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早晨

6点15分，她准时醒来。

一动不动的盯了天花板5秒钟之后，她才意识到她是在这个家，而不是几十年前的家。大概是父亲的忌日临近了，这些天她总是会梦到他。昨晚她又梦见了小时候，父亲上工回来给他们姐弟俩带回了一个大饼，大饼是雇主给父亲的午饭，但他每次只喝汤。饼带回来后，她和弟弟就会围在炉子前等待母亲把饼重新烤热，今天的饼刚好烤到可以吃，她就被老伴的鼾声吵醒了。

起床后出了自己的房门，她蹑手蹑脚的走向洗手间，但脚却偏偏踩到了小孙子的玩具车。玩具车一碰便发出了聒噪的音乐声，她赶忙捡起来关掉。确认没把睡眠浅的儿媳妇吵醒之后，她才又重新开始走动。

洗簌完毕，她开始准备早餐。淘小米的时候米随着水流掉一些，这令她十分心疼。这米是她托人从别的城市带回的上等米，她逢人便说胃口不好又挑食的爷孙俩都特别喜欢喝。

把小米放到锅里，定了时，她拎着自己的环保袋出门了。

她发现电梯的灯依旧是暗的，不禁皱了眉头。可也只能转身走到楼梯口，开始一个台阶一个台阶的往下挪。腿疼的毛病不知是哪一年有的，也看过医生，吃过药，可是却一点儿用都没有，最后只好听了医生的安慰：这样的年纪都会有些小毛病的。

她来到了卖煎饼的小摊前，要了一个带果子的，一个纯皮的，带果子的多放辣椒不要豆酱，纯皮的不要辣椒不要葱花多放酱。摊主把煎饼给她后，她把两个纸袋慢慢的都系上口，这饼凉了是不好吃的。

买完饼后她又赶到包子铺，点了四个素三鲜，三个茴香。可店主说茴香的要等5分钟才会好。她看了下表，等不得的，自己还没有打豆浆，儿子和媳妇儿每天早上都要喝豆浆的。她把茴香的改成了猪肉大葱，想着这样也好，反正他们都闻不惯茴香的味道。

都买完了以后，她挎着自己的战果开始往家返。路边有一股清新的气息朝她扑来，那是槐花的香味，她想着要等儿子晚上下班后帮她弄一些做蒸菜吃。若是往前数四十年，不，往前数两年，她搬个梯子自己就可以搞定。小时候她可是带着弟弟妹妹们爬树掏过鸟窝的姑娘。可现在她是做什么都使不上劲儿了。这状态是从绝经那天开始的还从正式在家带孩子做饭开始的？她想不起来了。

回到家之后，她挨个儿敲门把大家叫醒。儿子两口子向来得叫几遍才会有动静，他们总是边答应边发出嘟囔的抱怨，抱怨老板，抱怨工作或许还抱怨她，反正总要把起床气出够才舒坦。

她已经懒得数落他们，反正也没人听，有这功夫倒不如去厨房做自己的事。她把煎饼放了在儿子和儿媳的位置，包子放在离老伴和自己近的地方，把米饭和豆浆分别盛在精致的瓷碗和杯子里，每一道工序她都做的极为认真，她觉得自己做家务时的心情就像女儿和儿子上学时做作业一样。

等待开饭的时候她拿出女儿给她买的手机看电视剧，然后到洗手间找到满脸泡沫的儿子帮她打开。儿子抱怨她一直都学不会。可不是，他们都教了她好几遍了，可她总也学不会，学不会让正演着的电视停下来，学不会调整声音，更学不会把自己喜欢的戏曲下载到手机上。老了呗，她这样对儿子说，也对自己说。那些三秒钟学会一个舞步的日子已经很遥远了。

到最后，大家还是像往常一样胡乱扒拉了几口就匆匆走了。老伴走的时候往桌上给她放了些钱，因她从主动不伸手要。其实向他们要钱也是可以的吧？她是他们的老婆、妈妈，还是要照顾孩子的奶奶，她要钱花，应该是天经地义的。这是他们说的。但他们不是她。

她的名字已经很少有人叫了。退休之后，她的名字似乎要随着她的名牌消失了。如今除了那些岁数比她大或差不多的街坊邻居，家里面能直呼她姓名的人已经没几个了。

从人家的妈妈到人家的奶奶，好像只是一顿觉的功夫。

她还清晰的记得刚做人家妈时的手忙脚乱，生活一下从两个人变成三个人，第一次泡奶粉的时候烫到自己，第一次换尿布的时候溅的自己满身都是，那些不适、紧张、无助，却在女儿吃自己的第一口奶水时瞬间消失了，她清楚的记得她是在那一刻真正长大的。

想到女儿，她感觉心中有片地方空空的。女儿虽然前两天刚回来过，但是自己却有好久没见过她的感觉。

女儿还和十几岁时一样，出门的时候会挽着自己的手，逛街的时候会惦记给自己买衣服，在外出差也会每天打电话嘱咐自己按时吃药，但是如今，每一次谈话时，那些彼此接不上话题的间隙滋生出的尴尬感，都在告诉她，她和从小被自己捧在心里的女儿离得越来越远了。怎么会成这样呢？她不知道。

小孙子哭喊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来到孩子的房间，又是唱歌又是讲故事才把他哄高兴。他高兴之后就是她被哄了，他奶声奶气的话语，他不成系统的舞蹈，总之他的一举一动都会让她感到快乐。她想这孩子过年后去了幼儿园，她自己在家可怎么办呢？但其实也不用想那么远，也许明年她又会有一个孙子或孙女，那么之后她的日子还会和如今一样，日复一日。

上午10点，在给孙子喂好饭之后，她推着小车带着孩子下楼去遛弯。走的时候她又挎上了她的环保袋，逛的时候要买菜的。这样，她的中午便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