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者凡心

作者: 寒山月 | 来源:发表于2023-04-14 09:14 被阅读0次

    【原创声明:文章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当时,我正百无聊的地半躺在心理治疗室的沙发上等师父开完会。

    我得声情并茂地念出反复修改的腹稿——让他同意我回来上班。

    门开了,我“噌”地一下从沙发上弹起来。我承认,对于心理医生来说,这是很不专业的举动,可是,我得让师父相信:我的确恢复了精神,又变回了那个活动乱跳的“傻丫头”。

    “老爹……”还没喊出口,就看到踱步进来的师父发出了噤声的暗号,原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工作时间称职务!”师父路过我身边,耳语道。

    那是个小姑娘,也不小了,二十多岁的样子,不过一看就是实习生,那身过于严肃的职业装就出卖了她的稚嫩。

    她正笑盈盈地望着我,接触到我的眼神儿,马上弯腰鞠躬,念叨着:“韩放姐好,我是你的实习生,我叫任文。”

    “啊,你好!任文,我是韩放医生。工作时间称呼职务,OK?”

    我笑着说话,语气却严肃得要命。这是我的实习生?好吧,那我理所应当“端”着点儿。不过,我是要回来上班啊,正儿八经上班,怎么塞给我一个实习生?

    我扭过头,冲师父使眼色,请他赶忙说句话。

    老邓笑了笑,又喝了口水,才慢吞吞地开口:“明天你回来上班是吗?”

    他老人家这就批了!简直是我肚里的蛔虫,不,我是他肚里的蛔虫,我知道他这次一定会批的,如果不批,我——闹!

    我尽量收住开心,可是眉毛还是不自觉地跟着上扬。

    “这次上班回来可要好好表现,所以给你加加码:我的徒弟,你的小师妹,让给你带——半年。”老邓说。

    老邓用心良苦,深知带徒弟的时候那种“学会之后能输出”的过程,一定可以强化对自己的疗愈。我忙不迭地答应下来。

    “走吧,去我科室聊聊。”我招呼任文跟上来。

    老邓又有指令,他喊住我:“明天才上班哦,韩医生。”

    “额……走吧,我们去楼下咖啡厅聊聊!”我朝老邓吐了吐舌头,赶忙关上门溜掉。

    老邓是我师父,是我们这间精神病专科医院的“镇院之宝”,更是我的养父。

    我半岁的时候,家中半夜失火,我的母亲为了保护三个年幼的孩子不幸吸入了太多黑烟,没能抢救回来。

    我那时候有亲生父亲,他是军人,第二天就要返回部队了,那天晚上跟老朋友们喝酒误了事。他陷入了巨大的抑郁中。他的老朋友,我的养父邓钦是当时国内第一批有专业资质的心理医生,他也没能拦住一心向死的我的父亲。

    后来,爷爷奶奶带走了我八岁的哥哥和5岁的姐姐,却不肯带我。我被老邓抱回家了,从此过上了书香门第的,比我那从小混迹街头的哥哥姐姐不知道好多少的生活。

    稍大一点,我从街坊邻居的闲言碎语中听说,家里那场火,是因为母亲怕我冷,开了电热毯,而那电热毯短路了……

    都怪我。

    老邓两口子没有儿女,我就是他们唯一的孩子,他们待我很好。

    可那弥补不了家庭变故因我而起的痛苦。随着年岁渐大,那折磨愈发剧烈剧烈。

    青春期时,我毫不意外地出现了躁郁的症状。

    情绪爆发的时候,我经常怒吼,一遍有一遍地喊叫着:我不配他们对我那么好,是我害死了自己 的父母,害得哥哥变成了“臭流氓”,害得姐姐当年因为惊恐发作造成了永久脑损伤……

    然后陷入沉沉的安静,我身处无尽的黑暗,不,最开始是腿脚被黑云一样的东西裹缠着,那黑云翻滚着,似乎在往上章,想要吞没我。而我却动弹不得,似乎被定住了,那力量把我的目光也锁定了,目之所及是远处肆虐的大火,火里翻滚着哭喊,是我的母亲和姐姐无助的声音……

    老邓用尽了全部所学,带着我找最好的心理医生,一次一次把我拉了回来。

    从此,我开始与心理学作伴——“只有这样你才能保护自己。”老邓说。

    我读完了家里全部的藏书,考上了本市最好大学的心理学系,又去耶鲁专攻人格心理学……

    我也明白了这病家族遗传,当年我的父亲,后来我的姐姐,我……

    现在我35岁,已经当了5年的心理医生,糟糕至极。

    我接诊人格障碍的病人,可是,只要其中涉及到家庭养育的病例,几乎都可以引发我的焦虑。我白天看病救人,晚上偷偷吃药救自己。

    老邓不得不在发现的时候,就中断我的排班,让我去休息。

    不发病的时候,我是个性格开朗外向的人,很像我的大哥,听说我们两个都像极了母亲。大哥这性格混社会似乎很有优势——“小混混”出身的他在如今40多岁的年纪已是身家过亿,我对他的操心而引发的焦虑随着他家产的增加,竟不知什么时间消失了。

