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殿

作者: 鹭詺 | 来源:发表于2025-01-09 18:30 被阅读0次

(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大门中缝越敞越开,尽管小锅心里有所准备,可还是被眼前的一幕惊住。他完全没想到器房中竟然是那个样子。小锅曾在其他部门的夜巡司实习,有幸在午夜巡视过人间屠场,一头头吊在铁钩上的死猪正如面前景象一般。不过这里吊着的不是猪,也不是羊、鹿、牛、马、驼等人世之畜。每一具形态各异,身高不等,胖瘦不一。满身附着一层厚墩墩的肉团,似百年树瘤般遍布全身,将其装饰得鼓鼓囊囊。皮肤紫得像是被人扼住血脉后憋胀而成的颜色,程度不同,有的浅,有的深。

它们的七窍均是拳头大小,仿若丢失了牙齿的老者的口,周围向内收缩,洞中漆黑、深邃,伴随振动传出“嗡嗡”声响。像这样的东西,一眼望过去大概有一万多具,一些只有七窍洞,一些全身都是洞,大部分洞中都严丝合缝地插着一根粗线。数十万根交错纠缠,不知源头在何处。

“第一次进来吧,以后这就是你第二个家,每天都得来。”卫蕴展现出的姿态像个资深前辈,四只手两两交叉抱在胸前。

小锅点了点头,“卫头儿,这些都是咱们管?”

“这还不是全部,不够还得再加。”

“这么多,作什么用的?”

啧,感情这小子一窍不通,一点基础都不懂,他心里想着,耐心地讲给小锅。“深紫色,洞少的,伺器,筹算用的。洞最多的,颜色浅一些的,易机。洞一般多的,颜色深的,由器。打人间来的钱就是经过易机、由器,最后分摊给每一组伺器。记住了吗?”还特意提高了“记住”二字的调门。

“咔嚓”一声,小锅不知从身后哪里掏出了一册纸和一杆带墨的笔,迅速记了下来。“记下了。卫头儿,又是机,又是器,有胳膊有腿,什么东西做的?”

“恶鬼改装的,算是废物利用吧。”

“都是死的?”

“死的。”

“那怎么还出汗呢?”小锅凑近了一个易机,摸了一把。

“哦,出汗机能保留了,甚至加强了一下,那噪音就是出汗的声音,不然这些机、器就烧坏了。改装这么一个玩意,价钱可不是小数目。”

小锅手指着一个直插入由器天灵盖,大腿粗细的肉色管道,管道像盲肠一样曲折蠕动着,还没发问,被卫蕴抢先了。

“也不懂是吧,那是给它们提供能量的管道,不然就罢工了。”一具具恶鬼挂在无数粗大的横梁之下,梁木错综搭建,中间的缝隙极小。横梁之上放置着一个青铜巨鼎,饕餮纹、古钱纹、盘长纹、云龙纹、椒图纹相间雕刻。如同倒置过来的一座小山,上宽下窄,最宽处,二百丈,高,三百五十丈。那些肉色管道源自巨鼎下侧,像釜底之薪、水磨房下的急流,源源不断地给它们输送能量,提供动力。

将黄檗木劈剁为细段,烘干,入药碾碾成粉末。装入布袋,放置鬲中,注水七成满大火熬煮。待水沸腾,熄火晾凉,过滤溶液残渣。照秘传技方按一定比例在原液中加入少许垩灰液和矾石液,轻轻搅拌即脱胎换骨为赏心悦目的明黄染液。将草纸浸泡片时,阴干,静待黄袍加身。

工匠拿起一尺见方黄纸,不需靡费笔墨事先拟稿,只一眼就在心中敲定布局。手起剪落,一枚圆形纸片应剪而出,似一轮望月坠入人间,明晃圆润之极。几息之间,一张方纸化为十张圆片,正中掏一个二指宽方孔,只差最后一项工序。

十张圆片在桌上摊开,工匠用右手五指分别按住一片,左手亦如此。随即闭上双眼,嘴唇翕动,口中嗫嚅,所言听起来并非中原话,头顶竟有丝缕热气徐徐蒸腾而起,似笼屉上汽。几个弹指的工夫,身后半空中映出地藏王半身模样,转瞬即逝。大功告成,十片圆纸表面似撒上了一层斑驳亮点,如沙滩在太阳照射下闪闪发光。这闪耀的光点对于常人却不可见。

宣和七年,七月十五日,东京。

潘楼街本就是东京城中一繁华所在,自五日前开始,原有的繁闹之势如同火上浇油般熏天赫地,熙来攘往的程度不啻七夕乞巧市。街道两旁的店铺、摊贩纷纷出售纸扎的靴鞋、幞头、金玉犀牛假带、各色衣服、活灵活现的仆人牛马、豪房阔屋等中元上节应用之物。没有在街道司讨得一席之地的商贩,只得肩抗纸糊的架子四处荡悠着贩卖各种冥器。

各式冥器中最受都人青睐的非冥钱莫属。古人云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而焚先人以衣裘不如焚先人以钱币,有了钱自然可以在他界放意肆志地纵情挥霍。

