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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写作卡文时,我习惯用笔写下思路。
第一次用那支钢笔,打开笔帽时,从里面冒出来一个灯神。
灯神只有一个大体的轮廓,像是投影在空中的影子,本该是脚的地方,被一条尾巴取而代之,连接着笔尖。
我大惊失色:“哇,灯神,你是不是要满足我三个愿望?”
“准确的说,我是从钢笔里出来的,应该叫我笔仙。”
虚空中一道年轻的男性声音响起,是从影子的地方传来的,可以看出它的嘴唇的地方在动。
我说:“不管,我把你放出来了,你要满足我三个愿望。”
他说:“灯神就灯神吧,不过不是我满足你三个愿望,是你满足我三个愿望。”
我被这个反转弄得猝不及防,想起小时候爷爷说的故事里,似乎没有这样的规矩。
灯神自顾自地说:“既然你把我放出来了,那你就必须帮我完成三个愿望,我才会离开,不然我是不会走的。”
我回过神来,郑重地问:“你确定不满足我的愿望?”
灯神说:“是的。”
“啪。”我合上笔帽,灯神被收回钢笔里。
“我一定会回来的。”灯神留下的,只有一声不甘的宣言。
跟灯神的第一次对线,以我无动于衷的胜利而告终。
但是很快,灯神就采取了新的行动。
那天我像往常一样点了外卖,但平时只需要半个小时就能送到的外卖却迟迟不来,于是我不得不给外卖小哥打了电话。
外卖小哥喘着粗气,我问:“小哥你不会还没出发吧。”
他说话断断续续地,“不是,哥们,要不你还是下楼拿吧。”
我说:“闹呢,我这可是26楼。”
他说:“我知道啊,可是你这电梯好像有点问题。”
难道是坏了?
外卖小哥压低声音,“也不是坏了,就是26楼怎么也按不亮。我想坐到25楼,然后给你送上楼,可是我上不去。”
我气乐了,“上不来是啥意思,你难道还遭遇鬼打墙了。”
外卖小哥说:“哥们,你神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随后又将声音压在嗓子里低低地说:“你们这地方,是不是不干净啊。就是那什么,鬼打墙你知道吧。”
听到这里,我把钢笔取了出来,灯神飘在空中,我咬牙冲出了门。
“你不会得意太久的。”
我下楼自己拿了外卖,进了电梯。
电梯却在这时断了电,我走出电梯,电又恢复了。
我抬头望了一眼26楼的阳台,咬牙切齿地走向楼梯。
爬到25楼的时候,已经快丢了半条命,而26楼却成了只能看不能接近的天堂。
灯神在25楼设置了鬼打墙。
一个小时后,我踹开了26楼的房门,冲进卧室,一把抓起钢笔,愤怒地将它甩出了窗外。
然而,钢笔并没有掉下去,而是悬停在空中,灯神像个气球一样拉着钢笔又飞了回来。
“啧啧啧,年轻人身体不行啊,才这么点运动量就气喘吁吁了。”
灯神嘲讽的声音在屋内不住回荡。
第二次对线,以我气急败坏的失败画上句点。
2.
就这样,我被迫与一个要我完成他三个愿望的灯神同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灯神为了让我屈服,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
我洗澡的时候,热水器里的热水会无缘无故的变成冷水。
我写作的时候,新买来的蓝牙音响里,会自己放歌。
什么《歌唱祖国》啊,什么《我和我的祖国》啊。
都是红歌。
电脑上的美国大片,在某一天突然全部变成了《地雷战》、《地道战》、《铁道游击队》等,并且在每天晚上我昏昏欲睡的时候,自动播放。
我被这些事情搞得有点苦不堪言,但对方好像并没有要害我的意思,反倒更像是一个节俭到了极致的人在管着我一样。
就像我小时候,爷爷还没糊涂之前管教我的那样。
最终还是我举白旗投降了。
我从上锁的抽屉里取出钢笔,灯神随即出现,我把钢笔举在身前,笑眯眯地说:“善良勇敢的灯神哟,你掉的是这个普通钢笔,还是这个会实现我愿望的钢笔呢?”
