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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国内上大学时,虽然偶尔也会睡得很晚,但都控制在11点之前。那时的宿舍区还在修建,许多基础设施还不完善,8-9点以后附近的超市就关门了,想买些吃食那是绝无可能。这种环境下熬夜,就算精神上扛得住,肚子也受不了,打个游戏打到兴奋处,口舌生津,肚子咕咕叫的感受,很破坏多巴胺的分泌。
舍友军哥就是因为没有宵夜吃,每晚熬夜都靠着香烟吊命,把本来黑黑胖胖的身材,硬生生熬成了油枯干瘪的腊排骨。再加上香烟的熏陶,当这个排骨从你身边走过时,飘着诱人的熏肉浓香。
舍友们偶尔回趟家,都会大包小包地带回来一堆零食和特产,在这个实行绝对兄弟主义的宿舍里,没有你我之分,个人的就是大家的,那一箱箱的吃食,在打开的一瞬间,就被瓜分抢夺一空。等到了晚上的时候,注定是一个彻夜不眠的狂欢。有了吃的,那真就是一口可乐一口肉,一台电脑等天亮。军哥玩着网游,其他人或看电影或聊天,反正吃的是共有的,熬夜却各有各的目的。
后来有些同楼层的同学发现了商机,所谓商机不就是解决生活上的痛点嘛,既然大家都需要零食,他们索性在宿舍里搞了小超市,专门售卖些零食和泡面。自那之后,本来10点后就安静的走廊,大家不约而同会在一个相同的时间段,在走廊上相遇,心照不宣地感叹:“这小子今晚看来又不打算睡了。”军哥本来就有超耐久的熬夜能力,在有了小超市的零食buff后,直接暴走了,每天晚上都是香烟加泡面,薯片锅巴和糖果一样都不放过,作为宿舍的垃圾制造机,我们嫌弃他。作为小超市的超级vip,他们爱死他了,他们甚至给军哥提供送货上门的服务,这短短的十几米的距离,把我们和军哥彻底分化成了两个阶级,一个在上面一个在下面。看着军哥对殷勤送货的同学,眼睛连撇不都不撇的神态,轻轻地敲下桌面示意放下的冷淡,我们的世界观碎了一地。看来,书上说得没错,阶级矛盾不是那么容易调和的,至少我们对军哥的奢侈生活,充满了嫉妒和愤怒。
军哥的奢侈生活没持续太久,大量的宵夜和零食,严重透支了军哥本就入不敷出的小金库。没多久,他就把宵夜给暂停了,除了香烟和必要的午餐晚餐,所有的开支都是能减就减,甚至连喝瓶汽水,都要再三权衡。偶尔遇上开小超市的同学,军哥都是远远地避开,实在避无可避时,面对询问,军哥只能以吃太多宵夜对身体不好的理由搪塞过去,看着他的样子,分明就是孔乙己的现代版。只不过孔乙己酸腐落魄,还能拿读书人的身份出来知乎者也,军哥只是单纯的穷,穷得落魄。
我们喜欢这样的军哥,因为他从天上回到了人间,从偏离群众的轨道,重新回到了人民中来。看着大家在军哥熬夜时,主动提供给他的一些零食当宵夜,军哥估计就差说一句人民万岁了。宿舍里的每个人都不是大富大贵,但是互助的精神,才是宿舍生活的核心,而这大都云集在深夜里,没有深夜食堂的我们,就是靠着上铺兄弟的一根火腿肠,和邻床的一个沙琪玛,在每个不想早睡的夜晚,给自己的身体添一把柴火。有时,寒暑假归来,或者无课的周六日,全员还会去市里买些熟食和炒菜,在廉价的瓶装啤酒面前,见证不廉价的青春岁月。每当要开酒瓶时,军哥的牙齿就能派上用场,那一口白牙坚固而锋利,能毫发无损地连开一箱啤酒。
后来准备出国留学的我,借着语言预科班的东风,得以住进了大名鼎鼎的留学生宿舍。据说这个宿舍和公寓的条件一样,每个房间只住两个人,配有电视和热水器,以及独立的阳台和卫生间,甚至它还安装了空调。这让常年在多人宿舍生活的我充满向往,甚至一想到能在楼道里经常遇到老外,就更让我激动不已。
事实证明那些据说的内容大都属实,房间的住的人数和设施都没问题,只不过这些设备有多少能发挥作用,就看运气了。比如那个看起来不小的液晶电视,除了满屏的雪花外什么也没有,而我们最需要的WiFi却要申请后等待审批,阳台的晾衣架,在我离开前就没有放下来过。空调的使用没有问题,却能制造出恼人的噪音。而这个房间的脏乱程度,在我刚住进来的一刹那,就把这个房间的所有优点给撕得粉碎。满地的污垢和垃圾,床底下还塞着塑料瓶和杂物,灰尘铺了好几层,子弹都打不穿。一滩未知的液体干涸后,结成一块块黑痂,关键这上面还粘着一堆女人的长头发。听舍管说,这里的上个住户就是两个年轻的中国女孩……
