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

文/顾北城

和小珍恋爱的那段时间，我一直觉得我们之间的感情坚不可摧。没有什么可以分开我们。

后来我才发现自己错了。

到了今年，我和女朋友小珍相处一年了。

而虾仁和晓慧比我们时间还要长，他们已经谈了整整两年恋爱。

但是高三毕业那天，他们分手了。

是虾仁提出来的，他跟晓慧说，他志愿准备填北方的一所工科院校。他不打算留在省内了，想去外地看看。

于是高考结束那天，当所有人都在都在拿着废弃的书本撕得很开心的时候，就晓慧一个人哭了。她蹲在地上一边抹眼泪一边拉着虾仁的手说，“不要走好不好，我求你不要走。”

“你要是走了，我会恨你一辈子。”虾仁决绝地扭过脸，沉默着不说话。

晚上晓慧给虾仁打电话，虾仁没接。晓慧对着那个熟悉的号码拨了一遍又一遍，虾仁干脆把手机关机了。

“我们之前不是说好了报同一所学校的么，你明明答应过我的，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如果你要是真走了，我真恨你一辈子。”

晓慧给虾仁发出这条短信的时候已经哭了很久，她截图问我怎么办，我一狠心在电话这头狠狠骂她，我说，“晓慧你别傻了，醒醒吧，他根本不爱你，他的远方比你重要，你什么都不是！”

于是晓慧哭得更大声了。

那个暑假，虾仁像消失一般，谁也联系不到他。

一直到八月底，虾仁要走的时候，他的通讯才又恢复正常。

虾仁走那天，晓慧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去火车站送他，虾仁拉着大行李箱，晓慧提着小行李包，他们站在拥挤的人群里四目相对。

晓慧说，去了那边要照顾好自己，虾仁说好。

“那边天气冷，别光顾着耍酷，多穿点衣服，不然生病了没人照顾你。”晓慧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眼眶里又有泪花在闪烁。

虾仁点点头，没说话，从晓慧手里接过行李包走了。

晓慧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虾仁的背影完全消失不见，她才突然回头问我，“小北，我的青春是不是这样就算过去了？”我说是。于是她不再说话。

其实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她和虾仁不会走太远的，因为我实在太了解虾仁了。

虾仁生长在一个单亲家庭，父母在他还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他的童年是在父母无止休的争吵和谩骂中度过的。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远离这个不和谐的家庭。

现在好了，他考上了大学，终于可以光明地远离这个地方。

而晓慧不行，她外婆身体不好，得离家近点，方便回家照顾外婆。

就这样，全班六十几个人，就虾仁一个人去了北方。走得义无反顾。

从火车站回来的路上，晓慧跟我说，她不想放弃，既然当初选择了跟虾仁在一起就没理由这么轻易放弃。她的眼神非常坚毅，我摇摇头不说话。

九月份，我和女朋友小珍一起去学校报名。晓慧的学校离我们学校不是太远，周末的时候我们时常聚聚。

大概是在大一下学期的时候，虾仁突然跟我说他谈了一个当地的女朋友，女孩叫阿芬，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是阿芬先追的他。虾仁发了几张女孩子的照片过来给我，从这几张照片来看，确实是个面貌清秀的姑娘。

我说，“你真不怕晓慧恨你吗？”

“怕啥？又不是自家儿媳妇，有什么好怕的。”他在电话那边笑得没心没肺。

“你是不知道，我离开那个家后过得多潇洒，每天上课下课，除了约会就是打游戏，终于不用每天担惊受怕了，我终于可以每天晚上被子一蒙安安稳稳地睡到天亮，再也不用因为担心半夜嘈杂的谩骂声而突然被吵醒，也不用每次放学回家的时候都要胆战心惊地看看家里有没有什么东西被摔碎，小北你知道吗，那种日子我真的受够了。”虾仁在电话那头情绪有些激动起来。

“你爸给你找了后妈这事你知道吗？”我问他。

虾仁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他说，“我爸那倔脾气也是该找个人管管他了。”

虾仁爸妈都是倔脾气，一吵起架来谁也不让谁，两个脾气同样倔的人，谁也不肯退步，这也是为什么后来他们离婚的原因。

过日子，总有一个人要让步的，不然这日子没法过了。

年前，所有的学校都放假了，学生都返了家。我们组织高中同学聚会。

那时候南方的冬天已经非常寒冷了，我裹着大衣出门，到了约好的聚会地点，晓慧穿着一件红色的风衣坐在靠近门的那桌和班长聊天，看见我来她朝我招了招手。

我环顾整个会场，那些熟悉的面孔都在，唯独不见虾仁。

“虾仁没来？”我问晓慧。

“我还以为他跟你在一起呢。”晓慧声音低低的，有些失落。

这时候班长朝我们这边走过来，“你们是在找虾仁吧，那小子我给他打过电话了，他没回家。已经两年了，毕业后就没回来过。”

聚餐开始之前，班长把我们高中一起拍的照片做成小视频投影了出来，看着屏幕上那些个鲜活的面孔每一个人脸上都露出了怀念之色。看到好玩的地方，大家捧腹大笑。

只有晓慧没笑，投影屏幕上的光投射到她脸上，我注意到她一直呆呆地望着照片中的虾仁，眼眶似乎湿润了。

这顿聚餐从八点一直吃到十一点多钟，结束后大家约好以后常聚。

送走大家后，我和晓慧一起走路回家。凛冽的寒风打在脸上有些生疼，我们两个谁都没有说话。

“他，现在怎么样？”最后还是晓慧先开口。

“他说还好，但是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要不，给他打个电话？”我拿出手机，拨打虾仁的电话。

