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钱

作者: 令狐公子0719 | 来源:发表于2023-07-03 15:43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感谢红尘久客赠图

院子里的公鸡与村里的公鸡此起彼伏地打鸣,声音吹散黑夜,迎来破晓。亮光透过窗户照在家里唯一的南北放置的大木床上。我搂着妻子蒋遐龄,叙述未来一年的计划。

“我们还有八百斤麦子、四百斤玉米、地窖里还有不少红薯。牛吃的是草可以拌点麦麸子,耕地需要它、鸡吃的是虫子可以偶尔用玉米给它们打点牙祭,下的鸡蛋卖了可以购买食盐、唯有饲养的猪比较浪费口粮需要处理掉,卖的钱供日常花销。这些足够我们运转一年的,一旦翻盘家里就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我要是读书有出息了,不仅我们这代人享福还可以光宗耀祖,儿子山海还有我们未出生的孩子都能受到恩泽。”

遐龄不断地点头,乖巧地躺在我的怀里,带着些许担忧的反问,你要是有出息了,会不会不要俺们娘三。这女人啥都好,就是有些傻乎乎地。望着床铺最左侧熟睡的儿子山海以及挺着五个多月孕肚的她,重新将我昨晚给她叙述的怎么也不可能离开她的逻辑又说了一遍,结尾重申我卢万疆祖上八辈都是老实人,陈世美的事情绝不会在我卢家发生。

我家是两间面朝西的毛坯房,为了省土坯,针对房屋低矮的问题又在原地面的基础上往下挖了六七指深;从屋里往外走会觉得门口的台阶很高,山海需要爬才能出去;从屋外往里走那你得小心一些,突然下降二十厘米左右有可能不小心摔倒。厨房是一个单独的茅草屋,位于两间茅草屋的北侧,相隔一米的空隙;茅厕在房屋的后面即东侧。

这是一个大晴天,朝阳照耀在卢家庄,照耀在我的茅草屋上。遐龄切了几个红薯放进大铁锅里,再放了两个鸡蛋,自己怀孕需要补身子;说我熬夜读书也需要补身子。做完这些她挺着肚子准备烧火,我看着这些放下书本走进厨房帮她烧火。

“你去早读吧,我来烧火。”遐龄摆摆手示意我离开。

“山海妈,我想到韩桥中学复读,卢集中学不行,成绩全年级第一也没有用,我们那两年了没有一个考上师专的,韩桥中学却考上了三个人。那里的复读费要一千,不过没有投入哪有产出,我需要借出这笔学费。”我固执地坐在锅前,划拉着火柴点着干豆秸小心翼翼地放在锅洞里。

那火苗慢慢地跳跃式起舞,接着噼啪噼啪地燃烧起来,都不需要拉动旁边的风箱。我又往里加了些豆秸,这是比较耐烧又很容易点燃的燃料。麦杆子虽容易燃着,却不持久,需要源源不断地添加,容易沉积要拉动风箱助燃稍不注意便浓烟滚滚,屋里呛人。她已经怀着二宝五个多月了,我故意在厨房里堆了许多豆秸。家里的用完了,我就到父母的豆秸垛扒拉些豆秸,用团筐带回来。我过的不容易,大哥住的是平房,二哥要开始盖瓦房了,只有我带着老婆孩子住着毛坯房。

“三儿是文人,以后是要走入仕途的。你们眼光要放长远,学会投资。他要是出息了,一大家子不都跟着沾光吗?”遇到大哥、二哥和我计较啃老占父母便宜的问题,六叔就会这样劝服他们。

“那么多钱啊?!那问谁借啊?”厨房里有个木头桩子制成的凳子,遐龄坐在上面看着烧锅的我,“我们欠四叔的五块钱,欠大雁哥的十块钱,都还没还呢。我爹娘卖了一头猪有了点钱,可我弟弟妹妹太小,他们不问我们要钱就不错了。”

