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主题写作 | 追光的人

作者: 离九思 | 来源:发表于2021-07-17 14:09 被阅读0次

    本文改写简友过期废柴作品《往后余生,无问东西

    杨汉东初见沈西是在父亲喜宴那天。

    这是父亲杨伯坚第九次明媒正娶小老婆了。每见母亲在四合院里枯望清空抹一次泪,他心里对父亲的怨恨便又加深一重。

    起先父亲在他的几个儿子中最关注他,不止一次带着他去军营,还在一众属下跟前说这孩子有我的风范以后非池中之物。那时母亲粉霞缎一般的脸上媚眼如丝,笑得唇角的小痣都随着嘴角上扬。可惜好景不长,这些年时局动荡,父亲因护国有功接连被上面任命为陆军上将兼任省主席后,女人就如秋天割了一茬又一茬的麦子,越发多起来。纳了若干姨太太后,杨汉东便平添了二十几个弟妹。

    这次婚礼一如往常办得红火。姨娘曾馥枝看着像个学生——也确乎是个学生,因为不久后就被父亲送去了北平的学校——不是单一的艳丽热辣或是清清淡淡型。略肿的双眼皮配上尖锐的眼角和上挑的眼尾,少了天真未凿,多了分知性的锐利。

    他对隔年一次的娶亲烦透了,推说头痛从正厅溜出来,踱去了洗衣房。他日常并不来这里。兜兜转转,见着太阳下一个瘦黑的小丫头吃力地提着一桶水走来,连忙搭个帮手。

    “才来家的?以前没见过。叫什么名字?”

    “我……”扯着衣角怯生生的小姑娘被突然冒出来的鲜衣少年给问得愣住了。

    “噢,听娘说上一个洗衣房的帮佣丫头才被大娘卖掉了,你是来顶缺的?”

    小姑娘点点头。此时门廊外传来凌乱的脚步声,杨汉东估摸着要开宴拜亲了。他瞅了瞅拐角的洗衣桶,咕咚一声跳进去,指了指旁边那堆要清洗的脏衣服,对小姑娘示意:“快!帮我盖上!别说见过我!”小姑娘点点头,麻利地抱起一团来盖住他。

    “喂!小妞,看到咱家四少没有?”过来几个人劈头盖脸一顿盘问。

    “啊,没......谁是四少?”小姑娘支支吾吾。

    “你傻吧,这丫头前两天儿才来的,不认识人哩。再说了,少爷怎么会来这里,还是去别的地儿找找,别耽误了开宴。”陪在一旁的洗衣房杂役阿七催促着,一群人抬脚往别处去了。

    “走了?”他扒开衣服探出头来。

    “嗯,走了。”

    “可憋死我了!”杨汉东从洗衣桶里跳出来,呼呼喘大气。

    他从燕尾服口袋里掏出一颗糖,塞到她手里:“给你!咱家有西南最大的富华祥制糖厂呢,你要喜欢,改明儿再给你带各式口味的。”

    她低头看着手里的糖,又抬头望向他,问:“您就是四少?他们说您读书好,对下人好,看来都是真的。”

    “额...别听他们瞎说。你叫什么?多大了?刚才问你话还没回我呢。”

    “我姓沈,家里叫我九儿,今年十二了。”

    嗯,穷人家的女孩子少有取字的。杨汉东一锤定音:“就叫你沈西吧,以后这就是你大名啦。”刚出了屋门,又转过头来对她笑:“改天有空,我得教你识文断字,可不能枉了这个大名。”

    白驹过隙。杨汉东从四川陆军速成学堂毕业的那年,遇上了一件大事。

    时值端午,学校照例放假。杨汉东刚跨进家门,就觉出了浓浓的火药味。沈西跪在中堂下方。穿着滚边深蓝暗花旗袍的九姨娘曾馥枝站在她旁边。主座上的父亲黑着脸将右手握着的毛瑟驳壳枪重重往八仙桌上一拍。低眉顺眼坐在主座侧边的大娘张氏吃了一吓。

    这个宅子里,军阀出身的父亲是操控生死大权的人。家里并没有惯常的豪门争宠戏码,女人对他唯有战战兢兢地服从,千方百计地讨好,决计不能有半分违逆。

    杨汉东落座下来。看着炸毛的父亲,他有些担心。好在三年来沈西的性子他很清楚,必不会胡乱说话。

    张氏摆出当家主母的作派问沈西:“是不是你亲眼瞧见她和阿七在洗衣房里拉拉扯扯的!”

