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红了

作者: 小晃夭夭 | 来源:发表于2024-05-28 09:14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绿波漾,啾鸣清,一只鸟儿掠过水面,停在池塘边一株樱桃树的枝丫上。这株樱桃树是固阳镇商贾黄卿之为其爱妾何氏栽种的,然红颜薄命,她为黄府生下二小姐后就玉碎香消,而这樱桃树竟从此只开花再也没结过果子。

    【一】

    黄卿之曾独自默默在樱桃树下站着,对,只是站着,这是丫鬟阿平后来对着二小姐回忆往事时特意重复的。我看不出老爷是惋惜果子还是思念夫人,毕竟樱桃像红灯笼照亮院子的时候,老爷把一捧捧的红果子递给夫人,自己从来不吃。后来夫人去世约一个半月,老爷纳了赵姨娘。阿平说。随他去吧,他懒得进这院子,我也省了句“阿爹”。大概是有了我这颗巨型樱桃,这樱桃树自认结不出更大的果子才认怂就此不结了吧。可究竟是谁给我起的这么个名字?害得我连果子也没得吃!二小姐黄樱桃一边警觉地盯着樱桃树四周一边恨恨地问。是夫人。阿平说。

    虽然黄樱桃吃不上樱桃,但每逢初夏樱桃成熟季,她总是为樱桃树保驾护航,还央阿平做了柄硕大的蒲扇,但凡有虫鸟靠近,她便把蒲扇挥得呼呼作响。万一有颗调皮的小果子想探出果头呢?黄樱桃对阿平说。

    可是现在那只蓝色的鸟儿在樱桃枝上啄了好大一会儿了,黄樱桃依然端坐着,双手拖着下巴,目光跟着鸟儿忽上忽下。

    “小姐,要阿平去驱赶那只鸟吗?”阿平站在她身后问。

    “不用了。反正也结不出果子,要是真结,那也是鸟运。左右都不再是我的了。”黄樱桃的语气里竟有丝哀伤。

    阿平看着她的小姐,在这一瞬间以为眼前的人是十六年前那个念着“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坐在窗前看微雨斜飞任水落眼帘的何夫人,黄樱桃的娘亲。

    黄樱桃不像何夫人,长得不像,性格也不像。阿平有时会觉得是不是自己的错,对黄樱桃太过松懈,造成了她活泼爱动,洒脱散漫,大咧得如同男孩一般。

    算下来,阿平也才二十三岁,她跟着何夫人的时候才七岁。那时何夫人刚嫁到黄府,在医馆门口救下了没钱买药而昏死过去的小乞丐。待小乞丐痊愈,洗净后换上新衣,一个水灵灵的小姑娘让何夫人甚是心疼,便留在了身边当丫头。小阿平更是麻利聪慧,什么活一学就会,她近身伺候着何夫人,也跟着何夫人认字读书,俩人既是主仆亦是姐妹。何夫人去世后,黄卿之请了奶妈,可除了喂奶,其余时间都是阿平在照顾小小的婴儿。虽然阿平也还是个孩子,但多年的颠沛流离让她稳重得像个大人,也更懂得珍惜和报恩。黄樱桃三岁断奶后,阿平用收集到的证据恳请黄卿之撵走了手脚不干净的奶妈,也拒绝了安排新的丫鬟,一个人陪着黄樱桃长大。

    如今,黄樱桃十五岁了,虽有些跳脱但不失大户家小姐应有的礼仪,却在及笄之礼那日跟她说想离开家出去看看。她无法阻止,更无法让黄樱桃一个人出门受苦,只能收拾妥当随黄樱桃一起。

    说出行其实也简单,留下一封信,等黄老爷哪天想起这个女儿过来瞧瞧的时候,看信即可知晓。倒是大夫人周氏比黄老爷上心,隔三岔五请二小姐去她那儿坐坐,因而阿平决定趁着这端午祭祖,周氏忙得无暇顾及她们的时候离开。重要的是这日也是何夫人的忌日,因妾室的身份葬在了城外一山脚下,一个来回得耗上半日,等府上发现人不在的时候也为时已晚。阿平也想走之前再去给何夫人上柱香,祈愿何夫人保佑自己的女儿平安顺遂。黄府里,赵姨娘最会煽风点火,因着黄老爷平日对二小姐的忽视,倒也没怎么找事,可自从得知轩威得到皇上器重受封神威将军,她便吵着闹着想让自己的女儿黄锦苏嫁给轩威将军,正因如此,她巴不得黄樱桃消失。

    阿平眉头轻蹙,黄樱桃用狗尾巴草扫挠了挠她垂着的手背,丝毫没有反应,她起身把毛茸茸的草穗插进阿平耳鬓,竟意外觉得好看。

    “阿平。”黄樱桃低低唤了一声。

    阿平抬起头,问:“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没有。你当真要随我同去?”

    阿平点点头。

    “可我从未说究竟要去哪里。而阿平也二十三了吧,大姐十八就嫁去王府了。阿平不该为自己思谋前程吗?”

    阿平很少蹙眉,在黄樱桃的记忆里,阿平好像从未被什么事难倒过,无论是被大姐嘲笑她没娘,被赵姨娘克扣月例银子,还是她把死老鼠扔进黄锦苏的首饰盒,阿平总有办法排解她的怨气,让她意识到自己行为的不当。可这会儿阿平刚平整的眉间又紧皱在一起。

    “我的命是夫人救的,就是夫人的,我会替夫人守好她珍视的一切。”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也是我娘亲所珍视的?”

    阿平蓦然抬头,看着二小姐明亮的双眸,她突然意识到她的二小姐长大了。阿平眼里泛起湿润的光亮,嘴角不自觉扬起,眉头和樱桃树层层繁茂的绿叶一样平整如画。

    “阿平,你虽唤我一声小姐,可实如我母亲一般,你看看书案上的字,都是你教我的。乘风好去,长空万里,直下看山河。这或许就是你想知道的我要去哪里的答案。”

    【二】

    阿平已许久没有做梦了,刚到黄府时她夜夜陷入梦魇,铺天盖地的恶狗张着猩红血嘴欲将她撕碎而食,她想跑想赶紧逃离,又怕激怒恶狗一口把她吞没,她小心翼翼挪动着步子,和一寸寸爬出血流成河的院落时同样的走投无路,连哭都不敢出声,只是急促地喘着,一口接着一口濒死挣扎,直到一股暖流如温泉流过冻裂的河槽,将她一点点拉出深渊。何夫人那时已有身孕,却每夜揽着她轻轻拍打,直到她呼吸平稳再也不被噩梦惊扰,像母亲从未失去,像家还未破散。后来黄樱桃出生,如自己的亲妹妹般,她觉得自己又多了一个亲人,少时破碎的家似乎正一点点在补完整。而人生大约就是缝缝补补的,何夫人的去世让刚补的圆又缺了一大块。阿平漏掉一块的心全倾注在了小妹妹身上,忘记了自己,也忘记了曾经历过的苦痛。黄樱桃的话让她忆起了尘封太久的过往,或许余下的日子里她也可以做点什么。

    黄樱桃把一条红绸带系在樱桃树干上同她一样高的位置,展开双臂圈住树干,嘴里念念有词:“咱们俩都是樱桃,可我已经比你壮实了,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好好长啊,等我回来比比谁长得快。”说罢,和阿平一起穿过天井,走出跨院,上了马车,都没有再回头,也没有看见樱桃树最顶端的枝条上,冒出了一串翠绿如玉珠的果子。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踏街而过,停在了黄府门前的石狮前,着黑色劲装的信使叩开黄府大门,递上一封从泱都发来的急件。此时黄卿之刚从宗祠回来,做为一宗之长,操持了这几日,身体上是疲惫的,但脸上是掩不住的骄傲。黄氏从卖杂物的游商发展成江北五县最大的商贾,尽管富甲一方却从未涉足官场,如今黄卿之唯一的嫡子在泱都做官,成为莫大的光宗耀祖之事。

    周夫人看着老爷脸上的喜色,忙问道:“是泽儿的来信吗?”

