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困惑的代价

作者: 五十二个信息 | 来源:发表于2022-09-18 19:38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本文参与【馨主题】六期“困”主题写作。

    【一】

    一九七三年 。 

    这年的春季来得特别早。三月初,桃花李花便一齐盛开,成片的油菜花儿也在和煦的春风中荡漾。放目远望,红色的桃花,白色的李花,黄色的菜花交织在一起,把西南丘陵这片青翠的山峦和绿色的田野渲染得楚楚动人,艳丽如画。

    也许是盎然的春意赋予了大自然新的生命,连滨江县县府里那棵已经枯萎了多年的老核桃树竟然也枝叶繁茂起来。

    滨江县县府大院的这棵核桃树有点神奇,一百多年的树龄,直到一九五0年解放后县政府设立在此才开始结果。以后,年年果实累累。

    县府大院共有十多个部门,三十多户人家,那时不分领导和职工,全都住在砖木结构的平房里,左邻右舍不分彼此,东家吃一口菜,西家喝一碗酒,晚上大家则在这棵核桃树下乘凉聊天。孩子们在核桃挂果之时,一群一党地拿起竹竿打核桃果,打下几个,便五抢六夺地吃得喷香。到了一九六七年,也就是文革后的第二年,这棵核桃树便不结果了,也不发新叶。没有了繁枝与茂叶,树下就没有了乘凉的人。虽然人们仍然住在一起,但却少了往来。

    七三年五月,县革委取消,恢复了县委。不知是不是这好兆头使这枯萎了多年的老核桃树焕发了青春。

    随着老核桃树的新生,人们又开始聚集起来。淡忘了友情开始复苏,曾经一度沉寂的县府大院又热闹起来。虽然还没有恢复县政府,但人们仍然把这个大院叫县府大院。不过,坐在核桃树下乘凉聊天的不再是原政府部门的同事,而是一群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这些年青人是去年从全县农村文艺汇演中挑选出来的三十多名知青文艺骨干,由他们组成了滨江县委文艺宣传队。

    那个时期的文艺宣传队比比皆是,但基本是业余性质。而滨江县委宣传队就可说是专业的了。一是知青们的户口从农村转到了县城,二是吃不交钱的大锅伙食,三是全部住在县府大院原是会议室的一间平房里。把那平房一分为二,一边住着二十多名男队员,一边住着十多名女队员。那核桃树就长在这平房前七、八米处的大坝子里。

    从学校到农村,又从农村到宣传队,过着共产主义式的集体生活,每个宣传队员都心满意足,核桃树下便成了他们慷慨成词和发表黑色幽默的聚集点。

    拉手风琴的田佳最爱在核桃树下抠罗开六的底火。罗开六在样板戏《红灯记》中演鸠山,他们两人原来是同班同学,又下乡到同一个生产队。一次在核桃树下,田佳对大家说:“知道吗?罗开六有个雅号叫‘前档不开开后档’。”看到每个人都集中了注意力要听他这个典故,田佳便不慌不忙地说了下去:“每年军训,我们学校最爱搞防空演习,半夜三更鸣炮,两分钟之内必须穿好衣裤叠好被盖到达操场并马上转移,迟到的或中途掉队的便是‘遇难者’。罗开六这个瞌睡虫再响的炮也震他不醒,每回都要当遇难者。老师批评他,同学们责怪他,这家伙痛哭流涕,保证不拖全班后腿。有几天,可怜的罗开六睁着眼睛不睡,生怕错过了炮响。恰恰那几天炮就是不响,整得罗开六白天上课尽打瞌睡,又被老师点名批评。等到这家伙熬不住了,鼾又扯得震天动地了,该死的大炮又响了起来。幸好我早有准备,飞身下床先把这家伙摇醒。可惜这个瞌睡虫从醒到清醒还有一段‘路程’。等他回过神来,差不多过了一分钟了。不过还好,罗开六同学总算没有遇难,光荣地完成了演习任务。回到操场清点人数时,天已经亮了。全校师生惊奇地发现,这家伙的屁股大大的裂开了条口。”田佳在这时稍作停顿,看着大家困惑而且都在急切地想知道谜底,才开口说:“同志们,我们的裤子开口开在哪里?是前面呀!那叫前档。罗开六在慌忙中把裤子反着穿,是后档。那后档开口的地方张得老开,几颗扣子垂头丧气地挂在屁股上,像打了败仗的逃兵。一大群同学跟在罗开六的屁股后面唱《解放军进行曲》,这家伙只好用手捂着屁股,一直捂拢寝室。”