粗略打扫了一个小时,我才把地上明显的垃圾处理个七七八八,很多灰尘和污垢注定不是短时间能搞完的,而我那个舍友,早早地打开了电脑,在我打扫时聚精会神地打起了游戏。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或许我这个舍友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果不其然,我这个舍友在知道这些垃圾是女孩制造的以后,简单地表示了一下虚假的愤怒,就开始了每天混吃等死的宅男日子,垃圾不处理也就罢了,他上厕所玩个大号还不冲,而我却要每天要替他冲大便。他的借口永远只有一个,就是他忘了,每天忘一次,健康又规律。
说真的,我不喜欢他,甚至会有点讨厌。要不是看在他会偶尔带我打打游戏的份上,我估计早就申请调换宿舍了。后来有一晚,他因为家里有事,就回家去住了。他家离学校不远,他本可以不住宿舍,不过他这样的生活方式,父母和他之间也应该互相看不顺眼,从他少有的几次和母亲的通话,都是以吵得面红耳赤而结束,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没了他的那个夜晚,我出奇的高兴,简单在食堂吃过晚餐后,我就把精力全用来打扫卫生上了,这一次为了彻底的打扫干净,拖把的头快被我用秃了。就是这样还是有许多顽固的污垢痂块,是我用铁板一点点刮下来的。掀开的床底,让我运出了好几桶垃圾,各种千奇百怪的垃圾,让我知道这房间的两位前主人,到底是有多爱买小饰品,许多发卡和小戒指,都是成对的扔到床底,估摸着是丢了也懒得找,直接再买一个,然后再丢掉……
满头大汗地干了两个多小时以后,那顿晚餐提供的热量已经不够维持我继续夜生活的饱腹感了,时间已经到了八点多,不过这个生活区附近可比以前那个半成品生活区强多了,它有一个一眼望不到头的小吃街,而且八点这个时间,还是它最火热的时候。我立即跑到那个小吃街,买了一大堆吃的喝的,这个量拿来顶两顿正餐都够了,但人逢喜事精神爽,疲劳的饥饿和独处的快乐,让我胃口大发。我一边看着《老友记》,一边把西安凉皮和肉夹馍往嘴里塞,零星的再捏两根炸鸡柳,让油炸食品分泌得多巴胺,奖励灵魂里的那一点点邪恶的满足。冰可乐是胖子的刮骨刀,蛋糕和羊肉串就是增肥的垫脚石,我来者不拒,今夜我不关心人类,今夜我不关心身体,今夜我自私地只关心自己。
一夜纵欲以后,是舍友回来的晴天霹雳。这样的好日子,我可不想因为他的到来,而永无出头之日。于是,我开始了邪恶的驱逐计划。从我搜集到的信息来看,舍友作为一个宅男,他最大的爱好就是打游戏,而且他为了能爽快的打游戏,不惜巨资买了一台外星人笔记本。而他玩的所有游戏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都需要联网,他对网络游戏的热爱远远胜过对单机游戏的热爱,每次一打开dota2,他就不再是他自己了,他选中哪个英雄,他就变成了谁。嘴里喊着英雄的台词,完成一个连杀后仰天捶胸嚎叫,像一只交配成功的狒狒。
于是我决定给路由器下点手脚,让所有连接它的设备,都只能达到它最大网速的百分之一,这个路由器看上去没问题,其实全是问题。很快,作为一个游戏大佬,但是电子硬件白痴的它,发现了网速的暴跌,一边砸着桌子一边歇斯底里地问为什么。至于为什么和发生了什么,我则表现出一副受害者和人畜无害的样子,演示着开一个网页要十分钟的相同结果。只见他疯狂地拔插重启路由器,那手速再快一点的话,就能钻木取火。半个小时以后,他一屁股摊倒在地上,万念俱灰地说着:“完了,全完了,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这混蛋电信公司,你就是故意在针对我!”