    “是轩老将军,邀我携家人去参加他的寿宴,顺便让俩孩子也见见面。”黄卿之回道。

    “那可有提到泽儿?”周夫人问。

    黄卿之正要开口,赵姨娘端着参茶走进来,接了话茬道:“将军自是有避讳。姐姐陪老爷同去,见到泽儿,岂不比一两句话更让人放心?”说着将参茶递给黄卿之,扭身到他后面为黄卿之捶起了肩。

    黄卿之呷了口参茶,对周夫人说道:“赵姨娘说得极是,你不必担心,倒是该去瞅瞅樱桃那丫头。当年无意中救了大将军,将军为结两家之好,定下了娃娃亲,那时她还在娘胎里。转眼间,已过了及笄之礼了。这两日便启程,你帮着她也准备一下。”

    “是。”周夫人恭声道。

    “老爷……”赵姨娘擅唱小曲,柔媚的腔调叫得黄卿之骨头都酥了,“大将军定下这亲事时二小姐并未出生,倘若何姐姐那时生下的是少爷呢?所以这秦晋之好结的是黄家的女儿。如今咱们黄家有两个女儿,为了保黄家荣光,定是选最出色的。大夫人您说是吗?”

    周夫人被冷不防一问,不觉这话有问题,也没作声。

    赵姨娘接着说:“今天是何姐姐的忌日,二小姐祭奠母亲是孝心,可到这个时辰了还不见回来,如此没规矩,待嫁到将军府可如何是好!”

    黄卿之继续喝着茶慢悠悠道:“无妨,许是见镇上哪里好玩跑去凑热闹了,有阿平跟着不会有什么差池。”

    赵姨娘轻哼一声,依旧笑着:“是,老爷宠爱孩子们这固阳镇上谁不晓得。锦苏特意做了一个香囊要送给老爷避秽驱虫。苏苏,还不快给你爹爹戴上。”

    说话间,一个女孩轻盈飘至跟前,上穿杏色贴身交领短衫,下穿水蓝色佛佛娇纱裙,配缕金云缎束腰,更显得纤细娇柔盈盈一握。眉如远黛,凤眼如丝,启唇含笑间和赵姨娘一样的曼妙生辉。

    “爹爹,女儿用了草药和香料,不仅驱虫还醒脑提神,天气渐热,您可要时时带着。”

    “好!好!乖女儿,爹爹这就戴上。哎呀,真是精致啊。锦苏最是心灵手巧。”

    “都是娘教得好。”

    “哈哈,敏而不骄,是我黄卿之的好女儿。哈哈哈......”

    翌日,天刚蒙蒙亮,管家就敲开了赵姨娘的房门:“老爷,不好了,昨夜二小姐整夜未归。”

    黄卿之只穿着内衫便走了出来:“派人出去找了吗?”

    管家压低声音道:“还没有。打扫庭院的小厮说一早没见到阿平姑娘觉得奇怪,又瞧见昨夜大夫人送去的物品仍好端端在门口放着,我让他先不要声张,先来请示老爷。”

    “做得好!我去看看再说。”

    赵姨娘急忙拿着黄老爷的外袍给他披上,也紧随其后。

    黄樱桃和阿平的房间都收拾得干干净净,除了那封写着“爹爹亲启”的信件。黄卿之看完后沉默了一会儿,吩咐管家:“二小姐去泱都找大公子了,不日我也将前去。都下去吧。”

    赵姨娘察言观色,断定绝不像老爷说得那么简单,又唯恐某些话说得急了起到反作用。她就默默地等着,等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等黄卿之睹物思人完了,听到他幽幽叹道:“那就让锦苏随我去将军府吧。”

    【三】

    泱都果真是见世面的大地方,黄樱桃的眼珠都不知要看哪才好,左瞧瞧右转转恨不得再多长几双眼几张嘴,除了“啧啧”的感叹就是满嘴的食物,把她忙得不可开交。

    阿平终于忍不住道:“小姐不嫌弃自己身材了?”

    “环肥燕瘦,各有千秋。”

    “行。那我去把香绫坊的单子撤了去,不然过几日新衣制成你穿不上就太浪费了。”

    黄樱桃一把拽住阿平:“等等,你刚叫我什么?”

    阿平微微一愣,就在这眨眼功夫里,黄樱桃把手里的东西一股脑儿塞阿平怀里:“我去叮嘱下老板娘尽快赶制,就不劳姐姐费心了。姐姐先帮我把这些东西带回去,吃的都归你了……”话音没落人就没了踪影。

    黄樱桃和阿平在出行前商量过不再用主仆之称而以姐妹相称,阿平还没习惯,黄樱桃的“姐姐”倒叫得十分顺口。阿平无奈地摇摇头向客栈走去。她们离开固阳的时候,黄樱桃不同意来泱都,因为怕遇见大哥黄天泽,但是阿平觉得正是有大公子在或许能解不时之需。阿平以泱都的繁华说服了黄樱桃,同时也答应她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与大公子联系。当然,阿平心中另有筹谋。她们已在泱都呆了数日,阿平还没寻到记忆中的宅院,不知是儿时的记忆与眼前景物差别太大,还是曾经刻意努力的忘记让记忆有了偏差。

    兰之猗猗,扬扬其香。你一定会想起来的,章兰猗。阿平在心里默默念道。

    黄樱桃总觉得有个尾巴一直跟着她,不知是男是女,每当她假装回头的时候那影子就藏在了人群里。这让她好生郁闷,全然没了溜达的兴致,发誓一定要把这条尾巴揪出来。正巧看见一家胭脂铺,黄樱桃心生一计走了进去。没多会儿便见这胭脂铺熙熙囔囔,进出的女子越来越多,奇的是出来的女子脸上都画着同样的赤金花钿,新月斜红,宛如画师笔下的歌舞仙子,一时竟分不出彼此。

    顾言墨局促地站在离胭脂铺约三丈远的一个包子摊前,远远看着从那铺里走出来的几乎一模一样的女子们,顿时没了主意。刚刚他从琴行出来时瞧见一女子撞倒了一老妇,女子扶老妇起来时弯腰露出了脖颈里挂的玉牌,尽管只一眼,他便笃定绝对没有看错。十八年了,兰妹妹的模样必是大变,但玉牌的样子不会改变,那是兰儿自出生便带在身上的,他亦曾看过五年。

    他跟上那女子穿过三条街,依稀记得她穿着鹅黄色罗裙,不施粉黛,可眼下都是同样亮色衣裙的明艳女子,再无从找起。

    正懊恼时,一女子似仙女下凡,从天而降挡在他面前:“咦,这位俊俏小公子相中了哪家姑娘,又不敢上前,竟在这里偷偷观望。不如让本小姐帮你去带句话捎个信物?”

    顾言墨被吓了一大跳,女子声如银铃清晰悦耳,惹得众人纷纷扭头看向他,他脸上顿时烧起一片红云,更加窘迫,急忙扭身背对那女子道:“姑娘你......休要胡说。我只是......只是在等人。”

    女子忽闪着一双灵动的如黑曜石般的双目:“哦,等人吗?那我也可去胭脂铺帮你呼唤一声,让你等的姑娘快点,别让外边的公子等急了。那敢问公子贵姓呀,总不能说一个脸红得跟猴子屁股一般的人正在望眼欲穿?”