冥钱款式大致分为圆形方孔币、元宝和银锭造型,均一掌大小,后二者高约三指。元宝及银锭的颜色自然是金银两色,纸币颜色则多用黄白二色,又细分为七八种不同程度的黄与五六种境界迥异的白。所用纸张的种类也名目繁多,草纸、麻纸、竹纸、藤纸、桑皮纸、椒纸乃至澄心堂纸等应有尽有。

其中椒纸是一种用秦椒水浸液染潢过的纸,表面光滑,清香百年不散,为防蠹专用纸;澄心堂纸乃南唐李后主时所造,李氏入宋后方流出民间。表如卵膜、坚洁如玉、细薄光润,可谓纸中极品,异常珍贵。三寸见方鬻逾百文,而寻常百姓一日所得方百文上下。用这两种纸书写印刷已是奢侈之举,购来付之一炬宛似牛鼎烹鹑,非富贵之家不可玩味。

无论开店、摆摊,抑或走街串巷兜售之人, 凡售冥器者皆是界人。

这晚是卫蕴值夜,虽然结络司给各位司吏提供了工舍,但他并不喜欢与一众不讲整洁的糙汉子们共住一室,每天都往返于住所与办公地两点之间。他就住在酆都附近一片幽林中,上值途中如往常一样吓跑了几名入山采药的酆都县民,看人类舍命狂奔算是他的一个恶趣味。迄今为止,目睹他模样的人类除一人外,无不便溺失禁,丧胆而逃,即使再性格内敛、少言寡语之人,都会将内心的五味杂陈似和麦粉般揉合成一个“啊”,直抒胸臆,又高亢而悠长。

漆黑是他的肤色,橙黄目珠,赤色瞳仁,一顶银丝,露出十六颗洁白锐齿是他代表性的微笑。卫蕴身高八尺有余,一袭黑袍之下隐匿着棱若砖石,胀如寒瓜般的壮硕爆肌,却向来密不示人。黑袍并非寻常之式,左右各两袖,如弯刀入弧鞘,与他的身体完美匹配。他,是一只黑泽,也是一个界人。

界人,相交两界之人,相交阴阳两界之人。界人历史最早可以追溯到殷商时期,最初是一支北方游牧部族,唤作鬼方。曾逼得古公亶父也就是周太王迁居岐山,太王三子季历承位后大败鬼方,成功复仇,消灭了周的生存威胁,竭力扩张了势力范围,“翦商”宏图得以复兴。

鬼方一族被打散后,分居在周天子分封的各个诸侯国内,世世以占梦、卜筮、通灵、扶乩等异术为生,后常被作为人间与阴间沟通的桥梁,自称界人。星移斗转,现如今界人已经分化为三支族部,每族都有族长负责与其他各族沟通。

第一支,依旧沿袭阴巫之术,踵事增华,各族称其阴人。这支界人初时为部落首领通灵、祈神,后给国王烧龟甲占卜、解释梦境。到了汉初,阴人编纂了谶纬之说,光武帝复汉后被作为圣王之学,一时地位如日中天,直到南北朝才逐渐寥落。嗣后,阴人完全精通了儒、释、道三学。讽刺的是,道学的八卦理论正是源自当初击溃阴人祖先的季历之子——周文王姬昌。他们混迹于天下各地,下至府县村落,上至太学皇宫。曾说服南梁武帝萧衍剃度出家,也曾给予今上指点。当时陛下膝下无子,阴人告之皇宫东北部地势偏低,垫高后可以子孙繁盛。徽宗闻后北运太湖石无数,在皇宫东北修建艮岳以垫高地势,果真王子公主相继出生。更有甚者,一名叫林灵素的阴人深受圣上恩宠,气焰熏天被称为道家两府,其时麾下弟子超过两万,出行敢与宰相、太子争路。阴人的蛊巫之力可见一斑。

第二支,如今主要工于纸业、丧业,各族称其钞人。魏晋时期,有一支界人因自幼受族内家长影响,对于幽都地府有着强烈的朝圣之心。竟然一路摸索着来到了酆都入口。此刻,地藏王身乘谛听幽然现于众人面前,提醒界人如果进入酆都将永远不得重返阳间。同时提出了一个交易,若达成交易,则可以留在阳间,但要世代为幽冥效力;不愿交易的只管入都,悉听尊便。所谓交易,即地藏王赐予一种能力,使用这种能力纸扎而成的冥器通过火烧可以将相应的物品、钱财传递给魂处幽冥的先人。先人在地下驻停时可以获得对应的冥器与钱财——转化为阴宝,即地府中用于交易的货币。即使投胎转世,冥府依然会为他保留烧来的阴宝,阴宝越多,其在后世的生活愈加人寿年丰。而地府可以收取一定比例的赋税作为收入,为了调控地府的这项收益与防止阴宝泛滥,制作冥器的数量一直由地藏王用一双看不见的大手宏观掌控。

