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声声啼哭与一道光碰撞
无需睁眼已知道它在那里
于是呼喊声更加嘹亮
因为欢喜,也因为忧伤
似乎知道它会隐退
渐渐又会视而不见
甚至嫌它太过耀眼
隐藏不了灰尘的影子
落进眼里,刺痛了心
颜色一点点黯淡
最终被黑暗包裹
它悄无声息退场
难过却沉默
似乎在忍受无法言说的苦痛
一切在寂静中睡去
微光点点刺破黑暗
是怕梦境开不出墨色的花吗
寒星擦亮眼睛
守候月亮升起
这世界终究离不开光
我撇着嘴躲在院子里,耳朵里填满看家狗黄狐暴怒的嘶吼声,它拼尽全力想要保护主人,怎奈无论如何挣扎扑跳,始终摆脱不了那条铁链的牵绊。
我和妹妹手拉着手站在门口,眼里噙满泪水,被慌乱和恐惧阻住,摇摇欲坠。我俩不时用一双泪眼对视,想要从对方的目光里获得安慰,进退两难,不知所措。
我看到母亲因为愤怒脸涨得通红,声嘶力竭不知叫嚷着什么,大张着双臂身体随着不断向家里的面缸、衣柜、乃至唯一的一张写字台冲击的人影左扑右挡。
而那些人影一个个身强体壮,都是村子里能干的壮劳力。而这些人嘴里骂骂咧咧同样满腔激愤。姐姐那时已经和母亲差不多高矮,但在那堵不断晃动的人墙面前,她和母亲一样显得那般娇弱不堪一击。
我不知道母亲和姐姐哪里来的勇气和力量,敢于和这帮如狼似虎的人对峙。她们前赴后继的样子,使我想起我们常玩的老鹰捉小鸡游戏。
只不过眼前的“鸡妈妈”面对的不仅仅是一只想要捕食幼崽的“老鹰”,而是一群乌压压似乎是饿疯了的“鹰”。
母亲毫无惧色,瘦弱的身躯随着打头阵的那个斜眼壮汉左右奔扑着,齐耳短发不时越过耳郭的拦阻,盖住她小小的面庞,但是很快又被母亲灵巧的手指拢到耳后。
母亲出生在遥远南方的一个中医世家,尽管嫁给父亲后,来到了这穷山避壤的山沟沟里,然而她良好的修养却保留下来,让她在人堆里如鹤立鸡群,隔着很远,仅凭那端方的站姿,我们就能一眼认出自己的母亲。
此时,母亲不顾一切想要保护家里那所剩无几的粮食和过日子离不开的家当。姐姐就像母亲的影子,紧紧拽着母亲的衣角,随着那伙人影的冲撞被甩来甩去,却死活不肯松手,拼尽全力想要和母亲黏在一起。
我看见姐姐大张着嘴哭喊着,却听不见她的声音,不知道她是因为紧张害怕而喑哑了嗓子,还是音量不够大,被那更加狂怒的声浪给淹没了。
“晴晴,你躲开!”母亲奋力与那堵人墙抗衡,不时回头推搡着姐姐,担心姐姐会被撞着,用自己的身体挡在她前面,护着她。而姐姐却像没听见似的,死死拽住母亲的衣角,不知死活地想要扑到前面去保护母亲。
“琳琳,别进来,管好你妹妹!”人群里传来父亲的喊声,我看不清他的脸,因为他正被一伙人围困在中央,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靠近被人墙隔着的母亲。
但是父亲的目光还是越过那些晃动的头顶投射进我眼里,他目光如炬连同那声大喊一起阻止我和妹妹,不准我们靠近房门。
而那时,我和妹妹正一人手里攥着根烧火用的榆树枝子,准备冲进门去跟那群可恶的家伙拼个你死我活,把深陷漩涡中的父亲、母亲和姐姐解救出来。
我从小对火爆脾气的父亲又敬又怕,眼前晃动着他充满担忧和紧张的慌乱目光,我拽住妹妹的手,不敢再前进半步。
不知不觉间,黑夜吞噬所有亮光,乌云压顶,可亲的月亮和调皮的星星不知躲去哪里。一股股冷风也趁火打劫,抽打着我和妹妹冰凉的脸蛋儿。我俩打着哆嗦挨得更近,我揽着妹妹的肩膀,想用自己的体温阻止住她身体的瑟瑟颤抖。
虽然双手冰冷,我俩却不愿意丢弃手里紧紧握着的树杈子,它们俨然成了给我们这两个小不点儿壮胆撑腰的“武器”。随着两只小手的颤抖,它们在十月的寒风中发出“悉悉索索”的呻吟,似乎比它们的主人更加孤立无援。
风“呜呜呜”怒吼着,像是在谴责这伙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乡邻们。此时,他们竟然会如此冷酷无情,欺人太甚。
那个夜晚好黑好长,似乎过了有一百年那么久。那伙人终于闹腾够了,他们背走了我家仅剩的一口袋半面粉,抱走了那台无比金贵不知给我们带来多少乐趣的大收录机,它原本被擦得一尘不染,好端端地摆放在那台紫红色的写字台上。