    田佳的这段“检举揭发”笑得众人肚皮疼,好几个还笑岔了气。

    不过、玩笑归玩笑,揭发归揭发,不管谁把谁“黑”得再厉害,大家都不会计较,而且十分团结友爱。比如那次抢救鲁光:

    鲁光在《红灯记》中演日本鬼子,人很瘦弱,又有胃病。由于天太热,他便赤着身子,穿条短裤,抬了张“逍遥椅”放在男寝室中央躺着睡觉,不一会儿便鼾声大作。罗开六被吵醒,翻身起床,看见鲁光打呼噜时大张着嘴,便找来了一团沥青,搓成一颗像中成药般大小的圆球,放进鲁光嘴里。只见那圆球随着呼噜声在鲁光的嘴里一进一出地滚动,七八个睡不觉的人起身围在鲁光跟前,忍住笑直乐。罗开六做出气功师的样子,蹬着八字腿,用手掌在鲁光嘴边一伸一缩地做招式。圆球滚进去,他便用手掌推一下;圆球滚出来,他便用手掌拉一下,似乎那球是罗开六的气功把它拉出来又推进去的。好几个人忍不住笑出了声。鲁光仍然大睡不醒。罗开六又找来一支毛笑,蘸了墨汁在鲁光脸上画了一副眼镜。鲁光还是不醒,那呼噜仍然扯得震天价响。罗开六指着鲁光汗涔涔的肚皮说:“人那么瘦,呼噜却那么响,瞌睡还那么大,少见!”正在这里,只听得鲁光“咕”地一声响,那沥青球卡在鲁光喉咙里了。紧接着,鲁光手脚乱抓起来,大家慌了,赶忙把卡得脸青面黑的鲁光又抬又背地送进县医院,幸好县医院只隔几十米远。

    那个时候县医院的技术水平很差,不仅没把鲁光喉咙里的沥青球弄出来,反而弄进了肚子里。沥青球在肚子里不能消化,加上鲁光本来有胃病,这下问题就大了。

    【二】

    第二天凌晨四点左右,男寝室里的灯突然亮了,黄二梅来到了男寝室。黄二梅是政工组的副组长,分管宣传队,是个矮个儿。他那两条眉毛是个倒“八”字,宣传队的背地里叫他“黄倒眉”。黄二梅是川西人,说话结巴,并且有个习惯,说话要从“你娃”开头。他对着睡得正香的所有人大声嚷道:“你娃起来,快点起来。”看见大家懵里懵懂地望着他,便接下来说道:“你娃鲁光胃子大出血了。你娃……有生命危险,大家赶快起……你娃起床,到县医院献血抢救。”寝室里的二十几个男队员翻身起床,咚咚咚地向县医院跑去。

    到了县医院,一验血,只有田佳是O型,和鲁光的血型吻合。医务人员冲了一杯葡萄糖叫田佳喝了,对田佳说:“输血的时候如果你感觉心慌或者不舒服,就说一声”。结果田佳一直没吭声,抽了四百八十毫升血。回寝室时,田佳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但鲁光保住了,县医院把他转到了市医院。

    早晨,听到消息的队员们急忙到田佳床头问候,十多个女同胞围在田佳床头,七嘴八舌地问起来。舞蹈演员张继红说:“四百八十毫升呀!”她用手比划了一下,“要好多血哟!”唱民歌的李忠群是外地人,在表示惊奇时,习惯的感叹词是“咿儿呀”。此时她叫道:“咿儿呀!四百八十毫升呀!幸好没叫我们去,我见了血就要晕。”演李铁梅的李青用眼睛白了她一下,冒火李忠群说出那么自私的话来,忍不住凑在李忠群耳边说:“每个月那个东西来了你晕不晕?”李忠群羞得满脸通红,晓得自己说错了话,不开腔了。

