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去年的大年夜,我们一大家子围坐在酒店的包间里,年夜饭已经吃的差不多了,该碰杯的也碰过杯了,该寒暄的也寒暄过了,桌子上只剩下一些残羹冷炙。
服务员进出了几趟,我知道,她想催促我们快点走又不好意思说出口,我很理解她,在别人过年的时候她有家不能回,还得继续加班。
店家为了年夜饭的价值最大化,安排了两轮年夜饭,六点到七点半是第一轮,七点半到九点是第二轮,我们走了,他们也好赶快收拾准备第二轮。
电视里《新闻联播》熟悉的开场音乐声响了起来,提醒我们现在才刚刚晚上七点钟。
我环视四周,六个孩子分成了两拨人,大点的在玩《王者荣耀》,小一点的在看《小猪佩奇》,大人们呢?年轻的在玩“吃鸡”,年龄大的在兴奋的抢红包、刷微信,我看着对面的爷爷奶奶,八十多岁的他们有点木然的看着一圈人,爷爷摇了摇头,奶奶轻声叹了一口气,爷爷站了起来,说了声“吃好了,走吧!”
......
2、
这,不是我记忆中过年的味道。
那个时候,外面是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不是只有汽车的鸣笛声;
那个时候,大人们挤在厨房里张罗年夜饭,不是聚在酒楼里;
那个时候,孩子们期盼的是过年的新衣服,平时吃不到的糖果零食,不是父母恩准的玩手机;
那个时候......
可当我们的生活条件越来越好的时候,儿时的年味好像也离我们越来越远了。
作为一个标准的80后,1980年出生的我想努力唤起留存在记忆中的“年味”,而印象最深的就是奶奶家的“杀猪菜”。让我无数次在梦里想起就流口水的“杀猪菜”。
3、
我老家在北方农村,父亲后来参军、提干、转业进了城,一度想把爷爷奶奶接进城里面,但是他们离不开出生长大的地方,离不开相处的融洽的左邻右舍。
所以,每年年前,我们一家人都会回老家陪着爷爷奶奶亲戚们一大家子热热闹闹的过年。
那个年代,街上还没有卖肉的,家家户户院子里都有个猪圈,一般是过了正月就买一头小猪崽子,养在里面,也没有饲料喂养,只是喂一些家里的泔水,所以,一般要养一年,到了年前才能出栏。
猪其实是很聪明的动物,到了年底,它听到同伴们此起彼伏,发出的声嘶力竭的嚎叫声,好像明白了有什么样的命运在等待着自己,所以变得格外的敏感。特别是当一群精壮的男人,拿着绳子摩拳擦掌的来到猪圈旁边的时候。
男人们穿着雨鞋,跳进猪圈,揪耳朵的揪耳朵,拉腿的拉腿,按身子的按身子,猪发疯似的横冲直撞,有时候甚至能将骑在它背上的一百多斤的男人掀翻在地。
所以,当我有幸在20多年后在国外亲眼目睹骑牛表演的时候,并没有特别的兴奋。朋友疑惑的问我,我只是微微一笑,他不知道,我小时候见到的骑猪表演,刺激性并不比眼前的骑牛差。
经过一番折腾,猪的四个蹄子被绑的结结实实的,束“蹄”就擒,壮汉们用一根粗粗的木棒子从蹄子中穿过,一声“起”,这头猪头朝下,被四个人抬起,离开了它生活了一年的“家”。
杀猪的场地在村子中央的一块空地上,空地上有一个大磨盘,磨盘不知道有多少年了,爷爷说他小时候磨盘就那里了,供人们磨面、磨玉米,后来,有了电磨坊,这个磨盘就没用了,好在后来允许农户自己养猪了,磨盘又焕发了第二春。
磨盘旁边有一口大铁锅,铁锅下面是烧的旺旺的柴火,锅里面的水冒着热气,后面有木头搭建的简易架子,架子上挂着几个铁钩子,专门用来钩猪肠、猪肝等猪下水的,还有一个架在蜂窝煤炉子上的大铁桶,里面是融化的沥青。
板凳上那端坐的、浓眉大眼、络腮胡子,小口小口抿着酒、大口大口的抽着烟的就是四叔——村子里唯一的,也是祖传几代的杀猪匠。
这个时候是四叔最最风光的时候,他身上原本的白围裙早已经失去了原来的颜色,有的地方黑、有的地方红,血迹斑驳。
此时的他威风凛凛,仿佛是指挥着千军万马的大将军。多年以后,上高中的我看到电视剧《水浒传》里面李逵出场的时候,禁不住大声说:“这,这不就是四叔么?”
