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臆想

作者: 荻扬 | 来源:发表于2022-06-28 22:46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今天第三次踏进楼道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早晚会下去看看。

    那是27层,它长着大嘴,总像在引诱什么。我不是27层的,实际上我更高一点,在这座办公楼的28层。写不下去稿子的时候,我就来到这里,因为外面有电梯,所以这儿几乎形同虚设。地面、墙壁到处是人类留存下的不修边幅的痕迹,因为预设自己没有被太多人看到的机会,所以它们恣意妄为,变得长久,变成墙壁的雕刻和皱纹。

    没有人不爱这个楼道,瘾者在这儿猛吸几口烟,让神思短暂游走;你也可以把办公室放不下的话,撂在这儿,黑暗永远装得下;保洁的女人坐在楼道里点开视频,亲情就来了,笑声就来了。我在楼道里也是落拓的,就像防疫战士脱下防护服,这儿哪有什么侵人的细菌呢?每次这样想都觉得安心。于是我时常走进去,关上门,在没有人共享这一方寸的时候,我感觉终于躺在了专属于自己的坟墓。

    晦色如泥土一样掩埋我,我就仿佛盖了厚实的被子,感到温存。我听闻人最早是生活在洞穴里,这儿就是喧闹城市仅存的洞穴。灯坏着,好像故意坏了似的,一切都不明朗,阴影处处展现宽容。所以你看,电梯必不可少,但也不得不承认,真正掌控这栋楼的其实是这个楼道,它是楼体的血管,终日奔流,携带楼体内生物隐秘的一切,不动声色地翻滚。

    有时候,我会和A一起来这儿,这是没办法的事,她喜欢和我一起,或者说她习惯有人陪同来到这种空间。她说起“这种”的时候,还会下意识地皱眉,好像被沾染了。但她戒不掉烟,我们其实也不会说什么,这种时候我总是笨拙的,尤其面对这样一个可爱的女孩,有着方便面一样蓬松俏皮的头发。我默默地吸烟,盯着墙面,避免看到她,她便晃动身体和墙面争夺我的注意力。可爱的姑娘有可爱的习惯,就像A还喜欢用结冰似的晶莹肘部,时不时触碰那些不关注她的人。

    但我永远无法从对墙的迷恋中提起注意力,有一次A正在向我吐槽办公室某人的小气,我竟然透过她的肩头发现了一个更迷人的秘密。我沉吟着点头和她一起回到工位,等她终于心满意足了,终于沉静了,再悄悄地溜出来。我像追踪某个传说一样,回到刚才收获乐趣的楼道里,复原和刚才站立的位置,把脑袋转到合适的角度,再次眯起眼睛。我屏住了呼吸,集中萎靡的精神,收回工作中丧失的魂魄,等待灯光一秒难得的乍现。在这一切都准备好的时候——

    我看到了一行字。

    没错,这绝对是一行字。我知道,你或许想说这只是某个捣蛋鬼的信笔涂鸦,但并不妨碍我把它认成字,同时被它深深吸引。它上下左右,自我建筑了精巧的结构,有的已经抽象成一种写意的造型,袅袅婷婷,但玄奥、不解其意。我看着它们,感觉在看斜阳落下时湖面上的斑点,目眩之下有点头晕。我猜测不到这行字的含义,自然也没有力气去翻什么古籍,更不想做那个无趣的拆穿者,解读“蒙娜丽莎的微笑”。我顺着这行字往下看,很快发现了末尾处的字体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它变得更卷曲圆润,洋味儿十足,我把脑袋斜过瞧:竟然是阿拉伯数字的27。

    我探出半个身子,向下面的27望去,那边的声控灯也早就不灵敏了,黑暗是一种狡猾的生物,总是在没人的时候,膨胀着身体,得意洋洋地占据空间。此时的27层就是这样,一切都胶着在黑暗里。其实28通往27的台阶顶多也就20个,坡度很缓,但我几乎从来没有下去过,于此同时,又时常能够感受到27的凝望。一个人站在28的时候,我假装不经意的向下瞥,看到堆积的垃圾,下面是几个纸箱子,我想总有一天清洁的女人会拿走它们,去换上一两枚硬币。上面是一只泄了气的黑色纸袋,袋子或许曾经威武过,它身上落了灰的金色印花多多少少展露出了些这样的痕迹。然后是墙壁,永恒的无线延伸的墙壁,刷着刺眼的明黄色的漆,可惜也斑驳了,那些颜色掉下来的地方,丑陋地赤裸着,像一条鳞被呛掉的鱼,偶尔我觉得它会再次倔强的翻转身体。

