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潜水艇》浅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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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潜水艇》是青年作家陈春成的首部小说集，收录了九个短篇小说，每个故事都展现了作者瑰奇飘扬的想象力和清幽惊艳的笔法。这是一次奇妙而难忘的阅读之旅，品读过程中，震撼和感动时常伴随着我。九个故事各有风姿，亦有共通之处，读完后我还是想写点什么。我从中梳理了故事里的两个共性，与大家共享。

一、艺术的临界状态

盛极必衰，物极必反，是宇宙万物运行的法则。但艺术上的极致状态，是很多人一生的朝圣、无悔的追求。在这本书里，可以看出作者陈春成对临界状态的痴迷。

《竹峰寺》里的写经生陈元常，受方丈所托书写《法华经》，数月笔墨未动，苦寻圣境降临笔端。一日他跟随一只碧蓝斑点的蝴蝶迈入大雄宝殿，当其翩翩然落在佛髻的瞬间，宗教的庄穆和生命的华美相互契合，彼此辉映。此时他被击中而大悟，后闭门书经三日而成。此经文被刻成碑供人观赏，称做蛱蝶碑。后世文墨人见之无不惊奇赞叹。有评说：如春山在望，其势也雄，其神也媚。又如古池出莲，淳淡之间，时露瑰姿。有评说：此字中有佛性，有母性，亦有诗性。

“如果你能写出伟大的作品，但只有自己能领受，无论你生前或死后，都不会有人知道你的伟大——你愿意过这样的一生吗？”这是《传彩笔》里的梦中老人给作家老叶的一个悖论辩题。老叶同意后便得到了一支神笔，用来写作时如在星辰间遨游，探手即是光芒，但旁人目光一触及，文章便会消失。在不断练习中，老叶的笔力和感知力惊人地提升。他酝酿时如中邪，搁笔后如醉酒，陶陶然乐在其中。当他写下无数伟大的篇章后，却因写作之后的狂喜无人分享而将笔辗转送于他人。自此不再写作，被误认为江郎才尽。

《音乐家》里有个传说，紫翅椋鸟终其一生都在寻找自己的灰烬之歌，当它找到和自己灵魂形状完全一致的旋律并唱出来时，它的形体就会立即化作灰烬，它的灵魂就会钻进旋律里再也不出来了。古廖夫就是这样一只椋鸟。在对精神世界禁锢严苛的极权社会里，他试图掩盖对音乐的热爱和痴狂，却被恐惧和愧疚折磨一生。最终，他成功地通过幻想演奏了一场酣畅淋漓的独属于他的生命乐章。在他的肉身化为灰烬时，对于他来说，这不是死，而是找到了灵魂的归属，那是比尘世更接近上帝的地方。

二、东方哲学的意味

陈春成对人物内在精神世界的表现力很强。我在几篇小说里感受到了他对东方哲学的深度表达，能引导人们思考自身的精神处境和生存价值。

“确定无疑的事情有这么一两桩，也就足以抵御世间的种种无常了。” 这是《竹峰寺》里最触动我的一句话。文中的“我”因故乡剧变老屋消失，产生无所凭依之感，他执拗地想要将老屋钥匙藏在一个永不动摇又可以取到的地方，为此重来竹峰寺。机缘巧合下，桥下的那块石碑，成了他和慧灯和尚共同的坚守，灵魂安放的隐秘支点。藏碑于桥，藏钥匙于碑侧，藏旧事和旧时于钥匙，这三藏，便可让他们在无常的洪流中，抓住稳固的锚点，在乱流中安定下来。

在《酿酒师》里，无师自通的酿酒师陈春醪一心想要酿出更好的酒。他依次酿出人生境界的五种酒。红色“昆仑绛”能透人脏腑，随血脉流遍周身；绿色“老春酒”可以洗涤世间一切忧愁苦楚；黄色“真一酒”能抹去岁月重返青春；白色“无名酒”能让人忘记名与姓；黑色“大槐酒”乃虚妄之酒。青红白黑黄，暗合五行。最后他将五酒归一，酿出一桶虚无，无色无相、无嗔无怒，由此洞悉“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这六种酒用来映照人的一生，还可推至世间万物，都不过是一场轮回。

《红楼梦弥撒》这篇在向中国的文学圣经致敬。4816年醒来的陈玄石，被各方势力要求他复原他那个时代阅读过的《红楼梦》。当权统治者不容《红楼梦》原著留存于世，将见过原著的人一一毁灭。痴迷的红学会众人临死时都在嗡嗡背诵。因为他们认为多看一行有一行的喜悦，在背诵自己最喜欢的章节时死去，一切就永远停止在那里。但任何摧毁都是徒劳，《红楼梦》没有彻底消失，多年后在世间万物上仍能发现她的影子。因为《红楼梦》是永不消亡的，她来源万物，而归于万物。这篇感人小说的主旨，我理解为精神不死，灵魂不朽。

作者陈春成在作品中表现出对极致艺术的追求，及深刻东方哲理的表达，是这部小说集里最吸引我的地方。作品文字如同灵魂深处的倾听，余韵悠长，让我回味无穷。同时对他能将一个个荒诞不经的叙述毫不费力变得真实可信，也特别佩服。好书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