    家就住在县委家属院的张英舞跳得好但人却很文静,连说话都细气柔气的。等到大家都说得差不多了,才问田佳:“想吃点啥东西不嘛?”田佳说:“不想”。张英又问:“鸡汤总可以吃呀?”田佳仍然说不想。李青说:“现在不想吃,多过一会儿就想吃了。有伤就有寒,你输了血就等于受了伤,先吃侧耳根水表寒,再喝鸡汤来补一补”。罗开六听李青说输血,便接上去说:“我也怕血。”听见李青说李忠群那句话的几个女同胞嘻嘻地笑起来。罗开六以为是笑自己,愁眉苦脸地说:“从小我就怕见血,想勇敢都勇敢不起来。”李青说:“你连女人都不如。不过你还是勇敢,去了医院献血的。”

    李忠群怕李青又扯到自己身上来,急忙说:“我们走嘛,上街去买东西。”张英说:“你们不用去买了,我家里有只鸡,一会儿我弄点鸡汤给田佳端起来就是。”李青说:“你给田佳熬鸡汤是你的心意,我们给田佳买东西是我们的心意。”李青故意把两只眼珠子左右甩动着,嘻嘻嘻地笑道:“不要把两种心意搞错了哟!”女同胞们一阵笑,叽叽喳喳地上街买东西去了。

    张英回到家里,把家里喂的那只老母鸡抓来杀了,炖在沙锅里,又在天燃气灶上熬了一碗侧耳根水,叫张继红给田佳端了去。然后又翻箱倒柜地把家里的当归找了出来,洗干净,放在鸡汤里。到了中午,鸡肉便炖得香气四溢了。张英盛了一大瓷盅,端到田佳床头,整得田佳不好意思。正准备去食堂吃饭的男同胞们闻到香气,一齐叫道:“好香哟,没得我们的搞事呀?”张英说:“你们又没输血。”罗开六说:“后悔呀!埋怨呀!可惜呀!我们天生就不是O型。”男同胞们笑着叫着走出了寝室。

    张英舀了一汤匙鸡汤送到田佳嘴边,柔情地说:“来,先尝点汤。”田佳不好意思,说:“我自己来。”张英说:“我要先喂你一口。”田佳只好张开嘴,让张英喂。张英问:“好吃不?”田佳“嗯”了一声。张英把瓷盅放在田佳手中说:“你自己吃,我回家去了”。寝室里空荡荡的没有人,张英突然用手摸了一下田佳的头,跑出了男寝室又回过身来,站在寝室门口对田佳说:“下午你来我家吃,一定要来哈。”张英的脸上洋溢着笑,有着一股明媚的春天般的气息。

    田佳喝着鸡汤,心中有一股暖流在涌动,他觉得自己很幸福,那些女同胞们对自己的关照和爱护,特别是张英对自己的那种柔情,使他觉得,再输一次血也心甘情愿。

    吃完了饭的男同胞们陆续地回到了男寝室,每一个都先到田佳床边上问候了一番,当然又免不了要调侃一阵。演参谋长的王大朋和张英是校友,他躺在床上大声对田佳说:“喂,抓住机会哟,原来在学校宣传队的时候,追张英的起码有一个排。”田佳说:“鬼扯啥,跟我没关系。”王大朋说:“不是没关系哦,张英对你有点意思呢!单凭张英细致入微地给你熬鸡汤、送鸡汤便足以证明。女同胞对心上人表示爱意,就是从这些事情上体现的呢。各位,对不对?”众人跟着起哄道:“对头呀!田佳,有搞头了哦。”

    【三】

    田佳躺在床上,张英的影子在眼前晃动。田佳对张英其实是很了解的,不过宣传队的人都不知道。张英喜欢和田佳谈心,她亲口对田佳谈起过自己的初恋。在文革初期,张英和自己同班又同在学校宣传队的同学恋爱了,上山下乡时,两人又下到同一个生产队,感情甚笃。张英的母亲知道后,坚决反对,不准张英和那个同学谈恋爱。张英的母亲一直在县委办公室工作,对区乡的领导自然十分熟悉。通过关系,把张英的户口转到了另一个公社,以杜绝他们的往来。张英气得发疯,但没有办法。户口随人,人随户口是铁定的户籍政策,张英只好到新的地方安家落户。没过多久,张英的母亲和黄二梅一起来到张英落户的生产队找到张英,说是县上成立宣传队,正在全县知青中挑选。张英因为本身就够格,再加上黄二梅副组长的关照,张英被选中了。黄二梅和张英的母亲当天把张英的迁移手续办理完毕,叫了两个农民随他们一起把张英的行李搬回了家。没几天,张英便到宣传队报了到,成为县宣传队的舞蹈演员。