我不知道天底下的其他女婿喜欢不喜欢自己的岳父、岳母。我是不喜欢他们,相亲的时候他们听说我是读书人认为我会有出息对我好得很。第一次师专考试失败,他们便没有了好脸色。屋漏偏逢连夜雨,今年考试又失败,他们说话更是难听,万疆啊,你家里穷得叮当响,住着全村为数不多的茅草屋,带着我们二十出头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心里是怎么好意思的,有手有脚的小伙子,为啥不外出打工挣钱呢。我们当初就是被媒人骗了才让遐龄嫁给你。日子过成了全村倒数第一,可丢人。

岳父岳母的话有时过于难听,我忍不住小声抗议,“我知道遐龄跟着我是过苦日子。可我也是为了他们过上好日子努力呀。再说,我在村里也没那么穷吧。”

“万疆很有出息,心也大。只会找不如自己的人获得安慰。”岳母开口打断道:“你们村子的哑巴娘是五保户,无儿无女的她过得肯定也不如你。相邻村子卢老庄里的瘪子,无父无母四十多了连房媳妇都没娶到,谁家有红白喜事为了一口吃的他跑去帮忙比谁都勤,过得也肯定不如你。”

“爹娘,你们不能这样说万疆,读书人一时不得志罢了。”遐龄觉得她父母的话有些让人听不下去。

“女生外向,你个死丫头脑子少根筋过得好坏都随你,我们不说他了。”岳父岳母恨铁不成钢地摇头。

我反思过她的话,虽然难听却也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我岂不知现在日子过得不好,只是我志在读书将来教书育人,在实现人生价值的基础上也实现家庭的进阶。不过和岳父岳母还是不能多聊,因为他们总是给你泼冷水,你心里哪块肉疼,他们就往哪里戳。遐龄虽然脾气有时也不好,但她讲道理,最起码会听完我的分析再下结论。钱是绝不能向他们借的。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天无绝人之路,你要对自己有信心。我吃罢早饭就去借钱。”我一定要让老婆孩子跟着我过上好日子,想到这里我往锅洞里又加了一把豆秸。那火苗更旺盛地燃烧起舞了。

虽是早上,天气还是很炎热。穿着白衬衫的我,迎着朝阳前往六叔家。村里有些人家吃早饭晚,冒起袅袅炊烟。路上遇到了下地干活的乡亲,有的人笑着问我书看得怎样了,明年能不能考上啊。忍着心里的反感,我微笑着问好,不直接回答他们的问题。

迈步进入六叔的院子,见他和六婶在铡草。他站着抬起铡刀,六婶蹲着将青草往里送稍许,“咔嚓”一声草被铡去一截;他再抬起铡刀,六婶再往里送手上的长草,“咔嚓”的一声草又被铡去一截。我连忙走上前接六叔的铡刀,他很自然地放手,然后蹲下去推开六婶。六婶脸色有些不好,慢悠悠地站起来对着六叔后背,“老大和厂里的姑娘已经恋爱了,要不多久结婚。咱家里可没有闲钱了啊。”六叔抬起头使着尴尬的眼神示意她别说了。

“我大兄弟要结婚了啊。”六叔的大儿子是接班在厂里上班的,在卢家庄也是名人,毕竟是吃公粮的。十里八乡的姑娘有不少想嫁给他,媒婆都来过好几批。只是他已经高飞见了世面,看不上乡下的姑娘了,觉得有些土气。

“对啊!他和一个城里的姑娘恋爱了。那女的可漂亮了,识大体懂礼貌,声音也甜,一看就是家教很好的姑娘。万疆,家庭教育很重要,你现在也马上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要以身作则。”六叔读过几年书,年轻时在大城市工厂里上班,见多识广。将工作传承给自己大儿子后归隐卢家庄,他喜欢对子侄们讲解外界的新知识开阔大家的眼界,古代人有了出息喜欢劝家乡的子弟重视教育,六叔也是以身作则地践行这个古士大夫的风范。

他曾对我父母说,“二哥、二嫂,你们家三儿是读书的料。他能静得下心。我看他读书痴迷,端着碗都不忘读书,这是成才的预兆啊。你们要供他继续读书啊!”

