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复读

我不知道我那年选择复读是为了学业还是为了爱情。

现在看来，用“爱情”这个词是那么肤浅而且幼稚，可是在那个青葱岁月，我所认为的感情无比神圣，是可以不顾一切的。

我落榜了，和我一起落榜的还有辉，虽然辉的成绩不知道比我强多少倍。经过无数次设想之后的落榜，痛苦也好像不再那么猛烈，但是辉的痛苦，我猜想应该是惊涛骇浪。

这些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也没有考上大学，重要的是不管他原来学习成绩比我好多少，现在我们都平等了。在此之前，我对他只有仰视，感觉他理应属于更广阔的天空，而我却终将归于泥土，不管我对他有多少崇拜甚至爱恋，也都只能烂在心里吧。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我甚至从彼此的落榜中找到了光明。从此牵起我的手，我们一起闯天涯好不好。

我去找他，骑了一辆老式的自行车。我没有去过他家，按照他说的地址寻过去，他家住在山里，离我有二十多里路。

七月的阳光照的人睁不开眼，颠簸的小路尘土飞扬。老式的自行车硌得屁股生疼，因车架子太高够不着车蹬子而摇摇晃晃。可我一心想见到辉，顾不上头顶火辣辣的太阳，顾不上满脸雨水般的汗。

山村不好找，我不时下来问路，走了四个多小时，晌午时，终于找到了他的家。他不在，我打听到的人正好是他的婶婶，婶婶对我的到来表现出了空前的欢喜和热情。她叫回了正在地里劳动的辉，还有辉的父母。

看到辉的一瞬间，我那无法掩饰的眼神把我此行的目的暴露给了全世界。辉的脸上，也荡满了喜悦。

他的父母很慈善也很热情，给我做了丰盛的午餐，我多少有点难为情，我知道我的心在他们面前早已透明。

吃过午饭，我再也没有借口留下来，可是至始至终，我没有单独和辉说过一句话，在此之前辉是不知道我喜欢他的，但是现在他应该知道了，为什么不提出来送送我单独和我说会话呢？我的心里无限焦急和失落，男孩子的心啊，为什么那么木讷和迟钝？如果他喜欢我也像我喜欢他一样，结果可能就不一样吧？

在我即将推着车子走出他家院门的时候，他的母亲终于善解人意的让他送送我，他这才傻呵呵地知道回去推车子。

他在前面骑，我在后面骑，跟着他七拐八绕地驶出了他家村子。

一到村外，我的心变得轻松和快乐起来，先前的矜持一扫而光，我紧骑几步追上辉，看着他傻傻地笑，心中满是甜蜜。

我想此刻辉一定忘了落榜的痛苦，他看我的眼神也是那样温柔而多情。在学校时我一直认为他像一块冰，为了高考不拘言笑冷酷不堪，现在我突然发现，他心里有团火。

我提出把自行车放在山脚去山上看看，我想延长和他在一起的时间，我才不想让这个傻瓜那么早把我送上回家的路。

山上怪石嶙峋，杂草丛生。已是午后，暑热渐渐褪去，阵阵山风更是增加几分舒爽。山中无人，只有我和辉一前一后地毫无目的的上行。

辉的话不多，并没有问我落榜后的打算，这让我有些懊恼。用现在的眼光看辉，他是扔到人群里立马被淹没的那种，个子不高，也就一米六多吧，站在一起，好像和我差不多，戴着眼镜，走路罗圈腿，所有形容美好男子的词汇用在他身上都不合适，不英俊，不高大，不潇洒，还木讷的要命，我到现在都不能判定他看我时那喜悦的眼神是基于男性对女性的欲望还是真的喜欢我。

眼前的辉和我千万次想象中的情人相差十万八千里，可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有那么神奇的魔力深深吸引我，也许所有情窦初开的女孩都会和我一样对异性缺乏起码的判断吧，有时候爱上他仅仅是因为遇上了他。