钞人,接受了这项能力的界人,他们分散于各地,开始用纸制作冥器。又由此分支,一部分人主营凶肆,除冥器外亦售卖木石棺椁、丧车舆辇、器用什物、出租“歌郎”等。后来甚至担负起修建皇陵的工作,这项工作为钞人带来了巨大财富,毕竟前去修陵之人一脚迈出家后也许再也不会回来了。另一部分人主营造纸,薛涛笺、十色笺、椒纸、金粟纸、澄心堂纸等就是钞人所制,这些新造的纸张除用于书写印刷外又供给于制造新型冥器。

第三支,已与地府鬼怪通婚,逐渐鬼化,各族称其鬼人。鬼人即是当初没有接受地藏王交易,执意入酆都朝圣的界人。当这一队男女老少泛舟渡过黄泉时,肉体如同燃尽的纸张化为灰烬,随河风云散风流,以魂魄形态游于阴司。听闻有这样一支界人怀着如此虔诚之心入都,酆都大帝感动得不成样子,擦干眼泪,抹净黏在下巴和长髯的清涕,须臾间做了决定。赐予好房好车,好酒好菜,在各殿充当卑职下吏,甚至挑了几个刚入阴间的年轻宫女、阉寺伺候界人。虽然编制地位属下,但也正式隶属于幽冥,总好过那些孤魂野鬼、魑魅魍魉。

日久天长,情滋爱长。人鬼本殊途,可界人已入幽冥,阻碍双方的鸿沟不复存在,诞生了不啻人间梁祝化蝶,天上牛郎织女般的爱情。界二代、界三代、界四代纷纷降临,即鬼人。他们与初到幽冥的界人不同,由于带有鬼族血统,所以成肉体之躯,所携界人血脉随之代代消损。

川峡四路,夔州府,酆都县,戌时。

迈步幽林外,抬眼望去,环抱着他的是一座座崇山峻岭,层峦叠嶂,犹如无数只无道巨手直入云霄,似要将天空攫为己有。面前这座山高两千六百里,山体如稚嫩工匠的“杰出”拙作,一通锤凿锥钻,铲平砂磨,竟没有留下一丝圆润,堪称难得。锋岩尖石如犬牙交错,似饥肠辘辘的岩兽,倨傲地睥睨着一切。其他三面也皆是灰白岩山,全无星点土色,更不要说植被草木了。山脊轮廓逶迤绵延数万里,宛若一条苍色长龙盘踞在此,化作屏障把守着幽冥酆都。

青莲曾言,“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就卫蕴而言,不用做任何准备,三跳两跳到了位于半山腰的一块巨岩下,宽高百丈的洞口映入眼帘。此时洞口两旁已然点亮排排火把,在幽蓝鬼火的映照下,更其凸显入口的阴森可怖。小鬼大怪,逐队成群,来来往往。或扛着狼牙棒,或拿着三尺尖刀,或挑着盛满鲜肉的担子,或手提仍在滴着绿血的恶鬼头颅,一会儿从黢黑的洞口奔出,一会儿消失在漆黑的洞口中。这里即是阴间的入口,鬼国国都所在,酆都大帝的内廷就在其中。卫蕴闲庭信步,迈着极富韵律的步伐踱步洞内,似滴墨坠入黔海,与那片黝黑融合得恰到好处。

四壁皆是幽冥独有的晦暝石,如心脏一跳一跳地闪着幽蓝、寂绿、苍黄的光芒,每一闪都变为不同颜色。入洞十几步,闯进耳蜗的是轰隆水泄声与沨沨水花撞击之响。沿着洞内曲径七拐八转,一条宽逾千丈的河流浮于眼前,数千支小艇巨舟往来其上。这条河呈粟米黄,自鬼洞东面千里高的悬崖飞流直降,延坡势一路往下流向望而无际的西方。

洞内森气彻骨,伴随绮靡流水音律,化为无数凓冽音符肆意地漫漶于空气中,远胜北国岁暮天寒。即使卫蕴,也不禁冻得直打哆嗦。而河面却如水沸般不住冒着头颅大小的水泡,弧膜表面映着正在嚎哭的鬼面,每一次破裂犹如一枚火炮爆发,溅起的剧烈水花似一双双鬼爪,要将河面的一切拉入水底,为凄惨壮烈的黄泉添砖加瓦。

轻车熟路地来到岸边的一艘巨舟旁,卫蕴排在队伍的末尾等待登船。这支队伍蜿蜒曲折宛似荆江河道九曲十八弯,本来他所在的位置与巨舟踏板间的直线距离只有一里,被一段段木栅横纵分隔后竟变为十数里之遥。

此情此景卫蕴早习以为常,在他前面的鬼卒有的手提布袋,里面装的是今晚的宵夜;有的手攥小报,读着本日最新的消息;有的身背斜跨大包小袋,全副武装;一位老鬼还哼唱着一首旧词,“......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回头一睃,一眨眼的工夫已有数十鬼卒跟在身后。

正值值夜高峰,开往地下的班船接连不断地驶下跑上,卫蕴等候了五艘船,终于登上甲板。班船无棚无盖,没凳没椅,原则上可以容纳五百名鬼卒,但每次都会被安保鬼硬生生多塞入五六十名才肯罢休。他站立中央,像角黍正中的一颗枣子被层层糯米团团包裹,甚至连挪脚的空间都没有,浑然动弹不得。

