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度

作者: 温斯屿 | 来源:发表于2022-02-24 20:25 被阅读0次

    老巷尽头是一间不知何年何月就存在的酒吧——异度。

    林皓斐通常听首曲子的工夫便到达异度门前,这是不变的勾股定理。

    不过他并非是萎靡室内需要被安抚心灵的宾客,当然称作寻求刺激的资本挥霍者也不够格,说到底身份只是底层一介卑微讨生活的打工仔外加高三学生中苦逼的一员,仅此而已。

    生存筹码在一向精明能干的母亲积劳成疾后,他不得不担起大梁,如若物质资本赋予他微弱的底气,他本不会在异度供人颐指气使。但现在,倒不如省下所有空谈虚话做点实事或凭客人差遣挣点花费,才能将男子被磨灭的志气稍微散发一点出来,毕竟危及到辍学这茬已然不能用小事来搪塞了。

    自母亲患病后,生活的苦楚打得他措手不及。

    以前靠着母亲古旧的水果摊在外晃悠一天还能勉强贴补家用,现在连用饭都到缜密计划的境地,靠消耗体力获取财富的低级工作方式既如杯水车薪又使人疲顿,但只好随遇而安,待时而动。

    毕竟,目前没有更好的契机足以扭转局势。

    林皓斐今天放学因小事耽搁,以至于通往异度的时间比往常提前一半,半曲终止已焦躁到达异度门口。此刻异度诡谲的暗角里,三三两两靠坐着,高脚杯里晶莹的液体被飘忽不定的微光细细浅浅地投照着,已有几星来客。

    黯澹的光线下,只需一眼,人便沉沦,沦为堕落的产物。

    重场戏往往在零点之后。

    届时舞池中形形色色的妖媚女郎宛若打了兴奋剂混在男人堆里,群魔乱舞在绚烂的激光灯下,腰肢与臀部放肆扭转,连同发丝也配合着狂欢举止迷离在暧昧中。此番情况下,理智和道德再也不受意志约束做主,脱离掌控。

    除了生存,他真是对眼前这番灯红酒绿提不起任何兴趣。

    刀刻般的冷峻脸庞上眉如墨画,蕴藏在长睫下的深邃黑眸冷傲孤清,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相貌。

    “皓斐,在想什么?”

    同事阿坤嬉皮笑脸迈着舞步假意跌撞扑到林皓斐怀中,那双酷似门缝的小眼睛三眨两转悠的神态叫人忍俊不禁,蓄满笑意。

    “没什么,消遣无聊罢了。”

    林皓斐抖抖肩,无精打采地说道。

    酒吧服务生一事多亏阿坤社交活跃、左右逢源,林皓斐才能得此美差。

    不过凭自幼关系熟络,此点小恩小惠倒也无需挂齿。至于阿坤为何倾心于异度上班,答案呼之欲出,频繁光顾登场的辣妹女郎,她们个个盈盈翘立,妖艳多姿,一望而不可禁。

    可惜,阿坤有贼心断没贼胆。

    在干瘪单薄的客套话开启中,每日工作即将开始。

    林皓斐迅疾做好接待前各项准备,一会将要指引新客老客挑选适宜的位置,嘴角溢出的机械式假笑在他第一天上班时就心领神会了,剩余时间便杵在吧台悠然地看调酒师玩转酒瓶花式。

    悬顶的光束灯、摇头灯同喧嚣气氛吵到最烈时,人群中便不再顾及礼义廉耻,熟悉摆荡开软瘫的躯体,尽情宣泄起欲望。

    继而,灵魂腐朽,思想潮湿,理智出走。

    林皓斐帮客人提供完酒水和果盘后,慵懒立在一旁。目前吧台座无隙地,扑朔迷离的光线下男男女女全在用轻佻的言语挑逗对方,时不时伴有肢体接触,再率性往胃部灌下一杯又一杯的滚烫液体。

    此番境况下很轻易会造成爱意汹涌的假象,劲爆的音乐,刺耳的尖叫,还有响彻不停的心跳,将年轻人的苦闷晦暗一并驱除,与魅惑湮灭碰撞,所谓的一夜情层出不穷,皆因抑塞被情愫呢喃缠绵,激出火花。

    这便是异度。

    老巷尽头的人间天堂。

    翻脸堪比翻书的楷模当指林皓斐,前一秒面对客人微笑及九十度鞠躬的得体操作下一秒转身后孑然散发出盛气逼人的态势,这也就言明了为何吧台里年轻稚嫩的小姑娘不敢上前索要微信,就连阿坤不壹而三劝诫林皓斐不适合此地,可偏偏林皓斐面对客人转变的谄媚嘴脸连他都找不出破绽,甚至技高一筹,只得拍手叫好。

    林皓斐即使当个冷眼观客也不算合格,仅瞥上几眼后便不再沉沦此景,仿佛面对的只是一堵平淡乏味的墙。

    终于熬到了下班时间——凌晨两点。

    耳膜遭受后遗症的影响在林皓斐关上异度门后仍旧嗡嗡作响,仿佛音乐未止,高音不断。

    热夏短夜隔绝了室内清凉,冲出一抹燥热,林皓斐难得短暂清闲。街巷右侧的臭水沟里却又不合时宜涌出阵阵腥臭,不得已使他屏息快步而行,人本能反应面对作呕之物总是厌恶至极。

