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澄记

作者: 似酒 | 来源:发表于2022-09-17 16:36 被阅读0次

    季澄看见那人,已经是第五次了。

    他决定告白。

    暗恋是一件麻烦的事情。

    季澄再一次把脚边的石子往前踢,心里郁闷地想。

    S城的夏季,炎热、焦躁,一树又一树的月季。

    季澄转过街角的花店,和一枝高得吓人的浅蓝满天星打了个照面。花店对面正巧是个书吧,狸花猫也刚巧路过。

    他第一次遇见宋微。

    宋微就正从风尘里行来,脚步不疾不徐,路过的地方踏出了轻响,与和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映衬。

    他的影子刻在阳光下,从容地跟在挺高的身子后面。他的发丝穿过了风和空气,遮住了半张白皙的脸。

    夏天不再喧嚣。

    喧嚣的是他的灵魂。

    等到那个影子随着身子停在了花店门口,季澄才发觉自己愣神了。

    “你好,请给我一束白玫瑰,十三枝的。”

    “诶好,宋微,这次又拿去干嘛的?”

    “留给一个人。”

    “同一个人?”

    “嗯。”

    花店老板到店里拿了白玫瑰,包成花束,洒了点水,没问缘由,就挥挥手给他了,要的少,一百块钱。

    于是宋微慢慢等了几分钟后,接过了一束黄包十三枝白玫瑰,两只手抱着花束离开了。

    季澄望着他墨绿色的外套。

    季澄也走回花店门口,看着裁下来的白玫瑰的枝出神。

    “诶,又来客人了,生意真好——你要些什么花呢?”

    “我就看看……”

    “你想送的花,花语是什么样的?”

    季澄只得照着那束白玫瑰的花语来说:“纯洁的爱。”

    “好哦,我给你包束白玫瑰吧。”

    季澄回答说好。

    等着店主包花,他才用余光瞥见店主手机里放的电视剧,《山楂树之恋》,这会儿两人正青青涩涩的哩。

    店主是个快至三十的姑娘,看这些剧也是正常。

    花包好了,十一枝。

    “多少钱?”

    “不收你钱了,你我本无缘,全靠花相连,”她的轻笑声着实不够轻,总之是叫他听见了的,店主姑娘挥挥手给他,说,“记得回来还愿。”

    “啊?”

    他呆呆地接过这束白玫瑰,走出了花店,朝对面的书吧走。

    狸花猫不在那了,只是路过。

    他戴上耳机,放了首《Rather be》。

    七月十六日,他路过了一家经常路过的花店。

    只不过,这一天的花与人与光,都鲜活了起来。

    季澄是被“叮咚叮咚”的消息给轰炸醒的,他都以为自己欠了谁三千万,打开手机,只是编辑发来催他更新的。

    凡篷(编辑):你要再不更新,立马带一车面包人去讨伐你。

    他把存稿发了,倒头睡的前一分钟回了条消息。

    抬眼望澄川:你一窈窕淑女可别整天想着征战沙场了,请收回面包人。

    抬眼望澄川:不过吃了你们家一点米,倒开始使唤人了。

    夏天的早晨就适合赖床和闷头大睡,他想。

    阳光从窗外折到床头柜上,刚好落到洁白的花束上,窗帘透了点光,若风起时,光斑璀粹。

    正好八点半,睡得发齁的人终于浑噩起了床,洗漱,背着电脑出门。

    豆奶、馒头、一摞一摞的书、窗外路过的狸花猫。

    季澄坐在那家花店对面的书吧里,把简单的早餐解决了,手上翻着本《诗经》。

    耳机里放着一首很安静的箫曲,他正好看到郑风几篇。

    岂不尔思,子不我即。

    “岂不尔思,子不我即。”

    让人出神。

    月季花在吵闹,第二次了,那位宋先生又停在花店前,季澄只能看见他的背影和白衬衫,在阳光下立起个神圣的躯壳。

    那一瞬间,风也迷瞪,他也迷瞪。

    要不,冲上去要个联系方式?

    或者跟花店老板说说?