    而我的姐姐却没那么幸运。母亲在她3岁左右怀上了我,这个受尽从爱的幺女从那时起便对我万般嫉妒,我可以理解,不怪她。

    那场大火让她失去了父亲母亲,这对一个不足5岁的孩子是个难以承受的灾难,巨大的刺激下,她高烧了好多天,等醒来时变成了喜怒无常的人。

    她的心智并没有受到影响,在大哥的照顾下顺利地长大、嫁了人,生了孩子。只不过情绪高涨起来还像个五六岁的孩子,而如果低落起来,则像全世界都欠她的一样,会一直喋喋不休地重复一些话,那些话多半是在指责人甚至骂人。有时候正赶上她突然犯病,路人多看了她一眼,她都要停下来把人从头数落到脚。我大家都尽量不“惹”她。

    不过,她现在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似乎已经有了多重人格的症状。她拒绝去医院治疗,咒骂着我从小就要害死她,扔掉了我给她的全部的药。不仅如此,她最近这些年开始越来越明目张胆地指责半岁的我如何让人家破人亡……

    不是每个人都能几十年如一日地承受住这样的家人,何况我的情况也不太好。想到这里我就浑身发冷,我当然知道遗传的力量,有时候甚至能感觉到同样的基因正在我的体内蓄势待发。

    我害怕见到她,最崩溃的时候会有个声音在我脑海里不断地喊着:她才是那个让我们家破人亡的人啊!

    有时候,我真得想让她去死。

    这次犯病又是她惹得。我用半个月的时间,像打坐那样独处,靠着“正念疗法”再次回归平静。

    “任大夫,喝点啥?”在咖啡厅坐定,我问那姑娘。

    “美式,热的,如果有低因的最好——早上喝过一杯了。”这姑娘大大方方,语气却轻柔得很,似乎并不如看起来那样放得开。

    服务员接了单走开,那姑娘清了下嗓子,又开了口:“那个,韩医生,不,韩老师!我现在称呼您老师是对的哈?嘿嘿。”她讨好地眯起眼睛冲我笑。

    “说吧,要交代点儿啥?”我也笑眯眯地望着她。

    这姑娘把屁股往前挪了挪,正襟危坐起来,说:“我并不想当医生,所以你可以自接叫我任文,不是……任大夫。”

    我有些惊诧:“不当医生?不当医生来我们医院实习什么啊?哦对了,你是博士生毕业?你不浪费吗?”

    “是——有些浪费。”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继续解释:“我当不了医生,只能从事教师方面的工作,不过这也是我的志向。家传嘛,您能理解的对吧。”

    “你父母是?”

    “家父是邓叔叔的校友,现在站在三尺讲台上,没退休呢。”

    “哦,师范学院的?教发展心理学的任教授?”我好想听师父在家里说起过几次。

    那姑娘忙点头:“是的,是的。不然我哪里能找到这么好的实习单位,而且在明确不当医生的前提下真是没有人肯费功夫教我,他们都觉得我不需要这么实习就能找到好工作……”

    “那你来麻烦我?”我笑起来,跟她说话有种莫名的轻松,让人舒展。

    她笑了笑:“还不是我爸——非要我回学校当老师。我已经在大学校园里过了30年了,可不想关一辈子。实习完了之后呢,我就琢磨着直接去创业,专门培训父母,教他们怎么当个好家长。对了,我是主攻发展心理学的,受我们家老头子影响……”

    “这么说起来,你对怎么当个好家长心有不甘啊,是你父母对你不好?”我谨慎地问。

    那姑娘哈哈大笑起来:“才不是,我父母简直是榜样!可是我见过其他不合格的父母,孩子因为他们一辈子都在自救……”

    她说后半句的时候,眉头骤然拧紧了,那是创伤浮现的样子,那样子触动了我,我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合不合格,可是他们不在了,我们兄妹三人却依然一辈子都在自救……

    “啊,韩老师,你不要难过,我不需要共情,我的创伤自己清楚得很,我可以疗愈。”大约是看到我神情的变化,那姑娘慌乱起来,差点打翻了面前的咖啡。

    我借着稳住咖啡杯的功夫低下头去,努力地收拾好自己的情绪,然后微笑着抬起头,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我需要问清楚她眉头那一撇,不然,我会陷入新的抑郁周期的,我太清楚自己了。

    于是我说:“可以讲讲那件事吗?你知道,作为老师,我需要知道你的(心理)边界。”

    她点点头,缓缓而谈。

    他叫程伟,是任文的高中同学,品学兼优。两人相约考入了北京同一所大学,虽然专业不同,却很有共同话题,很快便自然而然地发展为男女朋友。

    大二那年是2008年,特大寒潮席卷着大半个中国,飞机票、火车票统统抢不到,只得改乘大巴车,通过两次换乘辗转返回广东。

    在路过湖南某个省道时已近黄昏,大巴车毫无征兆地停下来。有人拦车。

    只见四五个打扮得吊儿郎当的小年轻堵在了车门口,他们手里都拿着一沓钱,夸张地挥动着。带头的人嚷嚷:“各位父老乡亲,手里有零钱的麻烦拿出来,咱小地方花不了整钱,给咱换换零。”看着他们手里晃荡的百元大钞,大伙儿不约而同地缩在了座位上,任文听到身后有人小声嘀咕:“去年就遇到一回,还没整治呢?”开始骗子!