卫蕴的前后挤着牛头、马面,两个鬼卒隔着他,伸着脖子还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他们抱怨已经在地府当差不知几千年,如今却只是个组长,仍要乘公船上下值,什么时候才能混成个阴帅呢?正说着,眼看黑白二帅纷纷驾驶豪华小艇轻描淡写地超过了他们,从容自在的样子又惹起一阵牛哞马嘶。

班船随着黄泉水漩涡般一路盘旋西下,时不时超过一艘艘破旧小舟,上面挤满了新鲜出颅的灵魂,男女老少、豺狼虎豹、虫豸禽鸟,正运往地府进行审判。又途经纣绝阴天宫、泰煞谅事宗天宫、明晨耐犯武城天宫、恬昭罪气天宫、宗灵七非天宫、敢司连宛屡天宫。六宫,经地府初判,按照不同阶层,要到相应的鬼宫报到。一如往常,当下时辰没有在这六站下船的。

不到一刻钟,班船靠岸了。岸边数千鬼卒鬼声鼎沸,仿佛憋了一天的话都得在下值后宣泄个够,吵吵着等待下值班船。一名安保鬼势单力薄,显然无法控制住鬼卒交替换乘,伴着一声声“先下后上!”“冲啊!往下冲啊!”“挤啊!往上挤啊!”“别他娘挤啦!”卫蕴又一次奇迹般地踏上了陆地,此地已距洞口相去百万丈许。

与途中四壁晦暝石的三色交相辉映不同,整个地府总体呈一种阴郁的毛蓝色,幽幽鬼火和盈千累万的蓝色灯笼游荡在路旁,漂浮于头顶。

班船客满,匆匆驶离港口。河滩的灰砂地上,一女子粉面朱唇,向水而立。身着桃色长裙,腰束革带,围腰上黄。头梳芭蕉髻,髻四周环饰绿翠,顶戴一朵花。这朵曼珠沙华霞蔚云蒸,如血一般鲜红,生长于忘川之畔,是冥界唯一的花朵。“哎,她还真是个执念颇深的女人啊。烧得一手好汤教人忘却无数,自己却总在奈何桥边叹奈何。”卫蕴盯着随河风飘逸的粉裙,正要走过去。几队神兵鬼将从他身边飞也似的略过,带起的阴风将刚刚燃起的一丝激情之火无情吹熄。队伍直奔他身前五里处,围在一人身旁。歼鬼队由四海龙子、天兵、阴将组成,五人一队,正在钟馗那里领取最新的恶鬼情报,以尽快捉之,恢复民间秩序,为冥网补充器物。

脚下的灰砂路十里宽,望不到尽头。这里只是主要的行政办公处,其实整个地府遍布九州地下,宽广无极。卫蕴施施然向前走着,走过钟馗再行数里,可以看到两旁座座峥嵘轩峻的宫殿,华丽非凡又叫人望之森然,殿前均大排长龙,等待受审的魂魄多如牛毛。原地府十殿与其主事分别为一殿秦广王,二殿楚江王,三殿宋帝王,四殿五官王,五殿阎罗王,六殿卞城王,七殿泰山王,八殿都市王,九殿平等王,十殿转轮王。然而他并不隶属于这十殿之一,坐落在第十殿对面的是第九殿,第九殿的右侧为第七殿,左侧则是魏晋时期才建立的十一殿。主事,悲悯王。

时至掌灯,街旁烛火与勾栏瓦肆、正店酒楼中不计其数的灯笼星月交辉,整座都市火光辉煌。太阳的坠落并没有带走一丝生气,反而促使白日枯萎的生命纵情绽放。自天色变暗后,已有一些民众开始出门祭亲。

汴京外城龙津桥东南侧的蔡河岸旁,一人正在焚烧冥钱。右手攥着白色纸钱,上面耀着一层亮白光点,三缕淡青透明的光丝从纸面慢慢伸出,光丝末端状如枫藤吸盘。两缕吸在两侧太阳穴,另外一缕透过衣物吸在左胸,吸盘一鼓一鼓如同进食般吸吮着那人心中所念,脑中所想。念想沿着光丝传递到纸面,形成一个暗记,记载了祭亲之人、所祭之人的信息以及冥钱价值。如此才不会张冠李戴,将张三烧的冥钱错误地转化为李四的阴宝。

冥钱遇火,其上亮点纷纷脱离纸面,形成五层光圈将暗记紧紧包裹。除了暗记记载的信息外,五层光圈也分别记录了一些重要信息,以将冥钱正确地传送到幽冥。最内一层记录了火源和冥钱种类,即火是由哪种材料点燃的,冥器的款式与用纸材质,这些信息主要为权贵服务。使用优质的燃料和高级的纸张可以增加冥钱传送的优先级。第二层记录了祭亲之人所在的路府州县村。第三层记录着所祭对象的姓名、生辰等。第四层标记着一些用于控制传输的记号,比如速度控制、优先级别等。最外层记载着税率,通常需地藏王出面与人君协商,可如今圣上之意不在阴阳,在乎字画奇石也。地藏王趁机提出改从前十五而税一为十而税一,圣上并未多加思索,草草按地藏之意了事。即若焚冥钱百文,可以获得十文化为阴宝作为地府进账。