    “你!你!”顾言墨一时惊呆无语,本就沉默寡言,这会又当街出丑,满腹经纶卡在喉咙里就是说不出来。

    “我,我,我怎么了?我蕙质兰心行侠仗义正在帮你呢。”

    顾言墨深吸一口气,打算直接走开,惹不起总要躲得起!一辆马车从长街的另一头缓缓驶过来。顾言墨往边上侧了侧,还没抬起脚,就被人环住腰转了半圈,伴着一股清幽的芳香钻入鼻息,刚还伶牙俐齿的女子竟温顺地虚靠在他怀里,低头埋在他胸前,两手攥着他的衣襟低声道:“别动!”

    顾言墨下意识就要挣脱,无奈那女子攥得甚是紧,拉扯间,从凝脂肌肤间甩出的一块玉牌定住了顾言墨的目光,也定住他整个人,一动不动任人摆弄。

    待马车走远,黄樱桃才松开了顾言墨,喃喃自语道:“好险。幸好没有被发现。行了,你走吧!”可是身前的男子仍呆立着只盯着她看。黄樱桃皱起眉头:“你不走,我走。流水迢迢,再不相见。”

    说罢还未转身,竟又被男子拉住,并听他急切说道:“兰儿,你是兰儿?”

    黄樱桃甩开被她拉住的衣袖:“什么兰儿!?我说我蕙质兰心,可不是兰儿。”

    “不,不会错的,我就知道你还活着。我是言哥哥啊,你再瞧瞧我,你再想想!”

    男子的目光热切炽烈,黄樱桃从未见过,仿佛他眼眸中的自己是世间唯一的那片云,从巫山远道而来,解了他半世牵念。

    黄樱桃愣了片刻,方才想起来她缘何与此人扯了这半晌,缘是他认错了人,而她误以为他跟踪她而特意来捉。

    于是,黄樱桃收起了嬉笑,婉婉而道:“公子真的认错人了,我不是兰儿,小女子姓黄名樱桃。”

    瞧着黄樱桃一改方才的蛮横变得端庄起来,顾言墨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冷静下来,方觉这姑娘年龄偏小,与兰儿是对不上的,于是道:“是鄙人鲁莽了,还想请问姑娘,颈上所挂玉牌是何人相赠?”

    这话把黄樱桃问住了,这块玉牌自她出生便戴着,她根本就没想过它从哪来也无需去想,就冷冷回道:“公子说话真是奇怪,原本就是我的东西何来别人相赠?”说罢径直而去。

    顾言墨望着黄樱桃离去的背影,不禁哑然,好歹也是刑部司部郎中竟被一小姑娘说得理屈词穷。他苦笑一声随又陷入更大的忧虑中,莫非是兰儿为了生计将玉牌卖了?还是被歹人抢了?

    兰儿,你究竟在哪?顾言墨满心悲伤地自问,却从来没有答案。十八年前,他让家丁憨叔安葬了章家十几口人,没有找到兰儿的尸身,一直坚信兰儿还活着。可十八年了,任他如何打探均不曾得到任何消息,他的绝望如茧丝一层层把自己缚住。就在他已接受这浮世命运时,竟遇到一丝希望,却不曾想到又只是一场乌龙。

    【四】

    满庭芳的客人们突然一股脑往外涌,黄樱桃刚到门口还没进去,就被人潮推着站在了巷口,耳边听到众人大呼小叫着“将军回都了!”。黄樱桃才没兴致去看什么将军,她疯玩了一天,这会只想赶紧沐浴躺下,于是见缝插针地拔着人群尝试挤出一条道。正埋头苦挤,被同样挤在人群里的阿平拉住:“人太多,我好不容易挤过来,你这是要干嘛?”

    “我回去。我才不要看什么将军。只是你一向不喜热闹,怎也这般迫切?”

    “我瞧见你过来才跟着的。不过既然来了就索性看看吧。这个将军与你可有着莫大的关系。”

    黄樱桃睁大了本就圆溜溜的眸子,恍然道:“不会是他吧?”

    阿平抿嘴一笑:“正是。”

    黄樱桃撇撇嘴:“姐姐都不嫁人,我也不嫁。”

    “又胡说。桃儿的花钿画得真好看,要是轩将军瞅见定是喜欢得不得了。”

    “姐姐你又取笑我!”黄樱桃边说边拿出丝帕往脸上抹。

    阿平忙制止住她:“好了,我不说了。我说正经的,你站在这里,他也不认得你,只剩你相看他。你若是觉得喜欢就随了老爷的愿,要是觉得不喜欢,就任凭周姨娘折腾,成全自己也成了她们之美。如何?”

    黄樱桃点点头,这才想起什么似的说:“我刚在长街看见榆伯了,驾着爹爹的马车。想必爹爹也来泱都了,不会是抓我回去的吧。”

    阿平正要说话,人群中又爆出一阵阵惊呼。

    “快看呀!不愧是圣上封的神威将军!”

    “又英武又俊俏的模样真惹人怜爱!”

    “怜爱?听说他杀敌时心狠手辣,手起刀落间银色铠甲都能变成红艳艳的喜服。”

    黄樱桃没忍住噗嗤一笑,一身血衣喜服,的确是无敌了。

    不过这轩威真真生得一副好皮囊,与她想象中威猛粗野的将军大不一样。但却不知为何,另一张面孔倏然出现在她脑中,那是一双透着无限深情的眸子,而不是眼前这坐在高大骏马之上的高傲冷漠。

    阿平碰了碰黄樱桃:“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可就相上人家了?”

    “啊?哪有。”黄樱桃回了神,问道:“姐姐,我脖子上挂的玉牌是我娘亲留下的吗?”

    阿平愣了一下。何夫人留下的东西很多,除了书籍,珠宝玉器不在少数,可从未亲自给黄樱桃戴上过什么。她生前就不喜奢华,大约也不想让自己的女儿执着于身外之物。而她去世时黄樱桃还在襁褓之中,或许是未来得及。那时阿平看着嗷嗷待哺的黄樱桃没了娘亲,心疼之余想到自己,虽一无所有,幸得娘亲的平安玉牌保佑,于灭门惨案中偷生,又幸运地遇到何夫人活了下来,于是便把平安玉牌从自己身上取下戴在了小樱桃身上,同样也祈愿小樱桃一路无灾无难平安长大。

    如今被黄樱桃一问,若说那玉牌是自己的,岂不是断了黄樱桃对何夫人的念想?想到此,阿平点点头:“当然,夫人惟愿你平安喜乐。”

    黄樱桃似乎松了口气。待人群散去,俩人回到满庭芳随便吃些小食,聊了几句要不要去黄家在泱都的宅院打探消息的事便早早歇下了。

    她们不知的是此刻的黄家宅院里灯火通明,人心惶惶,黄老爷来泱都的第一个夜晚竟是以惊恐开始。

    前几日出发前已书信通知黄天泽,他们将会在今日抵达。申时,左等右等不见大公子,黄卿之安慰周夫人说毕竟为官,且在户部那等重要部门,理应以公事为重。酉时三刻,周夫人张罗着备好了酒菜。酉时六刻,黄天泽的车夫一个人回来,声泪俱下诉说大公子被刑部的人带走了。周夫人听罢当即昏厥过去。

    黄卿之亦六神无主,泱都里他熟悉的人只有轩将军了,当即带上黄锦苏去了将军府。将军府里同样的灯火通明,却是歌舞琴瑟正在为少将军轩威接风。

    正堂里坐在首位的便是大将军轩燚,方脸体阔,一对尖刀眉不怒自威,此时他正与一青衣男子交谈着什么。男子眉目清朗,薄唇似笑非笑,目光瞧着舞池里的妖娆女子频频点头。若不是轩燚叫了声“威儿”,实难想到此人正是换下铠甲战袍的少将军,明明就是个举止轻浮的浪荡公子。

    “威儿,五年前,皇上要给你指婚,你以边疆未稳拒绝了,这五年里你屡战奇功保我国疆。如今国泰民安,你还以什么理由来拒皇恩?”

