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子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01

这几天郝强心里憋着事，约了江帆和吴越晚上到艳阳天酒店聚聚。江帆电话里打趣郝强，一向勤俭的郝哥这么大方，怎么约到艳阳天了。这家馆子菜好，可出名的贵。

郝强第一个到的艳阳天。要了壶茶，一个人坐着琢磨事，顺带等那二位。他和江帆，吴越在单位号称摩羯三剑客，分别管着产品交付，测量和外购。郝强办事能力强，江帆技术好，吴越人脉广，老主任去哪里都带着他们三个。

最近郝强听到点风声，谣传部门要从基层提一个副主任。部门里百十来号人，郝强挨个数一遍，有可能的似乎也就是他们三个。一壶茶还没喝完，江帆气喘吁吁地进来了。

“对不住啊郝哥，久等了。突然有个急活儿。”

“都是兄弟，客气啥。”郝强笑着给江帆倒上茶。江帆赶忙道谢，很自然地坐到了郝强下手。三个人经常一起喝酒，郝强资历最老，理所应当地坐了主位。“越哥咋还没到，我见他下午老早就走了。”江帆看看表说。

郝强朝江帆神秘一笑：“你越哥还不了解，朋友遍天下，去哪儿不耽误个三五分钟的。”

两人正说着，吴越带着一阵风似的进了门。郝强还没来得及打招呼，眼前的茶杯就被吴越抢了去，不见外地喝了个见底。郝强毕业分到这个单位就认识吴越，算来也有十来年的交情。

“越哥这是又从哪里来啊？”江帆瞟了一眼吴越。“主任那辆老爷车又坏了，刚找修理厂的朋友给修理好。”吴越喘着气，放下手里的茶杯。

郝强毫不在意和江帆相视一笑，都没再往下说。主任为了供在国外上学的儿子，自己日子过得挺紧巴，家里的车早该换了，一直没舍得。吴越朋友的那家修理厂，俨然就是主任的专属4S店。

说着菜就上齐了，郝强开了酒，还是老规矩，一瓶二锅头，三人均分。

02

山南海北瞎聊一阵后，气氛渐入佳境，郝强终于把话题引向饭局的主题。

“老吴，听说咱们部门要提个副主任，你听到啥内部消息没？”吴越没啥酒量，此时三轮酒才完，已经脸上泛红，自己管不住嘴。

吴越眼神迷离地看了一眼郝强，嬉皮笑脸地说：“备选的听说有好几个，不过呼声最高的肯定是你和江帆。”

“胡扯。我这最没技术含量的岗位。”郝强假装生气地瞪了一眼吴越。郝强嘴上说着不可能，心里却是有那么一丝激动。产品交付，最没技术的岗位。跟谁说，谁信呢。虽说这岗位对技术要求挺高，可这些年自己在哪个地方都是蜻蜓点水，只知道些皮毛，从没深入钻研过。

“越哥你别带节奏啊，我才来几年，再说我带的那个组都是新人，给部门能有多少贡献。我觉得最有希望的应该是郝哥。”江帆闷了一口酒，随声附和。

“这些年部门里的大事小事主任不都是找郝哥你商量，再说你那个组快赶上半个部门的人数，论工作量就是无冕之王。”江帆这句话说道郝强心里去了，自己管着四十几个人，占部门的半壁江山，平日里主任想办点啥事都要先跟自己知会一声才发布通知。郝强拍了拍身边的江帆，心满意足地干了杯子里的酒。

“你俩都这么谦虚干什么？依我看咱们哥儿三谁上都没问题。”吴越端着酒杯，脚步有些踉跄地站起来，一左一右搂着郝强和江帆，含糊不清地说。郝强心里一动，歪头看看吴越。此时吴越满脸通红，眼神迷离，似乎醉了有七八分。郝强没说话，笑着扶吴越坐回凳子上。三人又闲扯了一阵，才散了。

