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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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发生在两年前。一天晚上我去公园散步，发现身后有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五、六岁小女孩儿，无论我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我感到非常奇怪，于是故意停下不走了，转身面对她，想要问问她为什么总是跟着我。

小女孩儿先是愣愣地看了我一会儿，然后脆生生地叫了我一声“爸爸”。

真是莫名其妙，我连女朋友都没有呢。刚要告诉她认错人的时候，一个像是女孩儿妈妈的年轻女人喊着小女孩儿的名字从后面追了上来，我听到小女孩儿的名字叫程瑜。

“程嘉明！女儿好久没见你了，她很想你，你为什么不说话！”年轻女人大声冲我喊道，然后冲我挤了挤眼睛。

这句话间接承认了这个女人就是女孩儿妈妈。大人还能跟着认错人吗？尽管一脸懵，但我经过短暂思考，还是明白了小女孩儿妈妈对我挤眼睛的用意，她是希望我和她一起“哄”这个认错爸爸的小女孩儿。

虽然我不清楚女孩儿妈妈到底什么意思，她们母女之间或者整个家庭到底有着怎样不为人知的故事，我还是对女孩儿妈妈流露出一个会意的眼神，准备临时客串一下小女孩儿爸爸的角色，为了这个天真无邪的孩子。

我蹲下身子，态度和蔼地看着小女孩儿，亲切地对她说：“程瑜，到爸爸这来。”

小女孩儿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叫着“爸爸”扑到了我的怀里，我抱起小女孩儿，就像真正的父女关系那样将她旋转了两圈，小女孩儿在我怀里“咯咯”笑了起来。

女孩儿妈妈走到我和小女孩儿身边，一脸柔和地望着我们，而我却发现她的眼睛里似乎透露着隐隐约约的忧伤。

当我放下小女孩儿，双手还没来得及松开她手臂的时候，小女孩儿认真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突然一把推开我大声地哭了起来：“你不是我爸爸！你不是我爸爸！”

我顿时不知所措，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只好用眼神向女孩儿妈妈求助。这个时候女孩儿妈妈又冲我使了一个眼色，先是对我伸出了三根手指，又迅速张开手掌变为五个手指。

女孩儿妈妈蹲下身子，语气婉转地对女儿说：“程瑜，他就是爸爸呀，你要不信，爸爸可以说出你的生日。”

小女孩儿听到妈妈的话渐渐止住哭声，眼中含着泪认真地对我说：“你如果真是我爸爸的话，就会知道我的生日。”

我顿时明白了女孩儿妈妈刚才对我伸手指头的用意，于是我轻轻地扶着小女孩儿的肩安慰她说：“程瑜的生日是3月5号。”

小女孩儿又仔细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终于破涕为笑了。

她说：“爸爸，你怎么不戴眼镜了，说话的声音也变了。”

事先没有“剧本”，这非常考验应变能力，看了女孩儿妈妈一眼，她并未给我什么提示，我只能临时组织台词往下“演”。

我告诉小女孩儿：“爸爸工作很忙，每天眼睛累的时候，就喜欢看看远处，看看绿色，所以眼睛就慢慢变好了，至于声音，这几天有点儿上火，多喝些水就变回来了。”

“爸爸，不要再出差了好吗？我和妈妈都很想你。”

直到此时，我突然明白小女孩儿应该好久没有见过她爸爸了，或许她的爸爸真是因为工作忙的缘故，也可能是因为其他原因，总之好久都没有回家和母女见过面了，小女孩儿幼小的心灵无时无刻都在思念着爸爸。

为了把“戏”继续演下去不出破绽，我就像一名专业演员一样开始“入戏”了。

我温和地对小女孩儿说：“程瑜，爸爸要挣钱养家啊，有了钱，爸爸才会给你买很多很多你喜欢的东西，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等你长大了，就会知道工作是非常重要的，先有工作，才会有家。”

我看了女孩儿妈妈一眼，妈妈的眼神充满感激，对我的答复很满意。

“爸爸，这次回来你还会出差吗？”小女孩儿问道。

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这个问题，望了女孩儿妈妈一眼，她正在专心致志地看着女儿，我只好继续哄着小女孩儿说：“爸爸工作忙，一切都身不由己，你应该理解爸爸，今天见了你和妈妈非常高兴。”

这时女孩儿妈妈配合我说道：“嘉明，把你的新号码告诉女儿吧，女儿想你的时候就可以听听你的声音。”

“妈妈，把你的手机给我，我要存上爸爸的新号码。”小女孩儿转身从妈妈手里抢过手机。

我告诉小女孩儿我的手机号码，她认真存上我的号码，并且备注上“爸爸的新号码”。

“好啦，程瑜，以后咱们就可以经常听到爸爸的声音了，爸爸很忙，一会儿就又要走了，咱们就不打扰爸爸了，我带你去买会发光的气球。”女孩儿妈妈对女儿说。

小女孩儿对我喊了一声“爸爸再见，多喝些水”，然后牵着妈妈的手三步一回头地慢慢走了。

这天晚上遇到的事对我来说简直就是一段“奇遇”，如同做梦一样，令我百思不得其解。半个小时后，当我回到家里，一个陌生的号码打来电话，是那个小女孩儿的妈妈。

“我是程瑜的妈妈，今天要谢谢您，孩子好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我想问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对她说：“能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吗？”

