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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吴昕又开始做那个梦了。
梦里他行走在看不到入口也看不到出口的隧道里。隧道阴冷潮湿、烟雾缭绕。湿哒哒的衣服黏在身上,黏糊糊的头发贴着头皮。他不知道自己在隧道里待了多久、还需要多久才能找到出口。他现在又饥又渴,疲乏得一步都不想走。但是脚下有蛇,身后有狼。走下去可能会死,停下来则必死无疑。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等死。
但是梦里真的会死吗,死了还能回到现实吗?吴昕不知道,他还没有这样的经历。他的经历很简单:出生、上学、工作、结婚。人生该有的过程基本都有了,只是而立之年已过,吴昕事业没有建树,生活也没有多少起色,日子过得平平淡淡,如果没有发生这次意外发生,吴昕的后半生也就这样了。其实吴昕也没有多大追求,父母健康、妻女平安,有点余钱。足矣!
但是现实是,父母在一年前无缘无故得了一场怪病,虽然各地医治却始终不见好转,渐渐地肌肉干瘪,手脚无力。到后来路都走不了,只能坐在轮椅里。妻子产后抑郁,不是哭哭啼啼就是变着法地想死,赚钱的速度永远赶不上家里人花钱的节奏。妻子的抑郁症折磨得吴昕焦头烂额,父母的身体只能请护工,家里的生意也全靠吴刚请人打理。因为照顾不上,生意一直在亏钱状态。吴刚和吴昕商量着把生意转手,但是一年了几乎无人问津。
还不到而立之年,生活已经一地鸡毛了。活着很累,又不能死。就像当下梦里的处境,虽然走投无路,求生的欲望依然占据上风。
“有人吗?”隧道里没有时光流转也没有空间变换,回应他的,除了萦绕身边的迷雾就是脚下窸窸窣窣的恐怖。
“有人吗?”这么幽深的隧道里,除了他怎么会有其他人?吴昕徒劳呼喊纯粹是因为求救而求救,压根就不抱希望。但是世间的事儿就是这么奇怪,往往在你不抱希望的时候,希望自己从天而降。
“吴昕,是你吗?”一道红光出现在前方,熟悉的声音在红光后面闪烁,吴昕揉揉耳朵,怀疑这是错觉。
“阿昕,是不是你?我是吴刚啊!”从希望到绝望千里万里,从绝望到希望却只有一句呼唤的距离。吴昕喜极而泣。吴刚来了,所有的问题就都不是问题了。
“刚子,是我!我在这儿!”吴昕跌跌撞向红光所在的位置跑去。红光是火把,火把在吴刚手里。火光跳动,吴刚的脸被火光映照得有点模糊和迷离。
希望被重新点燃,吴昕浑身充满了力气,以长跑的最后冲刺的激情向吴刚跑去。但是无论怎么努力,总是与吴刚隔着几步远的距离。
吴刚站在火光后面,注视徒劳奔走却不自知的吴昕,轻轻叹口气,然后掏出一盒烟递给吴昕说,抽颗烟,缓缓。吴昕接过吴刚隔空递过来的香烟,凑近火把点燃。死而复生的快乐令吴昕忘却很多反常和疲惫。他深吸一口烟舒服地吐了个烟圈。但是烟圈还没有消散,眼前的情景又雷得他目瞪口呆:在火把的映照下,吴刚的脸被拉长,嘴巴前驱,眼睛变绿,绒毛滋生,一张呲着白牙皱着鼻子的狼脸近在咫尺。
吴昕连连后退,指着吴刚哆嗦着没有说出一个字。狼头则凶相毕露,呲着白森森的牙齿,扑向吴昕。
“啊~”吴昕一声大叫,满脸汗水地从工位上抬起头。
办公室一片寂静,十个人十双眼像十双利剑射向吴昕,冷森森的寒光似乎要把他碎尸万段。经理徐陈良也从办公室尽头望过来,目光锁定吴昕之后,抬脚向吴昕走过来。
徐陈良在吴昕的工位前停下脚步,半天不说一句话。无形的压力令吴昕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脸色非常难看。徐陈良屈手成拳敲击吴昕的桌面,吴昕的心脏随着徐陈良手指的敲击声,一阵阵抽搐。压力造成的冷汗还没下去,热汗又被催逼出来。