    身后摇曳的霓虹灯与冷清月色相互作伴,终是功过相抵,再没人肯眷顾臭水沟里泛出的恶味,远处的缥缈人影也在晦暗中渐渐隐去。

    阴霾灰云挡不住闲情人余暇的脚步,脚下热浪升腾起雾,伴随着密实的频率单刀直入前往异度,提不上是解闷还是消暑。

    或许,两者皆有。

    当水粉色的手抛纸坠入云雾,洋洋洒洒于空间渲染着气氛时,说不上何种缘由,林皓斐偏就凑巧越过阻碍投入了暗角那片澄澈水眸中。

    是他同班同学——席琳。

    异度的本质是让混沌和无序彼此较量,像席琳这般纯洁无瑕、品学兼优的三好学生身份明显与这片浊地相斥。烟雾褪尽,南海高中的红白相间校服无疑开拓着众人视野,夺目,且一尘不染。因此,某些黏黏糊糊的身份未知者直接两步并一步,抛去试探,果决围坐在席琳身侧。

    乖乖女的脆弱在饮下若干杯果酒后,懵懵懂懂的散发出来。

    席琳此刻满脸醉意,高扬的马尾散落成披肩发,额前、鬓角的碎发凌乱遮盖着脸部,使得脸庞更加小巧。于她而言,半醉与清醒并无二致,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本应远离尘嚣,何况入了旁人的眼便骑虎难下,不再容易脱身了。清冷气韵被酒精磨灭拭去,娇弱不堪是此时最大的诱惑,面对此等尤物,很难让人不动心。

    灯光流离,干净清澈的席琳在酒精怂恿下生出几分娇媚风韵,课堂上一向淡然自若的她难得一见情绪跌宕起来。

    恶,往往得不到控制就会愈演愈烈,吞噬掉恐惧。

    一群丑得像桩冤案的观望者,以不堪的姿态欲放纵贪欢时,影子少年倏然走进糜烂的幕后,驱逐了不堪。

    “席琳!”

    林皓斐神情淡漠,匪夷所思望着眼前紧盯酒杯细碎低语的少女,右手皓腕处美人鱼头绳于明暗中焕发着光彩。

    懵懂少女闻声微转头,含妖的水雾眼迷离且勾魂。

    “嗯......是你啊!你......怎么在这?”

    飘忽的眉眼褪去往日清爽,桃粉色面颊越上的红晕增添了几缕柔情,不过更多散发出来的还是那股书卷清气。

    “我在这里兼职。”林皓斐语气不温不火,平静如水。“此地不太安全,你还是早些回去为好。”

    “嗯好,我看下时间......”

    醉态女孩伸出食指很快敲亮屏幕,时间刚好奇迹般十二点整。“那我回家了,确实不早了......”

    “需要送你么。”

    林皓斐目视着满嘴酒气的席琳,有点隐秘的担忧,虽然他俩关系并没相熟到此种地步,但好歹同学一场不至于撒手不管。

    “不用了,我一个人可以。”

    席琳断然拒绝林皓斐后笑吟吟站起,在弱光下勾勒出甜美的弧度,渐渐与林皓斐拉远了距离,离开了异度。

    门外乌云密布,灰色阴凉的雨悄然从天空坠落,整个天空仿佛失重的天平。

    学生时代的人间情事都囿于一方课桌之间,泛黄的纸张上残留着光怪陆离的荧光色,杏色桌椅也在搁浅中掉了漆。日光流过盛夏,目光追逐的身影勾芡着少男少女全部的心事。

    高三五班,班主任仅限优生制定的首套焦点学习项目于火热进行中,其余流派惨淡不睬脱离管辖范围,得天独厚的成绩优势使前几位佼佼者顺其自然夺占一席之地,唯独稳坐第一的林皓斐从不参与班主任制定的“优生培养计划表”,他一向坚守自己的学习理念并贯彻到底。

    优异的成绩使人壮胆且有自信,班主任也没再苦口婆心的规劝。

    以班长席琳带头的领导作用,高三五班成绩一直遥遥领先,就连团体活动也独占鳌头。

    因此,众人自愿漠视掉校长娇女头衔,并由衷被席琳折服。

    外表温柔敦厚的她,既能精巧调和老师暴躁脾气,也能与优差生两个阵营的选手打得火热。

    林皓斐作为班级里首屈一指的人物,外表虽面冠如玉,但性子冷漠孤傲。尽管如此,在他如寒星般的眸眼下,那些稚嫩少女依旧我行我素,递情书藏零食一刻也不耽误。毕竟,帅气是先天之优势,再加上成绩斐然,那被簇拥包围实乃兵家常事。

    之后,在林皓斐继续几次蝉联第一后,他倏忽发觉第二的席琳神色并不如往常般喜上眉梢,甚至课后无意间瞥见身为校长的席琳父亲,一番愠怒的斥责。

    他讶异望见一向坦然自若的席琳竟然也有发怵的时候,便暗中留意这股隐秘的心态变化。

    往后大小考试,林皓斐有意空上道选择或判断题,因此席琳稳夺回宝座,林皓斐也常居老二。

    不过,他并不在意。

    他自认为靠成绩衡量学生努力与否的唯一标准此举过于偏激,他才不屑去炫耀显摆些什么,不如举手之劳将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而他与席琳最多交情也不过是,同学情谊而已。

