憾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馨主题第十七期【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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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子出楼道门时，一股冷风扑面而来，忙了半天浑身出的汗，瞬间就冷却成一个哆嗦，他忙提起羽绒服帽子扣上，心想：现在这时候千万不能感冒。冬子回头看，儿子程诚毛衫上只有一件校服，校服还敞开着。衣服拉上！冬子说得又急又快，让人听上去感觉不太好。程诚像没听见一样，步伐不紧不慢地走着，样子很招气。冬子心里的火忽的一下，由丹田冒出直蹿头顶，真想揍程诚一顿，拳头提到腰边，他强又行压下，深吸一口气，转身扯过程诚半踮脚尖拉上衣服。站直身子时，冬子恍惚了一下，这小子竟然长这么高了，可惜，脑子不随个子长。程诚今年高三，离高考没几天了，谁知，在这种时候，他组织了个乐队，天天跟一群特长生混在一起，没法子，他和妻子柔柔商量，让程诚开始走读，早上送，中午接，晚上接，先让程诚顺利高考再说，去年还想冲985，今年就一个要求，能上一本就行。

送完儿子，时间不到七点，冬子调转车头向城西驶去。城西有一家叫“李记”的特产铺子，专门制作各种老式吃食。昨天晚上回家，冬子妈说冬子爸馋那一口了。冬子妈说的时候，冬子爸一直用劲地咳嗽。还没到李记铺子前，冬子看见排着的队伍已经很长了，目测不少于二十人。冬子估量了一下时间，停好车，排到队尾。入冬后的天气冻脸冻手，手机一掏出来，手就像用小刀子割。他朝手心呼了几口热气，手指僵硬地点开科室群开始安排。省纪检委这个月驻守单位，科室的各项工作必须规范。安排好一天的工作，才发现大领导微信询问昨天市长热线反映的道路破损问题解决了吗？给大领导回复完“正在处理”后，他又登录科室群添加一条今日必须做的事。装好手机，冬子也到了窗口。两个老葱花饼，两个茄子盒，两个糖饼，多少钱？冬子掏手机准备付钱的同时就把车钥匙拿了出来。付完钱，冬子快步跑向车边，同时遥控开车门。

三十八分钟后，冬子来到爸妈家楼下，停车位上都是车，他给门房大爷说，大爷，上去送个吃的，几分钟就走。大爷看着冬子手里印着“李记”的纸袋说，你爸想吃啥就让多吃点。冬子点头回应。大爷接着叹了一口气，冬子心里一阵难受。电梯停在二十层好半天不动，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冬子一步三个台阶跑上八楼。冬子妈打开门看见冬子，回头看一眼墙上的时钟，吃惊地问，今天不上班？上呢，这就走。冬子说着把袋子递给了妈妈。是冬子吧？冬子爸在餐桌边问。爸，是我，我带来了烙葱花饼、茄子盒和糖饼，您多吃点。你这孩子，都怪你妈，我就随便说说，你今天不上班吧？冬子爸最后一句话里的期盼意思很明显。爸，上呢。冬子低下头，不敢看爸爸的脸。要上赶快走，时间不早了。冬子爸的声音很低落。爸，我有空就来陪你。冬子又说了一句实现不了的话，并且这句话这周都说第五次了。冬子转身准备出门，冬子妈赶着喊：你吃早餐了吗？吃了。冬子响亮地回答。电梯里，冬子听到肚子里咕咕咕地叫。

冬子车刚进单位停车场，办公室电话来了：程科长，检查组让拿前年四好公路的资料。前年的资料，四好公路，前年的资料，四好公路……冬子念叨着进了科室门。科室里的几个人都低着头忙着手里的活。喜子，你手里的活先放一放，去档案室拿前年四好公路的资料，粗略看看全着吗？有不恰当的地方吗？整理整理给工作组送上去。冬子拍了一下离他最近的一个小伙子的肩膀说。喜子答应着出去了。其他几个人这才发现冬子来了，问了声好，又都低头忙去了。看着眼前的景象，冬子很欣慰，至少有一个地方让他不那么焦心。

冬子打开电脑，打开工作页面，肚子里咕咕咕的声音更响了。他低头翻看几个抽屉，一个吃食的影子的没有，于是，拿起杯子去接水。他刚接了半杯水，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和粗声粗气的喊声一起传来：哪个是科长？！我们村的路修好还没三年就被矿上的拉煤车压坏了，你们管不管？！冬子停止接水，一仰脖子把半杯凉水倒下肚子，摸一把嘴角的水渍，说：我是，来，先坐下来说。这一沟通就是两个多小时，电话打了十多个，相关人员一波又一波。大嗓门终于满意了，刚出门，扶贫办公室过来通知：消费扶贫工作周五以前必须结束，整个局里就剩你们科室了。明天就周五了，谁知道明天又会有啥事，要不中午都别休息了，去趟帮扶对象家……冬子话还没说完，电话响了，冬子爸的手机号。冬子，你姐姐去上礼了，卫生间的水龙头一直流水，咋也关不了。大家还是按时回家吃饭吧，中午，我去先我爸家一趟，水龙头可能坏了。大家伙都听见电话内容了，一边干着手里的活一边问，老爷子还好吗？还好。冬子说着，眼里有点湿。冬子爸已经是肺癌晚期，医生说没多长时间日子了。