“吴昕,你还真是对得起自己的名字。整个设计组都在等你的方案,你还能睡得这么香,定力不是一般地强啊。”徐陈良的声音不高,吴昕听不出是责备还是调侃。无论是责备还是调侃,于吴昕而言都是沉重的负担。刚刚冒出的热汗,又一点点缩了回去。
“我不管你是自己做还是找人帮忙,总之周一我要看到你的方案。”徐陈良说完,甩给吴昕一个冰冷的后脑勺,挺着满是怒气的脊梁,走回自己的办公室。囊橐囊橐的皮鞋声在技术办公室不大的空间里回荡,随着“咣”的一声闷响,徐陈良的背影终于消失在门后。吴昕长出一口气,端着的肩膀顺势垮了下来。
吴昕双手插进头发里,支着脑袋琢磨徐陈良刚才的话:难道是徐陈良知道了吴刚帮他做方案的事儿了,不然说话怎么那么含沙射影?两次帮忙都是吴刚自己提出来,这事儿除了他俩没人知道。该不会是吴刚自己说的吧?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吴昕就在心里鄙视自己:吴刚帮他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哪一次不都是因为兄弟情谊?自己这么揣度他,真是小人之心!
吴昕甩甩头,起身去了洗手间。冷水哗哗地流出来,他盯着水流发呆,居然忘记自己出来干嘛了。就在吴昕愣神的当口,一种被窥视的寒意忽然爬上后背。他捏了捏眉心,装作漫不经心地回转身,对上了不远处一双熟悉的眼睛,是吴刚!他暗暗舒了一口气。
吴刚走过来拍了拍吴昕的肩膀说,方案的事不用放心上,我今晚加个班帮你做出来拷贝给你,你署名之后提交就行了。吴昕感激地看了一眼吴刚,什么也没说。
吴昕和吴刚都是科班出身,吴昕虽然略微逊色,但是也没有差很多。进公司三年有余,之前的设计方案不能说尽善尽美,至少没有太多毛病。但是最近一个月,吴昕没创新更没思路,一种江郎才尽的无奈和悲哀时时笼罩在心头。
吴刚弹出一根烟给吴昕,吴昕接过并点燃。透过烟雾,吴昕似乎又看见在网里徒劳挣扎的自己,赶紧深吸一口烟压下不舒服的感觉。
世间事总有规律可循,一般有了第一次,接下来的第二第三第N次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
吴昕原来并不吸烟,甚至可以说对烟是深恶痛绝。但是由于最近工作力不从心,父母和妻子的身体状况又令他心情不畅,也学着吴刚开始吸烟。从第一颗到第N颗,吴昕渐渐对烟产生了依恋,经常找吴刚蹭烟。
但是现实问题不会因为他麻痹了自己而自动消失。父母、妻子、孩子、工作、生活,这一切没有任何起色,精神却越来越差。搞到后来不但困顿乏力而且噩梦连连。他觉得自己似乎走进了一个怪圈,像梦里的隧道,进去了就出不来。
吴刚说,你这状态不行,年轻轻的怎么每天睡不醒,别是身体哪里出了问题吧,找个时间我带你去五院看看。
听到五院两个字,吴昕皱了皱眉,一丝不快在心里蔓延。五院,全称第五精神病医院,医院收治的都是神经错乱、生活不能自理的病人。吴刚看出来吴昕的不快,笑笑说,不是到五院看病的都是精神病。你听说过刘毅吧,五院神经内科专家?我托朋友帮忙,让他给你好好检查检查。只是他的专家号需要提前一个月预约,我那个朋友和刘医生不错,他答应晚上在工作室帮你看看。
02
五院虽然是精神病医院,但是却是典型的三甲医院,而且医院的规模和医疗设施也是其他医院难以比拟的。能撑起五院规模的,一个建筑面积和医疗设备,最主要的还是拥有好几个国内知名的精神内科专家。而这几个知名的专家里,最知名的就是刘毅。刘毅医术精湛,比医术更精湛的是他的威严。据说五院的精神病人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刘医生检查。吴昕没见过刘毅,但是一想连精神病都怕的人,手段肯定不一般。
