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城!”我听着一惊,跟着梦里那粉瓷娃娃声腔叫了出来,却从梦中惊醒过来。
我伸手平了平胸口,又是被梦魇住了。望着窗外夜色正浓,如练笔时挥出的墨汁般浓郁,无星无月,看不出时辰。
房内红烛摇曳,已燃烧了大半,外面悠悠传来打更声,原来已经卯时,云裳伏在案台上睡的正香,满脸倦意。旁边放着她连夜为我改制的衣衫,想必她应是熬了一夜,我起身将玄色披风搭在她的身上。
我拿起云裳改好的衣衫,伸手一抻,上好的云锦裁出的新款样式,青色长袍底部簇着朵朵流云翻滚,再无其他点缀,袖口紧收,象牙白的衣扣处开了几朵早春桃花掩在袖口内。苏城穿衣一向考究,布料,样式必是上乘,且每样衣衫都绣有桃花,我不曾见过他口中的桃花仙,以前不曾,以后怕是更没可能了。
苏城房间眼神顾及处皆是兵书,刀光剑影,冷冰冰的没有一点生气,只在外厅了种了些许绿植,才略显活泼。云裳手巧,将苏城的衣衫改的正合我的尺寸。我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这红木棱花镜还是从我闺房特意搬来的,照出来我的模样,有苏城的影子。
“小姐,你醒了。”云裳揉了揉惺忪的双眼,刚说了一句,就被我凌厉的眼神鄂住,自知失言,抿了嘴开始为我装扮。
我再不用梳那些繁琐的发髻,现如今只需简单将长发束起,云裳将苏城的羊脂白玉簪横插平衡住。再用些许妆术将我肤色打暗,勾勒出立体的影子来,额头处画出淡淡的疤痕,从发间延到左耳处。
“云裳,你跟他时间最长,你瞧着,我像不像他?”我摸着侧脸,望着镜中的自己。
“公子,你本就是他。”云裳低着眉眼,不肯再瞧我一眼,有这么一瞬间,我知道,云裳把我当作了苏城。
顺起桌上的青鸣剑,我抬腿便向门外走去。一门之隔,对我而言,是天地之壤。出了这个门,我不再是苏府的千金小姐苏倾,而是苏睿将军府上的少帅——苏城。
穿过弯弯曲曲的走廊,一路走到正厅,我才停了下来。深呼吸了几口气,仍不能平息不安的情绪。爹爹穿着绀紫色常服,巍然坐在正厅雕花红檀桌旁,娘亲抬眼见我,招手唤我进来。
“孩儿苏城给爹爹,娘亲请安。”我敛声屏气进去,端端正正的行了大礼,头磕在地上着着实实。
“城儿,起来吧!”未敢抬头,只听得见娘亲柔声回道,可我没敢起来,爹爹还未开口。这是我回来后,第一次见到爹爹,他大伤未愈,又加心结难舒,历经风霜的脸上添了几分沧桑之感。
爹爹端着桌上的青花茶碗,一口一口的吃着,直到一盏茶见底,重重的放在桌上,便向正门走去。
“爹爹~”我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惶恐,内心的愧疚,一声颤音喊了出来,原本走到门口的爹爹,停了脚步。我一步一磕头,屈膝环到爹爹脚下,含泪扯住他的衣袍一角,还未说话,泪水簌簌落下,“爹爹,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是因为我……”
“闭嘴!”爹爹凌厉一声,将我后面的话吞了回去,“少给我丢人现眼,我苏府少帅从不落泪!”说完,爹爹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娘亲走到我身旁,停了一停,也是无言,追了爹爹出去。
整个房间静悄悄的,天光从镂花的木窗投了一地的光影。我一个人跪在地上,直直的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我知道,他们都是恨我的,如果不是我任性,执意去追苏城,也许,一切都不会发生。
哑伯站在门外,“公子,小姐的灵柩该上路了。”
“好,该上路了。”我木讷的说着,仿佛声音是从遥远的地方而来。
这一日,天气阴沉,似有风雪侵袭之兆。苏府上下皆是白麻披身,十里素缟。我以兄长之名,护着中央的灵柩,这灵柩里没有苏倾,更没有苏城,但这场葬礼却是为着苏城,也为着我自己。
行到半路,雪花洋洋洒洒的落满了人间,突然,送葬队伍停了下来,抬头看到一红衣女子款款而来,隔着漫天风雪,我依然知道,那是昭阳,安国公主昭阳。
她依旧一身红衣红裙,只是与以往样式不同,不再是红纱轻曼,而是用宫锦裁了广袖曳尾,黛色青丝绾了花繁的发髻,金玉流苏泠泠作响,脚下露出一截芙蓉绣鞋,粉白色的软鞋两侧绣着鸳鸯戏水,鞋顶缀着滚圆的南海珍珠,一走一摇,说尽了女儿家的心事。
送葬人群纷纷为她让开道路,昭阳一路踩着薄雪来到我身旁,她皓齿明眸,浅月弯弯凝视着我,“我父王与我说,苏府千金义薄云天,只身引开敌军,命丧沙场,却为李将军接援争了时间,才换来邵戈之凯旋。”
昭阳说着,停下来,一泓碧波望着我,望着望着,不设防就落下泪来,她伏在我耳边,声音轻不可闻,“苏倾,为什么真正死的不是你?”
我苦笑着,是啊!为什么死的那人不是我?为什么该死的人没有死?
傍晚时分,昭阳来到苏府,依旧白日那身红衣,却又瞧着与白日略有不同,她缓缓问道:“他在哪儿?”
我没有说话,带她来到一片桃花林中,不知何时,苏城便将他院中种了成片的桃花树,待来年春日,落英缤纷应是极美。最中央的一棵桃树下,土木翻新,这是我用十指,一捧一捧为苏城挖出来的住处,想必他应该喜欢。
昭阳望着这棵树,微晕桃腮红,两颊笑涡霞光轻漾,自己跪拜于天地,她朱唇轻启,却惊的一旁的我清泪成行。
“一拜天地日月星,青鸾对舞千秋会。
二拜祖庙高镜堂,鸾凤和鸣百世昌。
三拜地府天上君,见证今日,我与苏城结为连理,从此,天上人间,恩爱两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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