身上,显示了一种极其奇特的矛盾与统一。”
可以说,朱梅馥与傅雷完全是人性的两个极端——一刚一柔。傅雷一生著作等身,除了他自己的才学与努力之外,朱梅馥对他的支持也功不可没的。
如果没有朱梅馥,也许就不会有今天的傅雷,因为能用一生包容他的,自始至终只有她。
婚后,傅雷常常为了小事情,对她发火,一言不合就会动手打妻子。
哪怕鼻子上的淤青还未散去,哪怕腿上的伤痕还隐隐作痛,别人安慰她时,她也只是说:“婚后因为他的脾气急躁,大大小小的磨难总是难免的。”
对于傅雷,她有一种慈母般的溺爱,因为懂得他的过往,所以对他所做的一切都怀有慈悲之心。可是如果傅雷动手打孩子,朱梅馥就会左右为难,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他对儿子的教育也是出了名的严格,有一次儿子傅聪将琴谱换成了《水浒传》,被傅雷发现之后,遭到一顿毒打。他还顺手将一个点燃的蚊香砸到了儿子脸上,顿时血流不止,直到现在他的脸上还有一道深深的疤痕。
朱梅馥既不愿意指责丈夫,也不愿意让孩子受伤,每到此时,她的内心就会备受煎熬。
嫁给傅雷之后,她几乎没有自己的生活,她的一天三部曲分别是:上午做家务,下午给傅雷做秘书,她有时一口气要做500多张唱片卡片,晚上才能透一口气。
傅雷认为“无规矩不成方圆”,他在家里立下了不少规矩:“吃饭不能说话,吃东西不能出声,晚上9点必须睡觉,有客人来了,孩子们必须回避,决不允许旁听。”
朱梅馥不仅自己遵守,也带着两个孩子一起遵守,对于丈夫她有一种近乎盲目的崇拜与支持。
女人的爱情大多都是从崇拜开始的,把对方当成自己生命里的英雄。然而,自古英雄多风流,纷扰尘世,诸多引诱,能独善其身的人,寥寥无几。
遗憾的是,傅雷在寥寥无几之外。
5.
傅雷1936年的冬天,傅雷因故前往洛阳,期间结识了一位豫剧女演员,两人有过一段露水情缘。傅雷还专门为她写了一首诗:“汴梁的姑娘,你笑里有灵光。柔和的气氛,罩住了离人——游魂。”
朱梅馥虽在上海,却也听到了无数的风言风语,她不哭不闹,就好像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一样。依旧照料着孩子,打理着家中的一切。两人最终还是分开了,傅雷又回到了朱梅馥的身边。
有时候男人的出轨,其实就是对女人底线的一次试探,如果你选择隐忍,你的底线退后一尺,他并不会心存感激,只会得寸进尺,愈发无所顾忌。
1939年,傅雷又认识了一位叫“成家榴”的女高音歌唱家,如果说前面的豫剧女演员只是蜻蜓点水。那么对她,傅雷就是泥足深陷了。
他对她的容貌与声音都如痴如狂,直呼她为:“女神”。两人虽然不常见面,却天天写信,傅雷就在自家书房里,敞开门,毫不避忌地给另一个女人写信,表达他浓烈的爱意。
而朱梅馥看着丈夫闪着光的眼神,每天欣喜若狂的拆信写信的样子,她只当他是在书房里创作。有人问起的时候,她只是笑而不语,孩子们问起的时候,她也只是立马打断。
后来成家榴去了云南,傅雷的世界坍塌了,他就像被人掏空一般,茶不思饭不想。他对朱梅馥说:“她走了,带走了我的思想和灵魂,我一个字都写不出来了。”
他在她面前还真是有恃无恐,他难道没有想朱梅馥听到这番话会是怎么样的心痛。可是她,是爱他的,爱他的善良无畏,爱他的刚正不阿,爱他的才华横溢,爱他的赤子之心。
因为太爱他了,她不忍心看着丈夫郁郁寡欢,她居然亲自打电话给成家榴,请她来家里同住。
成家榴来了,他果然思如泉涌,脍炙人口的文章一篇接着一篇。
那时候,他们在书房里讨论着诗和远方,而朱梅馥在厨房里守着柴米油盐。她给他们端茶递水,送点心,准备一日三餐。她甚至找人给她量身订做了几套旗袍,而且都是傅雷钟爱的款式。
最终成家榴被她的善良打动,主动结束了这一场三角恋。她远走香港,一生未嫁。
晚年的成家榴曾对傅雷的小儿子傅敏说:
“ 你爸爸很爱我的,但你妈妈人太好了,到最后我不得不离开。”
这些年,我见过各种方式逼走第三者的,譬如恐吓,暴力,讥讽,威胁,像朱梅馥这样,靠善良与隐忍让第三者主动偃旗息鼓的,我还真是第一次见识到。
我实在佩服她“以不变应万变”的心态,但是我又多么不想成为她,因为这样爱一个人实在是太痛苦了。
人人都说她是“活菩萨”,可是要做感情里的活菩萨,就得在人前捏花微笑,在人后独饮血泪。一个女人做到这样,哪怕就是铁石心肠也不会无动于衷了吧!