吴昕对刘毅只闻其名未见其人,见了面才明白传闻果然不虚。不过患者怕刘毅应该与他的外貌有关系。
刘毅的五官并不难看:大眼睛、高鼻梁、厚嘴唇,颇有阳刚之气。美中不足的是他的脸型又长又扁,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如果忽略他的白大褂和劳力士金表,刘毅简直就是传说中牛头马面的马面。
吴昕虽然精神状态不佳,但是他自认为记忆力还算可以。眼前这个奇葩的瘦高男人令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是吴昕从头脑里把朋友同学亲戚过了遍,也没有关于这个形象的记忆。
刘毅的研究室里,除了一张大桌子和一张折叠躺椅,还有一台特别扎眼的医疗仪器。仪器一人多高,一米多宽。上面很多按钮和连线,其中一个按钮应该是电源显示灯,红色的,一闪一闪的。吴昕有一丝恍惚,那个电源显示灯与梦中隧道里吴刚手里的火把突然无限重合,令他心里突然不舒服。
刘医生,他是我弟吴昕。最近身体状态不是很好,嗜睡,没精神。吴昕,他就是五院最权威的刘毅刘医生。吴昕点头,说久闻大名,拜托你了刘医生!
刘毅不说话,透过镜片看吴昕,吴昕只得和他对视。刘毅厚厚的近视镜片在吴昕眼中一圈一圈荡开去,像水中的涟漪。晃得吴昕晕头转向,赶紧错开了视线。
刘毅一笑说,“坐过来,我先帮你做个身体测试。”刘毅引导吴昕坐到折叠椅上躺平,并从机器里抽出那些连线,连在吴昕的头上和身上。吴昕有点紧张,感觉自己掉进电线织就的网里。
刘毅说你放松,什么也不要想,既来之则安之。吴昕就真的什么也没有想,什么也不想的时候上下眼皮就开始往一起粘。刘毅和吴刚的影像开始模糊,他们说话的声音也如同隔着地表的岩层,有点虚无有点飘忽,吴昕一歪头睡了过去。没有一丝悬念,吴昕又掉进梦里。
隧道,迷雾,毒蛇、恶狼。吴昕求救的声音回荡在隧道里,吴刚出现了,递给他一支烟。吴昕借着火把的光亮发现吴刚变成的狼头张开大嘴向他扑过来,吴昕连连倒退,后背抵到了隧道的墙壁上,墙壁冰凉滑腻,吴昕退无可退,他闭上眼睛。
“何必呢,吴刚!”这一句话格外清晰,把吴昕吓一跳,一激灵醒了过来,只是眼皮很重,好像一座山压在上面。这是刘毅的声音,听语气,他们应该很熟悉。但是吴刚为什么口口声声说托了朋友才约到的刘毅。
吴刚不语。
“如果当初选择进医学院学习药学专业,你的成就不亚于我。况且那么多年过去了,你怎么还放不下!?”刘毅惋惜的语气里不乏关切和担心。
03
吴昕灵光乍现,突然想起来了,这不是他和刘毅的第一次见面,第一次应该是在吴刚父母的去世那年。
吴刚的父亲吴一舟和吴昕的父亲吴一帆合伙经营一个连锁超市,因为吴一帆和吴一舟是双胞胎兄弟,店名就叫“兄弟文教用品超市”。俗话说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兄弟文教用品超市”初起时只有一家店铺,两年不到就发展了七八家分店。生意一帆风顺,兄弟俩也踌躇满志,计划着把生意范围扩大到下面的城市。
但是天有不测风云,吴刚和吴昕全力备战高考那年,吴一舟夫妇却去世了。
吴刚父母去世是个意外。那是吴一舟夫妇从外地谈生意回来的途中,路过城外一个丘陵地带。丘陵不高,路却不好走。也许是天太黑也许是路太陡,总之汽车翻进路边的深沟,夫妇俩当场身亡。
噩耗传来,吴刚和吴昕的父亲吴一帆都到了现场。交警给出的结论是吴一帆疲劳驾驶,误把油门当刹车,最终酿成惨祸。车几乎报废了,两具尸体也面目全非。因为是单方面的责任,没有太多手续可走,当时就把尸体领了回来。据说那天吴刚在现场和交警还有言语和肢体上的冲突,最终是吴一帆道歉并认错,说尽好话,交警才没有追究吴刚的过错。
