萱草花

作者: 酥饼大人 | 来源:发表于2023-03-19 10:48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我是一只花妖,跟着师父在这大青山上已经修行了九十九年。师父说再有一年我便能幻化成仙。所以在这最后一年要我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终于可以去外面的世界,我兴奋地背上包袱就想往外跑。却被师父一把拉住,他牵着我一步一步往山外走,边走还边叫我好好看看这眼前的景色。

    终于可以出去玩,我心里早已像长了草,那顾得上这些。趁着师父分神,就甩开他的手,跑出了结界。一下跑出去挺远,等我回头看时,却发现师父站在原地没动,满脸愁容。

    01

    我到虞城的时候正赶上上元佳节,几条街上挤挤插插的都是人。久居深山,我哪里见过这样的景色,所以乐颠颠地跟在舞龙队伍后面看热闹。

    “这位姑娘慢走。”

    正玩得高兴,忽听身后有人喊道。我回身一看,禁不住暗自感叹,这世上还能有这么好看的人。

    繁华迷眼的灯火里,一袭绣金白袍的人发似墨染,眉眼如画。

    “这荷包可是姑娘掉的?”那人手里托着荷包递到我眼前,微微一笑。大青山之中我长了九十九年,除了师父再没见过别人。师父他容颜不老,我自认为师父是这世上最美的人,可眼前这人比师父的容颜还胜几分。

    下山前,师父叮嘱切不可轻易相信一个人。我慌忙摸了摸身上的包袱,确认过后,才羞怯地接过荷包,当然不忘暗暗颠了颠,应该是一分未少。

    “正是我的!小女子谢过大人,我明明放得好好的,怎么就丢了呢。”

    他负手而立,浅浅一笑。

    “今日上元节,怕是半个虞城的人都出来赏灯了,所以姑娘还是小心些才好。”

    “是呢,是呢。我在大青山上活了九十九年,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多人。”我瞄着走远的舞龙队伍,心不在焉回道。

    “姑娘是第一次来虞城吧?要是不嫌弃,在下倒是可以陪姑娘逛逛,顺道跟姑娘说说这虞城的几处好玩的地方”他轻咳一下,似是并未在意地缓缓说道。听说有人能陪着我玩,自然是好了。

    我赶忙牵住他的袍袖,应了下来。他怔了一下,垂眼看看我的手。

    “还不知道姑娘怎么称呼。”

    “我跟着师父长大,他一直叫我忘忧,大人也可以这么叫我。”我踮着脚,又望了望越来越远的舞龙队伍。

    “师父,师父。”我见他玩味一笑,嘴里兀自反复念叨。说着便带我穿过几个巷子,直走到一处好大的茶楼才停住脚。这里比刚才那条街人更加多。各色香气一下钻进鼻孔,叫卖之声更是不绝于耳。我的眼睛有些不够用,兴奋地东张西望。

    不知什么时候,手已经被他紧紧握住。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被男人握着手。

    之前和师父在一起,我走路再累,他最多也就是让我拉着他的袍袖。师父说男女未行周公之礼,断不可有僭越。什么是周公之礼,我问过师父好几次,可师父他总是支支吾吾地不肯和我讲。

    而今被眼前这个人握着手,我竟然心头撞鹿一般。

    我小心试着从他掌心里抽回手。他回头望了一眼,柔声说道:“这里是不是比姑娘说的大青山要热闹些。现在人多,莫要走失了。”他站在光影里,眼中似星河坠落。

    君子皎皎!师父说遇到这样的男人才可以托付一辈子。我木讷地点头答应,停住抽回的手。

    心里不由自主纳闷,他也没什么僭越的行为,可脸上怎么火烧火燎的烫。

    “愣什么神儿,再不快点走,恐怕就赶不上舞龙队伍了。”他朝我俏皮地眨了眨眼睛,轻扯了一下我胳膊。是啊,再不快点就跟不上舞龙队伍了。

    可我的眼睛怎么就停在他脸上挪不开地方,脚也不听使唤,傻愣在原地。

    “敢问大人尊姓大名。还有,我想在虞城多住几日,您看行吗?”我兀自念叨着,可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求之不得。”我只见他嘴角翘起,唇边泛出一对浅浅梨涡。至于再说的什么,我一个字也没听见。