灯神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丝毫不为所动。
“我的第一个愿望,是……”
3.
我怎么也没想到,我的第一次环国旅游,竟然是跟一支笔。
灯神的第一个愿望,是环游中国,花我钱的那种。
一路上的出行方式,全都是由灯神决定的。
坐高铁不坐火车,坐飞机不坐汽车,总之是什么贵就坐什么。
这一路来,我也发现除了我,别人是看不到他的。
不过,灯神只能在夜晚或者阴暗的地方出现,在阳光下却不能现身。
这一发现仿佛让我抓住了他的软肋,一次高铁上,我不怀好意地问坐在我对面的灯神:“我听说有一些孤魂野鬼因为一些是不能投胎转世,滞留人间,于是依附在某些东西上。比如说扇子啊雨伞啊钢笔啊什么的。”
灯神溜回了钢笔里,那样子,活脱脱就是落荒而逃了。
每抵达一个新城市,灯神都会消失一段时间,并且要求我去可以俯瞰这个城市的最高处。
我虽然不明其意,但还是照做了。
在跟灯神相处的这段时间里,我有时候能短暂的读取到他的某种想法和情绪,我把这种现象称之为“灵魂共振”。
比如俯瞰城市时,我能感受到他仿佛在寻找什么,然后是寻获无果后的一种失落,继而失落消失,开始转为欣慰。
我越来越好奇起灯神的来历来。
旅游的间隙,我拿出钢笔,回想起它是如何到我手里的经过。
事情要从我和我爸去乡下看望爷爷说起。
爷爷已经接近百岁高龄,这些年神志渐渐模糊,神志时而清楚,时而迷糊,有时候看待我爸和叔叔伯伯们,都一副看陌生人的样子。唯独见了我,总是异常亲切,总是拉着我的手,叫我“阿砚”。
阿砚是我的二爷爷,全名叫陈修砚。
听我爸说,二爷爷小时候体弱多病,差点夭折。太爷爷给他取名修砚,是想让他好好念书,安心做一个文人雅士。
可是好景不长,二爷爷那一年去南京念书不久,日军就来了。随后他毅然决然地去参军,最终牺牲在了战场上。
那一年,他才十七岁。
我爸说,我跟二爷爷长得很像,所以爷爷大概是把我看成了他。
我和我爸在乡下呆了一个多星期,临回城前一夜,爷爷神秘兮兮地把我拉到他的房间,我以为他暂时恢复了神志,但他还是叫我阿砚,原来还是没能认出我。
爷爷拉着我的手,说:“阿砚,你明天就要离开了。我有一个礼物要送给你。”
爷爷说着,从枕头底下,拿出一支钢笔,郑重其事地递到我手上。
我轻轻摩挲着手里的钢笔,笔身上刻有一个小小的“砚”字。听我爸说,二爷爷那年参军后,和隔壁同样参军的刘爷爷曾在一个部队,后来刘爷爷回来了,却只带回来了二爷爷这支钢笔交给爷爷。
这支笔跟随着二爷爷在战场上无数个日夜,目睹了多少亡魂啊,或许灯神就是他们其中之一吧。
或者,是……
消失了一段时间的灯神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我的旁边,我定定地看着他,这次共振感受到的,是慈爱。
我转过头,隐藏自己的表情。
旅游进行了一个月,倒不是已经走过了全国各地,而是我的钱包撑不住了。
“那好吧,既然你能力有限,那也无可奈何,这第一个愿望,就算勉强完成了吧。”
灯神不情不愿地如是说。
出于某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原因,从那以后,我对灯神的一些无理要求到是再也没有反感过。
哪怕他趁我不在家弄出动静导致邻居间甚至传出我的房间闹鬼的传闻,我也只是一笑置之。
我没有朋友,社交也几乎为零。
只有一个例外。
刘一一到我家的时候,我正外出买菜,不在家。
我把右手提的菜挪到左手,去接电话,刘一一说:“陈十三,你家灯是不是坏了啊,怎么一直闪啊。”
我心里咯噔一下,心想坏了,钢笔留在家,灯神也在。我朝家里跑,一面在电话里问她:“那个什么,你先到门口等我,我一会回来。”
刘一一显然不知道我让她这么做的用意,但还是答应了一声。
我回到家的时候,刘一一背着双手站在门口。大门敞开着,她见我回来,自然地接过我手里的菜,还不忘挖苦:“呦,万年外卖王,知道自己做菜了。早跟你说了外卖不健康,很多商家都是用的地沟油,我也给你看过视频,你就是不听,这是怎么了?突然转性了。”
我们朝里走,刘一一喋喋不休地开始说教,我坐在沙发上,她径直进了厨房。
我东张西望,心虚地问:“那个,你刚进来的时候,有没有察觉什么异样啊?”