回来之后吴一帆找了个风水师给看坟地位置和下葬时间,风水师说死后第三天入殓,可以保后代子孙健康平安。
风水师的说法,吴刚坚决不同意。他说最起码也要通知亲戚朋友,让大家送父母一程。吴一帆说,吴刚啊你的心情我理解,但是逝者已矣,这么做不也是为了晚辈的幸福吗?吴刚冷笑,既然说的是后生晚辈,指的自然是我和吴昕。你和婶子不是活得好好的,吴昕自然没事儿。况且冤有头债有主,我爸妈怎么能不明白这个道理。你说对吧,叔叔!吴一帆被吴刚抢白,很尴尬。但是想想去世的是吴刚的父母,也就不和他计较。于是赶走了风水师,开始通知各地的亲戚。
亲戚上门,吴刚礼仪周到,情绪冷静,完全不像是高中三年级学生的状态。但是当他外公带着一个青年后生从外面踉跄进来的时候,吴刚终于忍不住号啕大哭。老爷子痛失爱女,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心情无以言表,而那个年轻后生则站在旁边默默垂泪。
那晚年轻后生与吴刚一起守灵,吴昕胆子小,压根不敢接近棺椁,只是远远地看着。当地有个习俗,家里有老人去世,在没有下葬之前,棺椁前不能离人。如果孝子贤孙多还可以轮换跪着,如果只有一个儿女,也只能这个儿女自己跪到起灵时候才能站起。吴刚是家里的独子,从始至终都要跪在灵前,饭也只能在灵前吃。那天给吴刚送饭的是吴昕,吴昕把两碗白米饭和一碟拌豆腐放在两人面前,不经意地看了一眼那个后生。那个后生头发很长,盖住了半张脸。那张脸又长又扁,白得几乎没有血色,大眼高鼻厚嘴,与那张白脸对比非常明显。幸亏他还戴了一副黑框近视镜,让那张惨白的脸不至于太吓人。吴昕只看了一眼,就吓得头都没敢回就跑回屋里,再也没出来。
那个年轻后生就是刘毅,刘毅与吴刚关系不一般。
吴一舟下葬的时候,距离吴刚和吴昕高考还有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吴一帆坚持让吴刚搬来同住,吴刚也没有客套,搬过来和吴昕住在同一个房间。别人以为吴刚一时半会走不出失去父母的痛苦,但是出人意料的是,吴刚似乎一下子忘记了父母双亡的事,安心学习、全力备考。
只有吴昕知道吴刚的毫不在乎只是表象,他的痛苦只有在夜里通过吸烟来释放。吴刚搬过来的第一个晚上,吴昕半夜醒来就发现吴刚不在床上,吴昕以为吴刚去了洗手间,也就没在意,但是再睡一觉醒来还不见吴刚回来。吴昕不放心,到处找他,最终在房顶露台上吴昕发现了吴刚。夜凉如水,繁星满天。吴刚坐在露台的椅子上,望着茫茫黑夜,一支接一支吸烟。吴昕知道那种痛没法安慰,他只能陪着吴刚坐到天亮。
吴一舟夫妇在世的时候,吴刚明确表示他将来考大学一定要进医学院的药学专业,将来从事药剂师的工作。对于吴刚的志愿,吴一舟夫妇没有任何意见。
吴刚对药学情有独钟还源于他的姥爷。吴刚的姥爷属于中药世家,一家中药铺开一百多年。到吴刚姥爷这一辈已经传了三代。吴刚和吴昕的寒暑假几乎都是从吴刚姥爷家度过的。吴刚喜欢姥爷的药铺,吴昕痴恋姥姥的餐桌。假期过完,吴昕不出意外总能胖几斤。而吴刚却泡在药铺里,废寝忘食把玩中药,痴迷到连饭都不晓得吃,一个假期至少瘦掉五六斤。
高考放榜,吴刚居然考出了610分的成绩,而吴昕刚刚过500。吴昕问吴刚打算报哪个学校,吴刚说你报哪个我就报哪个。
“那怎么行,你的志向不是医学院的药学专业吗?我的成绩与那种学校无缘。”吴昕的质疑,吴刚并不反驳,笑笑不说话。吴刚最终和吴昕一起就读了本省的一所二本院校的室内设计专业。毕业后又进了同一家公司同一个科室,从事同样的设计工作。吴昕也曾问过吴刚,明明你的分数可以进双一流的医学院了,为什么偏偏跟着他进二本学设计?