    就在所有一切的上方,是来自黑暗的庞大目光,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每次我向下望,总觉得有什么也在回看我,用古老又深重的眼神。这个想法一经出现,偶尔我站在这里,也感觉心脏像突然掉在结冰的水下,因为极寒而骤然收紧,但大多数时候我嗅到了丝丝温柔和宁静的味道,于是就装作不经意地长久伫立,从2分钟变成5分钟,再从5分钟变成10分钟。

    所以我要感谢27,我说的是28层透过A的肩头看到的那个27,这让A也似乎更可爱了。因为数字27,我开始正视27层,我有了期许。我记得小的时候父亲曾给过我一本国外直译的游戏书,那是童年难得的几个奢侈品之一,也是父亲少有的施舍和慷慨。书上有各种各样的游戏,比如大富翁,比如智力测验,比如走迷宫,这是我最爱的一种。把书翻开,你就可以进入一个错综的世界,一切都无意义的混乱,只为了让你能在其中多消耗些时间,把书平摊在腿上,我用尚且细窄的小手指,随意指着一个入口,就开始在游走,有时候我失败了,那条路是死的,但我也从不生气,因为复杂的线路让我觉得热闹,因为还有走通的可能总是让我期待。

    就像我开始期待27了,于是我往下走。长大之后我的手指变得粗壮了,便再也没有玩过那种迷宫游戏,因为无论怎样我都是碰壁,这样行走都变得不完美,不完美我宁愿不要。而后来我也对输产生强烈的抵抗,一旦失误,我就愤怒,母亲说我那个时候跟父亲很像。最重要的是,如今,尽管走是个艰难的决定,但我知道只要走下去就会有答案,因为27就在那里。但迷宫不是,某天父亲在不明所以的震怒后,撕去了迷宫的下一页,那一页是一切混乱的终点,迷宫的答案。从此我人生中所有的迷宫都失去了答案,直到有一天我失去了父亲,我不知道这到底是为什么,母亲哭了几天之后失声了,父亲曾那样冷漠地对她,我也不知道她这又是为什么。

    我每走一步都是下坠,而27就在那儿等着,乖顺文静,这种感觉让我觉得温馨,就像你下班的时候肚子叫了,但想起家中有人守候便心满意足。无论如何,我继承了父亲的长腿,这通常让我羞惭,但此刻却派上了用场,每一步我都走得比之前更快,我让脚步声组成紧密的鼓点,由远及近敲在27的躯体上。

    我知道自己马上要掀开一口沸腾的锅,是东北过年时常用的那种锅,底下添上柴火,铁锅就升温,然后沸腾、沸腾。当你真的掀开它的时候,香气会把你包围。真正站在27的我,就感觉自己站在了锅中,宇宙的中心。我脚踩着“咕嘟咕嘟”的泡,鼓气、幸福地炸裂。心脏咚咚地跳,我成了27的一部分,这口锅把我包住了,它变为代替天地的另一种存在,宛若襁褓。我感觉无比安全,低下头,看看脚下,横有五步,竖就少了,只有三步。就是这么丁点的距离,但足够让我满足,比掉进水里的鱼更自在。

    我开始巡视,让目光掠过身边的一切,庄严又郑重,像军官抽空来数一数库里的武器,但其实是孩子翻拣游戏房的玩具。我碰了碰堆在地上的箱子,它几乎占了27的四分之一,究竟是什么需要这么大的盒子?我让脑袋探进去半个,里面什么也没有,我把它拎起来翻个个儿,在另一侧看到了收货信息,收件人的位置写着:蔡徐坤的老婆,物品位置是保密。挪开箱子,才发现后面是一个破旧办公椅,与屁股贴合的部分已经吐出一团泛黄的棉花,像一个大限将至的人歪出来却怎么也塞不回去的舌头。我拎起黑色的纸袋看,它Y字打头,一看就是个昂贵的部首,里面有一片干成泥土颜色的玫瑰花瓣,蜷缩着身体,不知道来这儿,它们觉不觉得委屈。