    啊,不行不行……

    他真是个傻子。

    “叮咚——”

    提示音又打破了他的燥热不安,耳机里的箫声也静了,他开了循环播放,又是一片空箫灵宛。

    万籁:大大,在吗?是这样,我是个音乐up,很喜欢您的连载《东门之墠》,希望做个同人曲,征求您的同意。

    抬眼望澄川:可以啊,也谢谢你的喜欢,做好了分享给我哦。

    抬眼望澄川:[万分感谢.jpg]

    这边呢,他又抬头向对面的花店看去。

    那个白色的身影不见了,花店老板坐在竹椅上,一摇二摇。

    好可惜。

    他差点恼气来。

    算了,码字重要,生活更重要,爱情什么的让愚者去考虑吧。

    他正写到个大家闺秀正落到临安,要将自己的姊妹接去京师。

    “偏见那张小姐下了船,一时间,人面桃花相映红,看这:

    转错东风,偏生将那消香引。

    芳菲散尽,千里朱砂忍。

    笙诉萧歌,痴色桃儿吻。翩眼隐。

    海棠涕泯,眠叹春花槿。”

    海棠涕泯,叹那春花烂漫。

    他也叹气,叹自己的矫情,叹这该死的“一见钟情”。

    继续工作吧。

    季澄愈发喜欢听箫了。

    恍如松烟拂过,糯软了自己的心脏与灵魂。

    上次那位“万籁”的同人曲说是好了,他正巧借着花店的宽带去听。

    一阵熟悉的箫声。

    昆山碎玉破空来,倏地雾凇沆砀,转而白露沾衣,空、灵、宛、淡,从他的耳边路过。

    他呆愣。

    花店老板却没呆愣。

    “你站在这里做什么呢?”

    他更呆愣。

    “我……”

    “进来进来,站在花店门口可别把我的客人给看跑了。”

    “我长得也挺好看的啊。”

    “对对,”老板去倒了杯龙井,回来道,“就是性格不够大胆。”

    “啊?”

    花店、暖阳、满天星。

    “不跟你聊了,我去给一客人送花了,有人来了你招呼一下。宽带我付得起,坐多久都行。”

    说实话,季澄不太喜欢别人把他当孩子看,可二十四岁的人了,还在城市里悠悠转转,确实像个孩子。

    唉。

    “杨老板在吗?”

    一股子清冷味从门外传进来,晒了他一脸。

    “老板不在,出去给人送花了。”季澄恹恹地回答。

    门外变得安静,在停滞的空气中,杨木门突然被轻轻推开。

    入眼是一双眼,是白色的衬衫与玄采色的长裤,是风尘萧瑟与暖阳。

    “她手机没拿,要不你先坐会儿?”

    宋微笑了笑。

    “好。”

    季澄不知道他是怎么忍着嘭咚不止的心跳等到老板的。

    两个人静靠在阳光里,谁也没去关那扇门。

    大暑时节,天光像生了闷气,季澄连去花店蹭空调的力气都没了。

    宋微靠在花店门口,看着书吧门口恹恹欲睡的狸花猫,边跟杨眠聊天。

    “你别等了,那男孩没来。”

    “我又不是为了等他才来的。”

    “啊对对对,我信了你的邪。”

    宋微笑出了声。

    叮咚——

    他停住笑声,说了句“有人给我发消息”,就闷头开始另一场聊天了。

    他给那人备注改了,就叫“季澄”。

    季澄:我竟然才知道你是箫奏大佬。

    万籁:我也才知道你私下性格那么好,还以为你是高冷的大大。

    季澄:哪有?我是小小。

    “我一转头就看到你笑得那么开心,真煞风景,快走快走,我还要追剧呢。”

    宋微权当没听见。

    季澄:我要起床吃早饭了,不跟你聊了哦。

    万籁:好。

    宋微这才回答:“你再让我等会儿。”

    杨眠心想算了,自己拆了刚到的快递,取出这只风铃挂在门边。

    “你们啊,看得我都心急,怎么你就没那点勇气啊?”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宋微笑着说。

    “心不急,你连冷豆腐都吃不着。”

    杨眠把风铃挂得稳当了,拿出蓝牙音箱,放了首《Picnic On Monday》,坐等客人。

    都九点了,宋微想见的那个人才从东边走过来,到花店隔壁的隔壁点了份早餐,才提着电脑包路过花店。

    杨眠适时地叫住了他。

    “诶,季澄,你去工作?”