    两日后清晨,新闻播报出一则最新讯息:富尔江中打捞出一具溺水女尸,据现场勘察报导,该女士年约十八岁,是南海高中一名学生,于五月五日晚上也就是两天前深夜遭遇不测。

    该监控视频还捕捉到,死者最后是从一间名叫异度的酒吧晚上十二点时分离开,后据工作人员交待,死者生前曾在酒吧久呆至三个小时,期间饮下若干杯名曰degenerate的果酒,而后带着醉意离场。富尔江位于老巷东南拐角,是死者回家必经之路,排除现场打斗痕迹判定此为酒后失足落水。

    林皓斐闻声转头,深灰色陈旧的电视屏幕上暴雨狂澜,记者不畏风雨踊跃记录最新讯息。

    天空雨柱飞舞,地面泥水飞溅,江边聚集了很多热心民众全在静默地凝视刚打捞上来的女尸。

    躯壳经久泡之后愈发肿胀,面目也狰狞起来,但林皓斐还是从遮蔽白布下望见一只发皱漂白的手掌——注意力集中在右手“皓腕”处的美人鱼头绳上。浸泡两天后的头绳已不像原先那般精致讨喜,暗沉殷红的深色将美人鱼托着脸庞的姿态变得诡异又凄迷。

    林皓斐表情瞬间凝重,瞳孔蓦然放大,他已然知晓这具凄惨溺亡尸体的主人是谁,怪不得近两日没见席琳。

    如果当时,坚持己见送她回家,会不会......

    席琳——老师家长眼中的模范代表,家境优渥为人亲切,从未与人发生过口角,且一点不端班长的臭架子,乐于助人是常事。因此小道消息潜移默化扎入生活时,静谧无声的群里立马炸开了锅。

    “高三班长席琳出事了?不会吧!”

    “两天前,我还和席琳有说有笑,这发生的有点太离谱了。”

    “是啊,是啊,席琳出事那天下午,我俩还一块回家来着。”

    “她人那么好,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哎,我听酒保说,席琳是因醉酒才导致失足落水的关键,不清楚那么晚了女孩子家喝什么酒。”

    “哎,我替席校长节哀一把。”

    ......

    窗外,雨过林梢,空气弥漫着腥咸,道路被雨丝敲击成了浪潮,群体间也把席琳一事大肆宣扬了一把。

    毕竟,人们表现出来的感情,不管好坏,都有极简单化和夸大化这双重特点。

    由于富尔江发生命案一事,此后几天,近在咫尺的老巷街门小户生意接连萧条,连同异度受之牵连来客都缩减一半。老巷真的转变为老巷,仅几日,嘈杂沸扬之景就变成了门可罗雀之地。

    总之,一片沉寂。

    席琳遭遇不测当天,夏雨的气息已轰轰烈烈尾声赶来,加上今日,足足下了一周的雨。此期间,有大有小,有密有疏,但就是从未消停过。

    一周之后,冷雨终止。

    日光刺穿云朵慷慨大方以金线形式洒散光芒,轻风踩踏着枝桠空隙相约而至,总算是驱逐多日的冷清萧瑟,天地间再次充盈着舒倘恢复以往翘首以盼的快乐。

    遗忘是生命之常态,往日受众人拥戴的英雄随着磨难逝去后,之前的拥护者便渐渐变成了旁观者。

    教室、操场与食堂,众人又开始因循守旧过着周而复始的生活。

    唯独林皓斐。

    体育课间,在体育老师下达绕圈跑步的命令后,林皓斐精神恍惚显然不在状态,拖沓着小腿慢跑的节奏被刘老师看在心里。好学生优势在于,任何风吹草动异常举止都会被老师误解为学习压力大心事重的并发症,而非投机取巧、偷奸耍滑之说。

    林皓斐仅仅是沉思于席琳一事,外加深夜兼职使脸部浮现出的倦怠神色被刘老师当下判定为身体抱恙,便受命靠在一侧歇息。

    成绩好果然可以为所欲为。

    跑步落在尾端的同学只能简单逞下口头之欲,便操起稀稀拉拉的步伐,拼命地跟在大部队后面,以防再次被落下。

    焦灼的金黄滚滚落下,被空中轻至的微风打败,不过仍尚存某丝热意。于是,林皓斐在不合时宜的温和中轻睡过去,脑中斟酌的心事似与灵魂产生摩擦,也相继潜入了梦中。

    黑沉中撕开迷惘,有一束光慢慢打亮。

    不明所以的温柔白光穿过缭绕云雾映射在局部一隅,一个雕红的复古长形盒子尽收眼底,细嗅还可明辨出檀香的香味,四周尖角被打磨成圆润状,透出一种醇厚含蓄的美调。总之,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吸引让他径直朝木盒走去。

    林皓斐平静快速地将木盒捧在手心,盒子一侧醒目的标注着“时光盒”三字,还未细细审视,突然内部传来一阵神秘的古老腔调。“时空的抛物线已流失心底,需再次重启。”

    时间猝然静止,风无声息,巨大的漩涡凝结着方才波动的情绪,开始天旋地转,紧接着林皓斐被股外力摇醒,临醒前宛若听见时光盒还传出一阵铿锵有力地自述。

    “当你恐惜一切终止的时候,其实恰恰开始。”

    世界一如往常晶莹透亮,林皓斐揉了揉惺忪酸涩的眼,准备站起来。啪嗒,物体坠地的声响惊动了他此刻郁结的心态,方才久坐的姿势使他还未从腰酸背痛中走出来,目光便跟随此声响俯首看去。

    ......