    十五岁的沈西已出落得曼妙水灵,乌黑发亮的长辫子因她跪着而垂到地上,挺起的胸脯曲线玲珑。那小嘴一张一合的模样儿,挠得杨汉东的心尖发痒。

    “我只瞧见九太太在洗衣房里的大木桶里找东西,阿七不过是来帮着太太找。”

    “胡说,我一路尾随她过来的。昨日里才从北平的学校回来,早上就鬼鬼祟祟在洗衣房里同阿七传递东西!”

    “老爷,阿七只是找到了九太太遗落在脏衣服里的手帕,交还给九太太,大太太就正巧进来了。”

    张氏恼了,骂道:“好你个贱婢,不说是吧,赶明儿卖到莺燕楼去。”

    杨伯坚瞪着一双阴鸷的三角眼看着曾馥枝,问:“手帕呢?拿出来!”后者上挑的眼尾透着红丝,一言不发。

    张氏递个眼色。一个婆子上前将曾馥枝上上下下搜了个遍,摇摇头。

    杨伯坚突然震怒起来,“把阿七给我拉出去毙了,汉东,你带人把这婆娘给我锁到地下室去。”

    杨汉东心里透着一丝怀疑。家里的姨娘们多数能担得起人间富贵花这个形容,但九姨娘明显不属此例。这让杨汉东无法将她和出轨联系在一起。父亲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从地下室出来,杨汉东回到自己的房间。推开窗,晌午的阳光透进来,将屋内的阴暗一扫而光。他掏出上衣口袋里的一方堇色真丝手帕对着光看,上面什么也没有。

    他找来染色用的石蕊,化了水,将手帕放进去,果然, 一行字显了出来:“北路军拟以三个师的兵力由南城向黎川发起围剿。”

    杨汉东悚然一惊。回想刚刚在地下室过道里曾馥枝突然问自己的那句话,你有信仰吗?他当时就愣住了。谁没有沸腾的热血!可这两年,中央政府倒行逆施“堡垒主义”战略,无视日本侵华的危机,国难当头不思精诚团结,反而集中火力围剿自己人。这如何值得去信仰!

    地下室黑魆魆的铁门前,曾馥枝解开发髻,将包在发髻内的真丝帕子慎重交给了还没回过神来的杨汉东。他记得当时他问,需要代为向父亲求情吗?曾馥枝说,心之所向,虽九死其犹未悔。

    他被她眼中的光芒灼伤了,他觉得自己瑟缩在黑暗的盒子里。而明明关在地下室的是她而不是他。

    突然西北角传来一声驳壳枪的闷响,正是洗衣房的位置。他急奔过去。见两个婆子正手脚并用拽着叫得嘶心裂肺的沈西从洗衣房往外面拖。

    “给我站住,干什么去?”

    “四少,大太太让我们把这小姑娘卖到莺燕楼去。”

    “放肆,我看谁敢!把她送我屋里去,大娘那边我会去说。”他凌厉的眼神扫过去,两个婆子像霜打过的茄子,立时蔫儿了。四少是老爷的宝贝疙瘩,以后指不定就是这屋里的当家人,还是莫要在老虎头上动土的好。

    杨汉东走过去伏在她脸侧悄悄耳语几句,沈西的脸顿时红得像熟透的桃子。两个婆子眼珠子瞪得溜圆,闹半天原来这丫头是四少爷的相好啊,俩人立即换上一副好脸色,连忙扭着小碎步将小丫头往四少堂屋里送。

    这边杨汉东赶到西北角的围墙边时,尸体已被拖走,地上只余一滩血。父亲正用绒布擦拭着他惯用的那把乌黑澄亮的驳壳手枪,两名副官在一边候着。

    “来了?正等你呢。”杨伯坚抬起脸,换上一副笑容,地包天的嘴露出白森森的牙。

    “爹,阿七...?”