四叔满面红光、不怒而威,看着猪到了近前,大喝一声:“抬上来”。
猪被按倒在磨盘上,四叔左手拿着磨刀棒,右手拿着一把一尺多长闪闪发亮的杀猪刀,只见他把刀子在磨刀棒上使劲蹭了几下,发出“唰唰唰”的声响,猪知道最后的时刻终于来临了,发出了绝望的尖叫声。
我也吓得捂住了眼睛,只敢在指头缝里面偷偷往外看。
每年杀奶奶家里的猪的时候,我都会不忍心的哭一场,在吃上杀猪菜的时候又会说“”“真香”,这也成了众多亲戚笑话我的一个桥段。
说时迟那时快,四叔从猪的喉咙处一刀下去,这一刀稳、准、狠,他拔出刀子的一瞬间,猪血喷了出来,旁边的人赶紧用个大盆子接住,猪血可是好东西,一点都不能浪费,除了做成猪血块,还能灌猪血肠。据说常年抽烟咳嗽的男人,吃点猪血就可以清肺止咳。
血很快流完了,猪的眼睛也失去了光芒,它匆匆走过了自己的一生,未来,它会出现在很多人家的年夜饭上,给人们带来欢乐,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不知道该为它悲哀还是开心。
虽然血放完了,但这个时候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因为,我曾经亲眼看到过一只放完血的猪,在人们解开捆绑的绳子后一跃而起,楞是在人们的惊叫声中,横冲直撞的跑了几百米。
四叔又检查了一下,确定我们家这头猪确实死踏实了,才招呼人们把绳子解开,他在猪蹄子处切了一个小口,嘴巴怼上去,用力的吹了起来。
图片来自网络很多人只知道“吹牛”,但是,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吹猪”,猪身上有很多皮肤皱褶,吹气使这些地方鼓起来以便烫毛和褪毛。我后来想过,单是四叔的肺活量都不容小觑。
一会儿工夫,猪就被吹的胀了起来,白白胖胖的,四脚朝天,体积增大了好多,四叔招呼人们把猪放到了大铁锅里,此时,不是为了煮熟它,而是为了更好的褪毛,少顷,猪又被抬出,四叔娴熟的开始刮猪毛,除了猪头的位置,其他地方都被刮的干干净净。
接下来就是开膛破肚,猪内脏挂在木架子的铁钩子上,冒着热气。
小孩子们最喜欢的是猪尿脬,也就是猪的膀胱,吹起来就是一个球,可以像足球一样踢着玩,在那个年代,这可是稀罕东西,特别是对农村的孩子而言,过年弄个猪尿脬玩,是很多孩子的心愿。
处理完内脏,就是斩猪头,猪脸上有很多细毛毛,所以斩下来的猪头要用热热的沥青涂抹,等沥青凉下来凝固后再撕下来,这样操作也就把猪脸上的细毛粘了下来。
按照老规矩,四叔杀猪是不收钱的,他收的是一瓶白酒、一包烟,再加上半个猪头和一部分猪下水。
四叔自己不养猪,靠着杀猪,他可以一个冬天小酒喝着,猪头肉吃着,吃不完的还可以用来换钱,不知道多潇洒,他是村子里很多人羡慕的对象。
大家抬着猪肉回到奶奶家,奶奶已经把一口大锅里的水烧的滚滚的,旁边的桌子上摆着粉条、冻豆腐、大白菜、白萝卜,它们随着猪肉一起下到了大锅里,奶奶盖上锅,又在灶里加了一把柴,不一会儿,家里就弥漫着一股子肉香味,能把肚子里的馋虫勾出来,我守在大锅旁边,一直吞咽着口水,嘴里不停的问:“奶奶,熟了没有?”
图片来自于网络终于,杀猪菜煮好了,盛在一个大盆子里端上了桌子,父亲他们边喝酒边聊天,我们小孩子们不怕烫嘴,边吸哈着,边狼吞虎咽,屋子里就是热腾腾的“年味”。
......
4、
四叔光荣退休了,他最遗憾的是儿子没能接他的班儿。现在,人们想吃肉,可以方便的在超市、菜市场买到,谁还费力气养猪呢?又脏又累。
爷爷说他想吃杀猪菜了,父亲买来各种材料做好端上来,爷爷尝了尝,又把筷子放下了,说:“不是以前的味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是以前的味了。
我只知道,那个时候我们最喜欢唱的是:“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腊八粥喝几天,哩哩啦啦二十三。 ”
我不知道,我们的下一代还会不会唱着这样的歌,期待着过年。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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