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

我叫陆丰源，大学是学心理学的。

毕业两年后，我曾经去过一趟凉山，那是一座看上去很美的山。

我仍记得去凉山的那天，我因为跟父亲吵架，一路上心情都很低落。

“你是怎么想的陆丰源，跑到山区去支教？你都毕业两年了，就不能务点正业吗，去爸的公司有什么不好？”

“爸，我想去，我会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下午四点，我到了位于凉山山腰上的山村里。

我不知道来这一趟，我能不能做好，但我很清楚，我不会后悔。

刚下车，一个比我大几岁的男人友善地帮我提行李，“你就是小陆吧，这一路上肯定累了，我带你去放行李。”

“好。该怎么称呼您？”

“我叫徐阳，我负责看管孩子们的起居生活。”

他带着我到了一个有大院子的地方，有十多个孩子在院子里，看到我纷纷露出好奇的模样。院子中央有一棵大槐树，有一个大约六七岁的男孩站在树旁怯怯地看着我。

“这些孩子都多大？”我边走边向徐阳问道。

“最大的十二岁，最小的七岁。”

“都是可怜的孩子。”我叹了口气道。

“被拐的孩子都被那畜生关在柴房里，幸好孩子们都无大碍，救出来一共是十五个孩子，已经找到其中三个孩子的父母了，上午村里把他们送到镇子里去了，镇里的派出所会处理剩下的事情。”

“噢，那还有十二个。”我轻声道。

“到了，隔壁那间大房就是孩子们暂时住的地方。”徐阳向我介绍道。

我环顾了一下我接下来的住处，房间里有两张床，两张桌子，还有一盆不知道名字的植物。

“有几个孩子好像有些轻微自闭，这个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还得你们专业的来。”徐阳边帮我铺着床铺边说道。

“我会尽力的。”我淡淡道。

整理好床铺后，徐阳带我去了村长家吃饭，村长很热情，非要我喝酒，我拗不过只能硬着头皮喝了一杯。

村长点了根烟，烟雾让他的面容显得更加沧桑了些，他拍了拍我和徐阳的肩膀，“这些孩子，就交给你们了啊。”

“好。”我莫名其妙地颇有底气地应道。

徐阳原来是村长在镇子里的亲戚，刚结婚半年，听到这个事情，就跑过来帮忙。

回到住处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徐阳带我去了临时搭建的洗浴房，发现有两个孩子刚洗完澡走出澡堂。其中一个是今天在树旁的那个孩子，另一个孩子比他高一个头。

“文嘉，刚帮田田洗完澡啊？”徐阳上前问道。

“嗯嗯！他是我们的新老师吗？”文嘉看了看我，他身旁的田田则是有些不知所措。

“对，这是新来的陆老师。”徐阳介绍道。

“陆老师好！”文嘉很有礼貌地微微鞠了个躬。

我朝他善意地点了点头，“回宿舍去早点睡吧。”

“嗯！”文嘉牵着田田慢慢走远了。

“田田有语言障碍，不过据其他孩子说，他以前是能说话的，挨了那畜生几回打，又不被允许哭，就成了这样……”徐阳向我解释道。

“是这样啊。”我点了点头，语气有些悲悯。

第二天，我在七点四十分到达了位于院子北侧的临时教室，八点正式开始第一堂课。

徐阳跟我说他已经帮忙分好了座位，座位表就放在讲台上。

我一进门，还没有坐好的孩子们纷纷坐回到自己的位置，我能感觉到他们的视线已经聚焦在我身上。

我把要讲的东西放到讲台上，先看了看座位表。

有两列，每列有三排桌子，一张桌子坐两个人，看到他们手臂上一些零零散散的淤青，我的内心一阵阵地抽痛。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由我来当你们的老师，我姓陆。”我边说边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了陆。

孩子们一脸迷茫地看着我。

“你们知道这个字吗？”我在黑板中间写了一个大大的“家”字。

“我知道！”左边最后一排有个寸头，皮肤有些黝黑的男孩举手道。

我看了看座位表，然后看向他，“好，朱鸣，你来说。”

“家是可以玩玩具看电视的地方。”他说道。

我点点头，“嗯，坐下吧。”然后把视线投向其他同学，“还有其他同学想说说吗？”

我看到右边第二排一个女孩看了看我，一副有些纠结的样子。

“嗯，祁涟羽，你来说说。”

女孩有些怯怯地站起身，“虽然我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回家了，但我记得，家里有妈妈，有爸爸，爸爸妈妈都对我很好。”

“嗯，坐下吧。”我深吸一口气道，“还有想说的吗？”

右边最后一排有个女孩举起了手，听徐阳介绍，她十二岁，是孩子里最大的，孩子们都挺依赖她的。

“叶姗，你说说。”

“家，就是跟大家在一块，我们互相帮助，团结一致。我觉得跟弟弟妹妹们在一起，就是一个家。”

“说的不错。”我鼓了鼓掌，示意她坐下，“家，是一个充满爱的地方。老师想在你们回到你们真正的家之前，给你们一个暂时的家。”

“老师，我不想回家……我想跟哥哥姐姐们一直在一起……”坐在右边第一排田田旁边的小女孩说道，我看了一眼她的名字，花花。

“花花，你的爸爸妈妈可能一直一直都在找你呢，他们每天都希望能早点找到你，接你回家。”我认真地说道。

“可是我不记得他们了……”花花有点难过道。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心里将那些人贩子咒得很毒，一个个孩子们因为那些人贩子与深爱他们的父母分开，有些孩子甚至已经记不得他们的父母。

