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最近家里人感觉近韩树有点怪怪的,他总是自言自语地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扔下一家老小可怎么过?老的小的该怎么过?”
他反复的念叨这话。
那晚珍珍在韩树家吃完晚饭,就想先回去,要整理东西,很多事要做。
韩树把珍珍送回家后就快十一点了。
他站在院子里,看着那辆崭新的金城铃木,爱不释手地抚摸着。
突然间他跨上摩托车,踩响了油门,韩树爹在屋里听见摩托车响还问了一句:“树儿这么晚了你要去哪?”
“啊,爹,没事,我出去转转一回儿就回来!”
他爹也没拿当回事。
韩树骑着摩托车出了村子,上了大路,不知怎的,他感觉他控制不住那车子,那车就像被施了魔法,猛劲儿往前窜,韩树不管怎样刹车都无济于事。
此刻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珍珍,亲爱的珍珍,我想有个咱俩的孩子,珍珍,给我生个孩子!”
他看见前面有两道光束,正冲着她而来,他不受控制地,迎着那束光就冲了过去!
耳边只听见“咣当!”一声……
夜空中刺耳的刹车声和两车相撞的声响混合在一起,传出去老远。
可是,这个地方,已是通往镇上的公路,又是半夜三更,那卡车司机下车看了看,摩托车已撞碎,人钻到他车底下,头部已经压扁,其他部位皆看不清伤势。
他四下里看了看,周围恢复了宁静,路上一个人都没有,他思想斗争了一会儿,向着韩树的尸体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对不住了兄弟,我开得不快,是你硬撞上来的,这车祸他不怨我呀,兄弟,我家里老婆孩子一大堆,还有八十高龄的老父老母,您就原谅我,黄泉路上一路走好,我给您多烧点纸钱,实在对不住了!”
他磕完头,三两下窜上车子驾驶室,猛踩油门,飞也似的扬长而去。
(二)
天亮以后,公路上赶集的人们发现了血泊中的韩树。
当时的状况无比惨烈,他头部已轧扁,脑浆和血都流了光了,身子还好好的,摩托车碎片散落一地,我们村赶集的大生从那路过,凑上去看了一眼:“怎么这么像老韩家韩树?金城铃木?新车?看他的衣裳也像啊?不行,得回去问问!”
大生急忙回村去了韩树家,问:”叔,韩树在家没?”
老韩一晚上没见韩树回来,正心急火燎呢,这一问,他心里“咯咚”一下子。
大生不敢说多了,怕老头承受不了,只说跟他一起去看看!
大生骑摩托车载着韩树爹,来到十里路外的公路上,那边还围着一群人,正在唏嘘感叹:“多年轻啊,唉!可惜了,你说那肇事车也是,轧死人就跑了?回去能过安稳日子?不做恶梦才怪”!
韩树爹跟大生扒拉开人群,他一眼看到了那人的惨状,穿的衣服,那辆天蓝色的金城铃木,不是韩树是谁?
老人浑身颤抖,他老泪纵横,上前抱着韩树的身子开始嚎啕大哭!
大生看了看,一边安慰着韩树爹,一边帮着处理后事。
等把韩树拉回村里,她娘哭晕过去好几次,我不敢看韩树的惨状,只在院子外围,隐隐约约从人缝里看到他的身体,我是根本没看到他头部,只看到珍珍坐在韩树身边。
珍珍的脸上挂着泪珠,但她没有嚎啕,而是两眼发直,呆呆地,就好像世界上一切与她无关,我感觉到珍珍的魂魄已追随着韩树,她一动不动!
我知道,我懂,珍珍好不容易争取到的幸福又灰飞烟灭,我不知柔柔弱弱的珍珍以后会是什么样子,离开了韩树,她会怎样活下去?
人们都陪在旁边,没有人说一句话,四周静得出奇,连树叶落下的声响都听的一清二楚。
“韩树,我怀孕了,还没顾上告诉你,韩树,咱俩的孩子,咱俩已经有孩子了。”
珍珍的声音虽然微弱,但所有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韩树爹娘收住泪:“孩子,你真怀孕了?”
珍珍没有理他们。
过了会儿,珍珍突然间大声惨叫起来:
“韩……树……”
然后头往后一仰就晕撅了过去。
我和几个同学这才冲上前,几个人掐了她的人中,她才悠悠醒转过来。
“韩……树……”
她不停地大叫:“韩…树…!韩树!韩树!韩树……”
声音凄惨到能把天空撕裂一道口子。
三天后,韩树已入土为安。
(三)
珍珍整个人垮掉了。
她躺炕上,滴水不进,她肚子里还有个孩子,把珍珍娘愁得叫来了村里的赤脚医生。
没办法,挂吊瓶吧。
珍珍浑身软绵绵,随便别人怎么摆布。
此时此刻,她的心是追随着韩树去了的,她想着把自己的身体一并跟着韩树去,她突然间痛恨肚子里的那个无辜的孩子:“要不是你这个拖累,我早就跟他走了,也不用独自留在这世上活受罪,没有了韩树,我活着就是遭罪,只有跟韩树在一起,我才有幸福快乐!”