    物件是一本无声之书,每一个都是活人的某段《史记》。有人不是说吗,通过一个人的垃圾你能拼凑出他全部的生活,要我说,其实还能猜测出他们的境遇和情绪。我不是个擅长和人沟通的人,但却总是沉耽于这种猜测,乐此不疲。比如蔡的老婆,在收到一个半人型的快递时一定激动不已,尽管更让她快乐的也许只是那个称谓从某人嘴里叫出来而已。而办公椅的使用者就疲惫不堪了,不仅如此,他还肯定也没少掉头发和叹气。

    那么纸袋子呢……我把注意力放到那个纸袋子上,当我思考时,总觉得无比幸福,和幼儿园偷舔了一口别人手里的糖一样,拥有一种暗中操控什么的得意。后来我长大了,就知道糖永远是别人的糖,我不该舔,精神上的舔糖都是犯罪。我就开始想一些只属于我自己的,这个事儿好啊,不用动手,甜味就从心底里反上来,我在这种孤独的运动中成长,变成了这么一个人,从来不主动去做什么。我不会爱上什么人,但我脑子里一直有一个女主角,我们在演一场专属于两个人的电影,她在我身体里某处长出来,嫩芽初蕊,我们在清风中起舞,阳光漫散,那既是街头,也是海边,她有点累了,就倒在我的怀里。大多数时候,我们都很快乐。

    对,回到纸袋子上,你看,这种臆想的好处是自由,坏处也是。我总是自己打断自己,自己驳斥自己。现在让我继续看那个纸袋子,纸袋子,纸袋子?等一下,这就有点怪了,我觉得我听到了它的声音。

    真的!我听到了它的声音,和一颗糖炒栗子掉到地板上的声音有点像。

    “咚、咚”

    我不敢大声喘气了,整个楼道里依旧一片漆黑,现在是下午6点,外面应该也已经黑透了,黑色的渗透力是最强的,它们是配合千年的老贼,现在正里应外合,让这儿也更暗了,纸袋子在我眼里变成一摊不辨形状的黏液,几乎黏上了这个空间的一切。我静静地等,等下一个栗子掉到地上。

    “咚,咚咚,咚”

    哈哈,来了。就是这个声音,这次的余音更大,而且多了两声,五个栗子吗?我知道不是,别闹了,我不会被骗的。我小心地挪动脚下,抱紧自己的肩膀,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这么做,因为或许我终归心惊,下一秒纸袋子会出现什么谁都说不准,最好是个漂亮的小公主,刚从wonderland回来,再不济也可以是个迷惑书生的狐妖,我愿意。千万别是个虎头虎脑的丑妖怪,鼻涕满脸,莽撞无礼。

    什么也没有,我又搓着脚底,继续往前了两厘米,伸出手臂,应该够碰到那个纸袋子了。我深呼吸了一口气,一把扯开袋子。

    “咚——”

    我吓得往后跳了一大步,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这么敏捷,好像被猎枪指着脑袋的兔子,没有袋子的墙壁和我坦诚相见。我知道了,一切都在墙里。袋子不过是个狐假虎威的掩饰,它能出多大的声呢?你听刚才那一下,那么深沉绵长,末了还拖着长尾,一定是墙,这墙里有鬼。

    这鬼又一定在我心里种下了种子。从此以后我来27的时间变多了,在老板不在的日子里,我来这儿一待就是半个小时以上。半个小时不在工位,各位也都是打过工的人,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我清楚同事心里已经在打鼓,但管他呢,没有什么比这儿更美妙,没有什么比那“咚咚”的敲击更悦耳。

    来了几次后,我几乎可以肯定地说,那声音就是从墙里传出来的,再没有什么纸袋子了,它和蔡徐坤老婆的箱子一起被收走了。但这儿永远有垃圾堆着,少了它们可就少了点味道。每一次停留,我都能至少听到3次敲击,也不管衣服会不会脏了,有时候直接伏在墙上听。别看只是“咚咚”的敲击,但我确定,它是在讲述的,每一声里面都有故事,它忽高忽低,忽远忽近,有的像泉水叮咚,有的又像泣弦铮铮,有的雄浑有力,有的缠绵恻恻……