“他都结婚成家有孩子的人了。我们又不止他一个儿子,其他人老是和我们闹,说我们偏心三儿。”

“我来劝劝他们。这不是胡闹吗?三儿有出息,他们不都跟着有出息吗?结过婚就不能继续读书了?这是什么逻辑?老骥伏枥,还志在千里呢。”

对于六叔对我读书的支持,我一直很感激。他在大城市工作那么多年,一千块钱应该拿得出来。只是听他说大儿子要结婚,这让我盘算一路准备好借钱的话说不出来了。“那很好啊。大兄弟娶了这么知书达理的好媳妇,这都是六叔、六婶的福德所致啊!”

“哎哟呦,我哪有什么福德啊?都是他自己争气啊!”六叔听我恭维,哈哈笑了起来,又将青草往抬起好的铡刀里放了半寸,“三儿,你也要争气。我看二哥的五个儿子中数你最有出息。要好好读书,将来光宗耀祖、封妻荫子。咱卢家在明朝是进士出身,做过大官呢。”

“六叔,我今年考试失利了,差了两分。”

“听说了。别灰心。再接再厉就是了。以前的举人、进士,很多人都是考了很多年。白胡子的状元郎都有。三儿,我给你说,你得坚持下去啊!行百里者半九十,熬过去了,你就在龙门里了。”

六叔的话总是鼓舞带气,给人以希望。每当我遇到困境走不出来的时候,就喜欢找六叔。他那渊博的知识、广阔的见闻,总能帮我找到新的方向。

“我想到韩桥中学读书,那里机会更大。我在卢集中学年级考试第一也没有用。我不知道我应该怎样的学习水平才能有机会考上,身边也没有可参照的例子。”

“去啊!我支持你!卢集中学的师资不好,他们能教你个啥。”

“那里的借读复读培训费要一千块钱呢。”我把铡刀往下轻轻地放,力道恰好能铡断青草。

“哦。这是个问题。”六叔安静地送青草到铡刀下,沉默了会,“你大兄弟要结婚。对象家很好,要是黄了,后悔都来不及。”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我心如死灰。我不是那种死缠烂打问人借钱的人,听话听音,何必强迫别人呢。只是很震惊一向支持我的六叔会不借钱给我,我竭力压制自己的不良情绪,生怕自己的钱没借到,还得罪了六叔。

“你再问问其他人。你爹应该有些钱。你大姐家听说也有不少钱。你岳父不是有好几头牛来嘛。”六叔热心地帮我支招。

“哎。嗯。好。”我似乎不在意他的拒绝,露出感激他细心为我谋划的温顺神情。

“三儿,改革开放已十三年了,你看看社会变化多快。国家目前急需要知识型人才,读书是正经事。你可别轻易放弃。”

“知道了,六叔。”

蝉鸣声响亮,我回到家躺在床上看书,遐龄在屋里来回磨叽了几趟,见我沉得住气不理,忍不住开口问我可去借钱吗。我说没有,万事要先筹划好才能行动。

“要不你问问六叔,他经常说万儿八千的都是小钱。他很疼你,一向看重你的学业。找他借,问题不就都解决了。”遐龄出了个点子。

“他年龄大了,两个儿子都还没成亲。这个时候,怎么能开口向他借钱呢。人与人交往,贵在换位多思考对方的难处,这样关系才能长久。有些不合适的话能不开口就别开口。”我不耐烦地合上书本。这些书本,我背得差不多了,可每次考试题目都感觉比较刁钻。