吴刚说,父母去世让我明白一个道理,就是活着比啥都重要。他们不在了,你就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们两个在一起,方便互相照顾。
吴刚确实对吴昕照顾有加,无论是在学校还是在公司,吴刚都不遗余力。
但是吴刚为什么对他隐瞒与刘毅的关系?刘毅和吴刚早就熟悉!这个发现令吴昕的心一下子沉入无底深渊。
04
这个发现令吴昕心绪不宁,情绪紊乱。他忘记了自己还在刘毅的工作室的折叠椅上。激动的情绪令工作室仪器的报警灯开始闪烁,鸣叫声同时响起。伴随杂沓的脚步,沉重的呼吸声就到了吴昕的头顶。一阵眩晕传来,吴昕再次进入沉睡状态。
隧道、迷雾、毒蛇、恶狼,再熟悉不过的场景。吴刚变成的狼头张开大嘴向他扑过来,吴昕后退,脊背抵在隧道的墙壁上。退无可退之时,隧道的墙壁豁然洞开,吴昕一下仰倒在地上,一道耀眼的强光瞬间打在他的脸上。吴昕下意识地想抬手遮挡,双手却没有一丝力气。
“阿昕,你看看谁来了?”唤醒吴昕的是吴刚的声音,这声音温润深厚,以前有多安心,如今就有多惊心。
吴昕慢慢睁开双眼,入目还是刘毅的工作室,只是工作室里多了两个人:吴昕的父亲吴一帆和母亲王桂芝。吴一帆和王桂芝坐在轮椅上,双眼空洞,身体干瘪,要不是眼珠偶尔转动一下,他真以为那是两具干尸。
吴昕想掐自己一把,证明不是在梦里。但是双手如同煮熟的面条,软软地垂在身体两侧。他这才发现自己原来还在一张折叠椅上,除了头部的功能还在,身体其他部位毫无知觉。
“爸、妈”吴昕轻唤,但是吴一帆夫妇没有任何反应。“吴刚,你出来!我知道是你!”
“啪啪啪”吴刚一边拍手一边从轮椅后面走了出来。
“吴刚,你把我爸妈怎么了?”
“阿昕,别担心!他们没死,只是不能动而已。”吴刚的语气轻松随意,任是谁也听不出他说的是沉重的生死问题。
吴刚把吴一帆和王桂芝的轮椅推到吴昕面前,同时恭敬地弯下腰笑眯眯地对吴昕的父母说:“叔叔,婶子,我把吴昕给你们带过来了,从此你们一家人可以天天相聚,我是不是很仁慈!你们看看你们的儿子,他很快就会和你们一样了。”
吴一帆看着吴昕,闭上眼睛,泪水从眼角流下来,浸入枕巾,没了痕迹。
“吴刚,你对我们做了什么?”吴昕虽然全力呐喊,声音却轻不可闻。
吴刚平静地说。“吴昕,你该不会忘记我的高考志愿吧,虽然最终没有进医学院,但是让人肌无力不过几味中药而已。当初放弃自己喜欢的专业,和你一起去学什么狗屁设计,为的就是这一天。我买给他们的补品和水果里,你每次吸烟的烟丝里,我都费劲了心思。哈哈哈!”