刘一一的声音从厨房传出来:“没有啊,就是你这灯好像坏了,我刚进门,它就一直闪,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又好了。你等一下啊,今天让你见识一下本姑娘的厨艺。”
我还是不放心,又起来在屋子里到处转悠,不时拍拍蓝牙音响和电视,走到角落里小声咳嗽,生怕灯神突然弄出点什么动静来。
好在他并没有给我搞什么破坏,一直到刘一一做好饭菜,我们吃完饭,她离开,都再没有什么异样再发生。
我送刘一一出了门,刚一回到家,灯就开始闪烁了起来。
凭借着这些时日的相处,我知道灯光是灯神表达情绪的方式之一,现在的情况,代表着他很激动。
我回到卧室,拿出一本毛选,开始有感情且做作地朗读起来。
屋里的灯突然一下子全部暗了下来。
于是我又去打开投影仪,点开了电脑上抗战电影的文件夹,供他挑选。
但电脑也无声无息的暗下来,任凭我开机重启也没用。
我无奈对着空气说:“你想干嘛啊到底?”
灯神说:“你是不是喜欢她?”
我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我之前和刘一一是同事,她是我辞职后唯一一个还跟我有联系的人。有一次和她约好要一起吃饭,结果我到约定时间还没有出现,刘一一气冲冲地赶到我家,发现了因胃痛蜷缩在沙发上的我,她消了怒气,并主动留下照顾我。
事后她跟我要了家里钥匙,并说是为了以防万一以后再有同样的情况发生时,能救我一命。
后来她时常到我家来看我,我们一直维持着这样的关系。
我喜欢刘一一,但从未表白。
我一直觉得自己还不够好,配不上刘一一。
他是怎么看出来?
这时放在桌子上的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我拿起来一看,是刘一一发来的消息,只有简单的两个字:好啊。
而在这条消息的上方,是一条我从来没有发出去过的邀请:明天晚上一起看个电影吧?
不用说,这一定是灯神的杰作。
4.
第一次跟刘一一出去看电影,我有点紧张,打开网页就开始搜索最近上映的电影,又去豆瓣看打分和影评。
在这个过程中,灯神一直飘在我身边不停地给我提意见。
“这个不行,你懂不懂浪漫啊,约会怎么能看恐怖电影呢。”
“动画片?你没事吧?你没事吧?”
“悬疑探案,看简介都知道凶手是谁了。”
我心烦意乱,随意点击鼠标,他瞬间没了声音。
屏幕上的是一步日本的文艺电影。
我迅速切换到下一步电影,是一部军事动作片,讲的是一个退役军人在国外的故事。
不过这却是一部臭名昭著的烂片,连我这个对军事题材不感兴趣的人都知道。
我刷新网页,本想继续翻找下一部,可电脑又一次卡在了这个界面。
我仿佛能感受身旁那道灯神炙热的目光。
我试探地问:“看这部?”
灯神说:“对。”
第二天晚上,刘一一穿了一件绿色的裙子,灯神在我身后用只有我听见的声音发出一声赞赏:“真不错。”
我无奈地翻了个白眼,不是说好的二人约会,你跟着来了是怎么回事。
烂片果然不愧是烂片,剧情无聊,动作尴尬,从头到尾全是尿点。
刘一一无聊得昏昏欲睡,我也不遑多让。我向刘一一靠过去,“电影太无聊了,要不,我们提前离场吧?”