    “父亲大人不都为儿子安排好了吗?”轩威的目光始终未离开那舞娘。

    轩燚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沉浸在美色中的儿子,叹道:“哎,那玉香公主的姿色确是平常了些,但毕竟身份高贵,你若真娶了她成为驸马,荣华富贵必是享受不尽。”

    轩威嘿嘿一笑,端起酒杯掷向舞池,随之起身旋转两圈,正好站在舞娘身边稳稳接住酒杯,目光依然锁定在舞娘身上,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驸马哪有神威将军威风!”

    轩燚挥了挥手,等乐师舞娘一干人皆都退下,他才道:“该来的人也该来了,该见的人也该见了。”

    【五】

    黄锦苏跟着黄卿之走进将军府,强按捺下雀跃的心,才忍住没有四下打探威严贵气的府邸。待等到爹爹提到她时,她才颔首作揖:“小女见过大将军,少将军。”

    “好,好!温婉贤淑,不愧是卿之兄的爱女。威儿若欺负你,我定绕不了他!”

    “少将军气宇轩昂,一表人才,我家锦苏可是倾慕得很呢。”

    “爹……”黄锦苏适时地撒娇,娇憨的模样惹得几人哈哈大笑。她这才偷偷瞄了一眼轩威,不由得心头撞鹿欣喜若狂,要是黄樱桃知道她错失了如此俊朗的夫君一定气得火冒三丈鼻血横流。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直到俊朗的夫君本君站在她跟前她方如梦初醒。

    “黄小姐可愿到府中各处走走?今夜月色流光,恰逢佳人相伴。”

    黄锦苏慌乱地点点头,告别父亲和大将军,跟在轩威身后一起踏入一片清辉中。

    房内只剩黄,轩二人,黄卿之猝然下跪:“恳求大将军救救小儿!”轩燚忙拉扶起黄卿之:“卿之兄这是做甚,有话好好说。令郎就是我郎,我自当全力以赴。”

    轩燚斟了一杯茶递与黄卿之,让他慢慢说来。片刻后,黄卿之已将所知之事告知轩燚,虽是大概,但轩燚已是了然:“你是说,刑部以渎职罪将泽儿押入大牢了?”他微蹙眉头,似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与黄卿之,“国库储粮有特定人员在特定时间统一核查清点,怎会今日交接班时突然核查?即是丢失,也并非是在交接前丢失,但交接前当值人员未曾发觉的确难逃其咎。这看守之人恐怕死罪难逃。泽儿身为户部司库,直接管辖仓储事宜,责任重大啊。倘若要自证清白,须找到有力证明,可如今何时丢失都无法确定,可要如何去找?”

    黄卿之随着他的话音,不断用袖子抹去额头上的细汗,瘫坐在椅子上一脸愁容。轩燚用余光瞥了一眼黄卿之带过来的箱子,话锋一转,说道:“卿之兄这箱子里装的可是用来打点之物?为免泽儿在牢里受苦,我此刻先托人去行个方便,你放心,办法一定会有。今夜理应不会提审,待明日,我亲自去刑部将泽儿接出来。”

    黄卿之忙道:“怪我思虑不周,这是我为轩兄带来的一点心意,所需打点钱币我这就去拿来。”说罢就向外走。轩燚拦了一下没拦住,在后面叮嘱道:“夜黑莫急,我在此等着卿之兄。”

    将军府花园内,轩威和黄锦苏正趁着月色赏花。轩威指着一株蓝色的花,道:“这株是我从南疆移植过来的,花匠说此花喜热,种在我们中原的泥土里定会水土不服,但是你看它现在开得多么娇艳。我为它取名锦梦,与锦苏小姐好生有缘。小姐可愿闻闻它香不香?”

    黄锦苏娇羞着低头凑近,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好香,真的是……好……香……”她边闻边说,却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往前栽去。花丛里迅速钻出一劲装男子将她接住。

    轩威冷笑一声:“无趣之人。”

    劲装男子回道:“少爷,大将军这次从国库弄出两千石粮食。劫不劫?”

    轩威在他的近身侍卫宁力脑门儿上一弹:“臭小子,咱们可是皇帝亲封的神威军,你瞎想什么呢。再说,就那两千石至于去劫吗,还没他今晚上收的礼值钱。”

    宁力揉揉脑门问:“那这次你打算如何应对?”

    轩威指了指还被宁力托着的黄锦苏:“她那个傻哥哥是无辜之人,当然我去拦罪担责。”

    “虎毒还不食子。你到底是不是老将军亲生的呀,真不怕皇帝将你杖杀了。”

    “那个皇帝小儿若是有胆量,能让大权旁落?不用担心,目前西南边陲我说了算,老爷子还舍不得杀我。你弄了多少迷药,一个时辰可得让她醒过来。还有,不准把她放我房间。”

    宁力对着轩威离去的背影做了个无奈的表情。他记得他曾问过轩威,如果当年大将军没有为了自保,将他独自留在敌军埋伏圈,他是否能撕开伪装在父亲下的面具,是否会长成和大将军一样的人,是否能成为如今的风骨凛凛的神威将军。轩威没有回答,宁力更不知答案。很多事情都没有答案,或许只能说一句,幸好。

    【六】

    阿平这几日在客栈向人打听十八年前的中书侍郎章闳,竟没有人知道,且都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黄樱桃还在熟睡,阿平左右睡不着就出了满庭芳,虽然不知道要去哪,但多走多看是唯一能帮助她回忆的。走着走着,竟走到了将军府门前。或许可以问问将军府的人?阿平被自己冒出来的念头吓了一大跳。就在此时,在晨曦微亮的天光中,她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将军府出来向西而去。阿平略一思索跟了上去,偌大的泱都里让她觉得熟悉的必是见过一面仔细瞧过的人,又从将军府出来,定是轩威将军了。

    原本阿平只是想追上他打听事情,没想到竟一路跟到了义庄。前几日她来过此处,都是一些无家可归的乞儿在此安身。眼看着轩威走了进去,阿平索性在地上打了个滚,又抓些泥土涂抹在脸上,把头发解开,捡了一根树枝拄着,弯腰驼背地也走了进去。

    义庄里面并没有想象中脏乱,约有四五个房间,每个房间前的门楣上都有一个编号。阿平见轩威挨着看过一遍之后进了东面近大门的一间。她犹豫着靠近,忽然被后面的人撞了一下,一个乞丐越过她跑进了房间,片刻后那乞丐拿着一个馒头边啃边走了出来,还对着她傻笑了一番。原来这里可以领取食物。阿平也慌慌张张地跑进去,房间里除了轩威还有另一个穿着官服的人,阿平顿时呆立在那。看着她的窘态,那穿官服之人笑了笑,笑容温良和煦,像溺爱妹妹的哥哥那般,说道:“饿坏了吧,别着急,馒头还多着呢。”

    阿平觉得这话好生熟悉,就像若干年前她玩累了,有个男孩笑着说,瞧你这样子就是饿坏了,别噎着,慢点吃。恍惚中,那人走到她跟前,把馒头放在她手中,拉着她在凳子上坐下。她也该如记忆中的小女孩一样笑着回应,谢谢你,言哥哥。可她只是动了动嘴唇,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然后轻轻咬了一小口馒头,摸索着退回到角落里。

    轩威突然说道:“顾兄,这几年辛苦你了。没想到章家荒宅被你修缮后改成义庄,颇具规模,让流民有了安置之所,实乃泱都的大功臣。”

    阿平的心咯噔一下,险些跳起来。章家?顾兄?难道......

