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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常听的播客是一档科普类访谈。记得有一期邀请了《生命简史》的作者贺拉利,感性而犀利的主持人许老师采访他的第一个问题,便是人类如何适应种种变化的未来世界。学者具体如何回答的,我已经完全记不得。
我们刚刚从国内搬到加州的小镇艾尔罗莎( El Rosa )。我的爱人涯叔,好不容易才从老板那里争取到外派的机会,代价是降职和失去大好前程,因为这家跨国汽车配件公司在海外并没有很大的市场。涯叔期望工作几年后能跳槽到本地的合作方,但目前看来机会渺茫。我则在一家大型跨国企业找到了数据分析的工作,具体是分析业务中存在的金融欺诈行为,负责监督业务规则的完善,同时也不断反馈和优化后台算法模型。
无论怎样,还是走出了这一步,面临新的生活。
我们从国内带来了一只小猫,叫做小布偶,但她的品种并不是布偶猫,而是一只“普通”的虎斑,是我们两年前收养的。我们在校园里发现它的时候,几个月大的小猫被行人抱到了珞珈山梅园一侧脚下的树丛里,不远处是猫妈妈被汽车碾过时残留的血迹。饥饿的小猫看到我们并没有展现出弱小的一面,而是用坚定的猫科动物目光打量着我。涯叔说,我们收养她吧。
几个月前,小区院子里进来几只凶悍的流浪狗,趁保安在地库巡查的时候,窜出来追逐流浪猫,凌晨两点扰得住户不得安宁。等保安拿着工具出来赶的时候。我注意到几只狗在被什么东西追赶。夜灯一闪一烁下,好像是几只黄色的猫。我心里一慌,连忙找我们家的小布偶,结果怎么找也找不到。不到一会,小区里动静消停了。
这几天涯叔在广州出差,我连忙打电话说我们猫好像丢了,电话说了一半,听到阳台的猫屋有动静。我恍了恍神,不知道小布偶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地毯上有一点点血迹。幸好她没有受伤。
那会我们已经办完了出国的所有手续,等着航班起飞,载我们去往陌生的地方。
我记得临走的前几天,半夜的猫窝里又找不到小布偶。绿化覆盖的小区广场后面有一座凉亭,里面好像有猫叫声传来。等我下楼去,那些轻盈神秘的生灵便瞬间消失了。
大概是她们和小布偶告别吧,我难免会想。
(二)
艾尔罗莎小镇中心有一家烤肉店。我们收入并不多,大概两周会去吃一次。口罩之后整体物价高企,一顿大快朵颐要花300美元,再加上15%的小费(之前是10%),算是小小的奢侈,和对自己辛苦生活的犒劳吧。
周六晚上餐厅里没有太多食客,我和涯叔吃完后便又续了饮料,在餐厅里继续坐着聊天。
其实我们有注意到,自从来了美国,小布偶的状态并不算太好。饮食上还是那些猫粮搭配生骨肉,再调配一点点铲屎官的真心关爱,与在国内并没有太大不同。我们在这边郊区租住的房子很大,小布偶拥有整整一间工具房作为她的猫屋,这块也不能问题。那唯一的问题大概是,她在这边还没有交到朋友,附近看不到什么流浪猫,邻居大多是养的狗。毕竟夏天来了,等天气变暖了,或许在外面活动的猫咪也会变多。
正想着,注意到饮料里的冰块都融化了,汽水由于过于稀释变得像功能饮料一样说不上好喝还是难喝。
小布偶忽然看往窗外,正迎着餐厅外射进来的广告牌灯光,我才注意到,她的样子和我们刚收留的时候,存在太大的不同…….不,甚至相比不久前在国内,她的模样也有着很容易捕捉到的差异。
小布偶的耳朵边缘出现了深色的条纹,原先整个褐黄色的耳朵外有一圈接近黑色的毛发,上面点缀着一些细小的绒毛斑点。猫的身上也出现了更深的条纹。我不用去翻找相册,就确定她的样子在发生变化。难道是水土不服?我觉得自己的想法有点可笑。
涯叔说,我们把她带去宠物医院看看?小布这几天有点过于忧郁了,是不是感染了什么寄生虫?
晚上21:00,我们打算回家的时候,餐厅外面突然出现一阵响动。有什么东西在光线较暗的一侧玻璃门外发出抓挠的声音和低沉的吼叫。我笑着对服务员问到,是浣熊吗,还是负鼠什么?