程瑜妈妈以异常平静地语气告诉我：“我爱人一个月前出车祸去世了，全家包括爷爷奶奶一直瞒着孩子，告诉她爸爸出差了，要很久很久才会回来，孩子想爸爸，路上看到身材模样和爸爸相似的人都会过去确认，但每次都很失望，这一次她发现你和她爸爸不仅身材差不多，长得也很像，只是不戴眼镜……今天感谢您很快就明白了我的用心，今后程瑜说不定会经常给您打电话的，也请您继续配合我。”

我很同情这个家庭的不幸遭遇，但她让我继续扮演孩子爸爸的角色，确实令我感到为难。我对程瑜妈妈说：“我理解您的意思，但这样欺骗孩子真的好吗？我们能骗她多久，事情迟早有一天会瞒不住的。”

“不会很久的……”电话那边突然传来了伤心地抽泣声：“上些日子程瑜被查出了急性白血病，这几天我们正在做看病的准备，明天我就要带她去住院了，医生说，像程瑜这种情况，可能就剩下两个月的时间了……所以，您应该明白我今天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我轻声安慰程瑜妈妈：“我答应您，告诉程瑜要好好养病，有时间我会去看她的。”

“您是个好人，请原谅我，都是为了孩子。”程瑜妈妈对我说。

我通过了程瑜妈妈的微信好友请求。接下来的几天，程瑜几乎每天都会给我打语音电话，有时还会和我视频，告诉我病房的花儿开了，她每天都会记得给花儿浇水，护士阿姨对她特别好，扎针一点儿也不痛，还告诉我她快要上一年级了，等病好了以就去上学，认识很多很多小朋友。

我知道程瑜妈妈一个人在医院照看孩子很辛苦，有时为了哄程瑜开心，让程瑜妈妈休息一会儿，我就在电话里给程瑜讲童话小故事，讲完后还会问她从故事中得到了什么启发，程瑜每次都会认真回答我的问题。

程瑜每天晚上都会和我语音通话，听我讲故事也渐渐成为了一种习惯。有时候夜里已经很晚了，程瑜还要缠着我给她讲故事。有几次我正照着童话书给她读故事的时候，程瑜妈妈悄悄在电话里说，程瑜已经睡着了，真是让您受累了，她现在已经习惯了，就是每天听你讲着故事入睡，对你越来越依赖。

程瑜妈妈还给我发来程瑜已安静入睡的视频，看着程瑜由于化疗逐渐消瘦的身躯，我禁不住暗自落泪。

有时我也对程瑜讲“出差工作”的事情，告诉她一定要听妈妈的话，爸爸会抽时间去看你。程瑜非常开心也非常期待，她告诉我工作不要太累，要注意休息。

一天我对程瑜说“爸爸过几天会去看你”，原本是一句哄她的话，程瑜却当真了，她说：“爸爸我很想你，你什么时间来，我到病房楼电梯间门口去接你。”

简短思考过后，我告诉程瑜后天会去病房看她，程瑜非常开心。程瑜妈妈一直都了解我和程瑜的对话内容，她怕麻烦我，也怕我会破费，单独给我打电话告诉我不用去，说她打算给程瑜买个玩具，就说爸爸工作很忙，是专门给你快递过来的。

我告诉程瑜妈妈，答应孩子的事一定要做到的，况且……说到这两个字的时候我没有再继续说下去，程瑜妈妈也不再吭声，默认了我和程瑜的承诺。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了解，我知道程瑜喜欢看动画片，尤其是最喜欢看《海绵宝宝》，于是我去了超市，给程瑜买了海绵宝宝的毛绒玩偶。和程瑜视频的时候，我给她看了我买的玩具，并告诉她后天上午会到去医院看她。

“爸爸，我会等你的。”程瑜开心地笑了，就像春日里徐徐绽放的花朵。

但我根本没有想到，程瑜最终没有见到她的“爸爸”，也没有见到她喜欢的“海绵宝宝”，我也最终没有见到程瑜。

答应程瑜去医院看她的那天上午，我一早就把海绵宝宝的毛绒玩具放在车上，打算处理好工作请个临时假去医院看程瑜。正在电脑前忙着手头上的事情，单位领导打来电话说找我有事去他办公室一趟，接完电话之后我一心急，把手机忘在办公桌上就急匆匆去领导办公室了。

十分钟后当我回来的时候，同事小李一见我便开起了我的玩笑。

“赵宏，你什么时候生了个女儿？你女儿刚才和你微信视频了，你能耐真大，未婚生子啊，你这个女儿长得还真是挺像你，老实交代怎么回事。”

