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生你渡我，可愿？

        我是吴刚，眉目清朗，沉稳若水。没有人知道我从哪里来，包括我。我在广寒宫伐树伐了一千年了，其实我只是在等待，在等待那只兔子，等待她化成人形。世人皆以为我喜欢的是嫦娥，毕竟她清冷而绝美。但我的心太小，只装得下那只叫墨默的兔子。

        墨默喜欢吃桂花籽，广寒宫的桂花可以日夜不停地长，我就日夜不停地伐。墨默喜欢躲在嫦娥怀里睡觉，我对嫦娥说：“你要好好照顾她。”嫦娥笑：“傻吴刚，她是我的兔子，我自会比你心疼。”我皱眉，嫦娥错了，她是我的墨默。

        墨默喜欢听故事，我就酿制桂花酒，请月老喝了上千坛，听了他千百个故事，回来讲给墨默听。墨默是可以说话的，她总问我：“吴刚哥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总是回答她：“因为你是我的墨默……”

        在一个月凉如水的夜，墨默终于化成了人形，没有嫦娥的绝美，但有江南女子柔软的轮廓。褪去了红色的眼，倒映着我的影，我不禁想起：“用我三世烟火，换你一世迷离……”这样一句话。

        墨默笑着，她说：“吴刚哥哥，真好，我化形了……”是的，真好。我带墨默去游览天庭，继续和墨默说人间那些：“此似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的故事。

        我问过她：“墨默，我们什么时候成亲？”她只是皱眉，只是说：“等我们弄清了我们来自何方，这样可好？”是的，我们自是年少，韶华倾负，忘了来处。

        我想我应该去找找玉帝，也许他能帮我。但第二天玉帝却来找我了，那是在墨默化形一个月后。那个面目慈祥的男子，他微笑着看着我，那般慈爱，那般沧桑。他说：“皇儿，够了，她已修得仙骨，你亦陪了她千年，跟我回去继承大统吧。”我觉得头有些痛，我说：“玉帝，我不明白。”我看到他摘下我发间青翠的玉簪，刺入了我的太阳穴。

        记忆的浪潮袭来，千年前我本是玉帝的四皇子，玉帝大统的继承者。继承大统的最后一个考验是：下凡收服巫山之妖。我用了十年时间，也就是天庭的十天，收服了巫山所有妖魅，未伤一毫。

        但是我却留下了一只兔子精，她便是已修成人形的墨默。我带她回天庭，求父皇赐婚，父皇盛怒之下锁了墨默的妖骨。为救墨默，我横闯了南天门，毁了灵霄殿。后带着墨默躲到了时空之谷，逃过了天庭的追杀。但百年后墨默的生命开始流逝，是妖总是要堕入轮回的，而锁其妖骨更是缩短了墨默堕入轮回的时日。

        我紧紧地拥着墨默，柔声说：“墨默，放心，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墨默抚摸着我的脸说：“吴刚哥哥，不要再为了我逆天而行了。我离去后，你就回天庭吧，于我，此生足矣。”墨默说完就那样沉沉地睡了过去。

        我落了一滴泪，清凉地烙在她的唇角。我终归是逆天了，我不能容忍墨默就这样离我而去，绝不！我将我的神之力全部注入她的体内，我要将她的骨骼改造成仙骨，那样我们就能在一起，生生世世……

        可是有了仙骨的她却失去了所有记忆，重回原形。我抱着这只叫墨默的兔子重回天庭，我求父皇帮她重塑人形。父皇说，在天庭修养千年，她可自成人形。只是天地万物循环，需等价的物质换她在天庭静修千年。我自愿留下万年修为，只求父皇让我在天庭护她千年。殊不知万年修为卸去，我亦失去了所有记忆。

        只是一场简单的妖神之恋，我却为它执耗了千万年。我睁开双目，取出脑中的发簪，很痛……

      “皇儿，为何执意要取出此发簪？你应知内有我的灵力封印，留在体内更好，取出反受灵力侵噬。”玉帝一脸担心的看着我。

        我淡淡一笑：“这是墨默送我的。”

