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澄看见那人,已经是第五次了。
他决定告白。
一
暗恋是一件麻烦的事情。
季澄再一次把脚边的石子往前踢,心里郁闷地想。
S城的夏季,炎热、焦躁,一树又一树的月季。
季澄转过街角的花店,和一枝高得吓人的浅蓝满天星打了个照面。花店对面正巧是个书吧,狸花猫也刚巧路过。
他第一次遇见宋微。
宋微就正从风尘里行来,脚步不疾不徐,路过的地方踏出了轻响,与和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映衬。
他的影子刻在阳光下,从容地跟在挺高的身子后面。他的发丝穿过了风和空气,遮住了半张白皙的脸。
夏天不再喧嚣。
喧嚣的是他的灵魂。
等到那个影子随着身子停在了花店门口,季澄才发觉自己愣神了。
“你好,请给我一束白玫瑰,十三枝的。”
“诶好,宋微,这次又拿去干嘛的?”
“留给一个人。”
“同一个人?”
“嗯。”
花店老板到店里拿了白玫瑰,包成花束,洒了点水,没问缘由,就挥挥手给他了,要的少,一百块钱。
于是宋微慢慢等了几分钟后,接过了一束黄包十三枝白玫瑰,两只手抱着花束离开了。
季澄望着他墨绿色的外套。
季澄也走回花店门口,看着裁下来的白玫瑰的枝出神。
“诶,又来客人了,生意真好——你要些什么花呢?”
“我就看看……”
“你想送的花,花语是什么样的?”
季澄只得照着那束白玫瑰的花语来说:“纯洁的爱。”
“好哦,我给你包束白玫瑰吧。”
季澄回答说好。
等着店主包花,他才用余光瞥见店主手机里放的电视剧,《山楂树之恋》,这会儿两人正青青涩涩的哩。
店主是个快至三十的姑娘,看这些剧也是正常。
花包好了,十一枝。
“多少钱?”
“不收你钱了,你我本无缘,全靠花相连,”她的轻笑声着实不够轻,总之是叫他听见了的,店主姑娘挥挥手给他,说,“记得回来还愿。”
“啊?”
他呆呆地接过这束白玫瑰,走出了花店,朝对面的书吧走。
狸花猫不在那了,只是路过。
他戴上耳机,放了首《Rather be》。
七月十六日,他路过了一家经常路过的花店。
只不过,这一天的花与人与光,都鲜活了起来。
二
季澄是被“叮咚叮咚”的消息给轰炸醒的,他都以为自己欠了谁三千万,打开手机,只是编辑发来催他更新的。
凡篷(编辑):你要再不更新,立马带一车面包人去讨伐你。
他把存稿发了,倒头睡的前一分钟回了条消息。
抬眼望澄川:你一窈窕淑女可别整天想着征战沙场了,请收回面包人。
抬眼望澄川:不过吃了你们家一点米,倒开始使唤人了。
夏天的早晨就适合赖床和闷头大睡,他想。
阳光从窗外折到床头柜上,刚好落到洁白的花束上,窗帘透了点光,若风起时,光斑璀粹。
正好八点半,睡得发齁的人终于浑噩起了床,洗漱,背着电脑出门。
豆奶、馒头、一摞一摞的书、窗外路过的狸花猫。
季澄坐在那家花店对面的书吧里,把简单的早餐解决了,手上翻着本《诗经》。
耳机里放着一首很安静的箫曲,他正好看到郑风几篇。
岂不尔思,子不我即。
“岂不尔思,子不我即。”
让人出神。
月季花在吵闹,第二次了,那位宋先生又停在花店前,季澄只能看见他的背影和白衬衫,在阳光下立起个神圣的躯壳。
那一瞬间,风也迷瞪,他也迷瞪。
要不,冲上去要个联系方式?
或者跟花店老板说说?
啊,不行不行……
他真是个傻子。
“叮咚——”
提示音又打破了他的燥热不安,耳机里的箫声也静了,他开了循环播放,又是一片空箫灵宛。
万籁:大大,在吗?是这样,我是个音乐up,很喜欢您的连载《东门之墠》,希望做个同人曲,征求您的同意。
抬眼望澄川:可以啊,也谢谢你的喜欢,做好了分享给我哦。
抬眼望澄川:[万分感谢.jpg]
这边呢,他又抬头向对面的花店看去。
那个白色的身影不见了,花店老板坐在竹椅上,一摇二摇。
好可惜。
他差点恼气来。
算了,码字重要,生活更重要,爱情什么的让愚者去考虑吧。
他正写到个大家闺秀正落到临安,要将自己的姊妹接去京师。
“偏见那张小姐下了船,一时间,人面桃花相映红,看这:
转错东风,偏生将那消香引。
芳菲散尽,千里朱砂忍。
笙诉萧歌,痴色桃儿吻。翩眼隐。
海棠涕泯,眠叹春花槿。”
海棠涕泯,叹那春花烂漫。
他也叹气,叹自己的矫情,叹这该死的“一见钟情”。
继续工作吧。
三
季澄愈发喜欢听箫了。
恍如松烟拂过,糯软了自己的心脏与灵魂。
上次那位“万籁”的同人曲说是好了,他正巧借着花店的宽带去听。
一阵熟悉的箫声。
昆山碎玉破空来,倏地雾凇沆砀,转而白露沾衣,空、灵、宛、淡,从他的耳边路过。
他呆愣。
花店老板却没呆愣。
“你站在这里做什么呢?”
他更呆愣。
“我……”
“进来进来,站在花店门口可别把我的客人给看跑了。”
“我长得也挺好看的啊。”
“对对,”老板去倒了杯龙井,回来道,“就是性格不够大胆。”
“啊?”