    满载乘客的车厢很快陷入了寂静,大家如同一只只待宰的羔羊,面对即将到来的可怕命运无力挣扎。

    两个年轻学生在一众返乡的打工人里格外显眼,一个小混混径直走过来,伸出一沓假钞:“读书的,你们都不少零花钱吧,给我换一千!”

    任文从小生活在校园里,哪知社会险恶。她虽然明白眼前的人坏,却无法想象那与“坏”关联的危险。她本能地想站起来讲一番道理,却被男友按住了,他低声说:“我来处理。”

    “我只有200块,买车票剩下的……”程伟假装慌乱地左右翻裤袋找钱。

    “就200块?你蒙我?!”那小混混不乐意。

    这时候,其他几个小混混已经分头从车厢两端挨个问人换钱。那个年代手机还不能录像,坏人有恃无恐。大家都清楚在这样的地段、这样的时候,就算警察来了,他们也有理由躲过去,过一会儿还能追上来拦车,说不定还要打人。于是都乖乖掏点钱出来,过得去这关就好。

    “真的只有这么多,你自己翻。”程伟的声音很怯懦,那是伪装的,而她正怒火中烧,没有意识到。

    关键时候怂了?!任文嘟囔着掐他。

    “哎呀,你不懂,别闹!”程伟安抚她,此刻他没有更好的办法周全。

    生在阳光下长在春风里,连个难看脸色都不曾见过的任文深陷在昏暗的车厢里,此刻完全没有预判能力。

    “都给他,我这里还有几百,让他得逞,让他嚣张,被抓得更快!”她嚷嚷起来。

    全车人都屏住了呼吸,片刻,有几声咳嗽零星传来,那是好心人在声援,又或许是警告那些坏人不要妄动——他们会保护那姑娘。

    眼前那小混混愣了一下,恶狠狠的表情迅速爬上那坑坑洼洼的脸,他捏腔做调:“小姑娘想法不错哦,来,下车慢慢跟哥哥讲讲……”

    程伟“蹭”的一下站起来,却被那人立刻按下去,他挣扎着,挥起拳头:“我来谈,走,下车!”

    看着程伟被几个人拖拽下去,任文才反应过来——事情严重了。她挣扎着想站起来,却被后排座的大哥死死拉住:“姑娘,他们只是要钱,不敢搞大事情,你男朋友不会有事,你座下别吭声啊……”

    车里死寂,谩骂声、推搡声一阵阵传来,不久,程伟抱着一条脱臼的胳膊艰难地回到了座位上。他挨了不少巴掌,脸上红肿,口袋也破了几处,手机和钱包全被抢走了。

    车厢里唏嘘着安慰声。

    司机关上车门,车辆缓缓滑上路面,很快顺畅地飞驰起来,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那样。

    任文抱着程伟哭了一路,程伟最开始还能安慰她:我没啥,出来社会这种事很常见,别怕。

    然后,在接下来七八个小时的夜行里,他开始昏睡,再也没说过一个字。

    一周后他突发头疼,在医院检查没有发现任何病灶。但他开始不再爱说话,情绪也不高。程伟从小就就沉稳,加上寒假时间短,家人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

    回到学校后不久,任文才觉察出他的情况不太对。

    她其他去学校的心理援助机构咨询,也尽量用自己的专业知识给他最适度的陪伴,直到大四,医院给出明确的诊断:抑郁症中期。

    任文建议程伟的家人接他回家治疗,他的家人却说:马上要毕业了,先熬过毕业再说!

    他生在潮汕人家庭了,有很多弟弟妹妹,家里人指望这个大哥赶紧工作赚钱,好接济弟弟妹妹……

    冬天的第一场雪悄悄降临,鹅毛般的雪花多年未见,期末考试前挤满了人的图书馆沸腾起来,大家都涌向窗台,也有人直接奔向室外。任文拉着程伟挤在人群里,一不小心就走散了。

    她挤到阳台的栏杆前,伸出手接飘落的雪花,一边打电话给他,喊他过来。

    他没接电话,任文只觉得心一点点沉下去,她又转身往外张望,试图在某个角落寻见他一点踪迹。

    “啊!”有女生在尖叫。

    一个暗影从寻声望去的人群前飘落,重重的跌落声几乎要刺穿任文的耳膜。

    “有人跳楼啦!”

    人群好似在她的耳朵里奔涌起来,阵阵轰鸣……

    “十二年过去了,我已经可以很坦然地讲这些了。”任文轻轻抹去眼角的泪花,努力地微笑着。

    我听得出了神儿,过了半天才说出一句话:“你怪他的父母,还是自己?”