        玉帝面上一怔，问我：“为何千年已过，你的执念仍是这般深？”

      “因为她是我的墨默。”这是我的回答，从不曾更变。我理解玉帝的心情，但我仍是说：“父皇，我不会跟你回去继承所谓的大统的，你有那么多皇儿，而墨默只有一个吴刚哥哥。放过我们吧。”

        玉帝苦笑道：“你为何至今不明？不放过你们的是天道，而非我。你们如此下去，迟早共受天劫，共担天罚。日日夜夜受天雷噬心之苦，直至魂飞魄散…”我不愿去相信，但我明白玉帝说的是真的，我的墨默，那么美好的墨默，我又如何忍心让她忍受天雷噬心之苦？

        我跪下，对玉帝磕了三个响头，含泪抬头道：“父皇，我已明了，我与墨默只能一人入神籍，一人堕轮回，本应如此，是我一意逆天千年。孩儿不孝，不日就去轮回崖，早堕轮回！我离去后望你封了墨默的记忆，帮我照顾好她……

        玉帝一脸悲戚，问我：“你意已决？”我颔首，他仰头长叹：“是我不该让你去巫山呀。放心，我会照顾好她。”叹完他即离去，背影萧凉。

        我去找墨默，她在银河之畔收集千万辰星为我凝了一把油纸伞。她那般欣喜地递给我：“吴刚哥哥，好看吧？以后下雨你就不会淋湿了…”我接过伞，把她拥入怀，叹息着问道：“傻墨默，你见过天庭下雨吗？”墨默边摇头边说：“没有，可是我喜欢伞。喜欢送伞给你。”我说，我很喜欢。

        然后静静地捧着她的脸，我问她：“你想知道我们来自何方吗？”她微笑，笑着点头。我轻轻地将手上的发簪化成灵力注入她的大脑。她闭上了眼，感受着她的记忆，我拥着她在银河之畔坐了下来。许久，她终于睁开了眼，却早已泪如雨下。她看着我，眼中倒映着我的影，她紧紧的抱住我，她说：“傻吴刚，你何苦如此执恋千年？”

        我沉声道：“因为你是我的墨默，你是我的墨默呀……”她抬头看我，指尖抚过我的眉眼，她说：“吴刚，今生我到底欠了你多少了？”

        我笑着问她：“墨默，那么，来生你渡我，可愿？”

        她亦笑，她说：“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你说过，宁负天下不负卿！我亦如此！”我不再言语，低头吻去她的泪痕。

        后来的后来，墨默睡着了，我将她放回了嫦娥的床上。我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我执恋了千年的女子。流了一滴清凉的泪，烙在她的唇角。然后，抱着那把油纸伞，跃下了轮回崖。

        我不知道的是：最终玉帝仍是没有封印住墨默的记忆，是我低估了墨默的千年执念。墨默自己剔去了仙骨，吟了一声：“吴刚哥哥，死生契阔，与子成说，等我。”然后亦跃下了轮回崖。

        我亦不知道墨默投生成了一只蛇，是的，她又成了一个妖。

        我只知道，我降生时颈上系着一把小小的油纸伞，我长大后，它亦变回了正常油纸伞的大小，我不明原由，只知道它对我很重要。我只知道我喜欢行医救人，喜欢西湖断桥。我只知道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似乎救过一条小蛇。

      最后的最后，我在西湖断桥遇见一个一袭白衣的女子，那样大的雨，她那样柔软地立于雨幕之中。让我想起了一句诗“此似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我将自己最重要的油纸伞递给了她，那般自然，没有半分犹豫。

        她抬头，是江南女子柔美的轮廓，她笑，分外明媚，她说：“多谢公子，小女子白素贞，改日必会登门还伞。”我亦笑，分外温润，我说：“姑娘勿须多礼，在下许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