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将一个人的身影当做另一个人,只能彻底忘记真实的自己。我醒来时,明凝正钻在被子里亲吻我的小腹,那里还留有一阵阵紧张的酸涩,现在却在发出蠢蠢欲动的嘶嘶声。
太阳爬上窗帘的细缝,我颓丧地蹬脚翻身。男人抬起上身将我抱住,像抱一个孩子。
女人无力时也会像男人一样颓丧,不论精神多么刻意专注,依旧颓丧不堪,缩头缩脑。
我钻进被子,空调的风吹着露在外面的脚背,阵阵凉意。我还是想到了不该记住的过去,怎么努力都不会消失。
唯有夜晚,方能喘息。白天,谁都是揭开虚假生活的侦探。一丝罪恶都终会毁了生活。
也许,对谁都是如此。
尝试改写,像改写一串代码。漏洞百出的程序员,战战兢兢,仍不放弃。
“我想去你家。那么近,一次也没去过。”
“我家什么都没有。”
眼角微微皱起,好像我说了什么不合时宜的话叫他难堪。
湿湿黏黏的肩膀,树叶落上雨的味道。这就是明凝的味道。夜晚出没,带着夏天的气息,即使冬日的冷空气也压不住他身上这股夏的味道。
我钟情这气息,躲在肩膀后面,用力贴着,他很配合,一动不动,我猜这个姿势他并不舒服,但管不了那么多,明凝是上天给我的药。
只是我欠下的人情,又变成记忆不可消除。
我近乎再次睡着。彩色方块从空中坠落,噼啪噼啪叠在一起,像雨落在集装箱铁皮上的声音。
越叠越高,摇摇晃晃,最后重重的坍塌齐整,坚不可摧。
这便是记忆,每个人都在不停玩着消消乐的游戏。
“我想吃话梅糖。”我说。
明凝露出为难的表情。
“我衣服口袋里有,有一颗。我咬给你一半。”
他不情愿地起身。太阳照在他脸上,我才发现明凝也有累的时候,他像个刚刚长大的孩子还不情愿早起,想要赖在床上,却不得不为了什么人做自己不情愿的事。
我接过糖,剥开时却滚到地上,碎成一大一小两半,突然觉得很像两个人。
明凝转过身,我突然觉得自己做了什么错的事。如果做错什么爸爸就会说,“好好听外婆话,我先回去了。”
什么事都要小心翼翼,只想让家人高兴。必须让家人高兴。
可童年的记忆是不满的记忆,充斥着责备,转身和没有耐性。长大后还是让谁都不满意吧,自从考入大学,再也没有什么成绩值得父母炫耀,即使在大学有一个体面的工作,他们高兴没多久就认定我该成家生育。这就是正常人该有的人生。
而方侑的人生,在他们眼里是不正常的,扭捏的,让他们丢脸的。
摆脱人情,也就断绝了是非,片刻清明,恐怕是我意识中最想要抓住又过分痴狂的妄念。
我起身捡起糖,放进嘴里,往浴室走去。明凝没有再发出声音,直到我离开他的家。
再也不要来了。
生活中的一切自有结束的时候,我只是想自己结束。
不正常的人生,麻烦不断。
那个男人用尽全力呵护的正常生活,哪怕是假象,我也守护了十多年吗?
他把正常生活留给我,问过我的感受吗?还是曾经在我糊涂的时候问过我的想法?我允诺过或要求过什么?
就像父母自作主张安排的路,孩子真的走得高兴吗?如今所谓正常的生活是让我丢了什么东西才换来的呢?
走到学校,七月将至,校园里一丝风也没有。明凝的沉默和晓芸之前的话叠加在一起,心神落寞,沉沉浮浮,流冰一般。和咨询处的女孩打了个招呼,女孩低着头手指飞快游走在手机屏幕上,见我经过,不情愿地抬起头,睫毛闪烁着,仿佛在说早上好。
打扰了她吗?我轻甩一下脑袋,闷闷的。又怕得罪了谁?对谁都这样,好人,坏人,都不想得罪。到最后自己成了别人眼里什么样的人呢?
想来又是抑郁了,每每抑郁,不好的习气就把我包裹起来,一张张蜡纸画的人皮。
曾经令人困扰,绝望,憎恶。如今海浪来袭,不过是厌倦。厌倦带来的沉闷比憎恶更深切。入肤,入血尚有痛有恶。入了骨,倒是无知无绝起来。
如果和明凝的关系到了会令我抑郁的地步,如果对他都要小心翼翼,怕得罪又怕太亲密。那就结束吧。从此不要再见。
钻进办公室,关紧门窗。被叫做正常的生活,是用纸糊起的堡垒,却比钢精水泥更沉重。
喘不过气。
抽屉已被打开,白色药丸早晚用被我吞噬的方式吞噬我。
我相信那一天是我躲不过的日子。我本就该承受的惩罚。
不必用美好的事情去掩饰。罪恶,无论如何,都是罪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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