当然,这暗记、光圈、青丝,地上的人都是看不见,触不到的。

随着白纸烧为灰烬,暗记光环钻入火光之中沿着条条通道以电闪之速开始传递。以汴京为例,先到达开封府、京畿路易机,再自京畿路的由器出发,经过层层由器到达地府枢纽,随即调度去往一组组伺器,最终通过伺器筹算将冥钱对应的阴宝分配给祭祀对象,供其在鬼市交易使用。整个传输通道错综复杂,犹如狼蛛编织而成的一张巨网,地府称其为冥网。

“别愣着了,马上亥时,烧纸的高峰就要来了。快去把东边那些空着的伺器搬过来,扩容。”卫蕴给小锅下了指令。

别看小锅初来乍到,懂得事情不多,但是膀子力气还是有的,翅膀展开近两丈长,飞去搬来,效率很高。卫蕴默默点头,略感欣慰。“看好了,将上边这根线插进嘴里,”他拿起一根粗线插进了伺器口中,“然后将下边这条更粗的线,塞进这里,一定得塞严实了。”他转到伺器身后,捡起一根比刚才粗两倍的线,狠狠地,顺着伺器身后正中偏下部位塞了进去,左右转了几转,“咔吧”,锁住,完美。

看着这套手法,小锅莫名臀部一紧,五官组合变得有点扭曲。卫蕴拍了拍他肩膀,“别担心,改装的时候都清洗过了,你看,干净的,”卫蕴向他展示了四手——本来就黑,也看不出脏不脏——又闻了闻,“就是还有点味道,应该刚改完没多久,再放放就好了。”

随即他依葫芦画瓢将新搬来的几千个伺器都连上了线。嗣后,两人又将新增的数十组伺器与易机相连,易机与由器相接,设置好了伺器的调度规则。

“咚”,一声巨响如洪钟大吕,地面随之瑟瑟发抖。地府报时,亥时已到。汴京早已依上元之例,除正门不搭设灯山外,满城张灯。家家户户,白叟黄童,皆麇集于街边、岸边、桥边,焚烧冥器祭祀逝者。纵横交贯的青丝、光圈沿着冥网向幽冥疾驰。

一个弹指不到的工夫,顶上的肉色管道更加疯狂地输送着能量液,整间器房中嗡嗡声比之前陡增十几倍,一时竟分不清是外界的声音还是脑中的鸣响。机、器分泌的汗液汇聚成一条小河,沿着事先挖好的排水渠湍急而去。

两人击了个掌,庆祝赶在高峰前完成了扩容工作,喜滋滋。松了口气准备回殿里休息,骤然,声消汗止,器房内寂静得像死亡。

自汉以来丧葬者通常会将钱埋于墓圹中,称为瘗(yì)钱。虽然承载了祭奠者美好的心愿,希望死者泉下也可以有金钱挥霍,但此时并不能将瘗钱传于地下。魏晋时,地藏王开创冥钱一系,并命佛教配合宣尊茶毗火葬发,遂民间改为焚烧纸钱祭亲,这才能够将钱传递给逝者。十一殿也应时而生,为此研制了易机、由器、伺器等器物,如今确保冥网正常运作是其职责所在。

十一殿不负责审判灵魂,殿前空无一魂,相比其他十殿要显得冷清得多。由是十一殿内的布局也并不像其他各殿那般与府衙大堂如出一辙。百步见方的大殿上,左右两侧皆摆满了无数桌椅,桌子之间还用二尺高的竖板分隔开来。每名鬼卒就蹙缩在属于自己的一方桌前,不站起来根本看不到其他人。大殿正中丈宽过道的尽头,置有金桌金椅,那是悲悯王办公的地方。桌椅后地面上的一排花盆中栽着绿植。上方墙壁上挂有一匾,上用金漆行书书写着两个大字。悲悯王自幼喜爱人间事物,深受中原文化熏陶,怀一颗悲天悯人之心,关注人间与阴间社会疾苦。面上始终表情枉然,时常悲痛得流下两行浊泪。那两个大字取自屈原的《离骚》,“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恰好完美地诠释了悲悯王的心境。原本二字为“涕哀”,后因不顺口改为了“哀涕”。

卫蕴踱步殿内,直奔自己的位子。位子靠前,距悲悯王只有两排之隔。趁他还没坐下,悲悯王语带悲腔,“卫蕴,听说你又惊吓到了入山的县民,可有此事?”