花店、暖阳、满天星。
“不跟你聊了,我去给一客人送花了,有人来了你招呼一下。宽带我付得起,坐多久都行。”
说实话,季澄不太喜欢别人把他当孩子看,可二十四岁的人了,还在城市里悠悠转转,确实像个孩子。
唉。
“杨老板在吗?”
一股子清冷味从门外传进来,晒了他一脸。
“老板不在,出去给人送花了。”季澄恹恹地回答。
门外变得安静,在停滞的空气中,杨木门突然被轻轻推开。
入眼是一双眼,是白色的衬衫与玄采色的长裤,是风尘萧瑟与暖阳。
“她手机没拿,要不你先坐会儿?”
宋微笑了笑。
“好。”
季澄不知道他是怎么忍着嘭咚不止的心跳等到老板的。
两个人静靠在阳光里,谁也没去关那扇门。
四
大暑时节,天光像生了闷气,季澄连去花店蹭空调的力气都没了。
宋微靠在花店门口,看着书吧门口恹恹欲睡的狸花猫,边跟杨眠聊天。
“你别等了,那男孩没来。”
“我又不是为了等他才来的。”
“啊对对对,我信了你的邪。”
宋微笑出了声。
叮咚——
他停住笑声,说了句“有人给我发消息”,就闷头开始另一场聊天了。
他给那人备注改了,就叫“季澄”。
季澄:我竟然才知道你是箫奏大佬。
万籁:我也才知道你私下性格那么好,还以为你是高冷的大大。
季澄:哪有?我是小小。
“我一转头就看到你笑得那么开心,真煞风景,快走快走,我还要追剧呢。”
宋微权当没听见。
季澄:我要起床吃早饭了,不跟你聊了哦。
万籁:好。
宋微这才回答:“你再让我等会儿。”
杨眠心想算了,自己拆了刚到的快递,取出这只风铃挂在门边。
“你们啊,看得我都心急,怎么你就没那点勇气啊?”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宋微笑着说。
“心不急,你连冷豆腐都吃不着。”
杨眠把风铃挂得稳当了,拿出蓝牙音箱,放了首《Picnic On Monday》,坐等客人。
都九点了,宋微想见的那个人才从东边走过来,到花店隔壁的隔壁点了份早餐,才提着电脑包路过花店。
杨眠适时地叫住了他。
“诶,季澄,你去工作?”
“是,怎么了吗?”
“没事,我有点好奇,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啊?”
“没,我就是个苦难深重的写手。”
“签了哪个平台啊?我去看看。”
“就是这个……”
宋微看那两人鼓捣了一会儿,突然被杨老板叫到。
“宋微啊,小季的书你看不看?”
这是什么尴尬场景——宋微是这么想的。
诚然,季澄也是那么想的。
“要不算了,我写得太偏女频,不太合适。”
“可以。”
季澄不知道空气能这样停滞下来。
“我说,可以看看。”
季澄突然想到那么三个字——开金口。
杨眠刚想跟他道别,突然看见大名鼎鼎的宋老师在给自己使眼色。
直勾勾的,就是在说“留下他”。
“季澄弟弟,要不你在花店坐坐?宽带随便你蹭。”
“啊?”
三个人坐在几色的花店里。
芳香、纯粹、一杯咖啡。
安然。
四
相思让人爱瞎想。
一日不见,也不知如隔了几秋。
宋微找了首英文歌,《It's OK》,为了安慰自己难以遏止的相思愁苦。
他自诩理智。
算了,自诩没用。
他蹲到书吧门前,抱过了路过的那只狸花猫,听它“喵喵”的叫声。
“算了算了。”
他也回了家,准备拿只箫,写首新曲,发个新词。
循着宋微远去的背影,那只狸花猫杵在那愣神。
同样愣神的还有季澄。
他坐在书吧角落,刚码完新章,抬头只看到宋微远去的背影。
季澄一阵不舒服。
他发了条动态。
“白玫瑰也算不了什么。”
配图是他早晨拍的自家床头柜上的白玫瑰,和自己此时躺在书吧桌上的右手。
翻了翻好友动态,突然看见一条歌曲分享,万籁发的,歌叫《It's OK》。
果然,世间总有苦情人。
季澄尽量不去想,点开这首歌去听。女歌手的嗓音慵懒而浅淡,闲暇的曲风就像闲暇的时间,时刻提醒着他。
“Hey Hey, it's OK.”
抬首。
书架、窗户、阳光、石板路。
还有路上缓缓行来的——
人。
季澄并不完全相信“无心插柳柳成荫”,他对说不准的事情追求很少。
但这次是例外。
五
宋微慢步走进书吧。
宋微朝他这边走过来。
宋微用极轻的音量问他。
“在看书?”
“没,刚写完这章。”
“我推荐你一本书吧。”
“好。”
就见他走着走着,迷失在书架之间。
宋微带回来一本书。
莎士比亚的诗。
他拿大拇指与食指翻开书,正好翻到一页十四行诗。
“像波涛涌向铺满沙石的海岸,
我们的时辰也匆匆奔向尽头。
后浪前浪周而复始交替循环,
时辰波涛之迁流都争先恐后。”
“可能是我的魂灵叫嚣。”
“嗯?”
“他叫嚣着吵闹着,告诉我世间的真理。”
宋微顿了顿,补足这句话。
“也告诉我,我喜欢你。”
“为什么?”
“我一开始买的白玫瑰就是给你的,我先前就知道你是谁,我就是你认识的万籁。”
抖一抖,全部清晰。
炎热、焦躁,一树又一树的月季。
萧瑟、暖阳,还在窗外溜达的猫。
季澄很小声地说。
“It's OK.”
“什么?”
“我说,好。”
季澄看见那人第五次了。
他记得,七月十六日下午,他路过自己的全世界。
“我的白玫瑰呢?”
“我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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