    “起初是怪自己,后来,后来开始想:如果他的父母把他接回家好好照顾,或许……”

    不,这不对,我的职业病上来了,继续追问:“从来都没有怪过那些坏人吗?是他们的错。”

    那姑娘的眼角又泛起了泪花,但仍旧微笑着,说:“是啊,怪那些坏人,可我无能为力——报警了,没有结果!好在,好在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个坏人的模样,他会得到报应的!”

    她很坚定。

    “所以你决定当老师,去教那些家长,是想让他们有能力教好自己的孩子?”我似乎明白她的逻辑了——跟老邓教我一样,要我学会自己保护自己。

    “是啊!我是这样想的。跟您聊天真好,你什么都能理解!”她开心地说。

    那份开心有8分是真实的,另外的2分决定了她的确不可以当心理医生。

    这是个理智且坚强的姑娘,不仅可以疗愈自己,还要试图疗愈别人。

    我喜欢她,有这样的妹妹该有多好,我有点儿希望她是我的家人。

    我的先生是警察,我们没有孩子。

    都说“当警察和心理医生的,多半儿都有些‘怪’。”是啊,我隐约地担心我们不能成为好的父母,于是一直都没有要孩子。

    两个人的生活,挺幸福的。

    他很理解我,总是在我家人(如果我的姐姐配当家人)面前保护我。

    他有应酬的时候,我就约上任文下馆子。我跟任文很快就混熟了。

    老邓是很乐意看到这一幕的:你有个了妹妹,要好好珍惜,家人的陪伴是最好的疗愈。他轻轻地念叨。

    周末,大哥又喊我和先生去家里吃饭。这些年,他一直试图修复我们三人离散的关系。

    谁说有钱人眼里无亲情的,我的大哥分明是更在意亲情的圆满——多年来他一直拉扯着姐姐和她老公,让他们通过自己的资源挣到了不少钱;我在外留学的学费几乎都是他接济的。

    不过,大哥也有自己的不幸福。

    我的前大嫂嗜赌成性,他不得不安排孩子们都出国留学,跟那个糟糕的母亲隔离开,然后分了一套房产给她,便离了婚。

    这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大哥单身的这三年其实女朋友不断,几乎都是二姐介绍的。

    二姐介绍了那么多女人,也都“亲自”气走了她们。

    说起来,我的前大嫂染堵也都是二姐的“功劳”。

    二姐从小疯疯癫癫的,不受爷爷奶奶待见,大哥是她唯一的依靠。

    她从小就听他的话,像他的影子一样。他在家的时候,她时刻粘着他,帮他洗衣服、整理房间;他一出门,她就想象着他在架伤,为了保佑他不受伤,她便一言不发,谁跟她说话都置若罔闻,似乎一吭声就破了戒,会让哥哥受到伤害,直到他安然回到家。

    长大后,她仍然仍然把自己看做大哥最亲近的人,掌管着跟他的幸福安康有关的一切。

    大哥的新娘从入门起就没有任何地位和存在感。

    二姐隔几天就要到大哥的新家帮忙做顿饭。她对大嫂很好,因为那是大哥的妻子。可是,她的“好”却让人无法忍受。

    她要手把手教大嫂做菜,把大哥所有爱吃的菜都事无巨细地教上一遍,哪怕是煎鸡蛋,都要讲出些“花儿”来。

    我记得大嫂哭笑不得地向我抱怨过:你二姐说,鸡蛋一定不能煎熟,熟鸡蛋不好消化;也不能做溏心蛋,你哥哥怕腥味。我就问“那到底是熟还是不熟啊?”你二姐就说:要煎到七分熟,盖上盖子,闷上三分钟,就可以啦!

    大嫂笑着说:我本来还要问煮鸡蛋怎么煮,又怕她喋喋不休起来……哎,你这个姐姐,如果精神没问题该是个多么勤快伶俐的人啊。

    很快,大嫂就笑不出来了。

    她生了孩子。二姐说:你没当过母亲,要请专人照顾才行——她自己就是那个专人。

    直到孩子读小学了,二姐在的时候,吃饭都还要坐在她怀里,让她喂。

    二姐虽然精神不稳定,对自己的家人却从来不曾出过什么差错,嫁入了豪门的大嫂只得认命。

    大嫂也抱怨过,可是大哥这样靠仗义混江湖的人,情义早就刻到了骨子里,更别说这是相依为命的妹妹。

    他总是这样回答她:露露精神脆弱,我们要顺着她……

    在这样的家庭里受了多少委屈,也难怪大嫂后来染上了赌。我是很理解的。

    这几年她介绍给大哥的女朋友,几乎都是因为受不了这个家的奇怪而选择主动分手,那些漂亮的小姑娘面对丰衣足食、钱随便花的诱惑,首先都会选择忍受,但很快她们就发现——钱,不爱也罢!