    那位顾兄说:“那年发生水患,这院子又年久失修,塌了不少。正好是个修整的机会。总比荒着要强。”

    轩威叹口气:“也是,当年那场变故之后,只有你敢提及,别人都唯恐被扯上通敌的罪名。”

    “还要多谢轩兄在大将军面前为顾某……”

    轩威摆摆手打断他:“早跟你说过,见外的话不要再说。义庄的开支不小,你的月俸恐怕都用在了这里,以后这部分开支算我头上。顾兄,你这么急找我是不是有其他事情?”

    “是。我昨天见到一女子身戴章家大小姐的玉牌,但从年龄上算肯定不是章兰猗,而她对我也没任何印象。不过,已经十八年了,即便是本人,也不好说儿时的记忆是否还保留,毕竟那年她才五岁。”

    顾言墨的声音低了下去。窝在一旁的阿平内心早已汹涌成浪,原来真的是她的言哥哥,原来这义庄就是她苦寻的章家旧宅,若不是她本就蜷缩着,一定被人看出她在颤抖。她更紧地抱紧自己,牙齿咬紧下唇,在锥心的疼痛中强忍着保持清醒。

    “顾兄是想从这女子身上打探到章小姐的下落?”

    顾言墨摇摇头:“那女子说玉牌是从她出生便戴着的,约莫十四五岁,中间这三四年光景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仅靠这一点线索去打探实在太难了,而我也不想把更多无辜之人牵扯其中,毕竟稍有不慎就有杀头之祸。”

    “那顾兄的意思是?”

    顾言墨看向轩威的眼神略显复杂,但他还是说了出来:“我不确定是否还有他人能认出那玉牌。轩兄在将军府消息灵通,一旦有什么动静,望轩兄能救一无辜之人性命。”

    轩威点点头:“我明白了。顾兄在我面前不必有避讳。这么多年了,我早已习惯和他周旋。”

    顾言墨从怀中拿出一画像:“这是那女子小像。多谢轩兄!”

    轩威接过小像随手塞进怀里:“那我先行一步。要赶在早朝前见皇上一面,就不和顾兄同行了。”

    轩威走后,顾言墨站在庭院里沉思了好大一会儿,走回到檐下才发现蜷在角落里的阿平。他唤了两声“姑娘”没有得到回应,用手指在鼻孔下探了探,呼吸均匀,这才放下心,找出一块毯子盖在她身上。

    阿平多想立刻与他相识,告诉她的言哥哥她就是兰儿,扑在他怀里,将她挤压在胸口处的郁结都说出来哭出来,释放得干干净净,但她还是忍住了。这里人多口杂,况且她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她不能让他看见如此不堪的兰儿,所以她只能装睡。而轩威的话在她脑中一遍遍回响。通敌?难道当年章家灭门是因为通敌之罪?阿平一边想一边否认,不可能的,爹爹绝不可能通敌。

    【七】

    黄樱桃醒来不见阿平,料想她一定是先去黄家宅子打听消息去了。于是不慌不忙地盥洗装扮后下楼去找吃食。这次她没有发现,她又被人盯上了。

    宁力方才还感叹运气真好,这么快就遇上了主子要他找的人。他拿到画像的时候颇为开心,主子终于开窍了,画中女人虽不如明月楼的头牌娇艳欲滴,却也灵秀如清泉。可看着她吃桂花羹的模样,十足一只贪吃的猫。宁力犯难了,主子只说找这么一个人,却没说找到了怎么办。既然主子要找,肯定是需要这个人,那就应该把她带回去。宁力思索片刻,打定了主意。他一介武夫,当然要用最直接的方式。于是,黄樱桃拿着糯米团子还没塞进嘴里,就忽觉侧颈处吃痛,未及反应已晕了过去。

    轩威被皇上留在宫中香薰阁里正百无聊赖地喝着酒,寻思着这小皇帝长大了,竟然要下朝后和他对饮。户部丢粮的事算是过去了,只是小皇帝那瞬息间变换的表情让轩威有种山雨欲来的不好预感。

    在皇帝上朝的前一刻钟,轩威跪在寝宫门口请罪陈述他酒后和户部官员打赌一事。如若他进得了国库盗得了皇粮,那负责看管国库的司库黄天泽就要把他妹妹嫁与他,事成后他得意忘形酒后昏睡竟把此事忘了,也忘了把皇粮归库,致使黄大人因他入狱。他自知蔑视皇权调戏良家姑娘,恳请皇上治他一人之罪以示国威。皇上先是惊后是喜,说此乃酒后失格之事,罚他一年俸禄并归还库粮,看守之人却是失职领五十大板罚一年俸禄,但是神威将军既然如此爱酒想必酒乃饮中极品,须留下待他下朝要君臣共饮。遂命人呈上各式美酒,让他边饮边等。

    皇宫中的酒自是琼浆玉液,轩威不多时已入微醺,眼前的景物竟似也缥缈起来,如置身于仙气缭绕的云端,轻柔的纱帐拂在脸上,似少女红袖添香的褶裙。轩威在如梦如幻里渐感燥热,扯去外袍,手拿酒壶躺于地上,他似乎听到女子婉转的歌声,就藏在层层纱帐后面,他起身要去挑开纱帐,要一窥芳容将那女子拥拦入怀。他狂喜着跑过去,却看到了一轮苍白的清辉,霎时,歌声消失了,号角声响起,还有铁骑的踩踏声和狂怒的厮杀声……

    轩威猛地清醒过来,那是在无数战场上练就出来的活着的欲望。他看清了那轮惨淡的白光只是一盏即将熄灭的宫灯。然后听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偷偷望去,竟是玉香公主。他顿时明白过来,一定是酒里被下了药,随即忍着晕眩迅速抓起外袍披上,在玉香公主进来之前,破窗翻墙而去。

    黄樱桃醒来时,发现自己双手双足被捆,口中被塞着软布,躺在一房间的床榻上。她想挣扎着爬起来,无奈头脑昏沉四肢无力只得作罢,索性让自己躺舒服了,细细打量这房中布置。房间极为简约,没有装饰,案台上没有妆奁,应是男子的房间。难道天子脚下竟也有抢亲的?黄樱桃欲哭无泪,后悔自己没学几招功夫护身。

    正苦思要如何脱身时,房门被“咚”地撞开,一男子衣衫不整满身酒气往榻上扑过来。黄樱桃心里大喊“完了完了”,往榻上一角缩过去。可是男子太高大,她还是被牢牢压在身下。黄樱桃从未与男子如此亲密,吓得赶紧闭上眼睛。然而接下来她只听到自己恐惧的心跳和男子的呓语。

    黄樱桃微微睁开眼,男子的脸庞就在她眼前,闭着眼并没有瞧她。或许是喝晕过去了。黄樱桃松了口气暗自庆幸。她认真打量起这人,越看越震惊,那俊美的脸赫然就是她的未婚夫轩威。黄樱桃震惊之余满是愤恨,想不到声名显赫的将军竟是个如此衣冠禽兽之人,在光天化日之下随意劫掳百姓,若她活着出去一定要把他的丑行公之于众。黄樱桃想好了,即便他们已有婚约,但他胆敢做出什么,她一定和他同归于尽。