刘一一朝我笑笑,说:“没事,这是我们第一次看电影,我觉得也挺好看的。”
说完又装作很认真的看着幕布了。
我只得作罢。
电影播放到后半段,主人公在国外受到了非常不公的待遇,这时电影院的灯光却不停闪烁了起来。
我吓了一跳,不用想,这种非自然现象的出现,肯定是灯神搞的。
好在这是部烂片,观看的人连同我和刘一一,一共就只有五个人,而且每个人都戴着3D眼镜,一时间并没有察觉。
我咳嗽了一声,想提醒灯神不要搞事情,可是他没有理会我。
就在我无计可施的时候,电影剧情里,中国军队来援,红色的国旗远远地飘荡到空中。
灯光停止了闪烁。
紧接着有万般情绪像潮水一样将我包裹,骄傲、感动、知足……各种情绪夹杂着,让我不能自已。
灵魂共振,我知道我现在感受到的都是灯神的情绪,但我当时还是没忍住,在影院里……嚎啕大哭了起来。
当天与刘一一分别之际,她很不确定地问我:“那部电影,真的那么好看吗?”
我只能回答:“好看到哭。”
回到家后,灯神恢复成以往的样子,一个劲地嘲笑我:“啧啧啧,现在的年轻人啊,一点定力都没有,哭成这样,真是给我丢人啊。”
我打开冰箱,拿出一瓶矿泉水。
“还不是因为你,话说我丢了这么大一个人,是不是了吗抵消一个愿望?”
“你想得美,不过经你这么一说,倒是提醒我了,我现在提出我的第二个愿望。”灯神一脸坏笑,“我要你追到刘一一。”
我喷出嘴里的水,水花穿过灯神虚无的身体,但被暴雨淋湿的人却更像是我,我耷拉着脑袋,不住叹息。
灯神飘到我身后,说:“年轻人不要怕,勇敢向前冲啊。”
这时,我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我心里升起不祥的预感,眼睛往灯神的方向看,他的影子正在一点点淡去。
我拿起手机,刘一一发来消息:那好啊,我后天就过去,到时候我带朋友过去,你可要好好款待哦,不要让我丢人哦。
上一条消息是我这边发送的:后天是我生日,可以邀请你来我家做客吗?
我崩溃了,灯神是怎么知道我生日的啊。
5.
在灯神半强迫的要求下,我一整天都在准备生日宴会:气球、火锅食材、生日蛋糕……
几乎从早上忙到傍晚才堪堪准备就绪,一束光从阳台打进来,我刚下过雨的天空红彤彤的,火烧云下,有一道彩虹。
我走上天台去等刘一一,从那里可以看到小区门口。
灯神从钢笔里飘出来,出现在我的身边,罕见地沉默着。
“你是不是要走了?”
完成第一个愿望后,我发现灯神的影子变得就会更加立体了,也这些天来,也越来越真实。我觉得,随着灯神的愿望一个个实现,他会慢慢变成实体,那时就是他离开的时候。
而且,所谓的实现三个愿望,或许也只是他骗我的吧。
偶尔的灵魂共振里,我隐隐能感觉到灯神的不舍和留恋。
灯神缓慢地点点头。
这些日子以来也答应灯神的一切要求,都是为了让他离开。可现在得到肯定的回复,我心中反而更加不舍了。
我说:“我以后不会再点外卖了,我会好好学做菜的。”
灯神点头。
我说:“我以后会经常出门,不会把自己一直关在房子里的,我会去看祖国山河,去感受每一座城市。”
灯神点头。
我说:“我……我会告诉刘一一,我喜欢她。”
灯神轻轻地笑了。
远处,夕阳彻底落下,刘一一的身影出现在了小区门口。我对老爷子说“走吧,我们回去了。”
我跑下天台,刘一一刚好从电梯里出来,只是,来的不止她一个,还有三男两女。
我有些局促地跟他们打招呼,刘一一狡猾地对我笑:“他们是我的朋友,人多热闹点嘛。”
我忙说欢迎,一边把他们迎进屋。
可能是碍于有朋友在场,刘一一并没有与我变现得多么亲密,甚至话都并平时要少的多,大多数时间,都是在跟朋友聊天。
我闷闷不乐地切着蛋糕,灯神从阴影处滑到我身边。
“不开心?”我的心里响起他的声音。
我看了一眼刘一一,苦涩地摇摇头。
灯神看穿我的嘴硬。“别担心,我帮你。”
我脱口而出:“别。”
所有人都看向我,我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大了,连忙摆手说没事。
刘一一看了我一眼,然后向旁边的一个女生说:“下周就是国庆节了,听说你男朋友要带你出去旅游?”