    就在张英进宣传队的第二天晚上,张英的母亲拿出了一张照片递给张英,说这人是黄二梅黄组长的兄弟,在某个部队当参谋。黄组长向张英母亲提出这门亲事,说他们既看得起张英,又看得起张英这个干部家庭。张英的妈语重心长地对她说:“张英啊,人家黄组长可是帮了你的大忙呀。你还有四个弟弟妹妹都在乡下,今后都还需要人家帮忙呀”。张英哭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张英妈问张英答不答应,张英眼泪花花地说:“随便你”。

    没过几天,那个参谋到滨江和张英见了面。张英心里觉得腻,那个参谋却兴奋不已,三天两头地给张英写信,张英一封信也没回。

    张英在给田佳讲这些事时,泪花儿在眼眶中打转,伤心地说:“那个人比我大十岁,我简直……不如死了还好点”。田佳当时没说一句话,但却心潮澎湃,他觉得这件事太不公平了。张英这么美丽善良的姑娘因家庭的压力,被逼着要嫁给一个比自己大十岁的,完全不喜欢的男人。他从心底里憎恨这种封建残余势力和世俗观念,他甚至冒出过这样的念头:他要把张英从封建婚姻的苦海中拯救出来。他觉得张英之所以要对他倾诉自己的苦衷,就是希望自己去拯救她。他觉得自己是个血性男儿,是个有情有义嫉恶如仇的敢作敢为的人,他应当义不容辞地去把张英救出来。

    现在,这种想法又在他心中涌动,连输血后的疲惫也消失了。他翻身起了床,本想径直去张英家,但想到很久没理发了,有点蓬头垢面的样子,便到理发店理了发。理发师给他吹了个流行的“菊花式”,使田佳看起来精神了许多。

    张英的家有三间屋,一个后院。七十年代中国一般公民的住房没有客厅、卧室、厨房、厕所的区别,统称为“屋”。田佳来时,张英正在后院,她坐在一条小板凳上,一边打毛线,一边守着一个用圆铁桶做成的煤灶上继续熬那当归鸡汤。

    看见田佳走了进来,张英高兴地说:“屋里还有小板凳,端过来坐!”。田佳找了条竹编的小板凳,坐在张英旁边。张英飞快地用竹签织着毛线,脸蛋红红的,当归鸡汤散发出扑鼻的香气。张英说:“等再熬一会儿就舀给你吃,鸡汤是越熬越有营养的,”接着又问田佳:“吃得来当归鸡汤不?”田佳说:“吃得来呀,很香的。”张英又问:“原来吃过没有?”田佳答:“原来没有,是你给我第一次吃。”张英听了嘻嘻地笑道:“真可怜呀,这才第一次吃当归鸡汤。”她看见了田佳吹的头式,有点惊喜地说:“噫!今天吹了个什么头呀?好乖!”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来摸田佳的头,一对眼睛充满了爱意。

    田佳极少看见张英这样开心过,被张英的情绪感染,再加上本身就有一肚子的话。他忍不住抓着张英伸过来的手趁势一拉,在张英的身子往自己身上倒时,用嘴在张英脸上轻轻碰了一下。张英吓得“哇”地一声大叫起来,毛线从手中滑落,人也坐在了地上。

    事情就这么凑巧,正在这时,张英妈走了进来。本来这天张英妈上午出差到市里去了,讲了当天不回家的,所以张英才敢叫田佳来吃饭,没想到张英妈提前回了家。张英羞得脸一直红到了耳根,眼泪刷地一下便掉了下来。田佳吓得掉了魂儿,飞身向屋外跑去。慌忙中,田佳跑到了长江边,坐在一砣鹅卵石上,脑子里一片混乱。

    下午六点钟左右,他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忐忑不安地回到了宣传队。他不断地祈求,希望任何事情都不要发生。

