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幻短篇/ 《定格》

作者: 椬yi | 来源:发表于2023-01-19 11:07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这天风有点大。风从窗户缝隙钻进来,呼呼直响。我透过窗玻璃望向楼下,只见地面上早已落满树枝和枯叶,甚至有一根碗口大的树枝横躺在人行道上,过往行人不得不抬脚跨过去。

    我把剩下的半块面包吃掉,匆匆洗漱了一下出了门。之前我的好些物品都寄存在姐姐一个闲置的房间里。她跟我说她出国后就会很少回来了,让我想想有哪些东西需要我自己保存。我想了一下,大概是那本买来一直没读的村上春树短篇集,还有一本相册,其他的东西就继续放那里好了。我和她约好了今天过去取东西。

    一来到街道上,我就意识到自己低估了这风。我不知道怎么判断风的级数,只知道这风吹得我走路都有些吃力。我怀疑这时候要是打着一把伞,很可能要被它吹倒在地。印象中上一次刮这么大的风还是高二时的那次班级野餐活动。那风不打招呼地就忽然降临,吹得大家的锅碗瓢盆到处乱窜,草坪上像被强盗光顾了似的一片狼藉。

    姐姐家离我住处不远,走路也就是两三个街区的距离。在等红绿灯的时候,我看到马路对面围了好些人,像是在看什么热闹。

    绿灯亮起,我快步通过马路来到人群跟前。一个女孩在人群中间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她穿着浅灰色的风衣,脖子上系着红底黑色圆点的丝巾,一只手插在兜里,一只手悬在胸前,跨出左脚做出迈步的姿势,脚上穿的驼色短靴看上去有些憨头憨脑。她就这么保持着迈步的姿势,风衣的后摆自然地翘起,仿佛是被风吹起的样子。

    我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我之前曾在网上看到过国外有这样的行为艺术,不过一般都是一个大叔,也是这样穿着夹克或者风衣,保持同一个姿势站在大街上,就像是被相机捕捉到的一个行人的画面。没想到,在国内这样一个二线城市还有人玩这样的把戏,而且还是个女生。

    我从包里掏出手机对着这女孩按下快门,简单配了说明文字发到朋友圈里。

    来到姐姐家,她已经上班去了,我没有多顾其他,径直走进那个存放杂物的房间。一股淡淡的灰尘味道瞬间涌入我的鼻腔。我一边翻找着相册和那本短篇集,一边不自觉地回想着大街上遇见的那个女孩。我总觉得她有些面熟,但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她。

    因为房间里堆放的东西有点儿多,我费了不小的功夫才找到那两件东西。短篇集还像刚买的那么新,只是封面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灰。相册本来就有些破旧了。我打开来,查看一下内页会不会有虫蛀破损。说来也巧,我一翻就翻到高二那次野餐的照片。我和同桌“小饼”并肩坐在草地上,将空盆和锅盖扣在各自脑袋上。在照片的远景里,班花胡笳正猫着腰捡她那被大风刮走的水壶。

    我从姐姐家回来的路上再次经过那个红绿灯路口,玩“街头定格”的女孩已经走了。我越来越觉得她眼熟,就连她那样的姿势我都好像在哪里见过。

    吃过晚饭,我上了会儿网,觉得没太大意思,就关了电脑,开始读那本村上春树短篇集。“小饼”给我发来信息,问我那封信帮他翻译了没有。他不说这事我倒差点忘了,只好借口说今天比较忙,回头给他补上。“小饼”是我唯一一个直到现在还保持联系的高中同学,说是好哥们也未尝不可。这家伙最近交往了一个美国女朋友,但英文很烂的他常常不能很好地和对方沟通,所以不时求助于我。

    看了两个短篇,我觉得眼睛有点累,于是听了会儿歌,喝了杯热牛奶。还没有睡意,我又顺手抄起那本相册。

    我平时不太喜欢拍照,所以之前的照片并不多,一本不算太厚的相册基本装下了我从小到大的照片。好久没看以前的照片了,我一页一页翻看。当我翻到将近末尾的时候,一下怔住了——