    所以,我不想去吃饭。

    我跟老公吐槽:“前段时间二姐和姐夫的生意出了问题,这段饭一定又是向大哥献殷勤的‘表演大会’,我讨厌这样的家宴,我们不去。”

    “我不去可以,你得去,体量下你大哥的不容易。”老公劝慰我。

    “不行,不想去就是不想去。”我赌气。

    “那这样:你就带你的闺蜜去,叫任文是不是?你带着‘外人’,你二姐就会收敛些嘛,又有人陪你聊天,不必全程都面对他们,对不对?”

    此话有理!

    任文是个简单开朗的姑娘,她一口就答应下来陪我参加家宴,完全没有发觉我的“小九九”。

    她说:“哎呀,终于有机会窥探上流社会的生活了。”

    “什么上流社会,就是一群金钱包装的土包子!你到时候就挑自己爱吃的吃,爱喝的喝就行了,跟他们能聊天就聊几句,都用勉强的啊……”我坦然而言。

    “呦,‘原生家庭’有问题啊?”任文打趣我。

    这些天我也没少跟她吐槽自家的情况,她心里有数,我没什么不放心。

    话说回来,我们心理医生可不是神。传说:心理工作者优雅大方地端坐在咨询室里,任何话都接得住,任何情绪都能化解——不,太离谱了。我们也是正常人,也会跟朋友吐槽撒娇,不满意的时候骂骂人都是有的。

    我和任文踩着饭点儿到了大哥家。那是一栋位于江边的别墅,二楼有个面江的大平台,铺了草坪、种了花果,布置了茶台,是个聊天赏景的好地方。

    直奔二楼。

    大哥正在伺弄花花草草,茶台上摆着三只杯子,看起来二姐两口子来得很早。

    “大哥,我带了新朋友来哦!”我走过去,从背后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大哥放下手里的活计,笑呵呵地寻着我指的方向看过去——一个长发飘飘的姑娘在冲他挥挥手。

    屋子里没开灯,任文站在台阶上,背着光,大哥看不清她的模样。不过,这倒是极好的,不得不说,30岁的任文身材管理很是有一套。

    大哥会喜欢她的。

    “大哥好,我是任文,韩放老师的实习生。”任文三两步跳过了,先伸出了手。

    面对这个热情洋溢的姑娘,大哥反倒有些局促,他又拉过毛巾擦了擦手,才回应人家。

    “走走,来这边座,喝杯茶。”大哥笑着说。

    他坐在茶台前泡茶,洗了新的杯子送到我们面前,一时间并没有抬头看人。

    嘴里的话却没停下:“哎呦,韩老师啊?我的小妹什么时候当期老师了?快说说看。”

    “老邓安排的呗。反正当老师的资格我绝对有的,让这姑娘占了便宜——成了我的大弟子。”我对大哥撒起娇来。

    大哥倒好了茶,这才抬眼看任文。他跟她说话:“任文——人文,好名字,哈哈,我没读过什么书,很是羡慕你们这些高材生啊!你看看我这里,除了红木家具就是花花草草,尽是些俗物,你如果看得起得话,可以跟芳芳多来坐坐啊!”

    芳芳不是我的小名,而是本名。我在知道自己的身世后,央求老邓带我去改了名。那时我十二岁。

    老邓说:“改名的事我们尊重你,不过你要说说,为什么单改一个‘放’字?”

    “芳,放——同音,我哥哥姐姐称呼起来不会为难。放就是,好听!”我撅着小嘴坚持道。

    实际上,我心里只有一个解释:放逐——我是被那个家放逐的孩子。

    任文大约没听出两个字的轻重音有别,没对此有过多反应。不要紧,今后她有机会知道的。

    她跟大哥聊得很投机,没想到这姑娘对花花草草这么懂。

    唯一让我窘迫的,是她娓娓道来时,先说了一句:“我爸也特别爱养花……”

    他们有代沟,不过不要紧,十几岁而已。

    她是个想法从来都跟别人不一样的姑娘,她不缺钱,也不缺爱,但她会喜欢我的大哥。

    总之,我不希望二姐介绍的那些女人中的任何一个当上我的新大嫂,新大嫂必须是“我的人”,我才放心。第一次喝完咖啡,我就对这个姑娘做好了“规划”。

    二姐和姐夫在厨房做菜,所有食材都是他们新鲜采买带过来的,全部亲手处理,这也让保姆得以放半天假。

    这两年,大哥应酬不断、女人不断,二姐两口子就只在周末选一天来,谈谈生意,聊聊孩子,巩固下大家庭的感情。

    姐夫是大哥之前的小跟班,如今跟着做生意也很得门道儿,家产有个五六千万。

    他们的孩子比大哥家的小一岁,也是男孩儿,也送出国了,如今两个孩子都是同一个州读书,一个大学,一个预科,他们经常发来一起游玩的照片,学习怎样不重要,孩子们开心健康,互相照应着,很是让人放心。

    姐夫早就知道大佬的妹妹疯疯癫癫,可还是娶了进门,并能够几十年如一日的爱护着她。这并不是因为姐夫是外地人要在本地寻个落脚,也不是看好了跟着大哥有前途,更不是我大哥威逼利诱,而是——大哥当年救过他。具体什么事没人了解,总之,在二姐偶尔风言风语的透露里,我大概了解到是帮他免了牢狱之灾。