屋门前的猪一刻不停地拱地挖地,脏兮兮的小眼睛时而抬起来盯着我,刚过正午的太阳毒辣地照在这片荒凉土地上。茅草屋四周杂草丛生。怀里的山海总想抓我眼前的书,我呵斥了好几次他才撅着嘴不动。穿着蓝白相间格子裙的遐龄拌好了猪食倒进盆里,端给了猪,那只猪如恶鬼一样头伸进去就吃,耳朵都伸进了盆里。她回头走到我跟前接过山海,训斥道:“别打扰你爸看书。你这不是欠吗?找骂吗?”她抱起来就打他屁股。

哇哩哇啦的孩子哭声与这个热天给人叠加翻倍的烦恼。女人头发长见识短,每当我管教山海的时候,就好像动了她家祖坟;可我撒手不管,她又会和我告状,你儿子又怎么淘气了,也不管管。

我不知道还应该向谁借钱,也不想放弃学业,待在卢集中学复读一年想必也是落榜。你大姐夫的二叔是包工头,又是他们村里的万元户,去问问他呢,听到我的困惑,遐龄提醒道。不能再书生气了,我们商量决定送只老公鸡给大姐大姐夫让帮忙说说。

潘家二叔两三年前去东北挖煤,挣了很多的钱;现如今被对方老总委任工头,允许他可以在家乡招工。这个使命让潘二叔成了远近的名人、大家巴结的对象。他与我岳父村子里的蒋贵有些不同,蒋贵主打南方务工,他认识一些纺织厂老板。不过这小子不如潘二叔厚道,听说有的大姑娘跟随他去南方务工,他趁机占了别人不少便宜。潘二叔是地道的人,带的都是远近的、有力气的大老爷们,也不坑大伙的钱。卢老庄有个人在坑道里被埋了,老板赔偿了三万,他也全部交给了死者家属,还送了不少礼钱、纸马,亲自来拜祭、哭灵。

“这不是卢家庄的老三吗?”一口黄牙的潘二叔见到我,对大姐夫、大姐笑道:“这是你们家的才子啊!考上师专了吗?”他吃饭有些晚,三四点了才吃完午饭,坐在桌子剔牙。桌上的好菜好饭剩了不少,关键是还有些荤菜没吃完。我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他摆摆手示意我们在他对面的长凳子上坐。

“二叔,我弟弟只差了两分,他要到韩桥中学复读,需要一千块钱。你是大财主可得帮忙啊。”快人快语的大姐大大咧咧地笑道。我是她弟弟知道她就是这个脾气,说话总是有点冲阴阳怪气的不讨人喜欢,这嫁人了都四个孩子的妈了,没想到还是这个性子。

“小卢啊,你二叔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都是我辛苦下矿井挖煤来的哦。”潘二叔听到大姐说他是财主,似乎非常高兴,“不过有句话你们别不爱听。邓老人家说得好,不管白猫黑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老三也不要一心只读圣贤书啊。考了两次考不上,说明咱就不是那块料。跟着我去东北挖煤,一年至少能让你带二三千块钱回来吧。就是考上师专了才几个钱?卢集中学的教师一个月累死累活不也只有几十块钱,除掉吃喝一年剩不了多少钱。跟着我就不一样了,老板管吃管住,每年还能往家带回两三千块钱。”

“我弟弟是文人才不去挣你们那随时会死的钱呢。他是文化人。”大姐有些听不下去,“二叔,你每年除了农忙回来其他时间都不在家。我和你大侄子帮你家干了不少活。你可得帮我们一把。”

“唉,小卢啊!我没说不帮忙啊,你急个啥。跟你说,你别看不起死人。赔偿三万呢。多少年能攒到三万块?有这三万块,还用担心家里的后事吗?”潘二叔有些坐不住,可能大姐的泼辣已经在他们家族有了影响,他不想再磨叽,“是这样的。我的钱都存了死期,银行是不允许提前拿出来的。家里只能凑个七百块钱,你们需要就拿去用。也别客气,我这两年也不急。”

这比预期得好多了。大姐夫有生意头脑,这两年学着南方人开始大棚种菜,一年四季都能卖时兴的蔬菜,赚了些钱。他们也能借给我二百块钱。这样算下来,我再凑够一百块就行了。潘二叔让我写了欠条,约定三年还清,大姐夫做了保人,按了手印,“大侄子还有卢家老三,我不是不信任你们。只是城里都是这个规矩,咱们不能太落后啊!”