我给他们讲了一个很温暖的家庭故事，能看得出，大部分孩子还是渴望着回家的。

当晚，徐阳带着我来到孩子们的宿舍，有六张小床，每张床睡两个孩子。

徐阳坐到中间位置的床上，招呼着叶姗身旁的花花过来，然后把她抱到腿上，抚了抚她的脸，“花花洗脚了没有？”

“姗姗姐姐帮我洗啦！”花花有些得意道。

“好。睡觉前记得让姐姐带你去一趟厕所。”徐阳嘱咐道。

“嗯嗯，徐老师，我不会再尿床啦。”花花微微红了脸道。

因为是夏天，孩子们下半身现在只穿了短裤或是短裙，听徐阳说孩子们的衣服几乎都是村子里的人送的。

除了白天看到了他们手上的伤，我发现他们的大腿小腿上，也有很多伤痕，心里愈发地心疼与愤怒。

那些不是人的东西，到底是怎么下得去手的！他们还那么小……

我蹲下看了看身旁一个男孩的腿，我记得他叫文嘉。

“还疼吗？”我柔声问道。

文嘉把腿收回了一些，“还……还好。”

站在他身旁的田田舔了舔嘴唇，似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回忆，神情有些恐惧。

“田田，来，让老师抱一抱你，好不好？”我向他招了招手。

田田抬头看了一眼文嘉，文嘉对他点了点头，他才向我慢慢走过来。

我伸手拥住了他，拍了拍他的后背，“田田乖，不怕，那些坏人，都已经被警察叔叔抓走了，不会再有人伤害你们了。”

田田在我怀里点了点头，我发现他嘴巴张着像是想说什么，却没能说出来。

“老师，你也能抱抱我吗？”另一个我记得叫彭煦的男孩朝着我弱弱道。

“好。”我揉揉田田的头，然后来到彭煦身边，也给了他一个拥抱。

结果孩子们跟跟风似的，一个个都跑过来讨要一个拥抱，我还挺欣慰的，他们都懂得渴求这样的温暖，没有因为经历黑暗而变得抗拒他人。有几个孩子甚至流出了眼泪，我一边安抚一边想着，这些心灵受过伤的孩子，要多少温暖才足够治愈他们呢？

与孩子们相处了三天之后，我发现自己已经深深爱上了这群可怜的孩子，他们不像外面的孩子那般喜欢玩闹，他们真的很安静，但这份安静看在我眼里却是那么心痛。

第四天的上午，村支书薛茂来了院子里。

孩子们都知道，薛茂是来做什么的。他们站在不远处，看着我与薛茂。

“涟羽那孩子的父母找到了，村里准备明早把她送出去。”

我回头看了一眼，那一双双纯洁的眼睛，仿佛正在期待着些什么。

我来到孩子们面前，微笑着道，“明天早上，涟羽就要回家了。”

涟羽眼眸一亮，转而却慢慢黯了下来，她看了看身旁的伙伴，舔了舔嘴唇。

“太好了。”文嘉打破了沉默，“涟羽可以回到她爸爸妈妈身边了，我们应该为她高兴！”

我看了一眼笑得很阳光的文嘉，心想这孩子真是小暖男。

“对啊，大家开心点！”叶姗也笑着道。

那天下午，我和徐阳在院子里陪孩子们玩游戏，突然听到摔在地上的声响，转头一看，是涟羽的同桌以南把她推倒了，“你明明跟我说好要一起走的，你为什么要先走了！……”

说完那男孩便一个人往宿舍的方向跑去了。

“徐阳，我去看看他。”我叹了口气道。

徐阳神情有些无奈，对我点了点头。

我来到宿舍，看到以南一个人坐在床上。

“以南。”我坐到他身旁，伸手半拥着他，“以南也很想爸爸妈妈快点来接你，对不对？”

“哇呜……呜呜……”以南把头埋进了我的怀里狠狠地哭了起来。

“相信老师，警察叔叔一定会尽全力帮你找到爸爸妈妈的。”

“老师……我不见了这么久，妈妈会不会有了新的孩子，然后不要我了……呜呜呜……”

“孩子，想什么呢？”我帮他擦了擦眼泪，“孩子是父母的心头肉，你不见了之后，他们一定一直在找你。”

“那他们什么时候来呀？明天会来吗？”

我揉了揉他的脑袋，“这个老师也不知道，还有其他小朋友不也还在这里吗，你忘了，我们是一个家吗？老师和跟你一样还回不了家的小朋友们，都会继续在这里陪你，直到你爸爸妈妈来接你。”

“嗯！”以南点了点头，似乎终于被我说通了。

“以南和涟羽是不是好朋友？”我问道。

“是。”他抿了抿嘴道。

“那刚才，以南是不是做错了？”我耐心道，“涟羽会伤心，你也会伤心，涟羽都要走了，以南是不是要好好珍惜最后的这点时间跟涟羽好好告别？”

“老师，我错了……我会向她道歉的。”

“乖孩子。”我欣慰道。

但我没想到，以南虽然知道自己的错，却有些羞于启齿，直到第二天早上涟羽要走了，事情才有了转机。

涟羽被徐阳带到院门口，等着车子来接，她时不时看向院子里那些小伙伴们，终于，她按捺不住跑了回来，来到蹲在树边的以南面前。

“何以南，这个给你！”涟羽从头上摘下一个草莓发卡递给以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