    惊到我的是那张袁影的照片。照片里的她穿着浅灰色夹克衫,一只手插在衣兜里,一只手摆到胸前,正迈步向前走。风吹起她的长发飘荡在空中,夹克衫的下摆也随风高高翘起。

    我不太记得这张照片是怎么来的。好像是我偷拍的,又好像是“小饼”或者其他人拍了送给我的。嗯,我似乎想起来,应该还是我偷拍的。那天放学我特意先走,早早地在袁影回家的路上等着。等到她出现的时候,我就远远地用借来的相机抓拍了一张她过马路时的照片。但是,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张照片简直太像今天我在街上遇见的那个“定格女孩了”!从穿着打扮到定格的姿势,简直如出一辙。更有甚者,两人也长得神似,都长着细长眯缝的眼睛,苹果肌、长直发,加上高挑的身材,乍一看像芭比娃娃。

    原来那似曾相识的感觉是从这张照片来的,我竟然半天想不起来。不过也正常,时间过去挺久了,很多事情在记忆里已经模糊了。我有时候会觉得照片这东西有些多余,看到那些旅行时背着“长枪短炮”的人也会替他们觉得累。不过现在看来,照片还是挺有存在价值的,至少可以记录下某些东西,让多年后某些健忘的家伙看到了,还能想起当时的情形。

    不过,我至少还记得,袁影是我在现实中第一个喜欢的女孩。我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当年我刚“开窍”的时候,喜欢的异性都是现实中接触不到的,要么是影视剧中的角色,要么是想象中的虚构人物。袁影是那种活生生出现在身边的女孩,这提醒自己这事儿可不能永远停留在虚幻中。

    我记得那天是在高一下学期的一堂化学课上,我正听得犯困,于是斜眼瞄了一眼左前方。袁影坐在我前边两排左侧那个小组的位置。我一眼望到她乌黑发亮的长发,让我想起切开的月饼里油光发亮的黑豆沙。我就是从这天起开始注意她。她总是带着一个时尚别致的银灰色水壶。我喜欢偷偷看她喝水。她喝水的时候总是上半身挺得笔直,潇洒地一仰脖,却只喝一小口。如果这天她恰好梳马尾辫,黑亮的马尾会随着她的动作扬起来,然后服服帖帖地垂在脑后......

    只是后来高中毕业,大家各奔东西,我在大学里又陆续喜欢上几个女孩,才慢慢把袁影忘了。

    第二天我早早醒了,打开手机就看到“小饼”发来信息,催促我尽快翻译好那封信。我不太乐意地起了床,洗漱之后坐到电脑前,一边翻译那封信一边吃早餐。

    翻译到一半,因为脑海里浮现出“小饼”的美国女友的形象——两人脸上都长着那样的苹果肌,我又想起袁影来,于是给小饼发去一条信息——

    “这两年有袁影的消息吗?”

    小饼似乎一直拿着手机在等我的消息,很快回复道:“袁影?我们的高中同学?还惦记人家呢?”

    “不是,忽然想起来,就问问。”

    “没什么消息啊,不过前几年听说她身体不太好。”

    我心中不禁生出一丝不安,追问之下,他却没能提供更多的信息。

    我只得继续翻译那封信。后边的句子都浅显易懂,我很快把整封信翻译出来。小饼的女朋友名叫安娜贝尔,是一个自由纪录片导演。她在信中说想拍一部关于中国街头艺人的纪录片,让小饼帮忙网罗一些采访对象。我一下想到了那个“定格女孩”。我想借此机会近距离接触一下那个女孩。她和袁影长得实在太像了,没准她就是袁影本人呢?

    我把翻译好的信发给小饼,他果然立马犯了难。我顺水推舟,告诉他我有一个人选,他当然很快就求我帮忙把人找来。我很喜欢他有求于我的样子,因为高中的时候我很多事情都是请他帮忙,这下我心理平衡了。

    小饼每次请我帮忙总是很心急,开了口就不停催促。我不得不在接下来的两三天都专门走到那条街上,却没再见到那女孩的踪影。接下来是两天周末,我决定骑上我的山地自行车在附近转转看。

    周日临近傍晚的时候,我终于在一个广场的一角再次见到了“定格女孩”。而且,无比幸运的是,我坐在一旁的横椅上并没有等太久。女孩估计之前已经“定格”了很久,在太阳落山之前,她结束了表演,坐到我身边稍作休息。

    我将安娜贝尔的计划告诉了她,她爽快答应。而就在她答应的一刻,我惊到了——我看到她右耳根部有一粒小指头大小的肉球,细看之下像个小桃子。袁影的耳根也长着几乎一样的肉球。这一定是袁影本人没错了!