    但就在田佳跑出张英家以后,“事情”就已经发生了。张英的妈当时就把张英“组织”了起来。她把张英喊进屋,黑着脸问:“是怎么回事?”张英一肚子的委屈,抽泣着没开腔。张英妈又问:“他要想做啥?”张英还是不开腔。张英妈火了:“你不说我就去找县委马书记!这种流氓。你们宣传队啷个有这种人?你是有对象的,而且是现役军人!你说,你跟他究竟是啥关系?”张英被她妈问得不知怎么说才说得明白。

    张英没想到田佳会做出这种不规矩的举动。她喜欢田佳,也愿意亲近田佳,但田佳为什么要对自己如此轻薄?她觉得羞。但却没有恨田佳,也不会像母亲那样把事情想得那么严重,那么可怕。张英她妈以为张英不回答是因为要护着田佳,更觉得此事非同小可,她需要对张英晓知以理,摆明利害。她把口气缓了下来,对张英说:“你好好地想一下,如果田佳对你有非分之想,事情闹出来,你咋做人?大白青光的,田佳敢对你做出这种下流的举动,他的心头想要的,不只是这点!如果我们假装没这件事,田佳不知好歹,继续乱来,我们这一家人就要毁在他的手里。”

    张英她妈停下来观察了一下张英反映,接着说:“你说,该咋办?”张英停止了抽泣,但依然是哭兮兮的,她不知该咋办,也不想要“咋办”。

    张英她妈见张英不说话也不表态,便继续说道:“我去找黄组长,由黄组长代表组织,找田佳谈话,好叫他死了这份心。”张英听她妈要去找黄组长,连忙反对说:“不不不,不要去找。”张英妈又有点火了,说:“咋还不明白?田佳对你的坏心如果不及时制止,继续下去怎么得了?这种事情难道要我去或者你去找他?一切事情都应该由组织出面,通过组织解决问题,才是最正确的办法。从今天起,你不要出门了,我在黄组长那里帮你请假,你谁也不要见。就这样了。”张英妈话一完,人就出去了。张英六神无主地坐在床上,心里一团乱麻。

    不一会儿,张英妈和黄二梅一起进了屋。黄二梅一脸的怒气,见到张英就问:“你娃咋过回事?你娃敢在别个屋头耍流氓!张英你说说看,你娃他平时是不是有这方面的表现?”张英见黄二梅参与了进来,心里一阵烦,苦着脸不搭理黄二梅。黄二梅见张英不说话,只好自己打圆场说:“不管田佳平时有没有啥,这回已经完全暴露了他的资产阶级世界观。张英你不要气,也不要想不开,对田佳组织上一定要严肃处理。如果组织上来人调查,你一定要如实汇报。”张英一听组织上要调查自己,急忙说:“不要再调查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们要这样?。”

    张英妈听张英这么一说,火又上来了,厉声道:“不调查?你受了侮辱是一回事,组织上需要对这种人进行批评教育又是一回事,怎么不调查了?你怎么这么困惑呀?还有没有组织观念?”黄二梅接着说下去:“张英,你妈妈说得对,事情虽然发生在你个人身上,但你和他都是属于组织管的人,所以组织上必须要过问。你要做的就是配合组织,做好对田佳的处理工作。”张英听了这些,心头更乱。她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想要说的话,又哭起来。黄二梅对张英妈说:“你劝一下张英,我去找人......问一下情况,张英这几天就按你说的,你娃就呆在家里头,还要严防田佳找张英的麻烦。”黄二梅说完走出了张英家。

    黄二梅对宣传队这一群人都清楚,他心里有着明确的概念:不懂规矩,不讲政治,嘻二哈三,被资产阶级思想严重侵蚀。

    他去到了县委,本想找马书记汇报。但转念一想:“宣传队队员犯事给书记汇报......你娃......不妥。政工组就是宣传队的直接组织领导,就政工组组织调查不就可以了么。”

    他回到政工组,找来两个组织干部,简要交代了“田佳事件”的调查任务:由他挂帅,其余两人一个负责询问,一个负责记录。调查很简单,不需要涉及其他人,就只调查张英和田佳。

    这种侵犯女生的事件肯定要先调查女生。

    第二天上午,黄二梅带着两个搞调查的去了张英家。张英看起来十分疲惫,眼睛浮肿。黄二梅对张英说:“你娃......组织对你负责,请你把当时的过程说一下。”张英说:“没什么过程,他输血,我叫他过来喝鸡汤。在家的时候,他用嘴碰了我脸一下。没说任何不该说的话,也没做什么事。”其中一个搞调查的问:“你觉得,他这种行为是对你的......侮辱吗?”

