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提议七月二十日一起外出吃饭,李炎肩膀耸起显得为难。于是我说,那你什么时候生日,要不然一起过?
我这才知道老师的生日在十月。
他不读书的时候就整理房间,好像这套房子是我和他的家一样。整理我送给他的礼物他时,偶尔露出高兴的表情,更多时候只是看着,和我一样不知道该把它们放在什么位置。
“早知道应该告诉你我的生日。”
“说什么呢,我倒觉得不知道更好,有好多事可以做。”
他从身后将我抱住,手臂微微颤动,像受了惊吓的孩子。
“下午我要去值班。明天也要工作。”我依依不舍,恨不能每分每秒,寸步不离。
“我也要出去。”
“去哪?”
他没有说,令我觉得自己的问题既唐突又自以为是。怎么能问这样的问题——根本没有资格。
犹豫了一会,他说,“我不想再离开上海,也不想离开方侑。”
“为什么这么说?是因为还是要离开吗?”
“没有,这次哪里也不去了。”
“当年你到底为什么突然离开,只是因为你如果在上海我就不能安心学习,不能忘记婆婆的事情吗?”
“我们不见面会更好,你就不需要去想起那些事。”
“我的确没有想起,连带和你的感情一起被压抑下去。在医院努力学习,有时间就拼命打工,一次都没有想到你。”
“那就太好了。我倒是一直会想起。不过,也熬过来了。原本以为不会再想要回来,没想到顾林林的死,好像催促我回来的乐曲。”
“因为再也没有人能把当年的事说清楚了,我们都能干干净净的做人是不是?”
“也许是这样,的确是这种心情。”
“不可能的。也许你可以,因为你帮我隐瞒,是出于对我的保护,但对我来说永远不可能干净,除非我跑去坐牢,或者我承受我应当承受的责罚。”
“不该接受惩罚,身体并没有犯罪。是灵魂犯下的罪。坐牢不能减轻这份罪,法律的惩罚太轻了。”
他话中深深的阴霾,比任何一场大雨前都要深沉。生命犯下的罪,使灵魂变了质。身体的惩罚太轻了。如果让我在承认罪行和与他分开之间选择,不论当年的我还是现在的我都会选择承认罪行。我不怕。我知道这些年生活中无时不在的惩罚远比法律更残酷。
没想到的是,我没有等到他的生日。生命好似无限循环的怪圈。好像进入行星轨道的飞船,被固定在椭圆形轨道上。
他离开前表露出来的痛苦,完全指向他自己,他几乎不吃饭,彻夜不眠。我虽守护在两人的房子里,躺在他的身边,却时刻感到灵魂在时间的罅隙里流失。一去不复返。
我和他没有说起离开之后是否还会回来。这的确是要考虑的事情,高校教职不那么容易保留。如果九月他还不回上海多半就要丢了工作。我猜工作对他来说非常重要,他的生活如此拮据,要是没有工作,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和当年一样,知道他要离开,我又本能地表现出洒脱和任由他自己决定的态度。我不出门的时候两人谁都不说话,夜晚他躺在我怀里流泪,默默无声,我却听得到压抑的嘶吼,像个没了巢穴的野兽。
如果这是命运,我不怕这样纠缠在一起,我的生活就是这个男人画下的牢。而他也没有一刻安宁的日子。
顾林林的死,的确值得高兴。这想法虽然不善,但她毕竟是唯一能说清楚当年事情的人。也许那天晚上的事是她为数不多的真话之一。可惜没人相信。
婆婆宁愿帮我隐瞒也不愿帮助自己的女儿,就是因为李炎承诺照顾她终老吗?她知道顾林林是不可能照顾自己的,那个时候她知道如何顺从生活。可李炎又说,她本来也就想帮我,即使没有他的提议,婆婆也不会说是我和她女儿发生了争执,并且伤害了她的丈夫。
面对事实,她缄口不提。那些不愿意倾诉的人,不要勉强他们。这是我该有的职业素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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