    我虽然确信无疑,却没有急于开口验证。因为看样子,她还没认出我。

    “你怎么称呼?”我问。

    “夏玥,王字旁的玥。”她答道。

    怎么改名了?我一时困惑,却鬼使神差一般没有追问。或许,这才是最好的状况。我认出了她,她却没认出我,我可以继续待在暗处,看看她这些年都有什么变化,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当然,还有为什么要改名。

    我加了袁玥(姑且先叫她这个新名字)的微信,和她道了别。

    安娜贝尔得知袁玥的情况后很是兴奋。虽然她手头上已经有一些受访人选,但袁玥显然是他们中最有趣的一个。她让我转告袁玥,一周之后就将对她进行采访,她将是第一名受访者。袁玥对此感到有些紧张,但还是同意了。

    周三这天下午,安娜贝尔约我们到她的工作室去进行采访。小饼为了表示对她关心,虽然和事情并不直接相关,但还是参与进来,希望能打打下手什么的。我以联络人外加翻译的身份也将到场,不过在此之前我要先去接袁玥。

    袁玥的住处并不远,我骑着电动车捎上她,然后行驶在前往工作室的路上。安娜贝尔的工作室地处郊区,这是一段很长的路途。没有驶出多久,我就打开了话匣子——

    “你做这个很累吧?”

    袁玥稍稍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哦,这个啊,是很累,一动不动其实反而是最累的。不过还好,我比较耐造。”

    “做了多久了?”

    “差不多两年吧。对,两年,竟然距离我第一次走上街头已经过去了两年。好快啊。”

    “什么时候最难熬,我是说,夏天还是冬天?”

    “各有各的难处,夏天太阳太猛,我穿得又严实,汗流浃背的还不能动一动。冬天当然就是冷了,风又大,我照样要顶着。好在我真心喜欢,也就不觉得累了,唯有热爱能抵漫漫长夜嘛。”

    听到这里我才反应过来,她说的这些不太可能发生在一个得了重病的人身上。不要说病人,就是一个健康人也很难坚持这样的劳作。

    “呃......不是说你身体不太好么?”我脱口而出。

    “啊?你认识我?怎么这么说?”袁玥不解地反问。

    我终于意识到我说漏了嘴,忙改口道:“哦,没有......我瞎猜的。”

    她在车后座笑了两声说:“没有的事,我壮得像头牛,至今保持大学生一万米长跑全省记录。最近两年,我又玩起了铁人三项,这点体力还是有的,只是有时候有点儿难受是真的。”

    听着她的话,我将信将疑。小饼虽然小道消息不多,但事情从他嘴里传出来多半八九不离十。我更倾向于其中另有隐情——比如,有的人虽然身患重症,但特别不愿意表现出来,表面上还是咬牙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沿着这个话题我和袁玥聊开来,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安娜贝尔的工作室。小饼和美国女朋友早就到了,两人坐在门外的靠椅上等候我们的到来。

    简单寒暄几句之后,安娜贝尔将袁玥带入一个小房间。我作为翻译也被领了进去。

    靠墙的位置支着一架相机,相机的对面是一张大红色的布艺沙发。袁玥在沙发上坐下来,看上去有些紧张。安娜贝尔给她泡了一杯柠檬水,又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开始调试相机。

    一切准备就绪,安娜贝尔抛出第一个问题:“好的我们开始,能首先介绍一下你自己吗,亲爱的?”

    袁玥有些不自在地调整了一下坐姿,好让自己看上去端庄些:“我叫袁玥,四年前我在北方一所大学毕业,学的是平面设计,但因为不习惯那边寒冷的气候,就跑回南方了。”

    “好嘛,一开口又撒谎。”我在心中暗自骂道。虽然高中毕业就失去了联系,但我印象中袁影是上了广东的一所高校,根本不是去了北方。这一点我很确定。

    “很好,果然是个艺术生啊。那么你为什么会想到做街头的这种行为艺术呢?平面设计不挺好的吗?”安娜贝尔接着问。

    袁玥听到这问题,脸上浮现出复杂的表情,好一会儿才开腔:“说出来有些玄乎,你会相信吗?”