    “是,留着是隐患呐。我早怀疑那女人,一直派人盯着,果然是姓共的。”杨伯坚拍着儿子的肩,说,咱们啊,得站队,当年讨袁护国的时候,我还救过那边姓朱的大人物。可眼下时局不同了,南京这边跟他们不对付,剿了几次了。

    杨汉东憋在心里的一通话被父亲的眼神堵在了嗓子眼。眼下不是争论的时候,他得想办法救下九姨娘和沈西。他三步并做两步回到屋子里,沈西正靠在门边等着他。

    “准备好了?”他问。沈西捂着小脸,脖子都浸染上了娇羞的嫣红。她从背后递给他一张白锦缎床单,上面透着点点血迹。“嗯,我会告诉爹和大娘,你是我的人了,这条床单就是见红。愿意么?”他向她伸出有枪茧的大手。沈西从指缝里瞧着这个眉眼俊朗的青年,心里弥漫起一阵暖意,她期期艾艾递上了自己的手。

    然而,他合计好了救曾姨娘的法子并没有派上用场。

    端午的后半夜,漆黑的天空被闪电织成了一张网,惊雷从网中探进身子,将杨宅门前的大槐树拦腰劈断,倒下来的半截树桩把围墙砸倒了一片。杨家的仆人后来说,这是惹了天怒了。是夜,家眷们全被叫到地下室,被冠以偷奸罪名枪杀的曾馥枝躺在地下室的床上。杨伯坚狠厉的眼神一一掠过他的妻妾们,说,这就是背叛的下场。然后命人把尸体丢进宅子后边的枯井,填平井口了事。

    杨汉东在林子里迷路了。伸手不见五指,浓重的黑幕像一头巨兽,吞噬了光明之后,扬长而去。突然,前方有人向他招手,那里隐约透着光,深邃而璀璨。他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跌跌撞撞奔过去,近了,近了。他猛然从榻上醒来,晨曦的柔光正透过木窗棂映在沈西的脸上。

    “少爷醒啦!您梦里可劲儿喊着,给我光!”沈西弯着身子正拿块毛巾给他擦汗。

    见到沈西,杨汉东心里一暖。昨晚的事让他几近窒息。还好,总算救下来一个。他没时间去琢磨这份情愫,更重要的事还在等他。他摸摸内衬,帕子还在。富华祥制糖厂,找沈广斌!这是他须得要完成的一桩事,为了曾馥枝的信仰,也为了他心里寻找的光。

    “走,今天让你看看引进捷克的机械设备开设的新法制糖厂,这可是咱西南最大的厂子,保管你吃个够。”

    两人乘坐福特轿车刚到陆家桥厂区,远远就见百十来个工人堵在厂门口,一个瘦脸汉子振臂高呼:“保障工会权利,提高工人薪资!今天如果不答应工人的诉求,我们就罢工。”

    “对,我们要和平,反对内战,提高待遇,保障权利!”无数的声音此起彼伏。突然,一个人眼尖地瞧见了杨家专有的福特汽车。人群立时围过来。

    躲在角落的公司张经理看到车子,仿佛迎来了救星,擦着满头满脸的汗,跌跌撞撞跑过来打开车门:“四少,您可算来了!”

    杨汉东向人群抱拳道:“我是四少杨汉东,有什么诉求我可以代为转告父亲。”

    领头的瘦脸汉子挤过来,说:“我们要求提高待遇!这上头天天打仗,纸币一天天掉价,去年月薪五千元还能养家糊口,可今年只够两个人的口粮,这微薄的薪金,叫我们怎样过太平的生活。工人不是没有知觉的机器,也不是不会说话的牛马。我们向厂方提出了改善待遇的要求,工人至少一个月三万元。可这多少天过去了,厂方故意拖延。至今一点音讯也没有。”

    杨汉东冷冽的目光射向张经理,转头对瘦脸汉子说:“请大家先回去,我会尽快答复你们的诉求。”

    ”爹,您相信四少,他绝不会欺骗大家。”原本站在车尾的沈西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这个中年瘦脸汉子的面前。

    “好,工友们,大家听我沈广斌的,相信四少,请先回到各自岗位上去等消息。”

    杨汉东吃了一惊。没料到,沈西的父亲原来竟是自己要找的沈广斌。

    张经理是杨伯坚的心腹,随父亲一路从护国战争打过来的,也算是看着杨汉东长大的叔。“四少,糖厂是咱们二十军重要的军费来源,您也知道,这两年仗打得厉害,北边和西边都不消停...”