    分明是,梦中的时光盒。

    什么情况,怎么回事?

    时间紧迫,他没时间多虑,极快垂手,拾起掉落的木盒以顺溜之力滑落到校服兜中,便与同学并肩离开了操场。红色塑胶跑道遗留下的烟尘细屑无声隔离在人群之外,喧腾过后空中依旧维持着大量青春的活跃气息,仿佛热血暂留在此地,还未消散完毕。

    最后一节英语课不像体育课这般松散,即使成绩优异的资本摆放在前,也得勤装出一副聚精会神、屏息谛听的状貌。王老师去年丧夫,至今还未从哀痛的幻影里一头拔出来,因此更年期便不如她做主,私自提前发作了。对于这个凡是风吹草动一律不放过的狂躁妇人,一般在上课铃响后才会抵达教室,在此期间,便是侦探巡视环节。第一列靠窗小组紧急成立,瞪大双眼警惕地勘测楼道及周围王老师预计会经过的地方,王老师行踪方位全然在班级监视下。

    毕竟表情特写决定了此节课师生和平相处的关键因素。

    若是眉峰紧蹙,不苟言笑,众人已能够预料到结局了。

    四十分钟内,除了优生尚可保持镇定,其余浑水摸鱼者坐姿端正、双臂垂直也不见得讨王老师欢心,随机抽取名字答题环节更是让人紧张的手心冒汗,双眼直视都算是触发雷点,反而能引起怀疑。总之,上刑场也不过如此,王老师一半时间里总是副愠怒恨铁不成钢的神情,久而久之一种名为忌惮的东西便逼得人无所遁形。

    托王老师的福,各班英语成绩在某种磁场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提高了不止些许。毕竟,没人可扛得住王老师的挨批怒骂,光是想到怒目圆睁的双眼就够让人不寒而栗了。

    在没有比这节课更让人抓耳挠腮,痛苦不堪,于是放学铃像救命稻草现身时,全班提着的一口气在王老师转身离开讲台后,才彻底松垮下来。

    室外刺眼的光漏过枝叶层层筛选而下,给每个下课的学生头顶镀上一层金色的光环,青春又耀眼。暗躲于树藤背阴地逗留的蝉,聒噪之音一遍又一遍地传入人们耳膜,但无人想辨其位,此刻放学回家才算是顶顶重要。

    林皓斐心事重重挨到了放学,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逃亡似的跑出校门,身后相聚成伙的同学报以某种异样的眼神疑惑一瞟,碍于天气炽热的关系极快收回目光,各自懒散地往家奔走。

    全在憧憬入院纳微凉的既视感中。

    陈旧的小巷临近饭点,隔着院墙的肉香不受重力地飘悠而至,凉拌菜的清香也不宜落后直钻鼻尖,吊人胃口。

    林皓斐环顾四周无人,将兜中自带怪癖属性的时光盒轻拿出来一探究竟。没错,与梦中一模一样,正是那个木盒。不知怎么,目光仿佛黏在上面,自甘沉迷。

    这究竟是何意?

    林皓斐不是没看过玄幻奇异小说,但这光天白日发生的确是有点离谱,还足够悬疑,他甚至怀疑还在梦中未曾苏醒过来。但胳膊上由白至红飞速的转变以及阵阵灼痛感,也很快让他认清现实,并接受荒诞。

    这,是真的。

    那这梦,到底想昭示些什么,或者又有何寓意?

    林皓斐行至院中,里卧持续入耳的嘶哑咳嗽声让他暂时撇下心事,眉间不由得紧蹙起来。倚床而坐的母亲因长久咳嗽使脸部迅疾发出泛红的印证,但这仅仅在林皓斐跨入门槛即将迎光撞见母亲神色时,被仓促掩去了,巧如变色龙那般神奇。

    谈及母亲生病缘由,身形削瘦的母亲身子骨本就不算结实,在父亲突发恶疾猝然长逝后,母亲用尽全力为之奋斗的不仅林皓斐从中作梗使其劳而无功,病魔也算好了日子缠上她,将她病恹恹的身体再度折磨枯瘦了一圈。

    林皓斐想起以前七零八落的不悦时光。

    母亲靠卖水果谋生的方式在他看来丢足了面子,当时第一的头衔不像现在这般于他无足轻重。不管怎么说,学霸母亲风吹日晒杵在学生都会经过的校门口放声吆喝卖水果,他更加脸上无光,埋怨如同沼泽,越陷越深。

    于是,他开始回避母亲常居的巷子,哪怕绕再远的路也不愿瞅见让他心里耻辱的象征。

    那时,在他心里,母亲的爱一文不值。

    而母亲辛苦进账的钱也被他蛮横无理花费精光,生活再次拮据,母亲佝偻瘦小的脊背在日日困苦中,不再有支撑起家庭的能力。圆桌上堆放最多的,是母亲常年累月需要进补和调节头疼脑热的药物。