其余的人马上发出艳羡的嘘声,那个女生则是笑着说:“是有这个计划啦。”
刘一一说:“准备去哪啊?”
那个女生转过头,含情脉脉地看向旁边的男生,男生开始说:“小然一直想说去一趟我的家乡。”
男生说起话来一字一顿,虽然每个字都能听清,但却说得极其费力,听起来难免别扭,我很快意识到,他是一个外国人。
灯神此刻就站在我的背后。
我感受到一股愤怒从心头涌起,但这不是我的情绪。
下一秒,我就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
女生说:“是啊,我一直想去日本看樱花,可惜国庆的时候,应该是没有吧。”
我不受控制地站起来,打断了女生的发言,刘一一诧异地看着我。
我听见我的声音说:“洛阳南阳杭州长安黄山嵩山哪里你不能去,祖国的大好河山不够你看吗?那么喜欢日本,你知道日本人对我们做了什么吗?”
“我”越说越气,最后甚至站在了桌子上,那个女生被吓得差点哭出来,连忙躲在了男朋友后面,那个男生马上站出来,“你干……”
“闭嘴,小鬼子!”
“我”朝他大吼,打断他的话。
刘一一连忙拉住我,而“我”置若罔闻。
另外一个男生小声地说:“他怎么了,怪邪门的,你们知道吗,我前几天来这边找我同事的时候,听到几个外卖小哥在谈论这栋楼的事情,好像是说……闹鬼什么的。”
刘一一瞪了他一眼,不让他继续说下去,但从她的神情里,我知道她也听到了那些流言。
先前吓哭的女生拉着男朋友挪到门边,拉门出去了,剩下的人也陆陆续续地结伴离开,走之前还对我投来异样的目光,最后整个房间里,只剩下我和刘一一。
这时我恢复了身体的控制权。
灯神离开我的身体,融入了墙壁,我大汗淋漓,像是刚跑完三千米。
刘一一定定地看着我,转身跑了出去。
我回身看去,灯神坐在我墙角的沙发上,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的背弯了很多。
“对不起。”一道声音回荡在房间里,影子渐渐淡去。
我拉开门,去追刘一一。
刘一一跑得很快,我追了将近半个小时,才在一座天桥上看到她停了下来。
我正要过去,却被一个人拉了下来,那人穿着破破烂烂,手里拿着一个罗盘,张口说:“这位小哥,我看你印堂发黑,似乎沾染上邪祟了。”
我心情烦躁,懒得理会这种骗子,但他虽骨瘦如柴,我却怎么也甩不开他的手。
骗子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我充耳不闻,眼睛一直看着刘一一的方向。
刘一一看了看我,走下了天桥。
我甩开骗子,刘一一已经消失在人群中。
6.
自那天她从我家离开后,已经过去了三天,三天来,她音讯全无。
这些天以来,我一直在寻找刘一一。
我询问了所有以前和她认识的同事,都没有得到她的消息。
我只能在自己的记忆里搜索关于刘一一的记忆,思及她可能去的地方,然后去碰运气。
然而无论是她说想去呆上一整天的西西弗斯书店,还是一直念叨着要去的人工沙滩,亦或是说想去又害怕的鬼屋,都没有她的踪迹。
我想着借助灯神的力量帮我寻找,但糟糕的是,他从那天起,仿佛受了什么刺激,对我避而不见。
有时我在门外明明听到他在屋内看着最喜欢的电影的声音,但当我打开门进去,一切又都回复了寂静,好像我刚才所闻全是幻觉一般。
这天晚上,我一如往常寻获刘一一无果,黯然回家。
这些时日的寻找,让我想起了一些刘一一说过的事情。她曾跟我表示自己可能会在某一天回到乡下去,隔绝城市,断绝网络,种菜养花,像个隐士一样生活。
这些天我给她打电话和发短息都没有回,一切就像她当初预想的一样。
只是她为什么不辞而别呢?而且这么突然,难道是因为在生日宴上我的表现吗?