    轩威没有对黄樱桃做出什么,却对自己上下其手,撕扯着衣物直到身上只剩一件亵裤。黄樱桃怒不可遏,用绑着的双腿狠狠蹬去,轩威蓦地睁开眸子,一双似狼的猩红眼里泛着精光,他看向黄樱桃,如刚发现食物的饿狼扑上去张开嘴露出獠牙,叼开了塞在黄樱桃嘴巴里的软巾,再凑上去的时候,被黄樱桃狠狠咬住舌尖。

    一股血腥味直冲脑门,让轩威的意识渐渐苏醒。他欲起身,无奈舌尖依然被咬着,扯了一下更是痛得撕心。这是哪来的一只母老虎?他心里怒骂了一句,拍了拍对方示意松开,可对方仍闭着眼牙关紧咬。轩威索性包住那微微颤抖的双唇用力吸允,一种奇异的感觉蔓上心间,他不再觉得痛,仿佛有种想要把对方整个吸进去的欲望。

    黄樱桃突然感觉喘不上气,这才发现自己正和别人嘴巴对着嘴巴,她急忙松开牙齿脸向一旁扭去。嘴里的血让她忍不住咳了起来。轩威也从她身上起来,扯件衣袍给自己披上,一口吐掉满嘴的血。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谁都没有说话。黄樱桃不敢再动,怕这个变态将军再兽性大发。可她看着轩威嘴角的血迹,彷佛自己才是那个兽。

    轩威玩味地看着躺在他榻上的姑娘,莫名其妙被她占了床铺,自己没占到便宜,竟又被她差点咬掉舌头。可是这会她那无辜的眼神,又似乎表示刚才变成母老虎的人并不是她一般。轩威突然就想欺负她一下。他倏地凑过去和她并排躺在一起。

    “你,你要干什么?”黄樱桃大叫。

    “干什么?这是我的床塌,你说我要干什么?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轩威说着就去撩黄樱桃垂在额前的发丝。

    “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黄樱桃一边骂一边又用双足狠命地蹬。

    轩威这才发现她是被捆着手脚的,也瞬间明白了此人是谁。不禁暗骂宁力,这个不长脑子的,险些酿出大祸!

    小皇帝的药酒劲道十足,轩威依然感觉到冲撞在体内的不适感,他默不作声给黄樱桃松了绑,留下一句“去留随意”便出了房间,去找宁力算账。

    【八】

    要打听到顾言墨的住处很是简单,义庄里的任何一个乞儿都知道,同时阿平也打听到了顾言墨任刑部司部郎中。只是她赶去的时间不巧,顾言墨并不在家,阿平只好留下一句话和满庭芳的地址,她知道言哥哥看到后会立马去见她。

    黄樱桃一路从将军府出来,一时思绪万千。她原以为将军府戒备森严,可她一大姑娘大摇大摆地在将军府走动,府中杂役丫鬟竟无一人询问。可见这轩威平日生活有多浪荡,下人都见怪不怪了。反正我是死也不会嫁给他,黄锦苏她爱嫁就嫁,不行,毕竟也是黄家人,锦苏也不能嫁。黄樱桃这样想着,又不禁想到那人身上的道道伤疤和他最后为她松绑后离去时的落寞,一个征战沙场的凶狠将军被她咬得满嘴是血竟然还放过了她,她终于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

    心有不安地边想边走,不巧抬眼看见黄卿之带着黄锦苏往正厅走去。果然,爹爹还是听了周姨娘的话。若在这之前,正好她溜之大吉,可此刻刚从恶狼手里逃生,又怎忍心妹妹再入狼口。黄樱桃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无法靠近,也无法听到他们在交谈些什么。正不知所措时,黄锦苏竟一人走出来朝园子方向走去。

    黄樱桃紧跟其上,左右无人时,叫住了黄锦苏。

    “姐……姐?姐姐你怎么在这里?你怎么会在将军府?”黄锦苏一脸不可思议,两只眉毛紧皱成了个八字。

    黄樱桃也不想跟她多扯:“长话短说,你不准告诉爹爹见过我。我不是来跟你争抢什么的,但是这个轩威不是个好人,你不要嫁,切记。”

    黄锦苏的表情随着她骨碌碌的眼珠也转了一圈,从震惊到疑惑,怀疑,恍然,嘲弄,她冷笑道:“黄樱桃,你莫不是见我跟少将军花前月下,才出此下策不惜诋毁将军?你别妄想了!”

    “黄锦苏,我是念着你是我妹妹才好心提醒你。不要被他的外表迷惑了。你若执意要嫁他,我也拦不住你。但是,你会后悔的!”

    黄锦苏愣了一愣,又笑道:“黄樱桃,你从小就喜欢吓唬我,可就算我是被你吓大的,这次你也休想唬住我了!”

    黄樱桃懒得废话了,转身就要走,却被黄锦苏拉住:“你先别走,说清楚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是不是来勾引少将军的!?”

    “我勾引他?我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别拉着我!你若想此生过得有尊严,就别嫁给那个王八蛋!”

    黄锦苏看着黄樱桃离去的背影,轻笑道:“你说得对!要过得有尊严!嫁给轩将军,我就是将军夫人,有了这等尊贵身份,你就等着给我下跪吧!”

    宁力头顶铜制莲花烛台跪在地上,烛光摇摇曳曳映在轩威阴晴不定的脸上。

    “少爷,我给府上交代过了,醉仙楼里新来的送酒丫头,这会她准毫发无损地出府了。”

    “少爷,您罚我跪得冤啊,人是您让寻的,皇上给您下药也不是我的错……”

    轩威抬眼瞪他一眼,舌头疼得不想说话,偏偏这个话痨又絮叨不停。算了,耳不听心不烦。“闭嘴。把人绑了还扔人榻上是谁的主意。滚!”

    “少将军你差点没了舌头,我若不绑她会不会断半条腿?”

    “你再废话,我就让你断两条腿。”

    宁力干脆利索地消失了,轩威却依然毫无睡意。他已吃过解药,却仿佛体内被抽走了什么的无力。方才那女子眼中的防备和狠绝把他拉入了十五年前那个雨夜,他似乎看见一个十岁的少年绝望地蜷缩在马棚里,听着蛮人的狂嚣和讥笑,他那身为大将军的父亲再也不会回来救他,他只能像一只恶狼怒视着一切不怀好意的靠近,为自己争一口活命的机会……

    黄樱桃一脸沮丧地回到满庭芳客栈,她要跟阿平说泱都一点都不好玩,她们该是离开的时候了。正拾阶而上去往二楼的一人背影引起了她的注意。哦!是那个认错人的害羞公子,黄樱桃心道,竟是有缘的,在离开之前还能见上一面,理应去道个别。黄樱桃加快了步子,却不想那人亦是形色匆匆,待她上了二楼,那人已推开一间房门而入。黄樱桃有些懊恼,这缘分也溜地太快了,进去太没礼数,外面等着又太傻,算了,终究是水中月镜中花罢了。

    顷刻后,黄樱桃惊奇地发现那人进的房间竟然是她和阿平的。

    黄樱桃似被定住般一动不动,就是再愚蠢的人也该明白了那人是来找阿平的。倘若是找自己,她不在,阿平是断然不会让他进去的。可是,阿平不是没有任何亲人了吗?顾言墨那热烈深情的眸子占据了黄樱桃的脑海,同时回荡的还有那真真切切的呼喊,“兰儿”。

    她一步步向房间靠近,每一步如踩在棉花上轻盈,不知是怕惊了房内人还是惊了自己。她再一次听到了那满含情意的呼唤。

    “兰儿,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啊。兰儿……”

    “言哥哥,真的是我。“

    这次不止有呼唤,还有回应。那是阿平的声音。他的兰儿是阿平。

    “兰儿,让我好好看看你,我顾言墨此生唯一的愿望就是还能和你相见,如此,死而无憾了。”