“三儿,一定要好好读书。小蒋跟着你这几年,孩子都快给你生俩了,饿的还是皮包骨头。我见了都心疼,就别说人家父母了。所以别动不动抱怨人家父母对你不好。你有出息了,也得想着回报人家。”见我不留在她那里吃晚饭,边嘱咐边给我装东西。她给我装了一大包新鲜的芹菜、西红柿、小辣椒,又给我装了几个白面馒头。三个外甥女、一个外甥缠着我不让我走,“三舅会讲故事,我们想留下他吃饭给我们讲故事。”

“都滚一边去。”大姐伸出手做出要打的姿势,小孩子们吓得退开,“你们三舅忙,他还得回去读书呢。”

我脸色有些尴尬,觉得“读书”两个字有些讽刺的意味。

“九百块钱装好了。可别丢了。”大姐见我又发呆愣神,叹了口气吩咐大姐夫送我回卢家庄,“他呆呆的。你送下我比较放心。”矮小但能挣钱的大姐夫慌忙笑着点头应承。

出了他们村需要走一条约两三里长的田间小路,两边都是庄稼地没有树;尽头是东西走向的大路,往左转,沿路的两旁有许多白桦树,路面坑坑洼洼的,最大的坑,牛车过去都有些费力;两里后会经过一个三岔路口,右转弯就能看到一里路外的卢家庄了。大姐夫就送我到这个三岔路口。

太阳半落在云海,余下的一半又被村子的树林遮住许多面纱。遐龄在屋门前教山海巩固走路的技术。这孩子走路比较晚。村里的七爷算命世家,自从20世纪因算命的本事被人揪出打断一条腿后,轻易不再算命,因耐不住我家人的纠缠,才说这孩子前世是富贵之家,不知何故被埋葬的时候绑在尸体腿部的绳子忘了砍断,致使他不会走路。

他捋捋胡须,摇着头道想不通啊,按理说大富贵之家极其注重丧葬流程,不应该忘记这样的大事。

“山海爸妈,你们下次教孩子学走路的时候,一人在前,一人在后;后面的人拿着刀往小孩两脚脚后跟的空气中砍去,记住连砍三下,这是斩断他前世尸体的绳魂。”说来也怪,我按照他的意见去做不久,山海便学会了走路。我记得那一幕,他妈妈蹲在地上,身后夕阳西下,他拍着手笑着往他妈妈那边走去;我拿着菜刀在他颤抖的小腿中间,连着砍了三刀。

“钱,你借到了?”遐龄注意到我回到了家,站起身,小声问道。

“借到了。还差一百。”

“那怎么办?”她拉着山海的手,脸上有些担忧。

“我爹娘有些积蓄。一百块钱还是拿得出来的。”我蹲下拍拍手喊着儿子山海的名字,他露出几颗小牙齿笑着,摇摇晃晃地向我跑来。我托起他站了起来,“想没想爸爸啊?”

“他想你啥啊。下午我们在大雁哥家,我帮忙揉玉米。小顾媳妇也带着孩子去帮忙。两个孩子刚开始还玩得好好的,后来打架了。你儿子就是个怂货没出息的玩意,别人比他还小几天呢,但人家抓住他的头发打他,他都不敢还手的,只知道哭,向我伸手求助。气人啊。”遐龄说了几句,便又用手轻轻拍打他的屁股。而我听到这些却觉得心酸,老婆孩子过成这样的日子,我是有责任的。

“下来吧。”遐龄接过山海。她看我发呆,怀疑我犯病了。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这么说我,这个不好的名声也都是爹娘还有其他家人败坏的。我有时只是发呆,不想说话。他们偏让我说话,如果不搭理他们。那他们更担心了,觉得我是读书读疯了,精神都有些问题了。偏偏相邻村庄的一个读书人是真的读疯了,这让他们只要见到我发呆走神,便对我特殊照顾。可他们不知道,这样只能更加刺激我的愧疚、烦躁。