    母亲重病与自己这几年的犯浑脱不了干系。

    后来,托阿坤进入异度,不谙世事但心比天高的林皓斐被资深经理好好痛斥并教育了一番。再加上母亲病重无法下床的窘况,使他顿然明白某些道理。

    比如,任何行业不该被人谴责,要学会尊重别人,尤其是家人。

    母亲在漫长的岁月里为维持生计起早贪黑守在人流多的校区口赚钱养家,他却觉得母亲此举丢人现眼,抛弃了脸面和自尊。可笑的是他竟然还为了所谓的自尊绕道远走,此举于母亲来说,无异于比羞辱更难受,是一种让她土崩瓦解般的心情。

    现在,只要母亲安好、安心毕业便不再奢求其他。

    “小斐,回来啦!”母亲极力克制着瘙痒的喉咙,但从涨红的脸部,明显看出带有表演的成分。

    “母亲,今天感觉身体如何?”林皓斐自然不会拆穿于她,递过一杯温开水到母亲手中,指尖触及到母亲冰冷的指腹,忽然体会到自己的无用。什么都做不好,连病人病情加重都一无所知。

    “好多了,你只管好好学习,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

    林皓斐鼻子一酸,眼眶一热,倏然想起,某次深夜被母亲痛苦吵醒从被窝里爬出为母亲测量体温时,头痛欲裂的她首句话便是明日还要上早课催促他麻溜休息,她自己找颗退烧药吃下就好。

    后又想起年少,骄傲自负地摔门上学时,母亲却杵在身后不住地说路滑小心。地面用潮湿打造起一面镜子,身后枝头蒙上薄薄水雾,母亲畏缩身子倚在门边看着渐行渐远的身影满目皆暖,手中拎着一把未曾送出去的长柄雨伞。

    任林皓斐再多抱怨与诘难,母亲始终以温暖的身份将他呵护。

    “母亲,学习的事不用操心,咱们首要之事便是把身体养好。”

    屋外忽起的风声惊动了门窗,簌簌作响中,母亲脸部闪现出抚慰的笑容,林皓斐心里却沉痛到窒息。最近母亲愈来愈嗜睡了,她强装作万事顺遂的模样,林皓斐哪会看不出来。

    母亲床头枕边,藏匿的手帕下一隅鲜红将欢喜悉数打击掉。真是风水轮流转,以前母亲絮絮叨叨的说辞,由林皓斐继承下转身灌入了母亲的耳里。可是,母亲给了他全世界的爱,他却连母亲都照顾不好。

    真是腐烂的日子和糟糕的自己。

    轻拭去眼角湿润,林皓斐将门虚掩来到卧室,将时光盒放在了写字桌上。

    当轻巧盘旋的鸟儿悉数飞去,黄昏抖落绝美画卷呈现于天空之上,妖魅的紫,绚丽的红争奇斗艳。

    教室走廊放学打着招呼的同学,相背而行迈出大门。

    离异度上班还有一个半小时,林皓斐迅疾回家做好饭菜伺候完母亲吃饭喝药,转眼间,时间仓促跳到六点半。不过凭他的脚力几分钟便可抵达异度,倒也无需焦急。

    稍作歇息后,阿坤连跑带冲卷着狼狈模样涌进小院,脚底灰尘因空气放肆动荡活跃上升,而后散发出老远。徒留肇祸者气喘吁吁顾不得小坐,原本整洁的白T恤上挂着几抹污渍,胸膛还在做剧烈起伏状,一路真可谓颠沛流离。

    “说说吧,又怎么了。”

    林皓斐看也不带看,闭目养神躺在沙发上暂时小憩。

    “还不是老余那群人,我路过找你,恰巧碰见他勒索学弟索要保护费,这事能忍?于是我佯装大喊一声警察来了,结局是他们放过学弟,转身朝我追赶来,不跑能行吗,幸亏我腿脚利索,脚下生风,才逃离虎穴,此番真是不易呐。”

    “别贫了,我还不清楚你这性子!准是做了坏事溜之大吉。”

    林皓斐似笑非笑,神色平和地用三两句言语抖出了阿坤逃窜的缘由。

    “我......也就是,悄悄给他们......留点教训而已,不至于那么严重,嘿嘿。”阿坤嬉皮笑脸转身拿出一把弹弓,“呶,就是这玩意!我不过偷偷帮人出了口恶气而已,谁知正中敌人下怀。然后......然后,我就被迫变为逃兵,这弹弓才是始作俑者,与我无关。”

    林皓斐只觉好笑,阿坤因小麦肤色的缘故,脸颊因剧烈运动后发红且烫但不甚明显,瞧着阿坤自顾自去饮水机里接了杯水止渴。其间,动作谨小慎微,生怕扰乱了林母睡眠。

    尚好的晴空被墨蓝袒护,黄昏急忙潜逃时,天色已然变得很黑。

    异度来客仍旧少之可怜,好像往昔那阵短暂又急切的热哄劲只是虚晃一招,冷清死寂才是最终原形。浓烈的烟雾与乐音纠缠不休,少量几星人围着池中做醉生梦死样,看似放荡不羁,实则心寒寥落。

    凌晨两点,整个城市的灯阒然黑掉,有时月亮照常营业,有时也会偷懒溜之大吉。林皓斐不记得多久没睡到自然醒,还有眼周醒目的黑眼圈成天叫嚷睡眠不足。但他相信,低谷之日迟早会到头,生活自有期。