    “咱们打仗不是为了老百姓能过上安稳日子么!东三省已经沦陷,我们不想着怎么把小日本赶出国门,这倒好,克扣工人工资筹集军费打内耗,算怎么回事儿!张叔,这样下去,全都得做亡国奴。还打他个娘的仗!”

    张经理竖起食指,小声道:“少爷,别,小心隔墙有耳。哎,经济危机,纸币跌得厉害,工人们的日子是挺难。可部队天天都得耗粮食不是。老爷也是两难啊。”

    “打仗保江山为的是什么?为的是咱老百姓。就算是裁军也得涨工人的薪水!”

    “不好了,四少,大帅已派人把领头的人给抓了起来,还派了一个连的兵力驻守在厂门口,禁止工人集结。”门外有人咚咚咚跑上来报信。

    杨汉东一拍桌子,琉璃花瓶跌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他再次站到他父亲面前。然而任他涨红着脸慷慨陈词,杨伯坚一概不理。

    他眯缝着小眼看着儿子。他对他的理想抱负不感兴趣。在他看来,南京谁坐庄无所谓,只要保存自己的军事实力,就能在这世道里横着走。他只想着以后有个儿子能接下他的部队。一堆儿女里,不是太小,就是不成气。左右倒是这个三姨太生的儿子能入眼。

    他琢磨着年末就让他进部队。不出意外,从排长做起,几年光景就能接任军长之职。所以眼下也不好把儿子惹急了,得张弛有度。

    “好,涨薪金,我允了。放人,不行。这些工人不能惯着,得给点颜色。妇人之仁,干不了大事。以后不要掺乎公司的事,年末我会安排你去部队,给我打出点军功来,比什么都强!”杨伯坚摆摆手,示意儿子走。

    杨汉东不动。这次他打算死磕到底,决不妥协。

    杨伯坚冷冷一笑:“放出来也没用,人已经废了。”

    杨汉东握紧拳头,又颓然松开。这一刻,心被这残酷的现实一刀捅穿,极度地疼痛撕裂着胸膛。在这条孑孓独行的路上,他已经攒够了与这个阶级叛离的怒气。

    在张经理旧部的斡旋下,他和沈西见到了牢里的沈广斌。牢房的地面比外面低矮得多,潮湿而闷热,跳蚤肆虐。牢里只有一个小小的窗孔可以透光。窗孔开得很高,即使举起手来也够不到。沈广斌躺在草堆上,一身的伤已溃烂化脓,兴许内伤更重,嘴里不停地冒着血,身子也渐渐冷了。沈西哭得晕死过去,他抱她出来时觉得手脚都在发抖。

    那一天,垂危的沈广斌拉着他说的话,杨汉东多少年了都记忆犹新。他说,我见不到光明的那一天了,记住,你是中国军人,只打入侵者,不打咱同胞。

    他第一次听沈西说自己的身世,还是在三年前他教她写“沈西”这两个字的时候。

    那时他问,为什么叫九儿,是家里有九个孩子吗?她低下头眼圈红了。他知道送女儿来帮佣的,多是佃农家庭。却没料到她会背负着更深的血海深仇。

    民国二十二年,日本人在山海关制造事端,炮击临榆县城的时候,一枚炮弹正落在了九儿家屋子正中央。还没来得及逃出门的祖母、母亲、几个哥哥姐姐全没了。此后,侥幸逃过一劫的父女俩背井离乡,辗转南北,最后在四川安县落了脚。父亲进了厂子,她来杨府里帮佣。