我胡思乱想地走进电梯,刚一到达26楼,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刘一一。
我冲出电梯,难以置信地看着我面前的女孩,却不敢触碰她,害怕她只是我的幻觉,我一碰,她就会化作幻影消失。
刘一一在我眼前挥着手:“傻了?”
是真的。我刚要说话,屋内却传来一阵喧闹。
我看向门,刘一一站在门口,门却虚掩的。
刘一一低着头,似乎在说什么。我凑近了,听到她说的是:“对不起,我也是为了你好,这几天我一直在纠结,他跟我保证都是为了你好,如果那东西不离开,你会有危险。”
我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一把拉开了门,走了进去。
站在房屋中央挥舞木剑的中年男人回过神来,与我四目相对。
我有印象,他正是那天在天桥上拉住我的骗子。
此刻,我的房间已经大变样:东西都被挪到了墙边,所有家具都被罩在了一块黑布之下。墙的四面,窗户,入眼所见,都贴满了符咒。
一个影子在墙壁里忽隐忽现,像是困在鱼缸中的鱼。
“你现在,马上给我出去!”
我跳上前,一把抓住中年男人的手中的木剑,咔嚓一声折成了两段,男人猝不及防,被我往门口推。
刘一一听到动静,推开门进来。
男人被打断施法,灯神获得了自由,向着门边窜去。
男人终于反应了过来,捡起地上的半截木剑,朝着门边扔去。灯神如同实物一样被打中,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
男人还要上前,被我一把抱住,灯神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消失在了门背后。
刘一一走上前来,先前见面的欣喜此刻已经被愤怒所代替,我逐渐失去理智。
“谁要你多管闲事的。”
刘一一低着头,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小朋友,重复地说:“对不起,我只是想帮你。”
我心一软,就想安慰她,但脑子里过电一样闪过跟灯神这些日子以来相处的片段。
原来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在我心中占据了这么重要的位置,以至于我没法说出原谅自作主张把他赶走的刘一一的话,哪怕我明知她是为了我才这么做的。
我一言不发地去一张张撕掉贴在墙上的符咒,把家具摆放到原来的位置,整个过程中,不敢去看刘一一一眼。
等我收拾好家里时,屋内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刘一一只给我留了一张纸条,就离开了我的生活。
7.
我又恢复了以往的生活,没有了灯神的陪伴,也少了他的唠叨。
我不知道他那天离开以后去了哪里,是去找到了下一个宿主,还是附身到了其他的物体上修养生息。
或者,魂飞魄散了。
我日复一日地工作,迫使自己不去想这些事情。
时间转眼就过去了半年。
中秋节,我爸打来电话,要我回乡下过节。
爷爷的症状比以前还要严重了,他们期许着我能唤醒他的一些记忆。
爷爷对我还是和以前那样,拉着我的手,亲昵地叫我“阿砚”,还询问我上次送我的笔好不好用。
我沉默了。自从灯神走后,我再也没用过那支笔,我把它锁在抽屉里,这次也没有带来。
虚掩的房门后面,传来波涛汹涌的水声,我推开门。
灯神在沙发上朝我招手,我像喝醉了一样走上前去,坐在他旁边。
投影仪上播放的是他最喜欢的老电影《千山万水》,此刻正播放到“飞夺泸定桥”的片段。
我意识到这是一场梦。
我欲言又止,话到嘴边又不知说啥。
灯神逐渐有了色彩,黑色的头发,黄色的皮肤,绿色的军装和帽子。