一开始,我还能对他抱有一丝同情,但从他开始拔插路由器开始,我已经憋笑憋得肚子疼了,最后实在忍不住,一路小跑跑到楼下,整整笑了十分钟。等我整理好情绪,准备回宿舍的时候,在楼下的入口处我看到他背着一大包东西,对我说:“我要回家住。”
在家住了几天后,他突击性地又杀回了宿舍,看着正在宿舍玩电脑的我,我不等他询问就直接告诉他网络白天挺好,一到晚上就废了。果然,等到晚上,我就在他开心打游戏的时候,躺在床上用手机登进管理员页面,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速度又给限制了,只见正在打团本的他,上一秒还在按键如飞,在语音里和队友激情交流,下一秒就一边看着卡成ppt的游戏画面,一边冲着麦克风大喊:“喂喂喂。”没过一会儿,游戏屏一黑弹出一个提醒他检查网络设置对话框后,直接断开了连接。他冲着屏幕大吼了一句:“卧槽!”然后一滩烂泥一样地摊倒在椅子上,转过头来看我时,我已经把手机开网页的便秘画面怼到了他眼前。
然后他当晚又回家了,像一个被社会欺负了的大孩子,只能回家寻找安慰。我则吃着宵夜唱着歌,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在阳台上俯视他渐渐离去的身影。自由和宵夜是绝配,在每个安静的深夜,都是一段愉快的时光,虽然这份自由来之不易,也来得足够邪恶。
自那之后,他就按照白天网速快,晚上网速慢的时间轴,开始分阶段地待在宿舍。白天有课的我,既然不在宿舍,本也没必要干涉他逃课玩游戏的自由,不过看着他一上午都没冲的大便和满地的垃圾,我就气不打一处来。于是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白天也开始给他限速,在宿舍绝望的他,直接一个电话把电信公司的装线师傅给喊了过来。当我在上课的间隙,听他给我打电话要管理员密码时,我淡定地表示这不是安装师傅给弄的吗,我哪里知道等等理由给推了个干净,但内心早已翻江倒海,唯恐他发现了真相,把我这个家给扒个底朝天。
不过等我回到宿舍,看他正在细细打包行李,连袜子都没落下,我知道他这次是彻底搬出去,再也不会回来了。我好奇地问起他关于维修的结果时,他满脸愤怒地表示那个师傅说网络没问题,非说是路由器的问题,忽悠让他买个新路由器。我暗自庆幸事情没有败露,还一劳永逸地解决了问题。当晚,我坐在狭窄的阳台上,一边喝着奶茶,一边喝着可乐,吃着油炸臭豆腐,双眼望向远方,嘴里矫情地吟诵:“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自那天起,宿舍就是我一个人的天下,后来我宿舍转来了一个朋友,他因为和韩国舍友闹了矛盾,而申请调换宿舍,我俩住在宿舍里,夜夜吃着宵夜聊着天,天南海北,吹牛打屁,好不快活。
和一个朋友,一个你真心喜欢的朋友,在万籁俱寂的深夜,吃着宵夜聊着天,这种自由和快乐,远远不是一桌正餐的拘谨可比的。正餐的快乐,只是快乐,宵夜的快乐是贴近生活的愉悦,和补齐一天生活的完美拼图,只有宵夜结束,这一天才算是真正落幕。
转眼之间我就来到了韩国釜山,大多数人估计都是看过那个著名的《釜山行》后,才了解到釜山这座城市。很长一段时间,当我谈起我在釜山时,许多朋友下意识地都会问起我丧尸的问题,每当这时我就既感叹娱乐产业的影响力之大,又对这样的问题哭笑不得。
釜山的四季有些过于分明,到了换季的当天就能让你准时感受到气温的变化。不过即使是最热的夏季,也不会热得像国内一些城市那么夸张,漫长的海岸线给釜山炎热的夏季带来怡人的舒适。相对应的,冬日的温度也很少会降到零度以下,至于下雪这样的事情,在釜山待了八年的我,就见过一次,真是可遇不可求。
刚到釜山的我,和几个国内就相识的朋友一同住在宿舍里,这个宿舍相比我之前住的那个留学生宿舍,就一点都不像留学生宿舍了,除了有中央空调和WiFi覆盖,其他的设施和国内的宿舍大同小异。几个中国人来到异国他乡,语言不通,就靠着食堂的饭苟延残喘。每天吃饭除了提供饱腹感以外,没有一点吃东西的快乐。而且因为晚饭开始得足够早,导致宿舍里这些熬夜大佬的肚子,都会准时的在一个时间点,一同奏响不满的乐章。
刚来时,从中国带来的一些咸鸭蛋和香肠还能拿出来解解馋,大家关系都很好,还会互相换着吃。后来,这些东西很快就不够了,你就是搬出从小脱裤子玩泥巴的感情,也没人会借给你一根火腿肠。有些朋友已经到了拿钱买的地步,就算他们出此下策,也少有人会忍痛割爱。