“万疆,别想那么多。咱儿子老实一些,没啥不好的。”遐龄挺着肚子,拉着山海的手小心翼翼地劝我。

“没什么。”

“我先去做饭,吃完饭还要哄孩子睡觉,这些都得八点前完成。”

“别做我的了。我在大姐家吃过了。我现在去爹娘家借钱。”

爹娘住在卢家庄的南端,我本来也是与他们相邻而居的,只是遐龄与妯娌们处不来,所以家里在卢家庄的北端给我分了些宅基地,盖了茅草屋。经过大哥家屋后面,他正从他那一人多高一米左右宽长的茅厕里走出来,边用绳子系裤腰边道,问你大姐那边借到钱了?

“借到了,大姐借我两百,潘二叔借我七百,还差一百。”

“哦。”他看我站着不动摆了摆手,“去吧。爹娘都在家呢。今晚令表叔从隔壁县来我们县办事。你或许能见到。”

淡淡的煤油灯下,屋内却一片亮堂。宽大的八仙桌子上摆了两盘菜,都是萝卜烧熬过油后的五花肉。穷人家里不买瘦肉,喜欢买五花肉。它可以炼油供以后食用,还不耽误吃肉。爹一个劲地抽旱烟,对于我的宏图大志以及借钱经历听得仔细,他不懂的地方也会插嘴让我叙述清楚些。

娘见我的眼神偶尔瞟向桌子上的萝卜烧肉,就到厨房里拿了玉米面馒头还有筷子,让我吃饭。

“我在大姐家吃过了。”

“快吃吧。你表叔还不知道晚上啥时候来呢。”她不听我的借口,似乎也不想听我的理由,非要看着我吃。我抹了一把眼泪,左手拿起馒头右手拿着筷子,夹住萝卜丝就着馒头吃了起来。

“三儿,你可想过再考不上,怎么还钱吗?”爹抽了一口旱烟,“小蒋是好孩子,过几个月肚子里又会来一个吃饭的。她一个人照顾不过来。你可想过找找其他的活干。咱家有钱还能继续,现在都过到这个份上了,还继续死读书是不是有点傻?”

“你才傻呢。”娘不爱听爹的这个字。她一直担心我会像隔壁村的那个读书人一样傻掉,所以特别忌讳别人说“傻”这个字。

“唉,你们都不听我的。那你拿钱去吧。”爹在桌子上敲敲旱烟袋,“老四老五都还没娶媳妇呢。所以三儿,你向我们借钱的事,我们不能瞒着你的兄弟姊妹,免得以后家宅不安。”

夜有些深了,月亮已经出现在柳梢头。我回到家将钱存放袋子里再藏在厨房里的豆秸秆中。山海一个人躺在大床上睡觉。那睡觉的姿势奇形怪状,肚子上套着棉布肚兜。这是遐龄怕他夜里蹬被子想出来的妙招,即便肚子上的被子被蹬掉了,这个肚兜也能给他保暖,免得冻着。我悄悄地带上门,走出了家。

大雁哥与我同辈分,但关系很远。他的曾祖父和我的曾祖父是堂兄弟。他是我们村里的名人,在韩桥镇的火车货站上倒腾化肥,家里有钱,买了电视。这是全村的唯一的一台电视。

他家里的堂屋早坐满了人,有坐地上的,也有坐小凳子上的,门口也有坐着的、站着的。

“呦,才子来了?”

