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喵喵……”,我像一只猫那样叫着,那是一个百无聊赖、称得上寒冷的夜晚,她好心把我“捡”回到自己的家里。
如果这是一个故事,那么这个故事现在应该已经来到了结尾,可惜这不是。
难道任何事情真的都会拥有一个结局么?
对此,我一直持怀疑的态度。
“嘿,你叫什么名字?”
“喵”,我回应着她。
“那你以后就叫小禧吧!”
“喵”,我再次回应她。
至今为止,我拥有过好几个名字,小橘,小黄,可可,MiMi,小咪……,他们都想通过取名字来占有我。
现在,我成了她口中的那个“小禧”。
无所谓,不管是叫什么名字都好,结果都是我不再属于自己,而是某一个人的所属物。
“无所谓”这个口头禅是受她的影响,不管是遇到什么样的事情,她总会以一句“无所谓”作为结论。
这个家只有她一个人,现在多了我这一只猫,总算热闹了一点儿。
她给我买了砂、砂盆、砂铲、装水和盛饭的碗、几大袋粮食和睡觉的毛毯子。
周围相识的猫都觉得我很幸运,临近过年的时候被一位好心的人类给收留了。
“喵,现在有吃有喝有暖暖的毯子,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吗?喵~”
“春节可是他们人类一个非常重大的节日,你可得好好体验一下,哪天好好跟我们分享分享,喵~”
现在这个家堆满了各种各样的东西,单是玻璃杯就有好几个样式,高的,矮的,有花纹,没花纹的,光面的,磨砂的……还有各种款式的碗碟和杯垫等等。
如果不是蓝牙音响每天会整点报时,我在这个屋子里面根本感受不到时间的流动,这倒不是说时间静止不动,而更像是处于一种平行流动的状态。
日复一日,我在这个屋子里吃吃喝喝,睡睡醒醒,走走停停,她也不例外。
人们都说“物似主人形”,现在,她成了我的主人,所以我也就变得跟她一样了。
在她的眼神里,我偶尔还是能看到同情和怜悯,如果她有足够的洞察能力,早应该发现隐藏在我夜晚会反光的眼睛里那份浓厚的可怜和同情。
以我这段时间的观察,她没有朋友,具体来说是没有真正的朋友。
她是一个单亲家庭的孩子,妈妈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爸爸在远方工作,从小由爷爷奶奶带大。
一个人住在这个屋子里,爷爷奶奶住在同一个大院的另一个房子里,她有时会在饭点的时候过去爷爷奶奶那边打一下卡。
“小禧,我知道自己总是习惯讨好别人,常常委屈自己去附和别人,但是我没有办法,这二十几年都是这样过来的,唉,都怪我心太软,算了,就那样吧,无所谓了。”
我吃她的喝她的,拉在由她准备和按时更换的砂盆里,住在她给我铺好的毯子上,被迫成为了她的倾诉对象,总是被迫挑上一个好时机,给予一声声“喵”的回应。
昨晚,她约了几个朋友来家里打麻将,先是摆放好桌椅,铺好桌布,然后开着电动车将一个个朋友给接到家里来,拿出三个漂亮的玻璃杯,洗干净,往里面倒上热水,忙了半天才坐下来搓麻将。
其中一个朋友带了一只短腿、走起来屁股一扭一扭的宠物狗过来,他是客人,我不知道自己应该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只好躲着角落里,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在麻将桌上,她依旧讨好着别人,笑声很大很热烈,但这并不是完全出于真心,明显带着表演的成分。
就在那个晚上,我产生了一种被人忽略的感觉,久违地尝到了伤心和难过的滋味。
她把我平常吃东西的碗让给了那只狗,果断地撕开了一包新的原本属于我的粮食,盛水的时候细心地询问朋友那狗平常喝的是生水还是熟水,没看几眼呆在角落里的我,然后将那张原本我睡觉的毛毯扯过来铺在那只狗的旁边,热情地邀请他在上面休息。
“这一只就是你从大院里捡回来的猫?”
