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序言:
中国诗歌的脉络,从诗经楚辞,再到唐诗宋词,兴观群怨、文以载道都是一气贯通的,唯有到了元曲,似乎“别开生面”了。不知道你以为如何,反正我感觉,元曲与唐诗宋词好像不在一个频道上。
元曲既无唐诗的丰满磅礴,又无宋词的骨感精致,它时而方言俚语长吁短叹,时而万念俱灰寻死觅活,时而举酒浇愁拍案而起……仿佛人生绝望,失了方寸。
元曲为什么会这样?这得从当时的历史社会变迁上说起。可以说,元朝是汉民族第一次成建制的整体沦陷,精致的宋代文明被粗野的蒙古铁蹄肆意践踏捣碎,文脉被割断了。看看赵柏田的《南华录》就明白南宋文明达到了一个什么样的高度,也才明白接下来的元曲会是怎么一个苟且偷生又无望挣扎的撕心裂肺了。
简而言之,元曲真亡国之音也。
一、[双调]沉醉东风 渔夫
白朴
黄芦岸白苹渡口,绿杨堤红蓼滩头。虽无刎颈交,却有忘机友,点秋江白鹭沙鸥。傲杀人间万户侯,不识字烟波钓叟。
“渔夫”的形象在唐诗宋词里出现得很频繁,它源于范蠡功成名就之后,为了保全自身,携美女西施悄然而退的归隐。李白动不动就“明朝散发弄扁舟”,像个天真孩子。柳宗元也有“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的夸张吟咏。
当然,最著名的可能是张志和的那一首《渔歌子》了,“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把渔夫的生活美化得不要不要的了,寄寓着学而优不仕的读书人对生活最美好朴素的热爱。
国画里因此也常常把渔夫作为山水画里必不可少的点睛之笔。
第一句交待时间地点,地点:渡口滩头,时间:春天。虽然开端平常,但它色彩绚丽,黄、白、绿、红,构成一幅生机勃勃又有点俗气的春景图,从用色上看,好像不似国画,而是西洋油画呢。这是渔夫赖以生存的环境,写得浓妆艳抹的,可见其在诗人心中的地位。
第二句直杠杠地以渔夫口吻自陈,弯都不转一个,说自己的朋友都是闲云野鹤一般的人,虽然不讲江湖义气,但个个都坦然相对,不玩机心,素面朝天,自由自在。
但是,如果我们站在蒙古统治者为了维护权力的稳定,大肆屠杀汉人的角度看,“虽无刎颈交”,不讲江湖义气,政治正确了,其实是不敢讲江湖义气了,被杀怕了。强权之下,没有江湖。
第三句讲的是渔夫的价值观,不以万户侯为荣,不追求富贵荣华封妻荫子,而是寄情山水,淡泊名利。当然,这个渔夫还是诗人眼中的渔夫,它寄托了诗人对现实的愤懑不满,以及找不到生命出路的自我安慰和催眠。真大悲恸也。
与此相比,唐宋诗人笔下的渔夫要表达的,大多是诗人因为仕途不顺或一点人生不如意而撒娇使气。所以,白朴不惜浓墨重彩地抒写环境,直杠杠不转弯地生硬表白,心有大悲恸啊。
二、[仙吕]寄生草 饮
长醉后方何碍,不醒时甚思。糟腌两个功名字,醅瀹千古兴亡事,曲埋万丈虹霓志。不达时皆笑屈原非,但知音尽说陶潜是。
第一句说长醉不醒就万事大吉了,心无所思,无牵无挂,真有点刘伶喝死便埋的意味。为什么要如此醉酒滥酒,而置生命于不顾呢?这在理性的现代人眼中,总觉得不值得。
第二句就交代醉酒滥酒的原因了。表面上,诗人把“功名”“兴亡”“虹霓志”不当一回事,说是要把它们用酒糟通通埋掉,其实,诗人念念不忘的正是这些东西,因为这些东西构成了一个传统的儒家读书人修齐治平的基本坐标。但是,在元朝流氓统治者的高压管制下,他们被剥夺了存在的价值,已经失去了人生的方向。爱转恨,得转失,因此含血喷天。
第三句可谓牢骚过后,涎着脸皮,在屈原陶潜那儿找到一点精神慰藉而已。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但家国之痛,兴亡之感,黍离之悲,得有多少酒水来浇啊,何况举杯浇愁愁更愁,毕竟胸怀天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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