    大哥有这个本事。

    这些年来,大哥早就转做了正经生意,姐夫似乎还有些“黑灰产”。这也是我老公不愿意常走动的原因:他是警察,他们是“黑社会”……

    大哥多次提醒姐夫“把手洗干净”,似乎效果不大。姐夫这个人我不太打交道,也提醒任文不可以多讲话。他毕竟是打手出身,莽撞和狠毒是一般人所不能理解的。

    每个人都不容易,每个家庭都有磨难。可是,不管人生曾经多么艰难,在大哥眼里如今似乎都已过去了,他努力拉巴着全家人,聚餐时候就是他最开心的时候。

    开餐前,他总是不忘提醒二姐:“露露,快拍视频,发给孩子们。咱们这一大家子团团圆圆,真好……”

    真好。每当这个时候,我就按住想要逃跑的双腿,在脸上挂上夸张的笑容。

    饭菜上齐了,我安排任文坐在我旁边,也是我老公之前的位置,可二姐却一把拉过她,非要她坐在自己和大哥中间。

    “露露姐,我是客人,我还是坐……”任文给吓到了。

    实际上,听闻有客人来,二姐在煮饭的空档已经跑上楼三次了。现在她把任文拉去那个位置上,就好像两人已经熟络到——任文是她给大哥新介绍的对象一样。

    任文很聪明,大约连我的小算盘都想到了。她瞪了我一眼,暗示我赶紧救她。

    大哥抢先一步拿出了老男人的体贴和分寸感。

    他按住那把椅子,责怪二姐:“露露快松开人家,任文是芳芳的朋友,当然要陪着芳芳坐啦。你俩要好的话,等下吃完饭一起好好说说话,今天芳芳洗碗就好了。”

    家里有洗碗机,所谓的洗碗不过是用水冲一下摆进去就好。

    我赶忙点点头,对二姐挤出平生第一个微笑。

    二姐看看我的表情,又看了看,突然拍着桌子大笑起来:“哈哈,你个小傻子,姐姐今天就把好朋友还给你!大哥是我的,哼。”说着,她拉过椅子,重新坐回到大哥身边。

    难得她今天没有对我恶语相向,阿弥陀佛。我在心里默念。

    这样一来,任文就坐在了我和姐夫直接,大哥在我和二姐之间,和谐。吃饭吧。

    提早知道我带了朋友,大哥嘱咐姐夫买了不少好东西。

    清蒸的大青蟹人均2只,三条过于新鲜的东星斑张牙舞爪地支棱在盘子里,还有花胶焖鹅掌、禾虫蒸蛋……巴掌大的生蚝只配去滚汤。

    “吃得惯吗?”大哥边给大家夹菜,边问任文。

    “吃得惯,我是本地人。露露姐手艺不错,我可没吃到过这么好的味道。”任文笑答。

    二姐很满意,得意地插话:“我专门学过厨艺的,这些年大哥都是最喜欢吃我做的菜,对吧大哥?”

    大哥笑着点点头,把手里剥好的青蟹送到二姐盘子里。

    二姐兴致正高,马上站起来,隔着桌子把蟹倒在了任文盘子里。

    姐夫想拦,没拦住,只得客气地说:“不喜欢可以不吃的哈,今天的螃蟹还不够肥。”

    任文忙说自己喜欢吃,这只可以吃得。

    她说话的时候稍稍扭过头看了看姐夫,等她低下头对付那只螃蟹时,我在她的侧脸上看到一丝痛苦略过……

    那是什么原因?不想吃别人转了两手的螃蟹而说了违心的话吗?

    我本能地判断。

    明明是午饭,姐夫却主动提出要喝酒。

    果然,他要谈之前那桩生意的事。

    餐厅的半面墙都是洋酒,大哥不发表意见,由着他过去挑选。

    不用说,他会挑大哥最喜欢的口味,当然也会适合搭配今天的海鲜。

    几口洋酒下肚,姐夫居然眼泪汪汪起来,他多少是有些情商的,在今天这样的场合何至于如此?

    一定有文章。我按住好奇,若无其事地吃饭。

    任文也很淡然,似乎喝酒的两个人跟我们并不在同样的饭桌上。

    只听姐夫哭诉:“大哥啊,当年如果不是你救了我,我哪里有今天啊!那个生意谈不成也就不谈了,但是对方让我们赔2000万——是,我没赚到钱,也让他赚不到,这不就是江湖规矩吗?可是他找了路子,要重新提当年那件事。您当年花了多大的心思才救得我啊,我和露露才能有今天。您看在露露的面子上,让妹夫帮帮忙吧……”

    妹夫?