    02

    他一路领着我逛遍了虞城十街八巷,一直到街上灯火越来越少,赏灯的人也越来越少才驻了脚。看着街边黑了灯的铺子,我突然想起竟顾着玩了,自己还没找落脚的客栈。“大人,这城里还有能落脚的客栈吗?”我捶着走得酸痛的腿问道。

    他四周环视一遍,长出了口气:“这方圆百里就属虞城的上元节最热闹,此时恐怕客栈早已住满了。姑娘要是不嫌弃,我倒是有个铺子可以勉强落脚,行的话我就领忘忧姑娘过去。”我赶忙捣蒜似的点头,这更深露重的,能有个住的地方就不错了。

    “那忘忧就先谢过大人了。”

    他低头错过我的眼光,似是用了很大力气才闷闷地说道:“姑娘不必客气,我姓岳名岚,小字远安,往后叫我远安就行。”远安,我心里念叨着这两个字。人生得这样好,连名字都这么好听。

    师父生得也很好,可从来没告诉我他的名字。

    我正在愣神儿,不成想远安笑盈盈地用手里扇子敲了一下我头。

    “忘忧姑娘又想什么呢?”他如水的笑容让我的心颤了又颤。可怎么有点想师父了呢?我离开大青山已经半年有余了,不知道师听不到我整日的呱噪,是不是会寂寞。

    “这虞城好玩的去处还有几个,明天我带姑娘去看看。”他边说边领着我穿街走巷,直到在一间铺子门口才松开拉着我的手,并朝我深深失礼道:

    “刚才多有冒犯,还望姑娘见谅。”眼前的人总是谦谦君子模样,一向野惯了的我,和他离得这么近,竟是越发手足无措。

    “哪有,哪有。要是没有远安大哥你收留,今晚我怕是要露宿街头了。”我低头搓着衣角,不敢抬头看他。

    “今晚得遇忘忧姑娘也是缘分。”他一笑,抬脚进了半开着门的铺子。我赶紧也跟着进了门。这铺子不大,有三进院落,只有陈伯和他的女儿巧莲一对父女看守。陈伯和他说着话,眼睛却从上到下把我仔仔细细地看了个透彻。巧莲十五六岁模样,应该也是才赏灯回来,红扑扑的小脸蛋儿上透着兴奋。见我就吵着要我跟她住一起。陈伯板起脸,狠狠瞪了巧莲,骂巧莲没有规矩。规矩是什么?师父一直说什么时候遵从本心就好。

    我也喜欢巧莲,见她对我这么好,心里自然欢喜。

    顾不得和恩人远安打招呼就跟着巧莲钻进房里,讨论起刚才在街上看到的热闹。

    叽叽喳喳地说了一晚,直到天边泛白才合上眼。

    03

    师父说即使有再多的苦累,也不能丢了功课修行。所以虽是才睡了一个时辰,我还是在天亮的时候醒了。看看在我身边睡得正香的巧莲,心里泛起一丝愧疚。她是第一个把当朋友的人,可我对她却说了谎话。昨晚,我没敢告诉她我已经活了九十九岁,怕她嫌弃我是花妖,不再和我做朋友。我闭着眼回想昨晚,高兴过头了,和远安说了那么多,把自己这点秘密说的个明明白白。希望街上吵闹,他不会在意听到。一想到昨晚,满脑子都是远安笑意盈盈的样子,我又脸红耳热的许久,险险误了打坐的时辰。

    梅香清徐,院子有个梅树开得正好。我在院梅树下才做完早课,就听见房门轻启,陈伯捧着一个狐尾毛做成的精致扫把从堂屋里出来。

    “忘忧姑娘这么早就起来了,真是勤勉。”陈伯看到我并未惊讶,而是满脸堆笑。

    勤勉!好像师父也这么夸过我一次。我抖了抖落在衣服上的花瓣,拿起房檐下的竹扫把,想帮着打扫一下落在地上的花瓣,没想到陈伯却一把按住了我。

    “姑娘,这地上的花瓣你不能扫。”