卫蕴左上手摸着后脑,露出他标志性的十六颗白牙,“您都知道了......最后一次,最后一次,嘻嘻。”

“世人生活实属不易,你却还要恶意戏耍之。希望这真的是最后一次,如有下次决不轻饶。”说着,又有几滴眼泪从他的丹凤眼中流淌而出。

卫蕴吓唬路人不光为了取乐,万一像上次那样遇到个胆大的,还能聊聊天解解闷。

大约四百年前,唐开元十三年,那时酆都山还唤作罗酆山。一日他闲来无事在幽林外转悠,忽然遇到一位年轻男子,一袭白袍,身负长剑,眉宇间射出一股轩昂之气。卫蕴心血来潮,趁那人与自己背向站立时猛然蹿了出来,打算吓他个屁滚尿流。结果那人不慌不忙地转过身来,与他四目相对,一动不动,一句话也不说。数息过后,卫蕴张牙舞爪向前逼了一步。那人依旧岿然伫立,只是右手将背后长剑慢慢抽了出来,剑尖直指地面。“那把剑伤不了我”卫蕴四手揉了揉脸,恢复了正常嘴脸。

“我知道。”

“那你为何抽剑,还不快跑?”

“第一,我知道你不会伤我,若真的要取我性命,我早已是死尸一具了。第二,你唬我,我也要唬回去。”

“有趣,有趣,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开口,恰巧林中一群大雁鸣叫着扇翅而起,飞向青冥,掩盖了他的声音。

两人在林中背靠大树,对面而坐。卫蕴问。他答。他问。卫蕴也答,告诉了他什么是黑泽,什么是界人,幽冥又是如何。五百岁的鬼人与这位二十四岁的青年才俊侃侃而谈一个时辰。嗣后,青年走出幽林,走出罗酆山,走出蜀地,开始了漫游生涯。十九年后,回想起当日种种,留下了两句诗,“下笑世上士,沉魂北罗酆。”

余后几百年,卫蕴屡屡出现在世人面前,可再也没有遇到过那般洒脱之人。他自认为那人在人间一定也过得超凡脱俗。

十一殿其下设有二司,演算司,结络司。演算司在大殿左侧办公,负责伺器中筹算过程的设计与制造,成品为一个如指甲盖般大小的灵石片,将其插入伺器,即可拥有筹算能力。结络司于大殿右侧办公,负责冥网的建设与维护,伺器本身的维持也属于其职。二司司丞均是白泽,悲悯王花了大价钱雇来的。白泽偶现于林泽山川,可遇不可求,竟被悲悯王寻到了两位。二者皆身高丈余,浑身雪白,通万物之情,明万物状貌,知识渊博,巨大脑袋与身体的比例异常不协调。他们管理各司的同时还要承担设计方面的工作,下属则主要负责执行。

卫蕴坐下没多久,刚整理了一番前日书薄,就听到叮叮当当,一群小鬼端着碗筷盆碟进了殿,将一盘盘珍馐纷纷摆在前排白泽——系各的桌上。由于用脑力度很大,白泽需要不停地进食,才能维持足够的能量思考。悲悯王特地留住了几位侍奉过皇帝的厨娘,为他们提供饮食。厨娘初来乍到时,掌握不好鬼火火候,不过如今已经熟门熟路。花炊鹌子、荔枝白腰子、奶房签、螃蟹清羹、鲜虾蹄子脍、片羊头、杂爊、江瑶炸肚、大碗百味羹等共二十几道菜,这还只是两餐之间的小食而已,正餐要百道不止。

虽然有木板相隔,看不到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可是挡不住吧唧吧唧咀嚼声响。卫蕴馋得口水直流,像一只调教得很像样的黑土狗,不是给他吃的东西坚决忍住不能吃。黑泽与白泽截然相反,头脑一般,身体发达,健壮身躯与脑袋的比例也不是那么和谐,强项是体力活。而且好养活,一张胡饼下肚,能提供一天的体力,这一点让他又爱又恨。

系各抹抹嘴边的脂膏,站起身来,“小卫,那什么,高峰快到了,快去巡视一下,该扩容就扩容,别出了岔子。”

“好的,好的,系司丞。”卫蕴机械地回答。

“那什么,把小锅也带上,”系各冲最后一排的飞天夜叉招了招手,“来来来,这是小锅,今天刚来报到,交给你了。”

小锅毕恭毕敬地冲系各和卫蕴行了一礼。卫蕴打量了他一番,感觉对自己行礼的幅度要比系司丞的小一些。

“好的,好的,系司丞。走吧,小锅。”

掌管大中原地区幽冥的酆都大帝常常与泛天竺地区的阎魔王、环大食地域的奥里西斯以及遥远西方上域的哈帝斯聚在一起切磋叶子牌。上个月,酆都大帝在牌桌上抱怨中原的响铃草不好使,该响的时候不响,不该响的时候响个没完没了。哈帝斯向他推荐了自己的曼德拉草,这个草灵敏、精确、响,可以无偿提供给中原地区,但却为交换,得将一些知名养蚕人和丝织匠的阴魂调往西方上域。在阎魔王和奥里西斯的一唱一和下,大帝最终接受了这项交易。

“啊——!啊——!”曼德拉草似招魂般的靡靡惨叫令人心烦不已。悲悯王不知道如何才能让这东西停下来,只得抄起左手边的曼德拉草,一把捏碎,声响止住,脸上又多了两行泪。“系各,何事发生?”