    繁星遗失在天际,夜海中,月亮今晚照常营业。

    身体被掏空的倦怠感使林皓斐洗漱完毕一沾枕头便沉睡过去,隐隐约约中他再次回归到梦境。

    稀薄零碎的光重新强聚成一束,与此前场景相差无异。

    “打开......”林皓斐发愣瞬间,时光盒再次发出上次深沉的腔调。

    措辞极简,诡异之态再次使林皓斐生疑,并很快想起上次时光盒透露的讯息。

    “时空的抛物线已流失心底,需再次重启,还有当你恐惜一切终止的时候,其实恰恰开始”。到底......需要重启什么?这究竟上天赋予他什么任务,还这番高深莫测。

    话毕,漩涡之潮再度涌来,吞噬掉所有画面,而后他倏然惊醒了。

    黑暗中,林皓斐一模额头浸出的虚汗,顺便打亮了台灯。此刻他睡意全无,身形歪斜地去够写字桌上的时光盒,先是郑重地捧在手心静默凝视了一番,而后嘴里振振有词:结束即是开始,需再次重启......

    到底要他做什么?

    随着林皓斐用右手指尖触及时光盒封层并缓缓推动时,一种古怪呈螺旋状旋转的强力磁性席卷着他,而后他就站在了南海高中校园口。

    校门外,迎新生的红条幅鲜艳夺目:新生活,新希望,新辉煌——从这里起航。

    陆陆续续从外由里涌进一群即将升入高一的学子卷着铺盖夹着抖擞赶来,身后是父母相送的悲情场面,身前是与新同学相敬如宾的新鲜感。林皓斐还未眼观全面,身后林母姗姗来迟,高声叫喊着:“小斐,等等我。”

    林皓斐闻声转头顿时明了,这是他到南海高中的第一天。新生迎新礼,他此刻才高一。

    原来,竟穿越回到了两年前零八年。

    此刻母亲身体强健,脸挂笑颜,还未曾有犯病的症状。林皓斐转念一想,既然此刻是高中开学典礼,那么,席琳也还活着?他霎时明白了时光盒的意图,委派他为救世主来拯救世界,似是弥补曾经的遗憾。

    五月,洁白如雪的白玉兰芬香扑鼻,好似为新生注入一股新活力。林皓斐适量减慢脚速迎合母亲不疾不徐的步调,然后趁机夺过母亲手中拎着的背包,好让她不那么费力,也可与母亲并肩而行。满校飘来的缕缕清香使新生暂时抛弃掉学业的烦恼,享受当下的欢乐。

    林皓斐在入学当日并未瞧见席琳身影,一周后病好的席琳闪现在大家面前,校长独女的名声使众人瞠目结舌、不敢逾矩半步。后来经冗长时日相处,同学们发觉席琳仅仅是占个响亮声誉而已,明明为人纯善质朴,一点没有娇生惯养独生女的清高气派。久而久之,不仅人品得到认证,就连出类拔萃的成绩也让众人甘拜下风。

    林皓斐少有的几次上课开小差,皆以席琳有关。

    席琳之优秀大家有目共睹,课后是乖乖女,课上是好学生,关于她后来独去异度一事甚觉蹊跷。后来转念一想,自己心思虽敏感,但为人冷漠也很少插手相助同学间的事,上课便来,下课就走,仿佛教室的一个过客,没发现倒不足为怪。

    现在,他已然筛选出几件事当务之急需调查并处理:

    一、学会为母亲操持家务及经营水果摊(从母亲两年后贩卖水果的经验来看,合意且成功。因此,他私自决定为母亲筹备一间店面——名字都想好了,就叫心随果动,两人协力总比一人单枪匹马好得多。总之,不能让母亲操劳过度,引发新疾)

    二、席琳失足落水一事必要调查真相(富尔江中溺亡死者虽确定是她,但怎么想怎么不对。且席琳出事当晚神色并未出现异样,失足?落水?席琳半醉的状态不至于落魄到此地步。总之,其中必有隐情)

    三、阿坤不能因年少辍学就常居混乱的异度氛围中,必须要将他从水深火热里解救出来(阿坤虽看似大大咧咧、为人爽快,但心里一直有块心病。从他看“我是特种兵”起,林皓斐就注意到,阿坤对当兵一事极上心,逞强除恶也是他一直以来的终极目标。酒吧一事,明面上看似阿坤过足眼瘾,但实际有咸猪手对女客欲行不轨之举,他总会第一个冲出。若不是征兵时有事缠身,现已在部队进修深造了)

    总之,以上之事得尽快排上日程。

    高一不比高三迫在眉睫,需要为求得一所如愿大学尽心竭力、盼天盼地。

    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稚嫩理想也就高一顶多高二在耍耍嘴皮,高三万万没这闲工夫。凌晨执笔到天亮,饱含热泪背文章,种种艰辛勤奋皆为心仪学校的录取通知书作搏斗。当有把握将成绩单横甩过去,那成就感才叫无与伦比。

    不过,现在还早。

    林皓斐决定一改自己的标准和态度,不再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绝情脸现世。譬如现在,他决定与席琳打好交道,了解清楚这个软萌女孩的思潮起伏,为了高三不测有必要防患于未然。