“嗯,在大院里那个小公园里看到了它,喵喵地叫着,怪可怜的,然后就把它带了回来。”
“我们这大院里可有不少流浪猫呢,经常能听到猫的叫声,它还真是幸运,要不是被你捡回来,估计这大过年的时候就得在外面挨饿受冻了。”
这些话并没有太过扯动我的情绪,要说为什么,那大概是我早已习惯了被人捡回去,然后被抛弃,接着又被抱回去,最后又被扔回到大院的某个角落里……没有什么能比习惯更冷漠、更无情、更可怕。
他们一有空就喜欢扮演“救世主”这个角色,享受主宰我这条有血有肉但随时可以丢弃的生命的快感。
不仰望他们是最后的底线,我从来却没有求着任何人把自己捡回去,换个角度看,不如说是他们禁锢了本该自由自在的我。
她的屋里比外面要暖和不少,虽然没有供暖,但是有小太阳和电暖器,对于这个被杂物堆得满满当当的屋子来说,那已经很足够了。
要说今年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快到春节了,屋里屋外却没有快要过年的气氛,我跳到书桌上,望向窗外,大院的广播提醒着从外地归来的居民及时到居委登记信息并出示四十八小时核酸检测报告,一天下来,在走道上见不到几个人,即使有,因为他们一个个都戴着口罩,我也看不清他们到底长什么样,自然也不知道哪个人曾经把我捡回过家里去。
前几天飘落下来的雪已经融化得差不多了,气温明显下降不少,她没有再邀请朋友到家里来,晚上很晚都不睡觉,将原来摆放整齐的大大小小的物品拿下来,胡乱地堆放在桌子上,然后一样一样叠放好,直到帮它们找到新的位置。
晚上睡不着,白天起不来,我已经习惯了她这样的作息规律。
有时候,她出门以后很久都不回来,我花了好些时间才适应,独自在这个冷清的屋子静静地待着,偶尔有阳光照进来,我会看到灰尘们无拘无束地漂浮和飞舞着,尝试用爪子去抓它们,无论是用力还是松劲,最后都是一无所获。
唯一正常的时候是下午时分,大院的有几个小孩在玩耍,嬉笑玩闹的声音清晰地传到我的耳朵里,曾经年幼的她应该也像那几个小孩一样在这个大院里快乐玩耍吧,即便很短暂,她也应该拥有过那样的时光。
“早点回来吧!外面冻得很,家里比较暖和。”
我知道她不会听到我说的话,任何的话语都会化为无力的“喵喵”叫声,即使是那样,我也希望将这一点温暖传递给她,希望她早日振作起来。
凌晨三点,她买了一堆零食回来,散落在桌子上,满屋子的泡面和辣条味道,电视上播放着某部电影,她根本没在看,甚至连声音也没能钻进那两只自动选择封闭的耳朵里面,只顾往嘴里塞着食物。
“喵”了好几声,她没有反应,吃完的泡面桶、零食袋和汽水罐就那样孤零零地躺在桌子上。
她拖着臃肿的身体,裤头滑落到肚腩往下一点的位置上,三层肚腩就那样袒露在空气中,双手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挠着自己的身体,走往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房间,最后躺在了床上。
“汽水罐不要扔,我半夜起来还会喝。”
“喵!”
这话应该不是对我说的,可眼看这屋里只有我和她,我还是选择了回答她。
很快地,一阵阵呼噜声从她的房间里传出来。
这下轮到我睡不着了。
原以为自己可以拯救一下她,结果发现我被深陷在泥潭中的她扯了下去,陷入到一种无法自拔的忧郁中,挡住了我所有的出路。
“我想出去,喵~”
“明天就过年了,你还是留在屋子里,好好地过年吧,喵~”
不,我不要,我要出去。
既然知道自己无法拯救她,我也就可以彻底死心了。
在这个屋子里,我不用愁吃喝,不用担心没有地方睡觉,也不用担心被欺负,除此以外,再也想不到别的好处了。
那些曾经把我捡回去的人,他们各有各的不幸,可在他们眼里,我的不幸变成了一种奇特的养分,小心翼翼地滋养着他们心中那份已许久感受不到的幸福。
养育小动物给他们带来了一种莫名的成就感,成本不高,看似不求回报,实际上我们的存在已经是一种难得的陪伴,时不时能将冷冰冰的孤独给驱散掉。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认为自己的使命便是帮助一些人感受久违的温暖,给冷清空荡的屋子添上一丝生气。
直到一次又一次被遗弃以后,我才渐渐明白自己原来的想法是多么天真可笑,用自己的自由换来一次次的无情抛弃,还美其名曰为“使命”。
不管了,孤寡老人也好,失业青年也罢,家庭破碎,与恋人离别等等,这些都不再是我牺牲自由的理由。
在春节的前一天晚上,我找准时机从她的那个屋子里逃了出来,重新开始了有一顿没一顿、睡觉没有毛毯子的日子,人们只能听到我的声音,很难再寻到我的身影,躲避人类,不再丧失自由成了我新的使命。
我只是一只猫,我不过年。
我可能在某一个小公园里、某一个广场上或者某一条小路上走走停停,累了就停下来休息,抛却舒适的生活,换来了漫无目的的生活,自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美好,但是我掌握了判断自己的生活是否美好的自由,我想,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了吧?
“喵~”
这就是我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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