系各用了不到一个转念的工夫便洞察一切,“殿下,是器房内巨鼎失去动力,无法为伺器、易机、由器供能,导致冥网停止运转,”他从办公桌下拿出一块力池片,“原因在于巨鼎中的力池片膂力殆尽,用这块新的将其替换,即可解决。”

“好,那快快差人送去吧。”

“殿下,不可。按照流程,应该由卫蕴调查完毕后差人来取,而不是由我送过去。”

“也好,按流程办事。”悲悯王脸上两行浊泪似乎变得浓厚了一些。

十一

团团幽暗的鬼火兀自在头顶飘着,小锅首先从死亡般的氛围中苏醒过来。“卫头儿,这些机、器不会全,全都坏了吧?”

“卫头儿。”

“卫头儿?”小锅摇了摇卫蕴的身体。

卫蕴仿佛魂灵刚刚归位,“啊?啊。不对,不可能同时都坏掉。”

“所有机、器全部停止运转,应该是上面的巨鼎出现故障,导致能量液的供应中断。”他随机检查了几条肉色管道。

“你跟我上来。”

二人顺着一条木梯爬上了器房顶上的横梁层。巨鼎内底部有四支锋利的巨型金属片,通常它们会围着中心不停地转动,搅碎由巨鼎上面黑洞倾倒下来的食物,拌匀液体,再将其通过连接在鼎下外部的管道输送出去。如今巨鼎金属片停止转动,未搅碎的巨大食物残渣堵住了管道,而黑洞像一张呕吐臭嘴,仍然不住地吐着食物,食液已然溢出鼎外。

沿着外壁转了大半圈,卫蕴找到了金鼎的动力来源。

世间百万鬼妖,恶鬼占据半壁,其中力气最大的要属力神鬼,单手便可托举泰山,举山从鲁地到南海跑个来回,大气不喘。如此十个力神鬼的魂魄被封印在一片灵石中,即为力池。力池片嵌入巨鼎灵槽,力神鬼只能将全身力气发泄在巨鼎上,推着硕大金属片像驴一样终日打转。与驴不同的是,他们不能休息片刻,直到魂枯力竭化为灰尘。

他将干枯的力池片取出,轻轻一搓就碎成齑粉。小锅见状飞快地又从身后不知什么部位,“噗呲”一声取出一册书,大概百十来页。看过目录,小锅翻到第四十八页瞄了几眼。“卫头儿,十一殿手册上说这种情况应该上报上级,得到批准后方可更换新的力池片。要不,我去......”

“不行,今天是一年中烧钱最多的日子,知道你的心脏每跳一下,地府能进账多少吗?比胡饼上的芝麻......比天上的星星还有多!损失太多,不能再耽搁,打西墙架子上取四根曲棍来,快!”

卫蕴再次沿鼎奔了半圈,人到位,黑铁曲棍也到手,曲尺形,四指宽。身前的鼎外壁上有六个黑孔,也均宽四指,排列恰似骰子六点。他将四根棍子深深插入上面四个孔中。

小锅还没反应过来,眼前蓦地一黑。他一把扯下蒙在头上的黑袍,眼前的卫蕴光着上半身,四只手紧握棍子弯曲的把手,一声不吭,疯狂转动手中棍。他不知道,卫蕴的爆肌向来藏而不示。三十六块腹肌块块如八指厚青砖,两块胸肌似两个方形巨盾,后背像两扇门板并合,四支手臂粗若象腿,肌肉膨胀犹如南瓜般大的黑铁球,小锅虽然是个雄性,却也没来由地心动了三分。鼎内应力传出阵阵“轰隆”声响,看来卫蕴成功地通过应急装置手动摇起了金属片。鼎外部分管道开始恢复蠕动,随即传来伺器嗡嗡轰鸣,小锅趴在横梁上透过细小缝隙扫了一眼,大概三分之一的伺器恢复运转。“卫头儿,你真行啊!三成动起来了。”

“才三成?还早呢。”他旋即加快手速,全身黑肌更加臌胀,小锅四只复眼已经快要跟不上他的四手。最初在孔洞边缘,铁棍冒出点点星火,随着棍体与孔壁的高速摩擦竟喷射出条条火花,似千万新生命乐不可支地跳跃着,整个景象如同人世春祭时打铁花一般绚烂夺目。

“七成啦!”此时,伺器的轰鸣之声愈来愈盛,卫蕴听来就好像是在叫好,是对他的称赞,对他的鼓励。“再拿两根棍子过来!”眼看伺器将要全部恢复,小锅也正在兴头上,没顾得上多想,瞬间飞个来回取来了铁棍。

“插上!底下两个!”

小锅不敢怠慢,使出浑身力气才将将把棍子插进去一半。

“闪开!”

