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在昨日

作者: y905403217 | 来源:发表于2022-04-21 22:46 被阅读0次

    昨日已死,我却没有死于昨日。


    我看着被乌漆嘛黑的异兽抖着背甩下来的少女,一脸懵逼。少女长得盘靓条顺,唯一的缺点是白衣白发白皮肤,整个一没上色的线稿图。

    她在同样没上色的地面上滚了三周半,然后爬起来伸出芊芊玉指,冲着异兽骂得豪气干云:“去你大爷的。”

    异兽翻了个白眼,挥动着巨型蝠翼,调转方向飞远,留给她一个傲娇的屁股。

    我满脑袋问号,想不通自己这算是死得很成功,还是没成功。

    黑白无常呢?牛头马面呢?阎罗殿望乡台呢?我极目望了望异兽漆黑的屁股,又把视线移回少女身上。

    这是……黑无常整了形,白无常变了性?

    少女秀眉一锁:“少年,住口,不对,是住脑。”

    我大惊失色:“汝乃何方神圣?”

    少女莞尔:“吾名化劫。”

    我结巴道:“没……没听过。”

    少女对着我龇出獠牙:“滚犊子!”

    我听话地转身,手脚并用,准备认真地滚犊子。

    谁知,方才还立于身后的少女,一道幻影移形,直接出现在我面前,长袖一拂,双手相叠,肃容道:“吾为上古十二神兽之一,以不祥为食。所谓不祥,即不吉、不善。”

    我虚心请教:“上仙此来所为何事?”

    少女眼风扫来:“找你。”

    我指着自己的鼻尖,冷汗簌簌:“你……你要吃我?”

    少女摇了摇头:“不嫩,塞牙。”

    我如蒙大赦。

    “死都不怕的人还怕这个?”少女语带嘲讽,“实话与你说,刚才那个瘪三……咳……那只异兽其实是我的同伴,名梦魇,以梦为食,乃是现实与梦境的天然媒介,我借助它的力量才得以进入你的梦里。”

    我:“这是梦里?”

    少女唇畔微翘,眸光潋滟。

    “我来,是为了在你万劫不复之前提醒你,自杀的魂必入枉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自杀。

    她说的没错。

    我把治疗严重失眠的安眠药一颗颗攒起来,一直攒了两个多月,然后在今天晚上一口气塞进了嘴里。药片混着水在口腔里挤来挤去,我捋着喉咙噎得直哼哼,意识模糊之前才想起来,应该分几次吞才对。

    直接被噎死也太不体面了!

    什么?你问我为什么自杀?

    此事说来话长,只能长话短说。

    知道社交恐惧症吗?起于何时,我并不太清晰。

    只记得幼年起,母亲就经常在人前斥责我:“怎么那么没出息?!来客人也不知道叫叔叔阿姨?这么没礼貌是谁教的?”

    那时我不太懂事,认生得十分厉害,被家长疾声厉色一通呵斥,便吓得七魂没了三魂半,直往家长身后躲。

    长大了以后,胆小和木讷成了最大的障碍,我开始对社交场合产生莫名的惊惶恐惧,和人交流时会不自觉大脑当机,眼神闪躲,语言也不知道该怎么组织,总是臆测对方一定在心里讥笑自己,因此越发不愿与人有过多接触,回避社交,对生活没了兴趣。

    我仿佛对整个社会过敏,同样也自然而然地被社会遗弃,逐渐开始沉溺网络,像一只蜘蛛在无形的网上用二次元的游刃有余抵御三次元的格格不入,彻底退变成了父母眼中的网瘾少年。

    再后来,是我从没有预料到的发展。

    父母以最温柔的方式把我骗进了极致的恶沼。


    当车子在陌生的门前嘶鸣戛止,几个虎背熊腰的壮汉将我从车里强行拽下,捆缚双腕,拖进学院的漆红大门。我茫然惶恐地向父亲求救,却只在大门关闭之前看到了他眼中贯彻到底的决绝和默然。

    那一刻,身堕冰窟,心如死灰。

    厚重的漆红大门再次打开时,已是三月有余,父母在刺眼的阳光下静候,惴惴不安的神色反倒更像守在电脑前等待高考分数的学生。

    我得以从九幽残喘爬出,眼泪不受控制夺眶而涌。曾经对家和父母的疯狂渴求,经历了夜以继日的煎熬和诘问,终于在此瞬决堤,磋磨成了且爱且恨,抑或难爱难恨。

    父母和学院最终达成了互利双赢,一方委责于人让儿子“凤凰涅槃”,一方表里不一却名利双收。而我的感受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只需要认真模仿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就可以避免再次受到惩罚。