    “但说无妨。”安娜贝尔很快应道,一副“姐可是见过世面的人”的样子。

    袁玥用双手插入头发,沉思了一会儿说:“是因为有天夜里,我姐给我托梦。她说她一直想做这样的街头艺术,觉得很酷。她拜托我替她完成这个心愿。那段时间我正好对设计厌烦,辞了工作赋闲在家,想想这事情还挺有意思,就尝试做了一次,没想到一发不可收拾。”

    “托梦?”我听到这个词心头一沉。当然我没有把这个词翻译出来,估计安娜贝尔不会听得懂,听懂了也不会理解中国人在这事上的门门道道。

    接下来的采访按部就班,都是这类对话常见的套路。我有些心不在焉,好在我一向擅长一心二用,基本的翻译也没出什么岔子。

    采访结束,安娜贝尔要留我们吃个便饭,但袁玥说晚上还有些事,我不得不也跟着提前告辞,用电动车送她回家。

    又是一段长路,没有对话是可怕的,何况我肚子里的问题早就憋不住了。

    “呃,你刚才说......你姐姐给你托梦?”拐弯抹角地聊了一阵子,我终于切入正题。

    “哦,是的。”袁玥的声音低沉下来,“三年前她去世了。”

    夜幕逐渐降临,但我仿佛感觉到这黑暗不仅是因为太阳已经西沉,还是因为天空有大片的乌云罩在头顶。而实际上,天空晴朗得很,一两颗星星已经早早挂在夜空。

    “对不起。”我丢了魂似地喃喃道。

    “没关系,都已经过去了。”她的声音貌似云淡风轻。

    电动车在红灯前停了下来。我的心乱极了,脑海里好像有很多小人在乱窜。这些小人分成好多派,互相不对付,彼此撞上了立马拳脚相加。

    绿灯亮起来,我重新启动电动车,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或者不妨说,是要让自己鼓足勇气。

    “你姐姐叫什么?”我终于开了腔。

    “怎么了?”

    “没......没什么,随便问问。”

    “袁影,她和我是孪生姐妹。”

    我瞬间感觉脑袋一阵眩晕,车头猛地晃了一下。就在我差点失去平衡的时候,一辆小汽车擦着电动车头飞驰而去。我飞速刹车,双脚着地好不容易稳住了车子。

    “怎么了?!”袁玥惊慌失措抓紧我的腰问。

    “没事,晃了一下。”

    ......

    送袁玥到家的时候,我终于还是告诉她,其实我是袁影的高中同学。她没有太多情绪起伏,反倒是安慰我说,袁影走的时候很安详,没什么痛苦。当然,她并不知道,袁影对我还有什么更多的意义。

    当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袁影半开玩笑地质问我,为什么要偷偷拍她,同时吵着要我把那张照片还给她。我说什么也不答应,她和我争抢起那本相册来。两个人僵持不下的时候,我醒了。

    ......

    一个月之后,安娜贝尔完成了她的纪录片,说什么也要请所有参与进来的人一起聚个餐。我把那本相册也随身带了去。吃得差不多的时候,我把袁玥叫到一个角落,打开相册给她看那张我偷拍的照片。

    毫不意外地,她张大嘴巴愣在原地好一阵子。我提出把这照片复印一张送给她,她只是点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我拿着相册走出餐厅,好巧不巧,附近正好有一家影印店。在等候复印的时候,我望向天边。这天的夕阳落得慢,看样子刚刚沉入地平线不久。天边的云被染上了橙红色,像是某个受伤逃离的小动物留下的血迹,又像是某个孩子吃了火龙果后忘了擦嘴角殷红的果汁。太阳的西沉是依依不舍的,并非一拂衣袖一走了之。

    我有一个奇怪的想象——袁影在这样的夕阳下,喝水的样子一定很美。她的那头秀发在这温柔的阳光下,会散发出怎样迷人的光泽?

    我深吸了一口气,似乎甚至还闻到了一丝夕阳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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