    听了这话,张英眼泪滚了下来。带着哭声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这样。我们关系是好的,平时我对他、他对我都是好的......”黄二梅问张英:“你觉得田佳该受到什么处分?”张英哭出声来:“不知道不知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处分?”

    说完这些,张英随便黄二梅他们怎么做工作,都不再说话了。黄二梅没办法,只好说:“好嘛,就这样吧。”

    出了门,黄二梅对那两人说:“你娃......下午,你们去宣传队把田佳带到政工组办公室来,你娃......调查。”

    下午,忐忑不安的田佳被政工组的两个同志带出了宣传队。

    看见田佳垂头丧气地被政工组的人带走,大家觉得诧异,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感到一定是十分严重的“事件”,政工组的人没特殊事情是不会到宣传队来带人走的。

    临近吃晚饭前,田佳回寝室了。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寝室的。从政工组到寝室那一段路,田佳好像是踩在了棉花上,地上是虚的,身子是飘的。进寝室的时候,大家都带着同情和疑惑的眼光望着他,他却没看见任何人,径直走到床面前,一头便扑了下去。

    等田佳回过神来,天已经漆黑了。他已经记不起回到寝室后的这一段时间是怎么一下子“晃”过去的。在这一段时间里,他什么也没想。脑子里恍忽,心里却痛苦、困惑。他慢慢地坐了起来,奇怪怎么寝室里静悄悄的像没有一个人。他仔细地看了下,才知道大家都睡熟了。

    下午的事情他已记不完整了,只记得黄二梅和那两个政工组的问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是什么目的要这么做?”黄二梅还问:“这种肮脏思想的根源是什么?”他无法回答。他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目的,更不知道这种肮脏思想的根源。所以他一直不说话。黄二梅说:“本来想让你深刻检讨,看你检讨的程度来研究处分。你这个态度看来没必要研究了。看在你才为抢救鲁光输血的份上。组织......你娃决定,让你回到乡下,把户口也退回去。这个事情不计入你档案,我们口头通知你们公社,就说你在宣传队借用期满。如果你娃......需要多休息几天,也可以过两天再离开宣传队。”

    第二天天没亮,田佳收拾好了自己的行装:一套衣服,一个瓷盅,一支牙膏,一支牙刷、一张毛巾,一个脸盆。他把衣服、瓷盅、牙膏、牙刷、毛巾装在脸盆里,把脸盆装进一个粗线编织的网套里,悄悄地溜出了男寝室。走三十里山路,回到了自己的生产队。

    以前是他和罗开六两个人,现在只有他一人了。田佳经常一个人坐在山坡上,困惑地望着蓝天,悲伤地问自己:“为什么?”

    后记

    幸好当时的宣传队属于县委机关的一部分,鲁光住院、吃药等医疗费都由公家报销。一个多月后,鲁光回到了宣传队。他问怎么没看见田佳了,队员们说只知道他被叫回了生产队,至于什么原因,谁也不知道。

    一年后,宣传队解散,队员们都安排了工作。

    又过了大约六、七年,全国所有知青返城,田佳终于回到城市参加工作。

    张英后来嫁给了那个参谋,也就是黄二梅的亲戚。她和田佳自那次“事件”后就再没见过面。但那件事等她多年后——从困惑中明白后,就一直内疚着。

    四十年过去了,为纪念滨江县委宣传队成立四十周年,滨江县委专门组织宣传队所有成员在滨江相聚。新的县委书记参加了纪念会,在滨江最好的酒店敬队员们的酒。那新的县委书记在祝酒辞中说:“你们代表了那个时代最能吃苦最求上进的年轻人形象。”

    张英趁没人注意,来到田佳面前,她心脏跳得砰砰直响,但她鼓足勇气对头已花白的田佳说:“对不起!”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困||困惑的代价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xyayor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