傅雷终于被妻子感动,此后的半生再也没有做过对不起她的事情。
6.
傅雷与妻子朱梅馥在写给儿子的信中写道过,她与傅雷晚年的生活,她说:
“ 我们感情还是那么融洽那么牢固,现在年龄大了,火气也退了,对我更体贴了,更爱护我了。
我虽不智,天性懦弱,可是靠了我的耐性,对他无形中有些帮助,这是我可以骄傲的,可以安慰的。
我们现在真是终身伴侣,缺一不可的。”
而傅雷自己也说:“自从我圆满的婚姻缔结以来,因为梅馥那么温婉,那么暖和的空气,一向把我养在花房里。”
前几天在网上看到一个帖子,一个男人爱你的最佳方式:“不是陪你一起长大,而是他愿意为你长大,让你做一辈子孩子。”
朱梅馥爱傅雷,是她第一次爱一个人,她爱的这个人曾经伤痕累累,曾经狂放不羁,她比谁都懂他的刀子嘴豆腐心,也比谁都能理解他渴望被人爱的执念。于是她用自己唯一擅长的方式——隐忍,包容着丈夫的所作所为。
她心里想着,有一天他累了,总会倦鸟知还。安心的待在她身边,历经十几年光阴荏苒,她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从儿子傅聪出过留学开始,夫妻俩就轮流给孩子写信,傅雷与傅聪畅谈哲学与艺术,朱梅馥就与儿子分享她与丈夫的日常。
他们一同出席文化沙龙,一同去朋友家里聚餐,傅雷喜欢玫瑰花,她就连夜爬起来,打着手电筒陪他到花园里散步。闲暇时,她总爱弹奏傅雷最爱的曲子,她弹琴,他译文,这寻常夫妻平凡幸福,她等了半辈子才得到。
然而命运的风云诡秘,往往是藏在平静的湖面下,很快文革来了,树敌无数的傅雷成为了众矢之的,他被按上了各种莫须有的罪名,整天的接受批斗与游行。
傅雷是一个宁愿跪着死,也决不站着生的人。
正如杨绛所说:“傅雷爱吃硬饭。他的性格也像硬米粒儿那样僵硬、干爽;软和懦不是他的美德,他全让给梅馥了。”
这样的他,在那个时代是活不下去的。1966年九9月2日,饱受了三天四夜批斗后,傅雷宁死不屈,在绝望中想到了死亡,妻子亲手替他准备好了毒药与开水。傅雷服毒之后,朱梅馥将他的遗体摆在沙发上,并且盖上了一双被单。
随后,她用床单在客厅的窗子上,上吊自尽了。
在听到傅雷夫妇去世的消息后,她们生前的很多朋友都十分震惊,施蛰存说:“
“ 朱梅馥能同归于尽,这却是我想象不到的,伉俪之情。深到如此,恐怕是傅雷的感应。”
傅雷那样刚强的性格受不了日复一日的侮辱,选择自我了断,这是在意料之内。但是朱梅馥是人人熟知的“菩萨”,她是出了名的能忍辱负重,她却在53岁时,舍下两个儿子随他而去,这实在令人震撼。
或许,她这一生什么都能忍,她唯一放心不下的是傅雷孤身一人,前往天国,她必须陪着她的“孩子”,永远守在他的身边。
在这之前,人人都以为朱梅馥对他只是无奈之下的委曲求全。其实她爱他,早已深情入骨,死生无惧。
7.
朱梅馥与两个儿子朱梅馥的一生成就了一位伟大的翻译家和两个优秀的儿子,但是就个体而言,她是十分可悲的!
她把傅雷当成了她一生的事业,不论傅雷报她以春风,亦或报之暴戾,她都选择默默承受。她不但在生活上没有脾气,就连对待感情也好得令人难以置信。
可是这就是爱吗?这难道不是变相的纵容,是她的一忍再忍,使得傅雷在感情里一再不忠,她所有的眼泪,与其说是拜傅雷所赐,还不如说是自酿苦酒。
你可以不求回报的去爱一个人,但是你不能没有底线的包容一个人。
当他对你施暴,当他背叛了你,请务必决绝的离开,千万不要相信什么浪子回头金不换,也不要相信狼的眼泪。他如果爱你,决不会动手打你,他如果爱你,也决不会弃你而去。他最终选择回头,不是他不舍得你,而是人家抛弃了他,他耐不住寂寞罢了!
千万不要做感情里的“活菩萨”,那样往往是讨好了全世界,唯独委屈了自己。做一个有棱角的女人吧,该体贴的时候体贴,该发怒的时候决不姑息,原则是保护自己的城墙,你就是唯一的士兵,请务必尽职尽责,守护好自己的尊严。
自爱之人,人衡爱之;自轻之人,人衡欺之。
网友评论
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委曲求全,其实她早已深情入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