屋里其他几个男女同事也跟着附和着笑，七嘴八舌都拿我开心。

我一听头都大了，急忙问谁替我接了视频。小李并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说在我出去的时候电话三番五次响个不停，找不到我所以就替我接了。

我急忙追问小李说了些什么，小李说，你“女儿”开口就要找她爸爸，我说她打错了，小女孩儿说她每天都打这个电话不会错的，还说爸爸答应今天去看她的。我问她爸爸叫什么名字，她说叫程什么明来着，我告诉她这是赵宏的电话，她不信，其他几个同事觉得好玩儿也凑过来逗小女孩儿，说她打错了，赵宏还没结婚呢，没有女儿，小女孩儿想了一下，然后就挂了电话。

感到自己就像失去了重心一般，我经过很大努力才站稳身体。我不能埋怨我的同事，他们并不知道内情，因为这属于我的秘密，以前也没有对单位任何人提起过这件事。我急匆匆地拿起电话跑出办公室，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回拨程瑜的微信视频。

呼叫声响了很久，一直没人接听，我心急如焚持续呼叫，第三次拨打的时候，视频才终于接通了。

对方的视频画面在剧烈地晃动，我看到程瑜躺在病床上大声哭闹着用手阻挡妈妈连接视频。画面中的程瑜大声哭喊着：“他不是我爸爸！不是我爸爸！他叫赵宏，妈妈你骗我！我不要见他，我再也不听他讲故事了，也不要他买的玩具，妈妈你告诉我，我爸爸在哪儿……”

视频突然一黑，画面连接中断。我的心也跟着“怦”一声碎了。我懊悔不已，我为什么就把电话忘下了呢，为什么这个时间赶巧程瑜就会来电呢？而我又怎能去埋怨我的那些同事呢。

不久以后，我接到了程瑜妈妈的电话，她悲伤地对我说：“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您就不要再给程瑜打电话和视频了，孩子一时接受不了，谢谢你这些日子陪我一起为孩子宽心，您是个好人，谢谢你这段时间一直陪伴程瑜，无论孩子最后结果如何，我们全家都会感激你的。”

我激动地对程瑜妈妈解释着：“那会儿领导有急事找我，我不小心把手机落桌上了，不知内情的同事替我接了，这完全是误会，你继续哄程瑜，告诉她是有人和她开玩笑的，我相信你一定会有办法的，就像我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在孩子面前配合默契，我一直会等程瑜电话的，我还要给她讲故事，看着她入睡。”

“我试试吧。”程瑜妈妈的语气充满无奈。

接下来的日子，程瑜再也没有给我打过电话。而我一直担心着这个命运多舛的小女孩儿，生活中从此缺少了一份难得的快乐，让我久久难以释怀。经过这么长时间的一段接触，经历过这样一段亦假亦真的亲情，我也越来越喜欢这个孩子，在我心中，天真的程瑜就是我的女儿。

十几天过去了，一天中午，电话突然响了起来，看到来电是程瑜，我顿时激动起来。我要告诉她，我喜欢你这样天真可爱而又聪明的女儿，能让我继续做你的爸爸好吗，爸爸马上就去看你。

打电话的是程瑜妈妈，她哽咽着告诉我，程瑜三天前在医院去世了，今天刚刚料理完后事。程瑜去世那天晚上昏迷了好久，突然醒了过来，医生悄悄告诉我孩子是回光返照，我哭着问孩子有什么话要说，程瑜有气无力地告诉我，说她原谅我和你了，虽然知道你不是她真爸爸，但还想听你给她讲故事，喜欢你逗她开心，想要你给她买的玩具，因为她原来的爸爸从来没有对她这样好过……

我的眼泪顿时犹如决堤的洪水在脸颊上尽情泛滥。都说男人理性要多于感性，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我仍然忍不住满面的泪水，为了这段本不该有的“误会”，为了持续了近两个月的“亲情”，更是为了我的“女儿”程瑜。

一年后我结婚了。有一天和妻在公园散步的时候，妻问我将来有了孩子，希望是儿子还是女儿。

我停下脚步，发现所停留的地方是那么熟悉。一切就像命中注定一样，因为一年前，就是在这里，我遇到了程瑜和程瑜妈妈。

精神突然变得恍惚起来，那段往事就像尘封已久的历史胶片一样突然在眼前开始放映。穿着白色连衣裙的程瑜走到我面前，怯怯地叫了我一声“爸爸”，身后是一脸忧伤的程瑜妈妈。

我开心地抱起程瑜，程瑜在我怀里“咯咯”地笑着，程瑜妈妈静静地看着我们，脸上流露出久违的温馨笑容……

妻一脸迷惑把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把我从回忆里拉回现实。她说：“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希望我们的孩子是儿子还是女儿？”

我想了想然后告诉妻，我希望是女儿。

“为什么呢？”妻问道。

“因为……女儿懂得爸爸的心。”

THE END

《临时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