“你这个不该来的小东西,我不要你,我要韩树,你把韩树还给我,你个小东西!”
“我要韩树!我要韩树!韩树你回来!”
她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用双手捶打着自己的肚子。
她娘听见她在屋里不是人声,跑进来看见珍珍正迷迷糊糊地闭着眼睛,双手死命地捶打着自己的肚子。
她娘泪流满面。
赶忙跑上前抓住珍珍的手:
“你这是何苦?人都走了,你折腾自己有什么用?孩子怎么说也是条生命,你真想把他打下来不要了?别到时候孩子下不来你再把自己弄个半死不活,你觉得这样好吗?孩子,好好活着吧,韩树就是在天上,也不愿看你这个样子啊,珍珍?”
娘的一番话,珍珍死活听不进去。
她还想着等有了力气,去上吊,去跳河,去喝农药。
可她现在连自杀的能力都不俱备。
好,起来吃饭,等养到有力气了,就想办法去追韩树,带上孩子,一家三口,永远在一起。
韩树,黄泉路上你慢点走,等着我,等着我韩树。
她抱着必死的信念逼迫自己大口大口地吞咽着饭食,她食量惊人,每天都吃好多饭,韩树娘还经常给她送好吃好喝的,她一律来者不拒。
慢慢的,她强壮起来。
然后肚子跟着也鼓起来了。
她感觉里面有东西动了一下,好像有只小拳头在挥舞,随着肚子越来越大,胎动频繁,她慢慢的舍不得这个孩子了。
她开始出门走动。
(四)
快割麦子了,又是一个春天,田野里金黄的麦浪随风翻滚,翠绿的草地上开满了紫色的金黄的粉红的小花朵,大地一片生机勃勃,充满活力。
珍珍心情豁然开朗。
她只顾走,天边涌上大片乌云她也没在意。
可随之狂风大作,雨点夹杂着冰雹倾泄下来,天宫好像把积攒了多年的冰雹全部倒在珍珍身上。
太急了。
珍珍来不及躲闪,也没有地方躲闪,冰雹砸到她头上身上,疼的她捂着脑袋,又去捂肚子,可肚子大的双手捂不过来,她只能任冰雹砸到自己头上!
不一会儿,珍珍血流满面。
她想朝着家的方向走去,可天地一片混沌,她眼前,除了鸽子蛋般大的冰雹,再就是狂风大作了。
“也好,”珍珍凄惨地笑了:
“这是苍天帮我,帮我跟韩树见面,还有我们的孩子。韩树,我们来了,一家三口终于可以见面了。”
她跌倒在地上,没有力气爬起来,她不再挣扎,而是平静地等待着,等待自己生命结束的时刻。
过了会儿,冰雹停了,雨却一直下着。
狂风暴雨中,出现在珍珍面前的是王三强,开着拖拉机,他把一身泥水,血流满面的珍珍抱上车,拖过块大薄膜盖她身上,然后跳进驾驶室,飞一般地疾驰而去!
珍珍缩在薄膜底下,肚子一阵紧一阵地疼着,她忍不住“啊……啊”叫,三墩子在前头大声说:“是不是要生了?送你去医院,你坚持坚持!”
可孩子,等不及了。
他在风雨中,在三墩子,不,他后来的爸爸的拖拉机上来到了这个世界。
珍珍浑身滚满了泥水和血水,她抱着耷拉着脐带的孩子,浑身没有一点力气。
三墩子停下拖拉机,顾不上说别的,他用薄膜把那娘儿俩包严实,用最快的速度开进了乡卫生院。
三个月后。
在三墩子的细心呵护下,珍珍终于平静了下来!
他在韩树坟前下了保证,一定照顾好珍珍娘儿俩。
珍珍抱着韩树的儿子韩雨生,被吹吹打打,风风光光地娶进了三墩子的家门。
(五)
二十五年后,已是三个孩子的珍珍,被三墩子宠得不像四十多的女人,岁月在她身上看不出任何痕迹,村里人说,珍珍在家饭都不做……
而韩雨生,越长大,越像韩树,三墩子待他视如己出,供他上学。
终于在他二十一岁那年踏进了大学校门。
寒假时,韩雨生把女朋友领进家门的时候,珍珍和三墩子大吃一惊:
那女孩儿……简直是珍珍的翻版!
而雨生,又像极了他父亲韩树!
两个人站在屋里头,珍珍感觉到了时光倒流。
三墩子也张着嘴巴说不出话!
活脱脱是珍珍和韩树站在那儿!
珍珍反应过来的第一句话就是:“那个,回去问问,你们家那兴要多少彩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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