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偷

男人捂住胸口，酿酿锵锵走在深夜的小巷，前方是一轮硕大的月亮，身后一串带血的脚印。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会成为被偷的那个。

当所有知性与记忆渐渐消失，当脑海逐渐变得空白……

他在罪恶中沉沦，世界在虚无中毁灭。

他不想要这样一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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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52年，突然出现了一种魔法般的技术，那就是盗取记忆。这项技术本叫“遗忘治疗法”，因为现在科技日益发达，生活质量明显提升，人们不用总是为如何饱腹奔波，而是开始空想。

空想的同时，也就带来越来越多心理疾病，史称“空想灾难”。

那一段时间，人们沉迷于虚拟现实游戏，沉迷于空想，交流少，发呆多，抑郁症患者也多了。谁也说不清为什么，为什么好好的一个人，突然就想不开了。

人人都颓废，天是灰暗的。

在这种情况下，“遗忘治疗法”诞生了，通过高科技，把患者不好的记忆清除，只留下光明的、向上的，让患者乐观面对生活，忘记空想。

一开始，没人愿意清除自己的记忆。随着时间的推移，绝望的人们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遗忘治疗法。

这种疗法居然起作用了。接受这种治疗的患者被送到特殊疗养院，像孩子一般欢笑着，不再空想，不再惆怅。

可是很快，有了一种新职业——记忆小偷。他们通过遗忘治疗法，恶意盗取别人的记忆再转卖，牟取暴利。不知是谁先开始这样干的，据说是某个富人觉得自己活得不如意，便雇佣人盗取别人的记忆，给自己装上。

这个技术的研发团队成员中有个人名叫陈水意，他就是那个富人。

陈水意，男，43岁，出生地不详，记忆小偷第一人，死于盗取记忆。死亡地不详。

他研究遗忘治疗法时，正谈着恋爱。女朋友很有钱，长得又漂亮，几乎人人都羡慕他。可谁知这女朋友嫌弃陈水意搞科研，说是吃力不讨好，如果失败就功亏一篑。女朋友跟着一个更有钱的珠宝商走了。

研究工作刚好碰到瓶颈期，情场职场都失意的陈水意难受至极。

陈水意没有陷入空想，他借酒浇愁，但是研究所看到他变成了个酒鬼，差点辞退了他。陈水意更难受了，他转而查起了那个珠宝商的资料。

有钱，确实非常有钱，只要他愿意，可以把陈水意家里的三个公司统统买下来。陈水意叹了口气，他觉得自己活得真失败。

他很有钱，但他认为自己不幸福。小时候，父母常常吵架，在他11岁时就离婚了，又为了他的抚养权吵了三年。最后，母亲愤怒地拖着行李离开了家，只留下父亲、他和一地狼藉。

几个月后，他得知，母亲因为吸毒，死了。

他18岁生日的那天，父亲出车祸。

他的初恋女友，被她的表哥侵犯，跳楼自杀。

陈水意不受家里人待见，他被认为是克星。直到他三十三岁时，家里人几乎都被“克死了”，只剩下一个脑子有病的嫂子和一个老得啃不动馒头的祖父。

陈水意摇身一变，由克星变为了富翁。

他幸福了几年。可是现在，他的女朋友又跑了。陈水意浑浑噩噩了许久，直到遗忘治疗法研究成功。

陈水意起了坏心思，他不想抹去自己的记忆，他还没绝望到那种程度，需要抹去记忆变成一个孩子般的人。

他要别人的记忆。

说干就干。他怂恿了一个同事，给了他丰厚的贿赂。两人联手干扰了一次治疗，盗走了关于那个患者的幸福家庭记忆。

陈水意动用了一些较为复杂的手段，修改了自己的记忆，这样两段记忆既不用抹去，也不会冲突。他心满意足地走出医院，他心情舒畅，那些缠绕的他的噩梦般的记忆片段慢慢淡化了，幸福的记忆随之涌出，他知道那是别人的记忆，却忍不住感到由衷的快乐。

亲情有了，是不是还缺点什么？

陈水意想起了他曾经查过那个珠宝商的资料，他的心里生长出了一个罪恶的念头——把女朋友抢回来！那念头牢牢地抓住了陈水意，陈水意感到了一阵复仇的快意。

这将是个复杂的计划。不过这次老天爷终于遂了他的愿，那珠宝商似乎是嫌钱多，居然也跑去凑了个热闹，他只想消除一点点不好的记忆，是关于一次生意失利的。他还想让女朋友也消除点记忆。女朋友欣然接受。

陈水意轻而易举地修改了他们的遗忘手术，珠宝商的记忆被全部清空，女朋友则彻底忘记了珠宝商这个人，并且深爱着陈水意。

陈水意觉得自己成了人生赢家。那个女朋友成了他的妻子，而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找他干记忆小偷的勾当，其中，有些找他的人出的佣金甚至超过了陈水意拥有的所有财产。

记忆小偷就这样盛行起来了。

记忆小偷玩起了躲猫猫，遗忘治疗法一度因为记忆小偷被勒令终止，而过一段时间，小偷们假装收手不干，治疗又重新开始，小偷再次开始偷……

遗忘治疗法不能停止，空想仍在继续。

陈水意坐在电脑前，他刚收到一笔巨款，是他家产的三倍有余。他兴奋不已，立刻来到研究所，修改了某人的遗忘治疗程序。

快啊……电脑……快点，快点，我发大了……这次的任务十分艰巨，他要修改的记忆不止一个人的，而且现在监管更加严格，很难得手。

快啊，百分之九十九了……

尖利的警报声响起，陈水意不知所措，他突然被一只机器上粗暴地推倒，冷漠的机械音响起：

“非正常遗忘程序启动。”

陈水意被机械手按在床上，1与0在他眼前交替跳动。他的胸口受到狠狠一击，陈水意眼前一黑，但他没有昏倒。他艰难地抬起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血肉模糊。

陈水意的脑海一片混乱，记忆正在快速流出，流向无情的黑洞洞的吞噬口。

机械手突然松开了，陈水意挣扎着站起来，捂着胸口跳出窗外，临跳前，他撇到电脑屏幕上一行绿莹莹的字。

“反小偷程序启动，制作者XZ.”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与此同时，研究所也在通宵达旦地探讨这个问题。

“就是他？”

“对，第一个记忆小偷。”

“这个要判那个的吧。”

“对。”

“XZ.是谁？”

“不知道，受害者吧。”

“我们还得谢谢他。”

他们紧盯着监控。

“我说啊，这更像一种慢性折磨，他看上去很痛苦。”

“哼，那也活该。”

监控里的陈水意漫无目的地走着，他目光呆滞，手紧捂着胸口。月光把他本就没多少血色的脸照得惨白，他吐着嘴里的血，他的胃正为这恶心的血味翻滚，而他的记忆也在翻滚。

四十多年，他有钱，但他并不养尊处优；四十多年，他家热闹，但他孤独。他开始认真地思考着自己到底幸福不幸福。

血一滴一滴地流，滴答，滴答，仿佛他生命的倒计时。

他迷茫，他空想，他想死命抓住渐渐逝去的记忆，他想死命抓住这个正在冰冷的生命。

幸福，不幸福，幸福，不幸福……他已经忘记了这两个词的意义，它们只是闪动着，越来越淡……

意义，意义。一切空想的开始，就是意义吧，该死的为什么要想意义！

既然无法拯救这个空虚的世界……

陈水意对着硕大的月亮，倒地了。他再也没有起来。

漫漫长夜，谁能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