    不瞒你说,每次我听它的时候都无比小心,生怕惊动了对方。错失这些声响,我的一半天空都要下雨。的确,这些声音并不需要听众,但我却需要它们,是它们在施舍一个可怜的男人,一个失去生活,或者说从未拥有生活,但却把一半的快乐赌在墙里的男人。每次听到动容之处,我几乎要跪下来,泪流满面地虔诚祈祷,如果,如果真的有神明,请你让这声音永恒地存在这个世界上吧!在这一片贫瘠的蛮荒之地。

    有时候我感觉自己是在这儿听雨,它敲击得相当轻快,不一会儿就像梧桐芭蕉淅淅沥沥。但是也不是每次都那么走运,那声音也会变得沉重,一下、一下,像古罄的传音,遥远又冷凝,铁马兵戈,大漠孤烟。我在这儿长久的站着,一度忘了抽烟,这声音成了我的瘾,听不到我就干着急。

    有一次我等了十几分钟,但27还是一片沉寂,给我前所未有的孤独,让我感觉自己掉到了极寒之北,目之所及只有苍苍皑皑的灰雪。我实在等不下去了,一开始想一脚踹到墙上,但立马克制住了,我担心这倒让它害怕,最终导致我失去什么。

    我记得小时候看过一个恐怖片,一个男孩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百无聊赖,这时,一个球突然滚到他的面前,我别提多羡慕他了,不到10岁的我倚着墙壁细数时针的转动,还没明白时间是怎么回事儿,就开始满心疑问,我怎么就没有这样一个球呢?我把那个球准确的降落,理解为一种偏爱。

    后来我长大,一个人来独居北京,在没有窗子的出租房里,每天都会梦到一个孤独的,没有头颅的人站在我的床边,我看它有一种和世界上所有人类都不一样的忧伤,于是也跟着伤心起来,于是睡梦中用眼泪把枕头淹湿,醒来时常让我觉得羞耻。朋友说这就是鬼,我不清楚,后来他们帮我烧了一炷香,我再也没有看见他,但却觉得自己经历了一场痛苦的切割,我失去了本该在我身上的一部分,我永远亏欠那个被我抛下的鬼,我愿意让他永远住在周围,或者我的身体里。

    二十五分钟了,它还是没有任何声响,这是为我专门定制的酷刑。这次我终于没有咽回喉咙里那些愤怒的火苗,一脚跺到了地上。一个成年男子气急败坏的力量,响彻27,直冲28。我叹了口气,知道是时间该离开了,就在把门拉起的一瞬间,我听到了一声渺远的回响,这次和之前的声音明显不同了。

    “丁——丁——”

    延长、再延长,它尖细又犹疑,但我却惊喜得如获至宝。我知道,是它在回应,一定是的!于是我把耳朵紧紧地贴在墙上,这还不够,我想把胸腔也靠上,声音是会引起物理震动的,这个我们都学过,所以如果我靠得够近,那我就可以和27同频共振,这是一种多么深度的连接啊。我惴惴地把身子伏下来,微微抬起下颌,谒拜般等待神迹降临。

    我知道一味索取是无耻的,凡是都讲究个有来有往,于是伸出因为兴奋而颤抖的手,不安地再次碰撞墙壁,第一下力道太轻了,为了弥补,第二下便铿锵有力,我倒担心起来,希望这种真诚的笨拙,不会被27视为鲁莽。

    这个动作一经完成,我就收敛起呼吸,全身心等待着,我感觉血管里像是有几百只蚂蚁啃啮管壁,身上的毛衣也变成毛毛虫,在我的皮肤上摩擦蠕动,总而言之,难受极了。呼吸因为收敛了进出空气的流量,而不爽快不通畅,我感觉肺部鼓鼓的,要是能把那玩意儿掏出来看看,我敢打赌它一定涨得通红。

    等待是有效用的,就在我马上跳起来摔门而出的时候,它出现了。

    “咚、咚……”

    我的胸腔先感受到了这几声呼应,脖子上的项链,因为夹在我和墙体之间,金属和金属产生了细微的摩擦,随着后面每一次的声音的出现,摩擦也变得更频繁,我甚至觉得他们已经生热,不然我怎么感觉浑身也跟着发烫呢?