    “不许说死。言哥哥,我们都要好好活着。”

    【九】

    黄樱桃呆立了很久,久到腿麻了心乏了,该听的不该听的都听了,一双耳满足了,一颗心和一颗脑因无法承载突如而来的故事闹起了脾气。黄樱桃走出客栈,让闹脾气的心和脑安静下来。华灯已亮,泱都的夜还是很美的。

    阿平,你不为自己思谋前程吗?黄樱桃想起她曾问过阿平的话。不,该是前中书侍郎的嫡女,张兰猗。真正的大小姐,不知要比她这个小户商贩家的庶女煊赫多少,却纡尊降贵地服侍她。黄樱桃啊黄樱桃,人家不思量,你就能赖着人家一辈子?黄樱桃在心里将自己嘲弄一番。

    她坐在河边,看着水中漂浮的各式各样的荷灯,也买来一盏,许下愿望:“愿张兰猗和顾言墨苦尽甘来白首偕老永不分离。”一滴泪珠沿着荷灯的一瓣花叶,汇入无尽的清淼。

    “姑娘许愿该是美满的事,为何落泪呢?”宁力奉命办事,虽是不愿却也不敢懈怠,然这次就没那么走运,寻了几个时辰才将那姑娘寻到。

    “喜极而泣嘛。”

    “姑娘说得对。咳咳,我乃江湖游侠,近来泱都不甚太平,我看姑娘独身一人恐遇不测,望姑娘允许,容在下教姑娘两招防身招数。姑娘可觉妥当?”

    黄樱桃看着宁力,怎么看都不像个坏人,嘻嘻一笑,道:“甚好甚好。大侠在我身旁定是什么妖魔鬼怪都不敢过来。今日天色已晚,明天我拜大侠为师。我们今夜不做师徒,以朋友之名不醉不休如何?”说罢拉着宁力向醉仙楼而去。

    “宁兄,我告诉你,泱都真的不太平。所以我一定会跟你好好学功夫的,把那些妖魔鬼怪假仁假义的将……人,都干掉。”

    “宁兄,你有喜欢的人吗?喜欢一个人是不是就是祝愿他们幸福?”

    “宁兄,我们去当月老牵那姻缘红线好不好?我最亲的姐姐和我最喜欢的人,他们郎才女貌好不般配……”

    宁力看着面前这个半杯倒,自称黄樱桃的醉醺醺的傻姑娘,实在不明白有哪家的大小姐会起这样一个名字,更不明白这样的人和他那冷酷又风流的少将军是怎么扯上关系的。他挠挠头正不知道如何是好,突觉前方多了一道阴影,他警觉地抬头起身,遭到一双冷峻的目光。

    “少爷,我,不是,是她,是她要来不醉不休的。”

    轩威冷冷道:“她住哪?”

    “满庭芳。”

    轩威横抱起黄樱桃走出了酒肆,黄樱桃揉着眼睛问:“这房子怎么在旋转呢?”

    宁力忙叫小二结了账自己溜之大吉。他有点怀疑自己给轩威的解药是不是弄错了,还是皇上的药下得太猛了,把冷漠的少将军脑子搞坏了,刚把人家姑娘撵走又过来寻,还自己藏在后边。

    “宁兄,我还没喝够呢。”

    “宁兄,我告诉你个秘密,我有个未婚夫是那个狗屁神威将军,他是个衣冠禽兽,偏我妹妹还要抢着嫁给他,等我学好了功夫,就把他的假面撕下来,让他受剥皮之刑。”

    轩威一震,手一滑,差点把黄樱桃扔出去。原来黄卿之有两个女儿,她才是那个与他有父母之命的婚约之人。他低头瞧着她绯红如玉髓般透亮的面颊,像一只安静地蜷在他怀里的小猫咪,跟之前在他榻上发威咬人的母老虎宛若两人。如果有人宠爱,谁愿意让自己长满荆刺?

    “宁兄,你走的这是什么路,这轿子怎么这么颠呢?”

    轩威嘴角泛起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

    “好漂亮的花灯!”

    “我也要买,给我一只,对,就是那只兔子造型的。”

    “老板,也给我一只,我也要兔子灯。”

    耳边传来一阵吵闹声,轩威看过去,一群孩子围着一个老婆婆在买花灯,眨眼功夫一串花灯就所剩无几。轩威情不自禁地走过去,看着竹竿上一只小猫造型的花灯定了神。记忆里似乎也有这么一盏灯,那是母亲的声音,威儿想要什么样的花灯?一个稚嫩的声音说,父亲想让我成为王,那我就要老虎的。母亲没有找到老虎灯,就拿起一只猫灯,用笔画了几道,说,威儿看是不是老虎?稚童拍着手说,是,就是老虎!

    “公子也要花灯吗?可是没有兔子灯了,只剩猫灯了。”老婆婆的声音把轩威拉回了眼前。

    “来一只猫灯吧。”

    轩威提着猫灯,抱着像猫的黄樱桃,越看越觉得灯和人真像。他把她送回到满庭芳,在几步之外守着她,直等到一女子焦灼地喊着“桃儿”并把她搀扶进客栈才离去,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一道怨恨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

    翌日,黄樱桃醒来时,阿平正焦急地等在她身旁:“桃儿,你可算是醒来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会喝那么多酒?”

    黄樱桃完全不记得后面发生了什么,“姐姐,你可见到送我回来的人,他叫宁力,他今天要教我功夫的。”

    阿平也甚是奇怪:“宁力?没见啊。昨天不是你自己回来的吗?我等不到你就出去找,找了好几条街也没找到,只好先回来,就看见你靠在客栈门口睡着了。”

    “哦。那算了。他是位游侠,大约是又去了哪里吧。”

    阿平仍不放心地问:“桃儿,你告诉姐姐,发生了什么事让你醉成这个样子。”

    黄樱桃突然抱住阿平,撒娇道:“姐姐,桃儿想嫁人了。”

    阿平扑哧一笑:“桃儿长大了,以后说话不能这么没羞没臊的。那桃儿想嫁给谁?”

    “不管桃儿嫁给谁,姐姐嫁人了桃儿才能嫁,所以姐姐你有心上人了吗?”

    黄樱桃看着阿平,像等着大人发糖果的孩子,直看得阿平不好意思,拍拍她说:“桃儿再睡会,等桃儿睡醒了,姐姐让你认识一个人。”

    黄樱桃满意地点点头。

    顾言墨到的时候,阿平刚好给黄樱桃梳好随云髻,更显得温婉灵动,清丽可人。两人相视一笑。顾言墨道:“先前多有冒犯,还望小姐不要介怀。”

    “误会而已。顾公子也随姐姐唤我桃儿吧。”

    阿平拉着顾言墨坐下。黄樱桃问道:“顾公子可愿娶我姐姐?”

    阿平没料到黄樱桃如此直白,忙打断她:“桃儿!”

    黄樱桃️却不管不顾:“我只想听顾公子的回答。愿还是不愿?”

    顾言墨道:“愿意。”

    “不可!”阿平急促道。

    黄樱桃和顾言墨都看向阿平。

    “言哥哥,不是我不愿。只是我不相信父亲通敌。我不愿父亲背负通敌之罪。”

    “兰儿,这十八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找证据。可结果是,通敌信件是真的存在,有没有人仿照叔父笔迹无以能证明,没有人能证明信件是叔父真迹,同样也无法证明不是叔父真迹。章家旧宅我也翻修过,能找的地方都找了。如若不为此,我不会去刑部任司部郎中,一定任天涯海角也要找到你。可是兰儿,太久了。我相信叔父在天之灵是想看到你好好活着,而不是再次受到伤害。”

    阿平已泣不成声:“那就眼睁睁地看着轩燚残害忠良,排除异己,颠覆朝纲?”