卫蕴四手飞速抽离旋转着的四棍,双双合十。

世间百万鬼妖,恶鬼占据半壁,力气最大的要属力神鬼,但力神鬼在全部鬼妖中力量排名第三。

一个闪念之间,他大喝一声“来!”从左右肋骨最下缘分别又长出了两只手臂,似两条黑蟒骤然破壳而出。

排名第二,黑泽,力胜力神鬼百倍。虽然他血统不纯,但也强其数十倍。

六只手,代表着他已发挥出身体机能的六停。六手同时转动六根曲棍,手臂之快已经无法用复眼捕捉,变为横在空中的六道黑色旋风,风压吹得房中的管道、连接线乱飘,逼得小锅不得不用翅膀护住自己,才勉强不被刮跑。孔中不停流出赤红液体,滴在横梁上的瞬间迅速凝成一颗颗铁珠。卫蕴的眼神逐渐迷离,就连自己肆意的吼声也听不到了。小锅,早已被这一幕惊掉了下巴,直到他发觉巨鼎开始左右摇晃,发出“吱吱”声响,才如梦方醒,极快地飞出了房门。

十二

“为什么!?”

“为什么?你说为什么?”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只知道,是我,让伺器运转起来,没有让咱们损失更多!可,可您非但没有奖赏,还要罚我去造什么破船。”

“十一殿手册第四十八页第三条,写的什么?写的是那种情况应该上报上级,而你呢?你没有按照流程办事嘛。”悲悯王说着说着,挤出泪两行。

“可我为咱们减少了损失,这算不上功劳吗?”

“重要的是按流程办事。更重要的是巨鼎何以会停?既停之后如何而能治?既治之后,如何才能长治久安,永享太平?你说来听听。”

悲悯王抛出的三个问题源自汉武帝的《天人三策》,可惜卫蕴并非董仲舒、公孙弘之大儒,结结巴巴一通胡说,还是系各替他解了围。求赏绝无可能,端正态度,早日回归十一殿才是他应该做的。

将几百根巨木放到甲板上,他活动着肩膀问船夫,“啊,老头,好端端怎么开始建造巨舟了?”

“哎,我也不知道啊,上边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呗。不过,我听说是因为那些渡魂的小舟太小太破了。不久就要出事了,所以得造大船,不然渡不了那么多魂来。”

“什么乱七八糟的,渡不渡魂关我鸟事。”卫蕴用了不到一刻的工夫就把所有木料搬到了指定地点,他展开四手伸了个懒腰,一片血红的花瓣飘到了眼前。右上手一把抓住花瓣,奔到船头,孟娘已经离开岸边,正走向第十殿,头上彼岸花依然璀璨。被这片花瓣拨弄心弦,未成曲调却触情,他刚准备跳下船,背后传来一声,“卫头儿。”卫蕴悻悻转过身,“你怎么也来了?”

“他们说,我违反了手册第二页的第二百五十条,越级上报,得罚。”

“苦了你了,不过多亏你及时越级上报。不然我又多了一条毁坏公物的罪状,回头请你吃酒。”卫蕴拍了拍小锅肩膀。

“不过,话说回来,我一直有件事想问你。”

“卫头儿,您说。”

“你的那些书册、笔,到底是从哪里取出来的?”

“扑哧!”小锅又从身后抽出书、笔,举着,向卫蕴解释起来。

相关文章

  • 狼殿(十一)

    上期说到,随着周访和祖逖的先后离世,失去制衡的王敦终于登船扬帆,率领旌旗蔽空的舰队顺江而下,以清君侧为名扑向建康,...

  • 《十一殿》第一百七十三章 十一殿失火

    又是几天没见到人,崇冥这家伙一疯起来,再硬的嘴也能掰开,在瓦解犯人意志力这一点上,纵横三界无出其右。 养了几天,身...

  • 圣经《哥林多前书》研读十一(3:16-23)

    十一、信徒群体是神的殿(3:16-23) 岂不知你们是神的殿,神的灵住在你们里头吗?若有人毁坏神的殿,神必要毁坏那...

  • 《十一殿》第九十一章 诀别

    我没有告诉崇冥,此时此刻,他温热的大手覆盖的地方正经历着惊天动地的绞痛,已经有几股温热的液体沿着腿流进靴子里,几番...

  • 《十一殿》第一百七十一章 高烧

    “天庭,还不许人生病了?说到底,方大人还是被你的人打伤的,若人人都要讨说法,是不是先要你来给方大人一个说法?” 我...

  • 《十一殿》第一百三十一章 吐血

    我边咳边喘着说:“你们白日里辛苦,我哪舍得扰人清梦,忍忍就没事了……白桃不在,各处都无人照料,白将军,你这孙女……...

  • 空的!不要让她成为空的!

    【可十一15-25】耶稣受难周灵修经文感悟 ㊀当本为祷告的圣殿成了贼窝,殿就被玷污了,无论殿里面做买卖的人、准备作...

  • 明武宗毅皇帝实录卷之五十七

    资料来源:明武宗毅皇帝实录卷之五十七,在此之上标注断句。 正德四年十一月 ○己未 朔,冬至节。上诣奉先殿、奉慈殿,...

  • 【七绝】山口下殿潭

    【七绝】山口下殿潭 文/林海下殿潭深抖缎绸,一溪景色一溪幽。清泉山口波光映,荡桨轻舟画中游。 平水韵十一尤 山口:...

  • 十字路口之生活开始改变(十一)

    每年的观音诞生日、观音成道日、观音出家日,越秀山观音殿、聚龙大街水月宫、西关蓬莱桥水月观音殿、十一甫大巷观音庙的庙...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十一殿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bglyyj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