我来这时因为嫌麻烦,就没带什么吃食,一开始我还能蹭蹭朋友的零食,到了后来连“地主家”都没有余粮了,我这种典型的投机取巧的行为,开始被所有人所不齿。有句话说得好,上帝给你关上了一扇门,说不准还会留个窗户。这天入夜,我在宿舍一楼溜达时,看到宿舍偏门的角落里,竟然开着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进门左边的一扇墙上挂满了泡面。我一眼扫去,看着琳琅满目的商品,转了好几圈以后,把视线聚焦在一个黑红包装的泡面上,上面画了一只吐着火的小火鸡。
没错,这就是后来在网上火了一段时间的网红泡面火鸡面。我之所以会选择他,也是因为有一次和王姓友人去市区玩,逛累了的我俩在一家便利店门口坐着喝汽水时,看着旁边有两个韩国学生一边吸溜着鼻子,一边大口吃着这种拌面。他们每吃个几口,就要拿起身旁冰镇雪碧压上几口,缓缓神之后,又开始吃,那个表情既透露出爽快感,又夹杂着一丝便秘几天的痛苦,看着他俩有点发红的嘴唇,我仔细地盯着那个桶面的包装,把它深深的印入脑海。
而此刻,它就在我的面前,我怎么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立即买了一桶,而和我一同下楼的王姓友人也不约而同地拿了一桶。回到宿舍,对着图画的指示,我俩忽略文字部分的讲解,拿出看图说话的本事,最后准确无误地把这碗泡面以最完美的样子重现。不过我俩都忘记了一件事,就是买一瓶冰镇汽水。
第一口面下去,甜辣的口感,打开了味觉惊喜的大门,这是什么神仙味道啊。浓郁的酱汁带来淳厚的咸香,辣椒的辛辣隐藏在奇怪的甜味背后,让味觉在甜蜜的欺骗下,忽视了辣椒的灼热,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口感刺激着大脑的理智,一遍遍叫嚣着让我吃快点!几乎是下意识的,在第一口谨慎地尝试之后,后面就一口比一口大,一口比一口猛。等到满头大汗,豆大的汗珠滚圆地往下落时,我才发现这东西真是太辣了,不过已经来不及了,从胃到舌尖再到门牙的牙龈,每个位置都在喷火,神经被辣椒的灼热煎烤着,再也无暇顾及甜和咸。我喘着粗气,感觉从鼻口里喷出的气都带着滚烫的温度,汗水像水柱一样,从毛孔里往外喷。
看看隔壁的王姓友人,他两个眼都红了,两个香肠一样的嘴唇夹着一个红肿的舌头,像个狗一样在那里喘气。他看着我,他笑了,我也笑了。这个深夜里,辛辣的宵夜,惹出了一段笑话,还让我俩上火了两天。
后来,随着自己韩语水平的提高,宵夜的花样也千变万化起来,从炸鸡到汉堡,从披萨到猪脚,在每个或饥饿或无事可干的夜里,点缀一天的结束。不过问题也来了,我胖了。
当女友从千里之外杀到釜山时,事情已经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她一边享受着在釜山的生活,一边开始严格控制我的饮食规律,尤其是宵夜更是被打入了十八层地狱。
不过事情总会在山重水复疑无路时,柳暗花明又一村。女友来时我已经开始读研,有些课程的时间安排在晚上七点,她的课程和我不同,大多集中在白天。晚上上课前,她都会早早地做好晚饭,方便我吃完去上课。不过有一次,她前一日为一个发表忙碌一夜,睡了三五个小时后又投入到作业中,这一忙,晚饭就做得就很仓促,导致我没吃几口就必须要出门了,不然时间就来不及了。
等到晚上下课时,大概九点半左右,我从学校门口走下来,路过了一家以前常吃的炸鸡店,这个时间店里没有太忙碌,只有一个员工坐在那无聊地玩手机。我下意识地推开门走了进去,等到一恍神出来时,手上已经多了一只炸鸡和一桶可乐。
深秋的釜山,寒风已经有些刺骨,我租住的房子在一个小巷子里的,斜对面有一家韩式烤大肠的店,透着蒙上一层热气的玻璃门,我能看到大叔和大妈们在热火朝天地干杯吃肉。昏暗的路灯一闪一闪,让清冷的小巷更添落寞和萧瑟。
我到了楼下,看着三楼的窗口,透过玻璃看到那个熟悉的剪影,此刻还俯在案头专心地赶着作业。飞蛾在路灯旁啪啪地撞击,撒下跳动的斑影。
我走进楼道,上到三楼打开房门,看到她穿着居家服和大棉拖鞋,正从房间里走出来。我扬了扬手里提着的炸鸡,说:“来吃个宵夜吧。”
她先是惊讶后又装着生气的样子,等听完我那句话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呀,真是拿你没办法。”
而我知道,宵夜,它是每个夜晚的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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