有时候我会想，假如我真的和辉走在了一起，将来会不会后悔呢，因为后来我发现他不仅是不漂亮，甚至还有些丑陋，爱情是有许多附加条件的，另一半的丑陋是我不能容忍的，要不然，漫长的一生，怎么可能相看两不厌呢？

我希望辉能主动和我说说话，甚至我希望辉能离我近一点，可他却总是专心赶路，对我的心事浑然不知。走到一块山石前，我停了下来，其实我本可以一脚迈过去，可是我没迈。辉走了一段发现不对，终于回过头来，见我站在山石前迟迟不动，重又返了回来。我把手伸给他，他握着我的手把我轻而易举地把我拉了上去。

这是我第一次拉异性的手，那手有力而滚烫，虽然我用了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但是那砰砰狂跳的内心告诉我并不是真的光明正大，我那么渴望和辉更近一点。到了山顶，我和辉并排在一块山石上坐下来，没人说话，空气里氤氲着暧昧，我们的眼睛胡乱地望着远方，心却更加狂乱起来。

终于，还是我打破了沉默，转过身来面向辉，两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勾着他的脖子凑近他的耳边对他说：“我喜欢你。”辉显然被我感动了，两手笨拙地放在我的腰间用力地把我往他身上靠，我的身体就那么紧紧地和他贴在一起了。

山上的山风识趣，此时更加温柔凉爽起来，幻想过无数次的和异性的亲密接触就这么完成了，奇怪的是竟然没有期望的惊心动魄，难道那些文学作品里的动人场景都是骗人的吗？

山间的天气变幻莫测，刚才还晴的好好的，这会儿突然下起雨来，我和辉无遮无拦，豆大的雨点劈头盖脸的朝我们砸下来，我们匆忙下山，在山脚分手，各自骑车回家。

我记不清我那天起怎样骑着车子冒着倾盆大雨歪歪扭扭回的家，只记得我狼狈极了，我骑到村口时雨已停，村里的人已出来活动了，而我身上的雨水未干，所有的衣服都紧紧地贴在身上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臊的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回家后母亲对我也是满脸怒色，我羞愧难当，赶紧逃一样的钻进了自己屋里。

自那次从山上回来，我感情就像泄了闸的洪水，变得凶猛无比，我开始疯狂地想念辉，那隐藏在体内二十年的情欲无限膨胀，好像要把我炸裂。我刚刚和辉分开也就几个小时，却又遏制不住地想见到辉。我彻底沦陷了，我的这种疯狂和不理智也让我在后来的一两年里痛苦万分、疲惫不堪。

可是，那种青春里的情窦初开，又有几人做到不疯狂？

那个假期，我又几次见到辉，并反复告诉他我的想法，辉却明确回复我，他要复读。他为了考大学付出了太多心血，就此落榜回家他实在不甘心。

我知道我说服不了辉，况且我也没有说服他的理由。一个人的想法很难因为另一个人的坚持而改变，再说辉为什么要为我而改变呢？

鬼使神差，我竟然也选择了复读，我明白，和那些带着大学梦而复读的学子不同，我复读，纯粹是为了辉，为了辉我又回到了那让我头疼万分的学校，开始了又一年的煎熬。

有些事情一眼便能看到结局，动机不纯的复读注定了我来年的又一次落榜。本来我是打算好步入社会找一份工作的。

我和辉没有分在一个班，况且也不在一个教学楼，我平时根本见不到他。每天晚自习后，我都会去找他，和他待一会儿，和他说说话，我一整天都在想念他，醒着梦着。

辉刚开始会出来见我，慢慢地，开始躲避，我陷得愈深，他跑的愈快，后来我再去找他，就不太容易见到他，原来他买通了所有可以买通的人，见我过来，就说他不在。

我因为见不到辉而更加疯狂，本来就糟糕透顶的成绩此时更是一落千丈。后来的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所有的老师和家长都阻止学生早恋，原来是真的可以荒废学业，自毁前程的。