郝强叫了代驾，一路上郝强闭眼盘算着。这次饭局花费不少，可如果真能坐上副主任的位子，这花费就值得。他仔细分析了吴越说的话，自己和江帆相比，虽然年龄和学历不占优势，但是这些年自己鞍前马后的替领导解决了不少棘手的事，论办事能力自己应该不差。他抬手看看表，这点回家闺女应该已经睡了，想想闺女，郝强似乎才感觉到心满意足。

03

虽然郝强觉得自己坐上副主任的位置把握很大，可万事皆有变数，他也不敢太张扬，毕竟小心驶得万年船。可没过几天江帆那边出了点事，一下让郝强感觉坐实了副主任那把椅子的归属。江帆带的那个测量组年轻人居多，虽然文化水平没得比，可办起事来多少还毛躁些。饭局那晚江帆把重要的数据都测量完，剩下些简单的数据交给组里的几个小伙子。江帆以为不会能出什么大事，可没想到就是这几个看着简单的地方竟然出错了。客户退单，整批报废，造成的损失和影响都不小。主任黑着脸把江帆骂了个狗血喷头。郝强领着自己组里的十几个人过去支援，忙了十多天好歹把这批产品交出去了。

最后一天加班，郝强下楼的时候正好和吴越走个对面。“这么晚还不走？”郝强顺嘴问了一句。

“嗯，有点事，有点事。”吴越眼神躲闪，与郝强擦肩而过。这小子一贯拿腔作势的能装，今天这是怎么了？好像做了亏心事一样。郝强心里好笑。

出了电梯，看见主任的老爷车和吴越的车并排停在大门口，看来是回来不久。因为半个小时前郝强去楼下抽烟的时候门口还是空空的。在心里斗争了半天，郝强放弃里上楼再看看的想法。吴越这个人脑子活，一直干采购和外协，所以朋友多，人脉广。

这些年给部门揽了不少任务。好几次部门大会上主任都直言大家过节的特殊福利都是吴越争取来的。想想前几天饭局上吴越说的话，好像这副主任的位子他一点关系都没有的样子。欲擒故纵，此刻郝强想不出更合适的词，这一下郝强的心里不踏实了。

回家路上，闺女打来电话，想报个舞蹈班，一个学时一百块钱，一个学期下来怎么也要大几千吧。郝强爽快地答应了，对于闺女郝强一向是有求必应。想想这个月还没到手的奖金，前几天看好的那款游戏机只能先往后排了。

往后的一个多月，大家各忙各的，郝强一直没见到江帆和吴越。要提起副主任的事，好像不存在一样。

04

这期间吴越出了趟差，听说摆平了一个很难缠的外协厂，顺带还签了个不小的单子。周一部门例会的时候，主任眉飞色舞地把吴越好一顿夸，还指着郝强和江帆，让都应该向吴越学习，提高办事能力和效率。眼瞧着中秋节发东西就比别的部门多了不少。

下班的时候郝强在楼道里又遇到了吴越。郝强朝吴越晃晃手里的东西，打趣道：“感谢吴老板辛苦付出啊，让大家过个幸福节。”吴越上去一把搂住郝强心满意足地说：“郝哥你这话说得就见外了，要是没兄弟们帮衬我啥也不是。”两人勾肩搭背地往楼下走，好不容易身边没人了，吴越拍了拍郝强的肩膀：“明天晚上艳阳天咱仨喝几杯，我请客。”

郝强心里冷笑一声，看吴越这架势，副主任的位子似乎已经名花有主。心里翻腾，表面上郝强还像往常一样笑呵呵地点点头，分手时候还不忘提醒吴越别又迟到。吴越拍着胸脯满口答应。

吴越这次没有食言，郝强和江帆到的时候吴越已经点好菜，正斜靠在椅子上抽着烟，显然已经恭候多时了。江帆进门朝吴越假装抱拳祝贺道：“恭喜越哥马上喜提副主任！”吴越深吸了一口烟，脸上得意藏都藏不住地笑着骂江帆：

“你个臭小子胡说什么，这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呢。”