    “是,怎么了吗?”

    “没事,我有点好奇,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啊?”

    “没,我就是个苦难深重的写手。”

    “签了哪个平台啊?我去看看。”

    “就是这个……”

    宋微看那两人鼓捣了一会儿,突然被杨老板叫到。

    “宋微啊,小季的书你看不看?”

    这是什么尴尬场景——宋微是这么想的。

    诚然,季澄也是那么想的。

    “要不算了,我写得太偏女频,不太合适。”

    “可以。”

    季澄不知道空气能这样停滞下来。

    “我说,可以看看。”

    季澄突然想到那么三个字——开金口。

    杨眠刚想跟他道别,突然看见大名鼎鼎的宋老师在给自己使眼色。

    直勾勾的,就是在说“留下他”。

    “季澄弟弟,要不你在花店坐坐?宽带随便你蹭。”

    “啊?”

    三个人坐在几色的花店里。

    芳香、纯粹、一杯咖啡。

    安然。

    相思让人爱瞎想。

    一日不见,也不知如隔了几秋。

    宋微找了首英文歌,《It's OK》,为了安慰自己难以遏止的相思愁苦。

    他自诩理智。

    算了,自诩没用。

    他蹲到书吧门前,抱过了路过的那只狸花猫,听它“喵喵”的叫声。

    “算了算了。”

    他也回了家,准备拿只箫,写首新曲,发个新词。

    循着宋微远去的背影,那只狸花猫杵在那愣神。

    同样愣神的还有季澄。

    他坐在书吧角落,刚码完新章,抬头只看到宋微远去的背影。

    季澄一阵不舒服。

    他发了条动态。

    “白玫瑰也算不了什么。”

    配图是他早晨拍的自家床头柜上的白玫瑰,和自己此时躺在书吧桌上的右手。

    翻了翻好友动态,突然看见一条歌曲分享,万籁发的,歌叫《It's OK》。

    果然,世间总有苦情人。

    季澄尽量不去想,点开这首歌去听。女歌手的嗓音慵懒而浅淡,闲暇的曲风就像闲暇的时间,时刻提醒着他。

    “Hey Hey, it's OK.”

    抬首。

    书架、窗户、阳光、石板路。

    还有路上缓缓行来的——

    人。

    季澄并不完全相信“无心插柳柳成荫”,他对说不准的事情追求很少。

    但这次是例外。

    宋微慢步走进书吧。

    宋微朝他这边走过来。

    宋微用极轻的音量问他。

    “在看书?”

    “没,刚写完这章。”

    “我推荐你一本书吧。”

    “好。”

    就见他走着走着,迷失在书架之间。

    宋微带回来一本书。

    莎士比亚的诗。

    他拿大拇指与食指翻开书,正好翻到一页十四行诗。

    “像波涛涌向铺满沙石的海岸,

    我们的时辰也匆匆奔向尽头。

    后浪前浪周而复始交替循环,

    时辰波涛之迁流都争先恐后。”

    “可能是我的魂灵叫嚣。”

    “嗯?”

    “他叫嚣着吵闹着,告诉我世间的真理。”

    宋微顿了顿,补足这句话。

    “也告诉我,我喜欢你。”

    “为什么?”

    “我一开始买的白玫瑰就是给你的,我先前就知道你是谁,我就是你认识的万籁。”

    抖一抖,全部清晰。

    炎热、焦躁,一树又一树的月季。

    萧瑟、暖阳,还在窗外溜达的猫。

    季澄很小声地说。

    “It's OK.”

    “什么?”

    “我说,好。”

    季澄看见那人第五次了。

    他记得,七月十六日下午,他路过自己的全世界。

    “我的白玫瑰呢?”

    “我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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