    不能扫?我疑惑地看了看陈伯,他笃定地点点头。

    “唉!这梅树是少爷的命,他每天都要过来亲自打扫?”陈伯仰头看了看梅树,叹了口气。

    我也好奇地跟着再看看。院子里这棵梅树树冠很大,可奇怪的是一半花团锦簇开得正艳,一半枝桠干瘪形将枯死。

    “这树是不是生了病?”我手指拂过那干枯树枝,一股病恹之气钻进掌心。作为一只修炼了九十九年的花妖,我感觉这梅树的病不平常。

    “可不就是病了,你看这今年花开得又提早了半个多月。这不是才刚刚上元节,可你瞧瞧这满地的花瓣。看这样子,恐怕明年又要多添些枯死的了。”陈伯俯身拾起地上落花,捧在手里眯眼仔细端详,满是疼惜。

    “远安大哥既然这么喜欢它,怎么不找个人看看?我狐疑地问。陈伯听罢,摇摇头,叹气没说话。我攥紧手掌,屏气凝神。手心里梅树的病气不像是寻常花草染的病,倒有些离别的不舍,苦苦挣扎。此刻要是师父在就好了,我觉得师父一定能医好它。和陈伯正闲聊,就见远安提着个包袱进了门。陈伯赶忙过去接了包袱,望了一眼远安些许红肿的眼睛,低声问了句:“还是没找到医治的法子?”远安没说话,摇头回了陈伯一个微笑。

    梅蕊的馨香。我仔细辨认着那包袱里的味道。

    作为一只花妖,每种花的味道我都烂熟于心。

    像这种梅蕊的香气,应该是只采每片花瓣贴近花心的部分,然后慢慢研磨和收取才能有的。

    不知道远安是有多爱这棵梅树,才会做这么耗时费力的事。远安自然地接了陈伯手里扫把,熟练的躬身轻扫,把落在地上的花瓣聚拢到一起。

    “东门外新开了间茶楼,一会儿姑娘可愿意随我去凑凑热闹?”他并未看我,只低头细细扫着。

    我扎着手不知该不该帮他,只能随声点头应着。

    04

    远安说得茶楼真得很大,我们到的时候茶楼里已经坐满了人。他领着我径直上了三楼,在靠窗的位置坐下。才坐定,就听见窗外一阵阵的锣鼓唢呐之声。我好奇地扒着栏杆,探出大半个身子往下看。长长的一队人马,几个乐手吹吹打打地走在最前,一匹高头大马紧随其后,骑马的是个一身红衣的男子。当中前呼后拥,一顶描金绣凤的大轿,好不气派。

    “娶亲,有什么好看的。”

    对面的远安端坐未动,缓缓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原来这就是娶亲。

    我激动地回头看远安。这场景我还是在师父给的画册上看过一次。鞭炮齐鸣,喜乐不断,可比画册上有意思多了。

    “那马上的男子一定很高兴。”我回头对远安说。他无奈地摇摇头,心有戚戚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个能是自己说了算的”我见他神色黯然,赶忙收回身子,老实地坐回桌前。可惦记着窗外的热闹,心痒地偷眼瞄着窗外。师父给的那本画册里说,女子出嫁那天要穿喜服。这喜服只能在出嫁那天穿。所以我笃定喜服一定是世上最好看的衣服。

    “也不知那轿子里的姑娘有多漂亮?”我手支着头,眼睛瞟着窗外,小声念叨。对面的远安在我眼前茶杯里续上茶,看似无意地说:“不及忘忧姑娘十之一分。”

    什么!长这么大还没人夸过我好看,平日里师父总说我像个没有笼头的野马,没一点女孩家该有的端庄和矜持。可我是花妖啊,要那些有什么用。现在被他这么一说,我登时不知所措,手脚也都找不到合适地方放。

    “不知道以后什么样的男子,能有幸娶到这么美的忘忧姑娘。”他用自己的茶杯在我面前茶杯上轻碰一下,而后一饮而尽。我眨巴眨巴眼,傻在了原地。感觉心里那只鹿又在横冲直撞。

    “姑娘,喝茶。”他朝我晃晃手里的茶杯。

    喝茶。对,喝茶。

    抄起自己那杯茶,我也一饮而尽,

    好烫!好苦!