那伙人气势汹汹而来,闹闹嚷嚷地走了。院子里歪歪斜斜丢弃着被他们拖拽出来,也许嫌过于笨重没有搬走的缝纫机、写字台和吃饭的方桌。
屋里更是一片狼藉,筷子散落一地,到处是破碎碗碟白森森的尸块,被我和父亲爱不释手捧读的书籍东一本西一本躺在冰冷的地上,无人问津。
橙黄色的电灯光下,父亲脸朝下趴在大木板床上,母亲正掀开父亲的衣服,查看他背上的伤。
姐姐顾不上擦拭满脸的泪痕,端来一盆冷水放在床边的椅子上,用毛巾浸透水,拧至半干递给母亲。母亲则小心翼翼用湿毛巾给趴在床上的父亲冷敷。湿毛巾挨到脊背的瞬间,父亲嘴里不禁发出“滋溜滋溜”的呻唤,脸上的肌肉也随着抽搐。我凑到跟前,看到父亲背上,大大小小青一块紫一块的伤,触目惊心。
第三天早晨,我起床后就没有看到父亲。吃早饭时,方桌上只坐着母亲和我们姐妹三人,母亲告诉我们,父亲天麻麻亮就动身去城里要账了。
事情是这样的,今年春耕之后,在城里奔波多日的父亲终于回家了。不仅给我们带回来那台崭新的收录机,还带来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父亲在城里承包上了工程,带着合同书回村来招人。
那些日子,父亲早出晚归,整天呆在大队部招工。我家算是村里落的新户,根基浅,在村子中心人口密集的地方找不到安家落脚的一席之地,所以只能离群索居。我家坐落在山脚下一个低矮的土坡上,成了队里离山最近,离人群最远的一户人家。
原本冷冷清清,门可罗雀的家门,那段日子却迎来送往,着实热闹了一番。从父母的闲聊中我得知,登我家门的,大多是本人或者子侄,想要跟着父亲的工程队进城务工的人。原来是有求于我家,难怪他们看我们姐妹三人的眼神里满是亲热和甜腻,对父母更是满脸巴结的皮笑肉不笑。
父亲只在家里呆了几天就招够了人,准备进城务工了。记得那天,母亲把我们姐妹三人打扮得像三只花蝴蝶儿,她自己也收拾得光头净脸,浑身爽利地带着我们,喜滋滋跟在父亲身后,去大队部送父亲他们一行人出发。
一路上,凡是遇见的村民都热络地和我们打招呼,眼里流溢着掩饰不住的艳羡。
我们目送着坐在军绿色嘎斯车驾驶楼里,向我们挥手的父亲徐徐离开,脸上洋溢着喜气,眼前晃动着花花绿绿诱人的糖果,还有想象中竖着两根辫子的电视机的可爱模样……
我们常常掰着手指头算日子,盼星星,盼月亮,等着父亲回来。秋收之后,入冬之前,父亲终于回来了。除了几本书和一包糖果,父亲并没有带回我们巴望看到的电视机。
但是我们依然很高兴,因为在这近半年时间里,父亲只匆匆忙忙回过两次家,每次都只在家里住了一晚,第二天就匆匆忙忙搭乘拉煤的车走了,我们真的很想念父亲。
尽管父亲看上去疲惫不堪,忧心忡忡,眉头总是拧着疙瘩,我们却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整天围着他问长问短,想象着城里的热闹与繁华。
后来,突然有一天傍晚,一伙人涌进了我家的院子,上演了前面我描述过的那场乱纷纷令人恐怖的闹剧。
父亲带着满身未愈的伤,离开了大约有半个多月。有一天中午,趁着有大太阳,外面比较暖和,我们姐妹三人正在用筐子从院外往屋里运煤。还属妹妹眼尖,第一个发现一辆运煤的嘎斯车,在我家门口的大路上停了下来,从驾驶楼里跳下一个人来,正是我们的父亲。
父亲风尘仆仆,胡子拉碴。“晴儿,你们快过来!”父亲远远向我们招手,声音里透着股子喜气。我们丢下手里的铁锹和筐子,欢呼着奔向父亲,像迎接凯旋的将军,簇拥着父亲进了家门。
那天吃过午饭,休息了一会儿,父亲就迫不及待去了大队部。出门时,他身上挎着个黑色的人造革皮包,听姐姐说里面满满装的都是钱,是父亲磨破了嘴皮,求遍了人,看够了别人高高在上的脸色讨要回来的工程款。
我们一家人终于过上了平静的日子,安安生生过了个春节。虽然没有大鱼大肉,更没有看上父亲曾经承诺过的电视,但是那是我记忆里,一家人度过的最祥和的一个春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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