    只见姐夫举着酒杯,走到我跟前弯下腰:“芳芳,哥求求你,可不要让咱这个家又散了啊……”

    听得云里雾里的我正琢磨着怎样接话,却被对面一阵“噼里啪啦”摔盘子砸碗声打断。

    大家忘向二姐,她正双手叉腰,怒不可遏地看着我。

    那眼神儿我太熟悉了。

    她喊道:“不要求她,要不是她,我也不会没有爹妈,也不会嫁给你这个杀人犯……”

    “不不不,等等。他没有杀人,当年是打架斗殴,也没有致人死亡——我必须澄清下。”大哥严厉地打断她,跟着继续说:“文文,你跟芳芳很投缘,我们不拿你当外人啊。今天家里的事你也不要多想。二姐的情况你应该知道吧?就是那么回事啊。生意上的斗争哪里都有……”

    “我,我吃好了,我去洗点水果。”任文尴尬地笑着说,似乎导致不愉快的是她。而我们带的水果给了大家台阶下。

    二姐也被打发去二楼赏风景吃水果。

    我收拾好打翻的碗碗碟碟,继续坐回到饭桌前,看姐夫表演。

    原来,当年姐夫在外省某个地方靠收保护费为生,有次打了人,那人后来重伤不治,家属要告他们,他便带了几个兄弟“跑路”,后来在这里遇到了大哥,大哥安排人帮他解决了对方家属的穷追不舍,留下了他。

    姐夫的几个小弟中有个人混成了小头目,最近在生意上跟姐夫有了纷争、吃了亏,于是扬言要回老家翻旧案……

    呵呵,那有什么岁月静好?

    也没有人为你负重前行,有的,只是侥幸地熬过一天又一天,不知道哪一天会在结尾。

    姐夫这些年一定不好过吧?

    想到这里,我居然有些开心。

    大哥打了两个电话就解决了这件事,暂时安抚了姐夫。。

    第一个电话,大哥打给了中间人,让他约对方和谈一次。

    第二个电话打给我老公,重新同步了这些信息,初步判断那翻话十有八九是虚张声势。当然,我早在几分钟前就悄悄发了信息嘱咐他:大哥找你说的事情涉及面挺大,你不要管。

    对我来说,我的养父母和先生才是家人。我的大哥——他安好就好,如果我能把任文安排在他身边,遇到什么事情就可以只跟她联络。那么,我就再也不用来吃饭了,再也不用见他了,也就不用见二姐,也就不用不断地回忆起幼年……

    我一直有这个想法,二姐打砸碗盘的瞬间,它们终于浮出了意识的水面。

    我真得很开心。

    二楼,任文在努力安抚躁狂中的韩露。

    我上楼时,二姐已经恢复了安静,但她空洞的眼神儿告诉我,她的第二个人格出现了。

    她开始啜泣,眼泪汪汪地望着蹲在她前面的任文。任文握着她的手,那双手正无力地垂在膝盖上。

    我在博古柜后面的地毯上坐下来,这样他们就看不见我。

    一来,我不想打扰工作状态的任文,也想看看她的专业表现;而来,我有些好奇二姐最近半年越来清晰的第二人格。

    二姐开始说话:“妈妈,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哥哥呢?我冷。”

    任文伸手从后面的沙发上拖过来一只抱枕,塞到她怀里:“你找妈妈?能不能告诉我你是谁?我帮你找找看。”

    “我是露露,我找——不,我不找妈妈,我要找哥哥……”韩露的目光开始在屋子里四处搜寻:“我在哪?哥哥呢?”

    任文柔声问:“哥哥在吃饭,过一会儿就回来了,你先告诉我,你几岁了,读几年级?”

    “我,我八岁了,我读二年级。哥哥呢,哥哥怎么不来接我!”她又哭起来。

    她不是装的。

    我隐约记起,她八岁那年的冬天,放学路上遇到了跟人打架的大哥,大哥当时被推到了一个小水沟里,那水沟不慎,大哥个头儿也不低,完全可以自己爬上来,那群围攻他的孩子也没有坏到不让他起来。

    可是韩露像疯了一样,书包都来不及扔,扑通一声跳进了水里——她要把哥哥救上来。

    南方的冬天阴冷潮湿,当天她就高烧不止,等退了烧,躁郁症似乎更严重了,还伴随有梦游。

    她经常在半夜突然出现在大哥床边,为他盖好被子,第二天却对此一无所知。

    我的脑海里迅速闪过那些记忆,猛然想起,大家说二姐成年后消失的梦游症在半年前又出现了。

    那也是她新的人格出现的时间,那半年发生了什么事?

    任文似乎可以“搞定”眼前这个八岁的韩露,我又回到楼下,打算问问大哥和姐夫半年前的事。

    还没等走下楼梯,就听到大哥低吼着:“刘江!如果这次我搞不定你这摊子烂事,我就同意你跟韩露离婚。半年前你就拿这个威胁我——怎么,离了你我妹妹还不活了?!”