    “将军府?”黄樱桃惊诧道,“害了姐姐全家的是将军府?原来他们真不是东西。姐姐放心,我一定杀了那个轩威为你报仇。”

    顾言墨却正色道:“桃儿此言差矣。轩威为人正直非轩燚一党,当年屠杀章家满门的是轩燚,那时轩威还是个孩童。如今轩燚已年迈,皇上也用了各种牵制。有轩威和一众忠臣,可保泱国几十年安定。”

    “他正直?他是我见过的最无耻之徒!”

    顾言墨笑了笑,道:“我听兰儿说起昨夜和桃儿在一起饮酒的人叫宁力,桃儿可知这宁力是谁?”

    “他是一游侠啊。”

    “呵,他正是轩威的贴身侍卫。足可见他在保护你。”

    “这……怎么可能……”

    窗外有一人影悄然离去。

    【十】

    黄锦苏听到来人一番耳语后,惊道:“你确定?”

    那人点点头:“确定无疑。”

    然后她拿出一贯钱:“规矩你都知道。不准跟任何人提及。”那人点头后撤去。

    黄锦苏恶狠狠地自语:“黄樱桃,你敢以醉酒勾引少将军,我就敢让你死得悄无声息!”

    将军府内,轩燚一脸凝重:“你说的可是真的?”黄锦苏满脸不安,怯怯道:“回大将军,小女不知,只是偶尔见到有两人相认,场面异常感人,便多事偷听了两句,却不想听到了大将军和什么中书侍郎,那人言语中对大将军颇为不敬,这才赶来如实相报。”

    轩燚面色缓了一下:“黄小姐机敏聪慧识大体,轩儿有你做贤内助我相当放心。过几日我让轩儿带着你在这泱都城四处逛逛。”

    “少将军公务繁忙,锦苏不敢打扰。”

    “无妨,公务繁忙也得陪陪未婚妻嘛。这事我来安排,你先回吧。”

    “是。锦苏先行告退。”黄锦苏心中窃喜,洋洋得意地出了将军府。

    阿平和黄樱桃住到了顾言墨家里。黄樱桃每天都乐呵呵地忙乎着,虽然不宴请宾客,省了众多礼节,但拜堂还是要的,布置新房,订做喜服,当然一定还得有喜酒。

    喜服终于做成了,黄樱桃拉着阿平在新房试穿,阿平笑她似乎像是她自己嫁人。她在顾言墨的权衡下,也明白了平安两字对于她来说已是极其幸运。

    “桃儿,你还没跟姐姐说,你是不是想嫁给轩少将军?”

    “等姐姐明日拜了堂,我得闹闹洞房,到时再告诉你。”

    “小丫头,搞得这么神秘。”

    “姐姐,快来试试。”

    阿平正要试穿,顾言墨过来叫阿平:“兰儿,先过来一下。”

    阿平应了顾言墨,回身对黄樱桃道:“桃儿,等一下,我去去就来,你先帮姐姐看看有没有针脚做坏的。”

    黄樱桃看着他们俩缱绻身影,手捧着喜服,喃喃自语:“明日你们拜堂后,我就该走了。你问我想嫁给谁,我没有答案。看着你们幸福,我也就觉得好幸福。”

    她觉得自己可能根本没有机会为谁穿上嫁衣吧。突然,她想穿上手中的嫁衣试试,左右闲着,帮姐姐试试吧。

    黄樱桃看着镜中穿着红艳喜服的自己,似乎也不算太丑,只是在顾公子心里,只有他的兰儿是最美的新娘子。黄樱桃对着自己笑了笑。一只利箭破窗而入,插入黄樱桃心口,她的笑还在嘴角没有漾开,鲜血顺着她的胸口往外涌。

    阿平和顾言墨在院中看见宁力进来颇为意外:“宁兄怎么过来了?”

    宁力道:“少爷觉得今日府中有异常,他又被传入宫,所以让我来看看。桃小姐呢?”

    “在新房里。”

    阿平刚回答完,一只箭矢直冲她飞来,宁力飞身打落箭矢,一刀劈向放箭之人,并叫道:“快去看桃小姐,这里我来应付。”

    宁力收拾完杀手,拔开杀手的衣服,在左肩处看到了熟悉的符号,是大将军的人。他急忙赶到新房,阿平的哭声凄厉入耳:“桃儿,你没事的,一定没事的,你坚持一下,马上就好了,就好了......”

    顾言墨颤抖着双手撒药,可是血越流越多。宁力看见此景,直觉心头血上涌,对他们说了一句“照顾好她”便飞身往皇宫而去。他不敢停,他怕来不及,怕……

    正在陪皇上察看边防图的轩威看见宁力的神情,二话不说抬脚就走,任皇上在后面追喊也没有回头。

    “姐姐,我不是……故意……弄脏你的喜服的,我只是……又淘气了……想试试……”

    “顾……公子,今生你……照顾好姐姐……来世……先遇上我……好不好……”

    “不好!”轩威进来时正好听到这句话,断然打断奄奄一息还在不停废话的黄樱桃,“下辈子你要先遇上我!”他抱起樱桃,恶狼般的眼里燃烧着火焰不容质疑。

    黄樱桃苦笑一下,又想说什么,被轩威附身轻轻用唇堵上她惨白的唇角,“躺过我床榻的人就是我的人,我的人的命我说了算,我不许你死,你就不准死。”

    他回头用血红的眼瞪着痛哭的阿平和顾言墨:“看来章小姐的身份已经暴漏。你们走吧!留在这里只有危险。”

    阿平哭着喊:“我不走,求求你让我照顾她,我不走,我不能走,桃儿需要我照顾……”

    轩威吼道:“她用她的命换你一命,就算你不珍惜自己的命,也该珍惜她的命吧!顾言墨,你还不带她走!”

    “不,都怪我,是我害了桃儿,若不是我的执念来到这里,桃儿也不会出事。都怪我,都怪我……”

    顾言墨亦早已不能发声,他跪下叩了一拜,拉起嚎啕大哭的阿平,一步三回首地走了。

    轩威看了一眼新房里的另一套喜服,对宁力说:“把那衣服给我披上!”

    “少爷,桃小姐她已......”宁力刚开口又闭上,他从未见过少将军这样,哪怕他身中数刀满身是血地爬回军营也没如此绝望。

    轩威套上喜服,抱起黄樱桃,在布置好的喜房内,一起跪拜了天地。

    “你还未出生,便注定了是我的人。我们如今拜过堂了,无论生死,无论你去哪,都永远是我轩威的人。”

    “我……想去……樱桃树……开得……红艳艳……的地方……想吃……好多好……多……的红樱桃……”

    好。

    那日,泱都里十里长街的人看着一身血红喜服的神威将军抱着同样身穿喜服的新娘,一步步走回将军府,跪拜了祖宗祠堂,对着大将军轩燚朗声道:“十五年前你弃了我,如今你亲手杀了我的妻子。你我从此生恩已断,孝义亦绝。如若此后图谋不轨,大盗窃国,扰民生安定,我将亲手斩杀轩氏不忠不义之人!”

    两日后,黄锦苏意外落水而亡。

    后有人打探到,西南国界线上,有一大片樱桃林,每年都结满红润剔透的樱桃,林中有一花冢,上面写着:樱桃冢。有一俊俏男子终年守着这片林子。

    固阳县黄府里,那棵十五年没结果子的樱桃树,出人意料地结了满树又大又红的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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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标题:樱桃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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