    果然没有师父常喝的枫露茶好。远安他撇了我一眼,努力憋着笑,立即扭头看向别处。又在他面前出糗了,此刻他是不是在笑话我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眼前的人鬓若刀裁,目似朗星。

    我猜想,要是那一身红衣穿在他身上也一定好看。“远安大哥娶亲的时候也会穿那样大红喜服吗?”我没过脑子地问了一句。

    一丝苦笑在他脸上稍纵即逝。

    “姑娘若是愿意,明日我便这样骑着马,带着花轿来迎娶。”他抬眼说道。啊?我脑子里转得要冒火星子。九十九年,能让我装进心里的除了师父,

    还有......

    还有就是眼前的人了。我睁着大眼看他,脑袋不听使唤地点着。停顿片刻,远安朗声大笑,心情大好地起身拉起我就往外走。

    05

    我俩回了铺子,才迈进门,就被眼前的景象吓到。花花绿绿的大小箱子堆满了小院,巧莲捧着大红吉服欣喜地站在门口。

    “姐姐快来看看这喜服的样式,简直好看得不得了。那着急的样子,恨不得我马上就换上才行。

    我看着眼角带笑的远安,不敢相信这一切。远安接过陈伯递过来的包袱,小心地挽在手里。

    另一只手摸着我的头轻声说道:“今晚早点睡,明日一早我骑着高头大马来接你。”一切都来得太突然,我只能木讷地点着头应允。脑袋懵懵地一夜无眠。

    第二天远安他果真骑着高头大马来了。身后还有花轿,一样的描金绣凤,彩缎低垂,我感觉比昨天看到的花轿还要气派。巧莲扶着从昨天到现在只会傻乐的我上了花轿。我偷偷掀了盖头,小心地从轿帘缝隙偷看出去。轿子前是一身红衣的远安端坐在马上,身姿挺拔,玉树临风。这样的人,怎么不让人抓心挠肝的喜欢。看来师父说得对,这样的人应该嫁。以后我们琴瑟和鸣,儿孙绕膝,长长久久。我在轿子里胡思乱想的正美,忽然听锣鼓之声渐渐弱了。

    “好徒儿,大婚之日不该请为师喝杯喜酒吗?”一人轻声断喝。声音不高,却震得我耳膜疼。是师父的声音!我掀起轿帘望过去。一人站在路中央,拦住娶亲队伍。青色长衫,同色绸带拢住头发。不见华服,却也是风华绝代,再无他人。

    “师父!”

    我喊了一声,迈步就要奔过去。却被跟着的喜婆按住。

    “姑娘,还没拜堂,下轿可是不吉。”我吓得停住了脚。

    “徒儿,几日不见,这么快就要嫁人了吗?”师父缓步走过来,一字一顿地问。远安抢先一步过来,扶我坐回轿子里,重新放好轿帘。

    “您既然口称是忘忧姑娘的师父,才不该这么无理地拦住花轿,碍了她的好事。”我听见远安也是一字一顿地说。

    “好事!”

    “徒儿,你也觉得嫁与他是好事?我让你下山游历,是为了长见识,没让你这么快就嫁与他人做妇。”师父敲着轿子,说话的声音里透着怒气。我坐在轿子里,心里莫名委屈,遇到喜欢的人我为什么不能嫁。原本吵闹的大街上一下安静得要死,那些看跟着看热闹的人好像都跑了干净。

    “这虞城不是什么好地方。徒儿,我带你回大青山好不好。”我听着师父的声音比刚才软了不少。

    “师父!我不回去。”我赌气地说。

    “忘忧是真心喜欢岳公子,想与他白头到老,生生世世,还请师父成全。”虽然是赌气,可说完我的心也还是像被刀子硬生生划过一样疼。

    “好个生生世世。”师父幽怨地叹了一声,把轿杆拍得啪啪作响。轿子晃了又晃,我感觉差点被掀翻在地。

    “师父,你要是还认我是徒弟,今天就不要挡着我的好事才对。”