坐在我身旁的是一个年轻人,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但目光中却透着一股看破世事的智慧。
他的眼睛像爷爷。
我认识他,我不止一次见过他的照片。
我忍住即将涌出眼眶的泪水。“二爷爷。”
年轻人看着我欣慰地笑了:“乖孙。”
一切都明白了,原来灯神就是我的二爷爷,他一直寄居在爷爷的钢笔里,直到爷爷把钢笔送给我,我才得以跟他相处了这么一段时间。
难怪他一直反对我吃不健康的垃圾食品。
难怪他要我去追求刘一一。
难怪我知道他明明是鬼魂,但还是愿意无条件的相信他。
原来他与我血脉相连。
二爷爷的身影淡去,出现在了投影仪上。他穿着军装,扛着枪,视死如归地走上摇摇欲坠的桥梁。
那已经不是电影里的泸定桥,只是一座叫不出名字的桥,桥对面,炮火像雨点一样侵袭而来。
军人们前途后继,一个接一个地向前冲锋、倒下,然后继续冲锋,继续倒下。我的心为之一紧,目光已经搜索不到二爷爷的身影,那倒在桥上的身影,那随着水流冲下的身影,那大喊着向前的身影,没有一个是他,每一个又都是他。
战斗不知什么时候结束的,最终还是过桥了。
投影仪黯淡下来,二爷爷重新坐到了我的旁边。
我们久久沉默着。
许久后,二爷爷说:“我要离开了。”
二爷爷说:“当年那一仗打完,好多同志被冲到了下游,当时后面有小鬼子赶着,没时间去找。再后来,就找不到了。他们不知道啊,这些同志,因为不能入土为安,所以这些年一直留在世上。”
我强忍泪水,轻轻“嗯”了一声。二爷爷虽然轻描淡写,说着他战友的事情,但我知道,他也是其中之一。
二爷爷说:“前不久有个工程队,开山的时候,挖出了好些尸骨,最后给大家伙都给入土了。我们都能去投胎了,可是我啊,还想亲眼看看,我们最后是不是赢了,世界有没有变好。”
“现在都看过了,我也该走了。”
我哽咽了:“二爷爷,你不是要我帮你实现三个愿望吗,你才只看过新中国而已,还有两个愿望呢,我帮你实现,你不要走。”
二爷爷笑笑,“我的第三个愿望,就是想去看一看哥哥,可是现在时间到了,来不及了。仔,你就代我去看看他,好吗?还有啊,一一是个好姑娘,那事不怪她,而且我也没什么事。你可别犯糊涂,一定要去把她追回来。”
我疯狂点头答应。
二爷爷依然微笑着,身影却一点点淡去了。接着四周的景象开始模糊,我被甩出梦境,猛然睁开眼,还躺在乡下的房间里。
窗外的圆月格外的明亮,我再无睡意,起身下床,想出门走走,却发现爷爷的房间亮着灯。
我走过去,推开了门。
爷爷坐在床前的桌子上,正在翻动着一本黑白相册。见我来了,他回过头,看向我的眼睛里再也没有混沌迷离,取而代之的是如窗外月光一般的清明。
一滴泪划过爷爷的脸庞,掉落在桌上那本相册上,爷爷说:“仔,我刚刚见到阿砚了,他说他要走了。”
我合上相册,轻轻地点了点头。
爷爷短暂地恢复了神志,他能一一认出我爸他们,也不再叫我“阿砚”了。
他们将一切归功于我,我也懒得解释这一切。只是回了一趟城里,想去把钢笔取回来,顺便带了一些工作上需要的东西,准备在乡下住一段时间,多陪陪爷爷。
当我打开抽屉的时候,看到的一沓厚厚的信件。
里面有的是写给爷爷的,有的是写给我的,还有一部分,是给刘一一的。
我把信件带回乡下,趁着没人的时候,把它念给爷爷听。
而在给我的信件里,除了交代一些琐事,说得最多的,就是刘一一。
我思虑良久,在中秋过后,拿着刘一一的纸条,驱车去了千里之外的某个地方。
当我出现在刘一一院门口的时候,她正从河边洗衣服回来。
我把信递到她手里,大声地说:“刘一一,我喜欢你。”
心里有一句话悄悄说给我的灯神爷爷听:“我答应你的三个愿望,都实现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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