    那时,他看她的眼光就不一样了。

    他一直觉得她就是一株点地梅,花枝柔软,根须纤细,却一直向阳生长。不论是在冰天雪地,还是在荒芜旱地,只要有一丁点瘠薄的土壤它就能生根发芽。

    而今,他要永远失去这株纤弱却坚强的点地梅了。明天,沈西就会离开这里,去到她该去的地方了。

    其实在听到沈广斌是她父亲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他们的缘分快到头了。

    这是不同的两条路。

    也许,她从到杨府来帮佣就不仅仅是为了生存。曾馥枝从北平带来的消息,原本想通过阿七传给沈广斌带出去,沈西虽然在门外把风,还是被尾随的大娘张氏冲撞进来。老谋深算的父亲趁机一石二鸟解决了心头大患。

    谁都知道,大西南有着举足轻重的战略地位。偏居一隅的杨府,统领着大西南最精锐的第二十集团军。这把尖刀指向谁,对时局的影响不言而喻。

    他知道,这份密报送出去,格局将会改变。但他却由衷希望着这个结局,也许,代表工农的党会给黑暗里摸索的民族带来不一样的天。

    “我不能跟你走。我可以舍弃一切,但不能舍弃自己的使命。”经过了这些事,他不能将心里的想法再搁置一边了。在这一片黑暗中,他要去追寻一条自己的路,找到属于自己的光。

    透过沈西红肿的双眼,他看到了她眼里刻骨的失望和悲哀。而导致这一切悲哀的源头,没有过去,也无法淡忘,就像一个永不愈合的伤口,刻在她心里。他更懂得她的失望,她怕他走向军阀罪恶的深渊。

    他红了眼,钳住她的肩:“相信我,我不会当为虎作伥的侩子手!我们只是道路不同而已。生而为人,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只要我们不放弃,往后余生,一定能殊途同归!”

    沈西挣开他的双臂,咬住唇,蹲下来,单薄的后背猛烈抽搐起来。哭她蓦然间消失的亲人,哭从此以后的各奔东西。那隐忍地涕泣,仿佛是从身体里艰难地一丝丝抽出来。散布在屋子里,弥漫着灰白的悲哀。

    他喉咙发干,眼睛酸涩。蹲下来,从背后圈起她:“那一年,见到你,夏天刚好过去,你朝我走过来,知道吗?我闻见了你身上阳光的味道。”

    流年匆匆,后来,她去了延安,他去了黄埔军校。他和她失去了联系。

    卢沟桥事变后,他随着部队开赴前线。那株坚韧的点地梅,便只能出现在梦里了。在连续数年的烽火狼烟里,他不知道她在哪里,或者是否还活着,只能祈求天涯相安。常年在佛堂打坐的娘对他说,频繁出现在梦里的人,是你的身体感觉到了思念,替你见了一面你朝思暮想的人。

    草蛇灰线的伏笔,在伏延千里之后,总归迎来了姗姗来迟的结局。

    那时,他已经从排长一路晋身至了旅长。他所带的部队参加过抗日淞沪陈家行血战、巢县反攻战、武宁之战...击退过日军数十次疯狂的进攻,堪称川军中与日军打得最多,战果最辉煌的部队。在长沙会战中,他在正面战场上和日军硬扛了三天。然而,位于影珠山的第二十军侧翼遭到日军一部400余人的偷袭。当时野战部队全被派了出去。如果防线被突破,不仅会使二十军遭到覆灭的危险,更会影响到整条战线稳固。

    他带着剩余的部队向这股日军发起了反冲锋。战役极为惨烈,弹药用尽,伤员的呻吟声和自绝的手枪声不绝于耳……身负重伤的杨汉东举着枪,抵在自己太阳穴的时候,意外等来了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的增援。

    他昏迷两天后睁开眼,阳光正从窗户照在病房里穿着护士服的沈西脸上。原来,世界可以很凶顽,然而也可以很温暖。

    六年过去了,她看着他,眼里依旧是挥之不去的眷念。

    他泪流满面,伸出手,紧紧握住了沈西。云雾散尽,曾经以为的两条平行线交错,才知道,当初不过是当局者迷。

    1942年末,他秘密前往延安。1943年被中共中央批准秘密加入中国共产党。

    1945年10月,久经沙场的杨汉东接任第二十军军长。

    一个月后,他安排张经理陪同重病的父亲前往美国治疗。

    杨汉东即日率部在四川起义,成为解放战争时期第一个投诚的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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