“怎么可能！瞧现在的架势，我觉得怎么也有七八成把握。”江帆说完，很自然地挨着吴越坐下了。郝强跟在江帆后面进的门，听完他俩说的话，再看眼前的状态，心里有那么一丝尴尬的和不悦。吴越拍着身边的另一个位子跟郝强打着哈哈。

“小郝你倒是快点坐下啊，你不就位，我们怎么开席呢。”郝强摇摇头，突然觉得刚才江帆说的七八成把握有点少了。

05

依旧是一瓶二锅头三个人均分。今天郝强明显感觉到吴越的亢奋。杯子里的酒还没下去多少，吴越已经搂着江帆和自己开始没完没了地叨叨。江帆听完跟着笑，郝强找个机会扒拉开吴越搂着自己的手，捡着跟前盘子里的花生米，一粒粒地扔进嘴里。吴越翻来覆去地叨叨，大概意思也就是自己对副主任这个位置真没什么想法，可老主任认为他有能力，堪当大任。连日后还要仰仗兄弟们帮衬的话都说了。俨然就是副主任的位置已经十拿九稳的意思。

郝强嚼着花生米，觉得怎么刚放到嘴里的那粒有点不对味儿，吴越跟自己岁数差不多大，从一开始郝强就觉得吴越这人聪明，但吴越聪明都用在了左右逢源，上下钻营上。吴越和部门这几年换的领导关系都不错，俨然已经混成私下可以称兄道弟程度。吴越不止一次地跟郝强拍着胸脯说，在单位里遇到难事儿尽管找他，没什么他摆不平的事。

一瓶酒没喝完，吴越已经趴在桌上醉得不省人事。郝强朝江帆递了个眼色，江帆看看醉倒的吴越，无奈地摇了摇头。说好的吴越请客，可这会儿恐怕是不能了。两人一左一右架着吴越离开了饭馆，江帆顺路把帐结了。

“江帆，一会儿我给你把钱转过去。”郝强把吴越好不容易塞进江帆的车里，喘着粗气对江帆说。

江帆赶忙摆手拒绝。

“郝哥，咱们兄弟别那么客气。上次多亏你帮我渡过难关，一直还没来得及谢呢。”没等郝强再说，江帆一脚油门就离了艳阳天。郝强看着江帆的车一直跑得没影子了，才转身往家走。今天饭局散得早，他想溜达回家，路上安静，正好琢磨琢磨事。

06

眼瞧着又快到长假了，人心浮动。郝强觉得就这会儿最容易出事，所以格外加着小心，可怕什么来什么。吴越前段时间说摆平的那家难缠外协厂出了点问题，造成部门才交出去的一批产品因为重要参数不稳定，客户要退单。郝强仗着跟客户有几分交情，私下跟客户沟通了好几次，又带着几个人把有问题的产品进行了维修，才勉强没把事情闹大。

等都处理完，郝强在老主任那儿有意无意地把这件事情“汇报”了一下。郝强说完，看老主任脸上表情也没啥变化，只是叮嘱郝强以后交付产品时候要多加点小心。

从老主任办公室出来，郝强心里有些莫名担心。本想借着这次机会能在老主任那表现一下，为自己晋升加点筹码。可照着吴越和老主任的交情，这次自己不会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吧。想到这，有点后悔跟领导说得这么详细。郝强惴惴不安地过了几天，突然听说吴越申请调岗，去了后勤部门。在楼道里郝强好不容易逮到正在收拾东西的吴越。

“兄弟，干得好好的，干嘛申请调岗，那后勤的收入比咱们这儿少得可不是三五百。”

郝强把吴越拉到没人地方，压低了声音问。吴越靠着墙，嬉皮笑脸地说：“少也没辙啊，谁让哥们儿这次栽了呢。还好老主任力保，你兄弟我才就是换换地方。不过郝哥你放心，以后有啥需要还是直接给我打电话，咱俩谁跟谁啊。”吴越说完拍了拍郝强的肩膀，扭身回了办公室，剩下郝强一个人在楼道里愣神。