    我决定乘胜追击,接着敲起来。

    “咚”

    “咚——”

    “丁”

    “丁——”

    这真是让人欣喜若狂,我没想到,原来27回应我的时候竟然毫不犹豫。之前是我误解了,如今,一切都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我回想人生的前半程,有过如此被积极回应的时刻吗?没有,绝对没有。

    正因如此,这次的一切让我受宠若惊了,好像自己就此成为这一方寸的主角。我深知,我之于27,如同蜉蝣之于汪洋,我终将消逝,但在一切归于寂灭之前,我感受到了活的快乐,仿似蜉蝣踏浪的瞬间,是不是也有如此体悟?

    灯光依旧昏暗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全世界就像都避开这儿似的。来抽烟的人越来越少了,收拾垃圾的阿姨出现的频率也逐渐降低。下班路上不再有人和我同行,他们躲避我,像躲避一个靠近就会被吞噬的黑洞。对此我倒有些感激,因为从他们的远离中,我读到了些许尊敬,当然,这也许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我抬起头,看见正前方挂着一张蛛网,中间落了一只小蝇,它没有任何挣扎的痕迹,只是时不时抬起头来,或者笨拙的动动孱弱的翅膀。从它的姿态看,我猜测它是享受在蛛网上的时刻的,毕竟那只歪扭的细腿偶尔会翘起来,悠游地晃动。白色的细丝把它缠绕,一圈又一圈,它枕着白丝,过一会儿竟然还用脸颊蹭了蹭。

    人在面临极端危险,大限将至的时候,会突然心生依赖,哪怕是面对那即将吃下自己的生物。

    我对27的感情就这样加深。我开始羡慕这堵墙,和这个宁静又优雅的空间,优雅在于,即使世界怎么喧嚣,城市怎么车水马龙,哪怕外面一颗炸弹轰过来,它还是岿然不动,有着自己独特的、从不会被打扰的节奏,闲庭信步。

    它要求的不多,只是用零星又孤寂的声音和一切短暂地交流。你忽略也好,回应也罢,都不在它的考虑范围内。它开心了,就用声音来一段欢快的踢踏舞,它不开心了,就闷着嗓子,嗡嗡低语。

    这是一种多么巧妙的和世界交流的方式,正是我所缺失的,正是我所仰慕的。改变的第一步往往都是学习,所以我再一次模仿27的行事风格了。很奏效,从这时长时短的敲击中,我竟然找到了内心真正的安宁,我全神贯注地屏息,只做这一件事儿,一件简单无比,婴儿都会做的事儿,只要伸出两个手指,就能在短暂的时间内得到回应。

    有时候我看到墙壁的粉末,明暗不定的灯光中,它们旋转着身体,像是一场迷你世界纷飞的大雪,哗啦啦落下。而当27回应我的时候,我也看到墙壁的表面微微弯曲,近乎隆起,好像下一秒,就有什么冲破表皮,一跃来到我的面前,笑着跟我说:“交个朋友吧,我认识你。”

    随后的日子里,我离开了当前的公司,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原因,只不过是我早就感受不到工作的意义。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就要离开27,相反的,我坚持不懈地来到27,一开始我带着仅够生存的吃食和水,后来干脆带上可取暖的衣物和棉被。

    在这儿入眠的第一天,我幸福极了,人在这儿,睡觉都变得简化了,有时我睡十分钟,然后醒来,在墙壁里长如叹息的敲击声中,使劲儿地瞪圆眼睛,十几个小时过去,不眠不休。有时我冬眠一般沉睡,久酣几日,无意醒来。

    而当我一旦睡去,27就像一只刚刚死去的兽,保留着身上的余温,却再也不会发出任何声响。这一刻我知道,它已经接受了我,向我张开了双臂,从此之后,我将与它共生。

    我知道,你一定想劝我回去,回到那声色犬马的世界,吹从摩天大楼的屋脊划过的带着工业气息的热风。

    你会告诉我,那是自由。

    但是我劝你别这样做,那是你的自由,不是我的。

    我不会回到任何一个地方,只有27属于我,而终有一天,我也会属于27。

    或者说不定哪一天,我就会变成27了呢,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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