    高一的生活舒适且有趣,林皓斐因一次意外蓄谋与席琳由普通同学跨进好友行列。

    光顾小卖部冒着泡的汽水,在教室刷题对着绚丽晚霞发呆,就连奋笔疾书、翻动书页的声音也与枯燥沾不上边,一派青春洋溢的气象。因此,打个盹的工夫,高一生活便进入尾章。

    青春是个短暂美梦,当你醒来时,它早已了无踪影。

    一天林皓斐扒拉午饭时,电视银幕征兵入伍的新闻循声传来。就是此刻,他立马放下碗筷不管不顾火速冲到阿坤家,也无视他埋头苦干之举动便将他仓促拉至屋内打开电视。

    “你好运来了。”

    “你怎么知道?”阿坤嘴角一歪,质疑的神色中又混杂着不得不信的矛盾。

    “自己看。”

    ......

    一个半月的征兵时间足够且有余,于是在某个风尘仆仆的日子,阿坤终于如愿以偿圆了梦奔向军旅生涯中。“我将无我,不负人民。”林皓斐以前还总嘲笑阿坤这虚无缥缈的志愿,现在瞧他一身戎装,穿出了世界最正气的模样,而他不受控制发红的眼与湿润眼角则是为阿坤最好的祝愿。

    当初征兵一茬,林皓斐只记得在征兵日期截止时,阿坤提过一嘴,耷拉的眉眼以及黑沉的脸让他沉浸在梦碎的悲痛感中。

    而今,云破日出,阿坤翻山越岭奔赴热爱而去。

    高二前半学期正常进行中,阿坤已习惯了在部队历经锤炼,林皓斐也与席琳打得火热。

    燥热的教室内,风扇叶片一圈一圈重复不停地旋转,但就是止不住绵绵不尽的热意。再加上考试的突然袭击使每个未做足准备的人捶足顿胸、神情懊恼,预备加入接受现实的毒打阵列中。

    林皓斐自然不惧,在很随意将所有题目答完后,目光略过首页空着的一道选择题,犹豫几秒后,从容离开座位将试卷交给了老师。临了正要离开教室,突然听监考老师惋惜道,“哎,这学生做题不严谨,前面有道选择题还没答完。”

    当分数昭告天下时,教室中一半垂头丧气,一半沾沾自喜。当然本次王座还是由席琳班长优先收入囊中,林皓斐无疑是第二。下课铃一响,垂首低眉的同学立马精神振奋地冲出了教室,要是一次考试就让他们自惭形秽痛改前非,那可真有点悬疑意味了。

    席琳从外面进到教室后,路过林皓斐座位无意瞥见——卷面上那道未答的选择题,该题型简易程度即使差生都会闭眼作答。他怎么放由空白?席琳深知林皓斐学习天赋高做事又谨慎,断然不会这般敷衍。她倏忽想到,该不会是......故意输给她......无论哪次考试,他成绩屡屡维持在全校第二,全无变过,只有她拿下了一个又一个的第一。

    席琳不知道的是,未来某个时空里林皓斐依然也这样做过。

    当微风惊动放学铃带起响声时,校园里恰逢其时送来的清风中荡漾着只要轻喊就会心颤的名字。羞涩少女席琳听到别人高喊林皓斐,面目不受控制挤出两团红晕,继而夷愉离开了。

    自然,林皓斐没有一处值得被挑剔,五官称绝,成绩斐然,尤其异性缘也......叹为观止。

    因机缘巧合也或老天怂恿,席琳与林皓斐在某特定场合下打破隔阂,两人情谊更进一步。

    相处之久,林皓斐愈是发觉席琳奇怪莫测。高三时他分明清楚记得,席琳名次滑落至第二时才会表现出忧郁的神情,现在她勇夺第一怎么也是一番闷闷不乐之状,不过人品是真的没话说,通情达理,温柔和婉。

    光是站在那里,就足够让人无条件的偏向她。

    他又发现,席琳确实如表面那样乖巧懂事成绩好,至少逢人相见她留给大家的便是那样印象。但私下,他发觉席琳好像又哪里不一样,她从不与人交流,不爱出去找朋友玩,甚至他瞧出席琳的开心像是被迫上了引号的。家里桌子上永远放置着写不完的练习册和空白的试卷,如若约席琳出去得到的便是她黯然神伤的拒绝与愁眉不展的面容。

    某次小组测验完,席琳罕见邀请林皓斐上家去玩,美名曰放松一下。席母很精致地摆放了几道可口小菜,此期间氛围还算融洽,然后一切在席父下班后回家悄然发生了改变。

    “席琳,作业完成了吗?”席父以绝对的威严呈压倒性的阵势向怯弱少女发问,然而这仅是他回家开口的第一句话。

    林皓斐再次得见席琳蓦然发怵的样子,胆怯的神情,不住哆嗦的嘴唇,眼睛眨巴的频率受到抑制不再敢放肆闪动,他好像知道成绩的好与坏于席琳来说有着什么样的影响,也知晓她窝在家里刷题闭门不出的原因。