中午到了家，冬子先进了卫生间，水龙头一直在滴答滴答滴水，不是冬子爸说的流水。冬子上前拧了拧，没有效果。冬子妈凑过来说，水龙头这样已经好几天了，你姐说，费不了多少水，等你放假过来弄就行。你爸也听见了，当时没反对，谁知今天就坚持打电话让你回来修。冬子拍了拍妈妈的肩膀，下楼，开车，在五金店买了个新水龙头，到家安装，整个过程中，冬子爸一直旁观着，他看看水龙头，看看冬子，看看水龙头，看看冬子……等一切就绪，已经快一点了。妈，还有吃的吗？你没吃饭？有，有，我给你热热。冬子妈说着端起桌子上的两盘剩菜。来不及了，我就吃几口。冬子从妈妈手里拿过盘子，站着吃两盘剩菜。冬子爸站在一边，脸上讪讪的，想说什么，又没说。吃完饭，冬子摸了一把嘴出了门。冬子爸也跟着出来，一直把冬子送进电梯。冬子朝老爷子挥挥手，老爷子没动，一直看着冬子。

扶贫对象家离单位有一个半小时的车程。一人帮扶三户，交流最近情况，购买土特产，其中一家也有个高三学生，学习还不错，多交流了几句，二个小时过去了。几个人回来离下班还有十几分钟。冬子顾不上喝水，先回复了市长热线反映的问题，然后上楼听取工作组今天检查四好公路的反馈。一个半小时后，街道两边的霓虹已经开始闪烁，冬子终于出了单位门。他在车里靠着座椅点燃一根烟，休息了几分钟，直奔菜市场，并一再祈祷菜市场不要关门。姐姐昨天就说了，爸妈家的冰箱空了，急需补充，爸这种情况吃菜市场里新鲜的菜好。冬子姐弟俩，自从老爷子生病，姐姐就办了内退照顾周一至周五。可是姐姐不会开车，腰做过手术，不能拎重东西。自己家的冰箱也空了，媳妇昨天嚷嚷了好久，儿子高三了，营养跟不上不行？她正在竞争正主任医师，分心不得。尤其是现在，丈母娘骨折了，她也是忙得不可开交。

买完菜，冬子先奔爸妈家。他一件一件把冰箱里放，冬子爸站在旁边看着说着，这油麦菜看着还行，记得你小子最喜欢吃耗油油麦菜。这肋排好，程诚这周来，让你妈做他最喜欢吃的糖醋排骨。还有这金针菇，你媳妇喜欢吃……冬子放完菜，冬子爸递给冬子一张纸巾，快，擦擦，看额头都是汗。冬子擦着汗，冬子爸又拿来拖鞋，说，换鞋，拖鞋舒服，一会，咱爷俩唠唠嗑，中午，你白子叔来了，说……爸，我需要回家一趟，我家也没菜了，我要送回去一些。那……那你走吧，晚上什么时间来？冬子爸把脸仰得高高地问冬子。冬子躲避了一下小声说，程诚今年高三，走读，晚上下自习要接。柔柔不是申请这一段时间不上夜班了吗？柔柔今天回娘家了，我丈母娘下楼时，脚踩空骨折了。那……那……冬子爸那了好半天没说下去，转身向里屋走去，背影很落寞，冬子的心被针刺了一下，眼睛开始泛潮。

冬子跟厨房的姐姐打了声招呼，出了门，在心里盘算着，柔柔姐弟三人，下周柔柔就有时间接送程诚了，他可以在父母家住两夜，好好陪陪父母，上一次父子俩痛痛快快谈话还是三个月前，再陪父亲尽心杀几盘，自从生病，老爷子认真地遵从医嘱，不吸烟，不去乌烟瘴气的棋盘室，棋瘾肯定早犯了。还有，父母一直希望他和姐姐生个二胎，两个孙子人丁太少了。姐姐答应着，可是一直没有行动，他呢，一再说等等。前几天，柔柔从医院伺候丈母娘回来，说，咱们也生个二胎吧。这个好消息，他还没告诉父母。他都猜到父母听到这个消息的高兴劲……

本以为这是一个跟平常一样的夜晚，谁料到了后半夜，冬子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叫魂一般狂响起来，梦中被惊醒的冬子心惊肉跳，好几秒后才抓起手机一看，手机屏幕上跳跃的姐姐两个字，他的心直坠到深渊，久久不敢接通……

冬子爸去世了！在那个跟平常一样的夜晚。可是冬子怎么也忘不了爸爸失落地转身回屋的身影，冬子的心在不停流血，流血亦无法阻止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