“三儿来了。你家小蒋一大早就跑到屋子里坐着占位置了,太蛮横了。”

“三儿,听说你要借钱到韩桥镇读书。以后有本事了,可别忘了乡亲们啊。”

腼腆地我笑着向这些长辈们打招呼,竭力调动自己骨子里的外向灵魂,尽力地和这些人融洽地相处、交流。遐龄带着家里的两个小木凳子,听到我的声音转头看我向我招手,让我到她旁边的小凳子上坐着。那周围都是一些孩子还有妇女。或许借钱的曲折又或许劳累的原因,我有些不好意思再挤进去。

“来啊!你在门口愣着干啥?”遐龄见我混在一群大老爷们之中站在门口发呆,就喊了起来。

“小蒋,你们成亲都两三年了,还这么腻歪啊。”人群中有妇女打趣我们。我更不好意思挤进去,见遐龄挺着肚子站了起来,有些生气地催促我赶快过去,才有些害羞地挤了进去。

放在堂屋中堂条案桌上的电视,屏幕还是黑的,旁边不远处的古黄色钟表的时针还不到八点。这个钟表有年头了,据说是民国初年的,是大雁哥的祖上传承下来的。我看着坐小凳子有点窝着肚子的遐龄,虽然不少人都是直接坐在地上的比她的境况差远了,但我看着还是有些心疼她,鼓起勇气在众人面前让她起身,把自己的小凳子和她的小凳子叠加起来让她靠着墙坐。我直接坐在地上、她的旁边。周围人又纷纷打趣我们起来。

“嫁人就应该嫁给文化人,你看多知道疼人。哪像那些糙老爷们,只管自己快活,根本不管家里娘儿们的死活。”

“我们不好?我们可让你们饿着过?净整些虚的,能当饭吃,还是能当衣服穿?苏联为啥在今年解体?还不是因为人们都吃不饱饭了?”有的男人见不惯妇女们夸我,忍不住挖苦道。

电视频道只有几个,市电视台八点正在播放《牧马人》。这是一部爱情电影,流浪吃不饱饭的女主遇到了收留她的男主,小两口一起打拼最终过上了恩恩爱爱幸福的日子。我和遐龄看过几次,却没有一次性看完过。村里人喜欢看《霍元甲》《包青天》,金庸的武侠剧。偶尔妇女们想看些这类言情剧,但也争不过这些老爷们,只能在那些电视剧中的广告间隙,看一些这类剧。

“我这个人注定要在这劳动一辈子。一辈子有什么不好?我陪你在这劳动……”电影里的男女主说这些台词的时候,身旁的遐龄偷偷地抹眼泪。

频道最终还是切换到了《包青天》,村里人大多不喜欢这些唧唧歪歪的细腻情感。电视剧到了十几分钟的广告阶段又切换到了播放《牧马人》的频道,往常是直接断了电瓶的电源让电视休息,到了广告结束的时间再打开。村里没有通电,播放电视的电瓶需要拉到几公里外的镇上充电。

“牛奶没有,面包也没有,我们拿什么来喂他?不要难过,不要哭,会有的,都会有的……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我知道你舍不得……”我听着这部剧里的男女主人公对话,余光看着默默坐在高高凳子上咧着嘴傻笑又被感动哭得哗啦的遐龄,心里不是滋味。我觉得我的坚持读书似乎没了意义。我真的能靠读书让她过上好日子吗?我内心里并没有明确的答案。

晚上我俩走回家,月亮高挂,一路的狗狂吠。她还在遗憾为什么不能老老实实地看这部《牧马人》电影。《包青天》是连续剧,是一个个的案子,少看一点也没事的。

“咋啦?爹娘一百块钱也不借给你啊!”遐龄察觉我的情绪低落,停下脚步,注视着我,问道。

我们互相看不清对方的眼睛,只能看到脸的轮廓。

“借了。我在想其他的事情呢。我想把借到的钱还回去。你说我如果不读书,跟着潘二叔到东北挖煤怎样?”

她还未来得及回答,屋内睡觉醒来的山海正闹着找我们,“……妈妈.爸爸……”。她急忙小跑过去,打开门安抚儿子,“来啦。山海。妈妈在这呢。”

我失神地站在屋外。猪圈里睡着的猪被山海的哭闹声吵醒了。牛棚里的牛也被哭闹声吵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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