    九十九年了,我向来对师父言听计从,他就是我的一切。更是从来没想过会有一天能做出忤逆师父的事。轿子外一下没了动静。片刻后,远安从轿帘缝隙里伸进手拍了拍我。喜庆的锣鼓之声又响起来。师父一定是被我气走了。我悄悄掀起轿帘朝外望,挤挤插插一堆看热闹的人后面,师父静静地孤身而立,满面愁容。像送我下山那天一样。

    06

    远安说他的父母远在京城,他在虞城除了陈伯父女,没什么亲戚。所以这娶亲的队伍一路吹吹打打又回到铺子里。梅树下已经摆好了一桌酒席,远安牵着我才坐下。一片花瓣便落在我面前的酒杯里。看见这落花,我才想起今天远安没有来收这落下的花瓣。

    “远安,你今天没收这梅树的花瓣。”我捡出酒杯里的花瓣递给他。他苦笑一下,小心接了过去,握着掌心里。口里喃喃自语:

    “是呢,今天没有收,以后也不用收了。”说着把自己跟前的酒一饮而尽。又一片花瓣飘下来,落在他肩头上。粉嫩粉嫩的,被大红的喜服衬着,格外好看。远安似乎很高兴,一杯接着一杯地和陈伯父女喝着酒,不多时父女二人就醉倒在桌上。我见远安却格外清醒。

    他忽然离了桌,朝我深施一礼,似是用了很大力气才说道:“忘忧姑娘,岳岚这里先谢过姑娘。上元佳节得遇姑娘,是岳岚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能遇上远安公子你也是我的福气。”

    被他这么一说,我一下羞红了脸,赶忙伸手去扶。

    没想到他朝后撤了一大步,缓缓地摊开手掌。掌心里那一片花瓣,已经变得血红。他整个人像是被什么一下抽去了精神,眼神涣散,身子趔趄着站都站不住。

    “相公!”我慌忙扑过去扶住他。

    “远安,你不要吓我。”

    “自从上元节那天我遇到姑娘,我就知道我命不久矣。”

    “远安,你是不是喝醉了酒,今天是我俩的好日子啊,你说什么命不久矣?”我摇着他的胳膊,哭了出来。早上还春风得意的人,怎么突然就要命不久矣。他看看我,惨然一笑。

    “忘忧,是岳岚辜负了你,求你不要记恨我。”

    他用已经被染得血红地手轻轻抹去我脸上的泪水。花瓣粘上我的泪水,立刻变得锋利无比。

    它割开了远安的手掌,鲜血顺着他的指尖一滴滴落在梅树下。我被眼前的状况吓得不知所措,

    慌乱地扯下喜服的衣襟,想给他止血。

    远安看着我慌乱的样子笑了,他抬头望着本已干枯的树枝开始慢慢抽出新芽,悠悠地感叹:“我终于救活了这棵梅树。这是我和她一起她种下的梅树,那会儿她以为我们两情相悦,可以共度余生的。她一直盼着能穿上喜服的那一天,可爹娘嫌弃梅儿出身低微,不肯让我迎娶她进门。她说会等我,等我穿着大红喜服来接她。可终究还是没等到那一天。”也许是话说得多了,远安大口地喘着气。

    “自从梅儿去了以后,这梅树就日渐枯萎。我想着等我把梅树救活了再去下面找她,免得她又伤心。我四处寻找医治的法子,可都不管用。后来听说花妖的眼泪加上爱人的血可以让这梅树起死回生,所以我就等啊等,终于让我等到了。”

    远安看我,开心笑着。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我的手停在了空中。我想抓住眼前的东西,可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灯火阑珊之中远安的笑容,还有他掌心里温度好像还都在呢。他的大红喜服多喜庆,我以为和他可以一生一世。

    可是,他做的这所有,只是为了救的梅树,为了他的梅儿。

    我浑身颤抖,手撑在桌上,才勉强站住。眼前的岳岚已经神情涣散,他痴痴地望着那梅树,眼睛里满是欢喜。

    “远安,你有没有那么一刻是喜欢上我?”问出这句话,我也是像用光了所有力气。脚下没了根,身子轻飘飘地随着风摇摆。我笑自己太傻,为什么已经知道答案,还要明知故问。岳岚他只知道花妖的伤心泪是草木起死回生的灵药,可他怎么知道花妖不知忧,可一世只会爱一个人。伤心泪也只落一次,泪水既是灵药,更是催命毒药。

    眼睛里流出了血泪,模糊了视线,我已经看不清眼前远安。

    “忘忧,你怎么了?”