响了两声，通了。“喂，请问你找谁？”电话那边传来一个女人慵懒地声音，似乎还没睡醒。

“不好意思，打错了。”晓慧在我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一把将手机抢夺过去对着电话那头匆匆说道，随即挂了电话。

“唉，你这又是何必呢。”我随手踢走脚边的小石子。

“他没事就好，可是我为什么会感觉这么难过......呜......”晓慧走着走着眼泪又掉下来。

“小北。”

“嗯。”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犯贱？”

“不啊，你是个敢爱敢恨的姑娘。”

“真的？”

“嗯。”

“你要是虾仁就好了。”

......

2015，我开始实习，和小珍一起在外面租房子住，几十平米的单间，阴暗潮湿，厕所和淋浴还是公用的，每个月除去房租，我们钱包里的零花钱所剩无几，勉强够吃饭。每个月就靠着那点低廉的实习薪水艰难度日。

小珍从小衣食无忧惯了，不习惯这样的生活，每当她愁眉苦脸地抱怨这不好那不好的时候我都要花很长时间去哄她。

因为持续的低廉生活状态，我连最基本的性生活也没有了。每当我性欲来的时候，小珍总是冷冷地把我推开，嘴里嘟囔着“你自己不会用手解决啊。”然后翻过身不再理我。

晓慧生日那天，正好是我们发工资后的第二天，我们一起去店里给晓慧买生日礼物，我捏着兜里皱巴巴的钱挑来挑去最终选择了一条39块钱的围巾当做生日礼物送给晓慧。因为再过两个月就是圣诞节了，我想省点钱给小珍买圣诞节礼物。

那天吹蜡烛之前，晓慧偷偷拽着我衣角问，“小北，你是不是和小珍吵架了？”她明显察觉了其中的不对劲儿。

“嗯，就是一些生活琐事。没事的。”我说得云淡风轻。

“不管是她的错还是你的错，你是男人，要让着她一点知道吗？”晓慧不放心地又叮嘱我。

我只能无奈地点点头，催促她快点吹蜡烛。

那天晓慧笑得异常开心，她说，“小北，这是我们在一起度过的第几个生日了？”

我想了想，加上今年，应该是我们在一起共同度过的第五个生日了。

“每年你们都在，真好。”她笑着，眼睛微微眯起。

“要是虾仁也在就更好了。”

晓慧闭上眼，默默许愿。她对虾仁还是念念不忘，也从来不舍得忘。或许是她真的爱虾仁爱到骨子里去了，她是那种一旦认准了就绝不会轻易放手的人。

而那时我已经好久没和虾仁联系过了。

再一次听到虾仁的消息是从晓慧那里得知的，那时已经是晓慧生日一个月后的事情了。

原来虾仁早在大二下半学期那年便辍学了，他因为女朋友阿芬和别人发生口角，最后起了冲突，因为人生地不熟，他被一群当地人围殴，愤怒之下失去理智拿刀捅了人。被处以故意伤害罪，判了有期徒刑两年。

晓慧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她正在去北方的火车上。她说想去看看虾仁。她在电话那头一个劲儿地哭，说虾仁怎么那么傻。

我因为工作的原因请不到假，喊晓慧帮我给虾仁捎句话，我回头找个时间再去看他。

日历一天天翻过，我和小珍的日子依然过得拮据而谨慎，每天下班回家自己烧饭，很少能下馆子吃一回吃饭。

因为南方的冬天非常寒冷，小珍几乎每一天都在抱怨怎么又停电又没热水了。她的身体依然不让我碰，性欲来的时候只能抱着她咬咬牙忍过去。我一直安慰自己，这一切只是暂时的，等实习转正了一切都会好起来。

于是这样又熬了下去。

可是，终于，我还是没能等到给小珍买圣诞节礼物那天。

圣诞节之前，我们大吵了一架。那天，小珍在洗澡，洗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停电没热水了。小珍在卫生间里尖叫。我冲过去抱她，她狠狠一把将我推开，像是积攒了很长时间的怨气一般，一股脑地全丢了出来。

“我就不该跟你来这什么鬼地方实习的，什么破地方嘛，要热水没热水，要洗衣机没洗衣机，每天上班累的半死下班后还不能好好休息，我真是受够了这种生活！”

她浑身赤裸着站在窗口冲我大吼大叫。

我站在原地，身体终于无力地坐到潮湿的地板上，小珍什么时候走的我也不知道。

我只记得，那个时候寒冷的风从窗口吹进来，我遍体生凉。

那晚，我没有回家，在网吧坐了整整一晚。

第二天我回去的时候，小珍的东西已经全部搬走了。

那个时候我才明白，贫穷原来如此可怕，什么爱情什么忠贞，在赤裸裸的现实面前如此脆弱，不堪一击。

我终于明白虾仁的父母亲为什么总是吵架离婚，因为生活，他们不得不做出选择。就好像我，在持续的低廉生活面前，连性生活都不配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