    “叔叔,席琳作业早完成了,您放心吧。”林皓斐碍于目前焦灼形势,不得不插嘴替席琳辩解几句,心里却暗地崛起城堡守护起他的柔软。

    “那就好,早点与同学吃完饭,再做几套卷子,学习之事断不能马虎。”席父轻飘飘扔下几句话,转头进了里屋。“着什么急,孩子是人又不是学习工具,席琳,吃完饭好好跟小斐出去放松一下。”席琳碍于席父威厉,席母可不怕,成绩再重要没有身体支撑怎么吃得消。她可不想宝贝女儿全天扎在学习上,现在好不容易有个朋友,适当放松也至关重要。

    里屋一片静寂,席父没有驳斥。席琳奇迹般与林皓斐吃完饭去往公园消食散步,园内每一片树叶都闪耀着自由的光辉,因此当她审视着天上夜幕,尽管发觉星辰与月亮并无一丝显露,她也狠狠满足了。

    “席琳......”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成为父亲的骄傲是我一直以来拼命做的努力。可是,我也会累,我也憧憬自由,我也想撒手不管,我也想做回自己。父亲他一向心高气硬,身为她女儿怎能甘居人后,懦怯囚禁我的灵魂,将我执意铐上枷锁围困在这方寸之地勤学苦读,只为坚持这虚伪的名望,我知道那不是我,我也不喜欢这样的我。”

    “你有尝试过与您父亲......沟通吗?”

    “没用,他一向说一不二。”

    “慢慢来,或许有意想不到的结果。”

    “......我尽量。”

    卑微少女低下头,字里行间的无可奈何阐明到极致,宛若只失意的小白兔惹人怜。

    林皓斐只觉心脏深处无声刺痛,又须臾想起席琳富尔江溺亡一事,种种迹象推测席琳不像是失足落水,倒像是心甘情愿的沉溺......

    因此林皓斐擅自主张找到席父,要求他与席琳开诚布公好好对谈一次。

    “席叔叔,您能不能多关心下席琳?

    别总把您们大人自以为是的理想强加在席琳头上,打着亲情名义自作主张,席琳她一直因您的看法而担忧,精神状态已经临近崩溃边缘再受不得一丁点打击。您以为她每日强装的笑颜是真的开心吗,不是。为什么她已经这般优秀了您仍旧不满足,您非要把她逼上绝路才罢休吗。您若真爱她,且还她自由。”

    林皓斐滔滔不绝以极快的语速向席父砸去,话毕离开,自然也没看到席父脸上突兀的青筋和呆滞神色。

    课桌上撑着头做完天花乱坠的梦时,高二后半学期也要草草收尾了。

    林皓斐与席琳两人均选择了理科,以后将要共同面对高三枯燥乏味的课堂生活。而林母这边水果店“心随果动”也正式营业有半年之久,多亏了林皓斐未雨绸缪,早早寻得一份靠谱兼职——当家教,外加林母拿出的体己,又七七八八与街坊借了几许,心随果动总算是敞开大门做起了生意。

    林母抛去室外风吹日晒,整日围着小店打转,搬运货物也有专业人员帮忙,自己反倒落了个清闲,身体骨倒是愈发强劲了起来。

    小店开设在学校周边,人流自然不会少到哪。林皓斐有时课后也会帮林母搬运些新鲜水果,分担些重活。

    临近高三开学恰逢席琳生日。

    被鲜花簇拥的她看起来赤诚又美丽,细微查看,会发觉她眼底的淡漠和不悦已层层消散出整个眼眶,嘴角不自觉的微笑不再像是摆拍模式。看来,父女坦诚相待足以使世界变得温柔。

    当风迎面吹来的时候,林皓斐就站在席琳身后,就好像某种意外正在把她推向他,对望时互相羞涩的神色将空气一度变得更加温暖。

    好像这次重逢增添了不知名的小惊喜。

    时光盒下惊奇的际遇,让我深知陪你走过这段路属实荣幸。

    草稿纸上密密麻麻的不只有计算公式,还有意义非凡人的名字——席琳。

    最近几日天气愈来愈放肆,阴晴不定的状态使人们兴致不高,消融暑气的灰泛滥于整片天空时足可见证来者不善,暴雨倾盆的景象将要肆虐人间。放学后林皓斐与席琳一道出了大门诙谐打着趣。

    “明日干嘛去,你还要做习题吗?”

    “自然不做,懒惰是对周末最基本的尊重。”

    “不错,想法挺积极。”

    “周一见。”

    席琳歪侧过脑袋,留下一抹浅笑,甩着高昂的马尾轻快走远了,身后是林皓斐望着背影抑制不住的慈母笑。

    五月五日晚,屋外灰云漫天,风声鼓动暴雨坠落,无数条线似的刷刷落下冲击着地面。天气预报准确的让人惶恐,林皓斐趴在窗台上目视着窗外气势宏伟之状口中振振有词:但愿一切悲剧不再重演。

    终于,五月六日清晨,林皓斐翘首期盼蹲坐在电视机前等着新闻播报:水华街发生一起......

    ......幸好,万事大吉,幸好,命运偏向了你。

    林皓斐刚沉浸在短暂喜悦中,倏然强劲的漩涡之力席卷而来,一切再度终止。

    时光盒蓦然结束了行程。

    门外屋檐洒落下滴答声,地面泛起微波,晨曦中弥漫着寒凉薄雾将林皓斐一并唤醒。

    原来,这依旧是梦。

    一切变了又好像没变。

    光与暗不重逢,有些事已经尘埃落定。

    (完,感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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