吴刚敦厚的面容在吴昕面前渐渐变得模糊,与隧道里狼头的形象再次重合,吴昕觉得自己的心正被一片片撕裂。
“吴刚,为了今天这个结果,你处心积虑这么多年,到底为什么?”昨天还是疼他爱他、对他照顾有加的哥哥,今天就变成了恶魔。
“为什么?这得问你的爹娘。吴一帆夫妇,叔叔,婶子,你们告诉他这是为什么!”吴刚表情狰狞、目眦欲裂。“你们告诉阿昕,你们是怎么在双胞胎兄弟车上做的手脚,让他们刹车失灵翻进深坑的;你们再告诉阿昕,你们又是怎么买通交警把明明是谋杀定性为疲劳驾驶的;你再告诉阿昕,为了霸占我父母的股份,你们又是怎么找人做的地下黑账,目的就是一个子儿也不给我!吴一帆,王桂芝,敢不敢把你们做过的事告诉你们的儿子!”
吴刚越说越激动,吴昕却越听越心惊,这怎么可能:正直的父亲,慈爱的母亲,敦厚的哥哥,他吴昕的全部亲人,今天全都变得了吃人的恶魔,是世界错了,还是他吴昕错了。
“伯父的车祸是意外!爸,妈,你们快告诉他!”吴昕感觉自己已经是在咆哮了,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咆哮里含着怎样的心虚。他的父母瞪着无神的双眼痛苦地望着他。
“吴刚,你把我爸妈怎么了,他们为什么不能说话?你让他们不能说话,当然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证据呢?证据呢?吴刚,把你的证据给我?”吴昕心痛到无以复加。吴一帆的反应已经让他猜出了答案,但是他还希望那些都不是真的。
“吴昕,你父母的黑帐在我手里。他们陷害自己兄弟的证据,在他们心里。
“吴一帆”,吴刚提名道姓,“你如果想把哑巴装到底,我也不逼你。不过你也看到了你儿子现在的状态。他还没有达到全身肌无力,真到那个时候,神仙来了也没有办法了。如果你们想救他,今天就说实话。”
吴一帆闭上眼睛眼皮都不动,真像死了一样。吴昕看着他的父母,忽然觉得他们那么陌生。
“不说是吧!”吴刚伸手入怀,拿出一个很小的玻璃瓶,瓶子里是一种粉末状的物质。“吴一帆,你们连自己的儿子都不顾及。让你们说实话也不可能了。现在我改主意了,你们不是装死不说话吗,我现在就让你们死个彻底。”吴刚打开玻璃瓶盖,薅住吴一帆的头发。吴一帆不由自主仰起头,张大嘴巴。
“不要!”吴昕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突然从折叠椅上站起来,向吴刚扑过去。与此同时,一个瘦高的身影也从旁边闪出来,把吴刚推过一边。
吴刚与吴昕一起倒在地上。门开处,刘毅和五六个荷枪实弹的警察鱼贯而入。
“吴刚,我可以帮你惩罚他们,但是不能看你被仇恨毁了自己。”
后记
到了公安局,吴一帆夫妇对陷害吴刚父母的事儿供认不讳。但是鉴于他们身体原因,虽然未过追诉期,也只能办理保外就医。对于他们自己的身体状况,吴一帆一口咬定是自己误服保健品造成的。
吴刚并不领情,直接承认了自己所做的一切。法院量刑的时候考虑到事件的因果关系以及吴刚认罪态度,减轻了对他的处罚。
几年后,吴刚出狱,直接去了父母的墓地。吴一舟夫妇就葬在他们出事的那座不知名的丘陵上,丘陵上没有奇石怪树,没有恶狼野兽,只有满山青草和各种野花。
坟上被添了新土,旁边还种植了两颗杨树。杨树枝叶繁茂,有点亭亭如盖的感觉。坟头的一边,赫然出现两座新坟,墓碑上的名字是:吴一帆、王桂芝。
吴刚静静跪在父母坟前。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身边多了一个人。他侧头望去,原来是吴昕。
“哥,我曾经陷在一个隧道里出不去。这几年我一直在这座山上寻找,却始终也没有找到。”
“没有走不出的隧道,只有自己设置的陷阱。心结打开了,天宽地阔,就不会被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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