我多次找辉未果后并未死心，我开始琢磨辉的作息规律，后来发现他每天早晨都去操场跑步，于是为了能每天见到辉，我每天早五点就起床，并且天天坚持，这让室友对我大跌眼镜，实在是佩服我的毅力，他们哪里知道我是为了辉。我也不知道最爱睡懒觉的我哪里来的那么大的毅力，爱情给人无穷的力量也能让人疯狂。

每天早晨，辉和一帮同学一起跑步，我在一边远远地看他一眼便心满意足。然后回教室上课，心却在辉那里，盼天黑，盼天亮，盼天亮时再次看到跑步的辉。如此往复，一直到再次高考，一直到我意料之中的再次落榜，一直到辉考上心仪的大学远走高飞。

那段日子我除了辉没有别的目标和方向，灵魂出窍，心思混乱，没有思想，甚至没有尊严。

如果那段日子的痛苦能让我明白感情和异性，或许不会在后来的日子再走弯路，可是我依然执迷不悟，这为我今后的痛苦埋下伏笔。

感情只有势均力敌，没有谁爱谁多一点。一厢情愿的盲目付出，让自己没有一点尊严的爱，再喜欢也要掐灭它。否则，只会让自己输的很难看，怨不得别人，一切都是咎由自取，当我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已经是人过中年了。我的整个的青春黄金年华里，都耗费在那些不值里。

为了不值得的人，为了不值得的事，耗费了我太多的精力，以至于失去了更珍贵更重要的东西。

七月的太阳，毒辣而又火热，我不得不去了一家酒厂，和那些一天学没上过的打工妹一起刷酒瓶，苍天知道我的心里有多么苦闷和不甘。

十二年寒窗苦读，我却一败涂地。我那十多年的墨水，没让我在这份的工作中占据任何优势。

上高中就是为了读大学的，如果大学没考上，一切又回到原点，我那种向着高空飞翔无果被重重摔下来的心让我绝望到极点。

第一次高考落榜，我还有辉作为精神支撑，这次高考落榜，我更是输的一无所有。

我失去了辉的联系方式，在我把他当成所有的时候，我却始终是他的过客。

我去了远方的城市，离家一千多里地，我那么心切地想逃离这里，离开我的家乡这个伤心之地，我和那些打工妹打工仔一起坐上了务工的列车。

从此我的梦没了，从此我的青春死了，我成了每天重复同样工作的流水线工人，不甘心也就这样了。痛苦，痛苦，深入骨髓的痛苦。

那个时候我被痛苦麻痹了大脑，不知道自己还是可以有梦的，二十多岁的年纪，却不知道自己的人生可以另辟蹊径，如果从那时我就拿起手中的笔为了梦想写作，那么今天的自己又完全是另外一种样子。可是二十多年后我才想明白这些，一切都那么迟了。迟了二十多年的梦想和希望啊。

虽然我在二十多年后重新又拿起了笔，可是一切都今非昔比。

很多年后qq流行，我鬼使神差地有了辉的qq号。我那时已成家没有主动和辉联系，只知道他毕业后分在县城的某个单位当了科员，过得平淡而普通。他的空间里有他妻子的照片，一个胖胖的女人，看上去高高壮壮，除此之外，再找不到更合适的词形容她。我突然在那一刻释怀。

多年后你会发现，曾经苦苦追求的，却未必是正确的。曾经你认为天大的事，多年后有可能一笑了之。

我们曾经那么青春，我们曾经那么美好，到头来你会发现，你的青春和美好付给了最错误的人。

多年后我经常会想起那年复读，常为虚度一年光阴而懊悔不已，但是人生是选择，开弓没有回头箭，坚持错误的，就是背弃正确的。

但愿能从那些错误中，能知道什么才是自己最想要的，而后让自己有一个美好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