    “不良”少年痛改前非,戒断网瘾,重回课堂。父母心满意足地收获了一个听话的乖儿子,一切都踏入了美好的正轨。

    所有的假象之下,只有我知道,自己是病态的。

    时值盛夏,我却不得不把身体捂得严丝合缝,因为裸露的皮肤会引我想起,初入学院的整整一个星期,自己被扒光衣服,一丝不挂地关在不见天日的禁闭室里,寒毛倒立着与满屋腥骚霉臭做伴。

    即使重回正常的课堂,我却再也无法直视老师手中的木尺,它一下下叩在黑板上的声音,总是刺激着滞留在记忆里的灼心之痛,那是学院里的教官扬起实心铁棍抽打在身体上的感觉,连皮带筋,血肉模糊,牵连起撕心裂肺的惨叫。

    胃部也开始剧烈排斥所有的食物,尤其是面食。我的脑海总会时不时画面闪回,在馒头蓬松的气孔里看见密密匝匝如芝麻般大小的硬壳黑虫,均匀地和面团纠缠在一起,触须尤存,至死不分。

    慢慢地,记忆和视野错乱交织,我已分不清现实与过去。严重失眠折磨得我无法安睡,时常在半寐半醒中浑身冷汗,惊慌失措地猜疑学院和父母是否会再次联手,把我丢回牢笼。


    然后,终于有一天,量变转化为了质变。

    夜阑人静,窗外忽有光影急速推移,汽车鸣笛声大作,轮胎因为骤然刹车与地面发出尖锐摩擦,卧室门被大力撞开。

    我怒吼一声,抽出藏在枕头下以防万一的水果刀,翻身跃起,在破门而入的教官闪身出现时,先发制人,一击刺出。

    局面眼看失控,不知何处悠然传来滴水之音,时间霎那冻结,阵阵镇魂铃破空而来,震慑乾坤,一道女声随之由远及近:“醒。”

    声音清越飘渺,穿透力却极强,由耳入心。

    恍惚间,我的心头莫名产生了隐约的熟悉感,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声音,也许是在学院里发了疯似地吞食一整管牙膏后腹痛到几近昏厥的时候,也许是被教官殴打到意识模糊的时候。

    恰好在我愣怔之间,进攻的良机已然错失。一只手掌猛然自斜刺里探过来,强有力地握住我拿刀的手,眼前薄雾散去,周遭景象大改。

    寂寂深夜,何曾有什么破门而入的教官?只有因为担心匆匆赶来的父母,而我的手腕被父亲侧身掣住,刀尖堪堪停在母亲咽喉前寸余。

    我打了个激灵,向后退了一步,神魂归位,大脑开始极速运转。

    绝不能让父母知道,他们眼中的“不良”少年经过学院的改造后不仅没有起色,反而愈发精神错乱!

    他们会认定我已经无药可救!

    他们会把我再次丢进去回炉重造!

    我只得以最快的速度整理好思绪,满面惭愧地低下恭顺的头颅,战战兢兢地认错道歉,声称自己是最近学业压力大,一时做了噩梦所致。

    也许是我的态度和刚才判若两人,的确像是大梦初醒。也许是所有的父母都会本能地拒绝接受“缺陷孩子”,选择性地忽视孩子的心理疾病。

    短暂的沉默后,父母竟然真的不疑有他,甚至对我的卧室里为何藏了一把水果刀这个bug都视而不见。


    事情就此告一段落。

    我当时并没有余暇分辨幻觉中听到的声音来源何处,对于精神失常的人来说,很多事都是无法解释的,不是吗?

    由此而始,我的精神状况开始朝深渊滑落。

    对着所有人带上完美的微笑伪面具,告诉他们我很好,不愿意向任何人倾诉,在自己筑起的城墙之内日复一日地独自陷入恶性循环。

    最终,我想到了解脱的办法――死亡。

    尚存一丝求生欲的我想在临门一脚之前发出最后的求救,然而面对身边的人却总是如鲠在喉。

    于是,我在微博上敲下了一行字。

    “如果一个人实在支撑不下去了,有没有不那么痛苦的解脱方式?”