    也许是我的样子吓到了远安,他惊恐地望着我,想伸手拉我。我惨然而笑,错身躲开了他的手。

    “忘忧,是远安错了。”远安的声音已经嘶哑。

    远安错了!是,你错了。为了你的梅儿,你骗了我。我笑了,很大声地笑,笑到喘不过气,笑到大口的血从嘴里喷出来。

    远安爱他的梅儿,爱他的梅儿!

    师父说得对,我终究是错付了。身子越来越轻,那落在肩膀上的花瓣都压得我喘不过气。我想起了师父,想起大青山上的茅草屋。

    07

    我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好长好累的梦。梦里我走了很远的路,哭过,也笑过。

    “师父,徒儿今天怎么这么累呢!”我揉着惺忪睡眼,打了个哈气。像往常一样,赖在床上等师父来叫我去吃饭。这个时候师父总会用竹竿敲着窗户,顺带数落我好吃懒做,以后没人敢娶回家。

    可今天屋里除了能听见外面的鸟叫声,再没别的声音。我提鼻子闻了闻,也没有熟悉的饭香味儿,心里忍不住发笑。师父啊,你想让徒儿去做饭就直说,何必这样捉迷藏一样。我一骨碌下了床,推开了门。

    萱草花!眼前是满山遍野的萱草花。师父坐在院子里,背对着我正在劈着柴。

    “师父,还没到萱草花开花的季节,你怎么现在就让它开了呢?”我从后面搂住师父的肩膀。手搭到师父的肩膀,却被那触感吓了一跳。师父曾经健硕有力的肩膀怎么突然变得骨瘦嶙峋。

    “师父!”我用力搬过师父的身子。一张满是沟壑,形若枯槁的脸出现在眼前。我惊恐地瞪大了眼睛。那神清骨秀,朗目疏眉的师父怎么变成枯骨一般模样。“师父,你不要吓徒儿,你这是怎么了?”我浑身颤抖地着捧起师父的脸。师父笑着把我的手从脸上拿下来,紧紧地握在手心里。

    “忘忧,你看这满山的萱草花开得好看吗?”

    我望望四周,使劲儿点点头。师父习惯地歪头仔细端详我半天,满足地笑了。

    “师父要是有一天不在了,就让这些花永永远远地陪着你。”

    什么有一天不在了。我不懂。师父如此反常,我被吓蒙了。

    “忘忧,你穿嫁衣的样子真美啊。为师永远也看不够。只可惜你不是为我而穿的。”师父低头苦笑,像是自言自语地说。我见一行清泪挂在师父苍老的脸上。

    “师父你怎么哭了?”什么嫁衣?我更懵了。

    “别再叫我师父,叫我一声萱好吗?”说完轻轻地把我抱进怀里。

    “花妖一世只爱一个人,一世只落一次泪。忘忧,如果我知道你的情劫是岳远安,打死也不会放你出山的。”

    我听不懂师父说的话,情劫是什么?谁又是岳远安?师父已经有些脱力,头靠在我的肩膀上。

    “忘忧,叫我一声萱好吗?”

    “萱。”我听话地叫了一声。

    原来师父的名字是叫作萱。是和这满山萱草花一样的名字。

    “萱。”

    “忘忧。”

    “萱。”

    “忘忧。”

    ......

    我叫一声,师父就应一下,一直到我听不见他的声音。直到满山的萱草花怒放。

    结尾

    师父走了的第二天我满一百岁,我成仙了,可我没了师父。我躺在萱草花丛里望着天。师父他用尽自己的修为换回我的重生,他说怕我孤单,所以让这大青山开满萱草花,那样就像他还在一样。

    山风吹过,一朵花在我的脸上扫着,像师父的手摸着我的脸。我摘下来别在耳边。

    师父,徒儿想你了。

    萱,忘忧想你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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