    离婚,是离婚!说起来,二姐虽然看不上姐夫,但心里是很清楚的——离了姐夫,她真得活不了。

    我又折返二楼,继续藏在博古架后面。

    任文在说话:“露露,你一直说冷,可现在是秋天,还是中午,你看外面阳光多好。告诉我,为什么觉得冷,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用水泼我,我冷,哥哥呢,哥哥在哪里?”韩露哭嚷着。直觉告诉我,这不是她八岁那年在水沟里的感受,而是那些天高烧时,回到她梦境的东西。果然——

    “他们为什么用水泼你?”任文对那些事是不知情的,她在靠专业技能挖掘真像。

    韩露捂住了眼睛,泪水哗哗地顺着指缝流下来:“有火,起火了,妈妈呢?妈妈,我找妈妈……”

    任文沉默。

    我虽然讨厌二姐,此刻也于心不忍,于是轻轻地站起来,打算走过去终止这场干预。

    擦眼泪的韩露透过朦胧的泪眼看到了我,立刻惊喜地站起来,朝我扑过来。

    她抱着我,不停地蹦跳着,喊着:“妈妈……”

    任文转过身,站起来看着我们,用唇语提醒我:“你一定跟你的母亲很像。”

    是啊,我是长得最像母亲的孩子。在韩露的记忆里,母亲的样子就停留在我此刻的模样吧。

    我抱着二姐,轻轻地拍打她的后背,她的哭声渐渐小了。

    “妈妈,我以后一定听话,我自己睡觉,我会开电热毯,再也不会让它着火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似一声惊雷。

    让电热毯着火的是韩露!

    我和任文都像被定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我记得任文问过我:“你那么小,一定是抱在妈妈怀里睡的,妈妈床上的电热毯如果有问题一定会提早知道的啊?”

    可我提及往事太痛苦,从没有去追问当年的细节,只是听熟悉的人们说,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任文的那句提问也没有让我重构起种种细节。我真是愚蠢!

    我为什么想不到韩露从火场中出来告诉人们她半岁的妹妹害死了母亲时,大家不会怀疑那是一个5岁孩子的撒谎。

    大哥知道吗?

    不,他在另一个房间,十岁的孩子也没有能力搞清楚真像。

    那韩露真得是因为大火的刺激导致了精神问题?

    不,是谎言,是那个自己害死母亲,却要栽赃给妹妹的谎言。

    5岁,她从此经历了多少痛苦的折磨?她用精神疾病去逃避现实,为自己编造了一个长达半生的囚笼……

    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淹没了我的喉咙,我感觉到内心有什么东西“哐啷”一声砸向了地面,碎掉了,跟着,我内心的痛苦奔涌而出。我再也不用费尽全部气力圈住它们了……

    我突然原谅了她,原谅了所有人,原谅了这个世界——和我自己。

    我说:“露露,好了,不哭了,妈妈在……”

    韩露睡着了,是大哥把八岁的她抱到了儿童房里,他说她睡的很沉稳。

    剩下的4个人,各自徘徊在崩溃边缘的四个人坐下来喝茶。

    大家都有一肚子话,都不用说出来。

    “露露姐真得需要入院治疗,她的第二人格还没有稳定,现在还可以……”任文率先打破了宁静。

    大哥叹口气,果断下了决定:“好!去住院!她介意芳芳,得劳烦任医生帮着安排,我们全家就拜托你了。明天我就去拜访邓伯父,你跟尊师提前打个底,家里这些事——哎!”

    姐夫喝了口水:“我没有意见。”

    “你的事搞定,你们就离婚,露露我来照顾。”大哥狠下了心。

    事实上,大家都清楚,二姐这一住院,或许再也没有回归正常生活的机会了,大哥仁义,不愿耽误了妹夫。

    任文在实习期快结束的时候,同意了大哥的求婚。

    虽然有预判,我还是吃惊不小。

    “你不介意我哥大你那么多,又没文化?”我问。

    “年纪大不是问题,好过我找个年轻的,花功夫把他培养成那样吧?哈哈。再说了,你哥很有文化,说话办事真是靠谱,又很细心——再有文化也未必有这个能力!”这是实话,符合她对男人的审美。

    “还有吧?比如?”

    “比如,比如我想生个女儿,而你哥有个儿子了,多好。”她夸张地咧着嘴,冲我笑。

    “我也想生个女儿!”我脱口出。这是我不曾想过的,我不是打算不生孩子的吗?

    “那说好啦,都要生女儿。一言为定!”任文伸出小拇指,同我拉勾。

    后来,姐夫同二姐离了婚,不久后,他就因为另外一件事进了监狱。

    “出来混真是要还的哈?”我感慨道。

    任文不说话,只是撇嘴笑笑,眼中仿佛有许多往事一闪而过。

    我不依不饶:“当年——是同样的人拦的车?”

    “是同一个人!”我的新大嫂强调。

    也罢,万事万物总要归零,就像我们的心终于寻找到了宁静那般。

    我们真得都生了女儿,两个姑娘长得好似双胞胎,像极了。

    “果然,外甥像舅舅。”大哥一手抱着一个孩子,喜欢得不得了。

    我们仍在周末一起聚餐,然后去医院看二姐。

    她的头发白了许多,脸上的皱纹也明显了,但她的眼神儿柔和起来,看到孩子们的时候会泛出光亮、欢喜得很。

    她叫她们:芳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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