    评论区很快就有了回复。

    用户【想喷就喷没有负担】:

    “灵魂三问。您没过十八吧?您家很有钱吧?您是不是没什么事做?如果答案都是肯定,鉴定完毕,富二代熊孩子吃饱了撑的。”

    用户【正义的执剑人】:

    “抑郁症?严厉谴责跟风娱乐圈博人眼球的傻X行为。”

    用户【没事别喝毒鸡汤】:

    “自杀预告?坐等。”

    用户【吃瓜群众排排坐】:

    “请参考一千种死法哦亲。”

    曾经生活的唯一宣泄口,如今却化作了最后一根稻草,我也只有认命。

    然而就在今天傍晚,我发出最后一条道别微博之后,却发现上一条微博下方的评论平白无故少了大半。

    不过,我并没有细究原因,因为这些都跟我没有关系了。


    纯白梦境之中,没上色的少女一记暴击砸在我脑门上:“你竟然敢一次次把本神当作空气?!”

    我在震惊于堂堂一只神兽竟然会用如此野蛮的方式表达愤怒的同时,仿佛被打通了任督二脉。

    原来,当我在学院里第一次产生自杀的念头时,她就已经开始介入了我的生活。

    “所以,我吞牙膏、被教官殴打、差点失手伤人的时候,把我从崩溃边缘唤回来的都是你?”

    化劫剜了我一眼:“外加一桩微博评论消失,只可惜你不领情。确切地说,我只是吞食了你周围不吉不善的鬼气和恶意而已。”

    我捂着额头瞠目:“为什么帮我?”

    “少来自作多情,”化劫及时打断我的感动,正色道,“你可知诸佛菩萨化现无处不在,吾等虽然神通不及,耳目却也随心所欲。你看我在此时此处,其实,我亦在彼时彼处。只不过,有的人对生命没有信仰,我便入不了他们的心,而你尚且存留求生欲望,只是缺了一只向你递过来的手罢了。”

    我拽着她曳地的衣角哀叹:“那神明为何不能食尽一切恶,庇佑一切善?”

    “你听过一句话吗?”化劫目露怜悯,言语温软,“地狱空荡荡,恶鬼在人间”,诸神时代逐渐远去,世人慢慢对自然万物失去了信仰和敬畏,便给了邪秽可乘之机。没有世人的敬畏和供养,神也会死去,亡于天人五衰,又何谈除恶务尽?梦魇兽早已失了化身人形的能力,而这一天于我也即将到来,只不过我们都在努力地活,直到最后一刻。”

    手中攥着的衣角实感渐次减弱,最终消弥于无形,我骤然抬头望去,只见化劫的少女之身快速化作了纯白的鹿身马尾异兽,耳尖一抖,头顶幻出一对枝蔓般的玄黑鹿角,角桠上密密沁出了血红花骨朵,瞬息绽放,随风摇落,层层叠叠围绕住异兽的身体,打着旋飘向远空。

    定睛再看时,原地早已没了化劫的身影。

    “是去是留,皆由你自己决定。愿死,自有无间黑暗为你敞开大门;愿生,便要执戟持盾,成为自己的庇佑。回去吧,生活中还有一些东西需要你去听去看。”


    我猛然睁眼,翻身坐起。

    胃液的酸涩分明夹杂着药的恶苦阵阵向上反涌,而我却身体温热,神志清醒。

    刚才的梦境莫非是真实的?正在疑惑间,却隔着门听到父母在客厅的低语。

    “咱们把孩子逼得太紧了,眼看着精神状况一天不如一天,我准备带他去看专业的心理医生,好好引导一下,不能再回避这个问题了。关于孩子说的学院里面的遭遇有可能是真的,我今天就打电话联系联系律师行业的朋友……”

    后面的话没有听清,我踉跄地跑到卧室窗前,呼啦一下拉开窗帘,急切地拥抱住了清晨的阳光。

    打开微博我才知道,化劫吞食掉了那条微博下的所有恶意评论,以至于今天再看时,全是清一色的“为什么删我的评论”。

    当然,我也如她所愿看到了恶意之外的东西。

    “虽然帮不了你,但,给你一个拥抱。”

    “别听键盘侠的,不要放弃,一切难题都会迎刃而解。”

    “还……还在吗?”

    我站在窗口给最后一个评论回复了“在”,然后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

    所有的一切不好不坏,但却不算太坏。

    真好,昨日已死,我却没有死于昨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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