太阳落山的最后一缕光辉穿过走廊尽头窗户照进来，昏黄光晕洒满了楼道。

郝强站着没动，眯起眼望向窗外落日，突然发觉这光有些刺眼。这是为什么？琢磨了半天才想起，应该是刚才吴越的身体挡住了大半阳光。他走了，眼前一下敞亮不少。只是这快下山的太阳怎么也这样刺眼呢。

07

部门里少了吴越，郝强管的事又多了不少，加班频率自然是越来越高。闺女开始抱怨爸爸陪他玩的时间少了，郝强只能耐心哄着孩子，承诺等忙过这一阵，带她去新开的欢乐谷玩。可能否兑现承诺，郝强自己心里都没底。日子过得匆忙，眼看就到了年底。单位里干部的任免大概都在这个时候，下面人都在疯传这次提拔副主任非郝强莫属，但是上面一点动静都没有。道消息听得多了，郝强心情也从开始的暗自窃喜变成现在的波澜不惊。

周末加班，在楼道里郝强意外遇到了江帆。

“江帆，怎么大周末地收拾东西，有什么着急事？”郝强忙着接过江帆手里抱着的大箱子。

“就是换个地方。”江帆含含糊糊地回道。说着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往楼上走。楼上老主任办公室门大开着。郝强看着敞开的门，心里激灵一下，似乎明白了什么。

“郝哥，这两天事多，都没顾上一起喝顿酒。一会儿有时间吗，艳阳天我请客咱哥俩喝两杯。”江帆手上忙着，背对着郝强说。

郝强看着江帆的背影，竟然有些莫名疏离感。江帆从毕业分到这个部门就跟着郝强。刚来的时候总是跟在郝强屁股后师傅师傅地叫着。郝强很欣赏江帆，觉得叫师傅有些生分，就让江帆改口叫他郝哥。这一句郝哥也叫了快十年。郝强愣了一下神儿，江帆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身用问询的眼光看着郝强。

“真不巧，我答应闺女晚上回家吃饭的。”郝强朝江帆堆起歉意的笑脸，用闺女作挡箭牌，回绝了江帆。因为事情发生的突然，郝强没想好怎么面对和江帆之间新的关系。

江帆听完，也没有再强求，只说下次再约。郝强点头应着，推说还有事要办，就退出了老主任办公室。整个下午，郝强都没办法静下心来干活。虽然闹腾时间长了，已经没什么信心，可真失去了，他还不太能接受这样的现实结果。自己和江帆比，从资历到办事能力都应该算是更胜一筹，那副主任的位置没有谁比自己更合适，可现在自己竟然一点风声都没听见就出局了。

郝强回家一晚上都没怎么睡。

第二天， 郝强像往常一样挺早就到了单位，在办公楼下才停好车，就看见江帆的车风一样开了过来。

“早啊。”江帆摇下车窗，朝郝强打着招呼，眼睛四处找着车位。

郝强报之以微笑，心里暗自嘀咕，这当了领导就是不一样，上班都比以前来得早了。

“江帆，我正好要去拿个报告，你停我这儿吧。”郝强说着就返身坐回车里，把车开出了车位。

“谢谢郝哥，那快去快回啊，一会儿部门大会别迟到了。”江帆笑着朝郝强做了个ＯＫ的手势，打把进了车位。

郝强点了点头，在园区里绕了一圈，找了个僻静地方停好，然后小跑着回到办公楼。

部门大会，郝强坐在角落里专注地看着手机，新领导就职流程和身边同事窃窃私语，他好像听见了，又好像没听见。

会议结束，江帆拉住想挤出门的郝强凑到他耳边悄声说：“郝哥，有个挺棘手的事，你得帮兄弟一把。”郝强看看江帆拉着自己胳膊的手，沉默片刻后，点头应了一声。

“江副主任，等忙完这件事，我想请两天假休息休息。”

江帆并未在意郝强对他改变的称谓，笑着满口答应。

回到自己工位上，郝强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掏出手机给闺女课外班续了费，再删除了购物车里放了好几天的游戏机。做完这些，他长出了一口气，打开面前电脑，继续昨天没有干完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