服务员是拉丁裔,乌斯怀亚口音很重,我实在没听清她说的几句西班牙语。
餐厅老板看到我们在对话,示意我把目光转向他,然后老板用手指了指吧台上面的装饰,其中有一个悬挂的木制微型雕像,上面好像写着“El Cuco”。我和涯叔都不太明白。这时候老板和服务员却相视大笑起来。我们感觉被恶搞了,也露出勉强的笑脸。
(三)
第二天刚下班,我便按约好的时间和涯叔碰头,一起去到临近小城市的宠物医院。检查下来只是一点肠胃问题,费用却贵的让人心疼。医生没有查出猫咪精神状态不佳的原因。关于耳朵上奇怪的花纹,他告诉我们这种情况极其少见,但他在墨西哥米却肯州工作的时候曾经见过,大概是地理变化导致某些隐性基因被加速强化了,让我们不用太担心,保持关注就好。
宠物医院里有各种动物,里面也有好几只猫,在笼子里惬意休息。小布偶看到这些猫的时候也有些兴奋起来。她的耳朵仿佛比以前更灵敏了。蹲在地上静静听了一会,好像是在听每只猫的脑电波。没过一会,小布偶便挑到最高的那个笼子旁的爬架,盯着那只体型硕大的缅因猫。那只猫的耳朵上也有深色的花纹。那只猫样子有些凶,于是我没有凑近去查看。小布偶和那只大猫相互注视了一阵,低语了些什么。
检查也排除了寄生虫的可能。但我默默想,有些寄生虫现代医学还不一定能发现。有人甚至说昆虫在茧里分解重塑的过程也有寄生病毒的影响,谁能说得清呢。
(四)
这天睡前,我想起还没听播客周更,就点开应用去找那个许老师科普电台。
前面访谈内容结束,每期最后的十分钟一般是关于前沿的科技和生物资讯。
我抱着小布偶,靠在沙发上仔细听着播客。小布偶对抚摸的宽容度不如以前那么高了,现在不容许我碰她的耳朵,在我听节目的时候,她好像也在打听着什么,大概是很低很低频率的声音,人类所听不到的动静。
播客继续播放着最新资讯,许老师的声音内敛而温柔:
……每年秋天,帝王蝶都会踏上大自然最伟大的旅程之一。它们从加拿大启程飞翔超过2,000英里,一直到墨西哥中部的山区。科学家通过对30%幸存下来、抵达墨西哥的蝴蝶的分析研究,发现它们橙色翅膀黑色边缘上的白色斑点更显著 - 该深浅色差会导致蝴蝶翅膀上的温差更大,进而改变蝴蝶飞行时的气流模式,使得这些蝴蝶飞行效率更高。3%的颜色和斑点差异最终带来的影响是惊人的……科学家正在进行后续的研究,以便进一步挖掘出更多发现,并利用到人类的仿生科技上……
我立即联想到了我手里的小布偶。这时候她也看着我,耳朵竖着,像蝴蝶的翅膀。
(五)
某一天,在书店里的儿童区看到了几本给拉美小孩读的文化绘本。里面有关于El Cuco的传说,也就是那天在酒吧里,服务生说在酒吧外面挠门的那个东西。我们当时觉得是无稽之谈,根本没有理会,出门走到停车场一路上什么都没看到。
绘本里说,El Cuco是一种美洲原住民传说里的能吸血和变形的怪物。这些可怕的生物以人的恐惧为食,曾经大量捕食原住民和殖民者,导致瘟疫和疾病的流行。后来原住民找到了对付它们的方法(具体什么方法书里没写,或许是因为儿童绘本的缘故),于是这种怪物便从肆虐四房变成了只能潜伏在黑暗里和洞穴里,伺机攻击那些思想脆弱的人类。
绘本的配图里,画着一只体型硕大的缅因猫,面对着一群狰狞的怪物,毫无惧色。
(六)
小布偶离开我们的前一天。不,准确来说,不是那种“离开”,而是“消失”或者“辞别”,离重逢更近的另一种。
而那天发生的事情,我还记得很清楚。假如以后真的再见不到小布偶,就把这些回忆烙刻在大脑的沟回里,作为对她的永远纪念吧。
那天是我们来美国一个月,也是我们的相遇纪念日。虽然两个人都过的不太开心,涯叔一直在工作上受气,负面能量不时爆棚;而我的工作也不顺利,公司出了规模挺大的一件欺诈案,要长时间加班加点去解决漏洞。我们都尽量把不快的那部分压抑在心底。
直到在那间Mariposa Monarca餐厅吃完纪念大餐,在回程的路上,遇上阴沉的天气,涯叔的情绪有些开始爆发。
小布偶缩在我的怀抱里,我坐在副驾驶上,听涯叔一路抱怨着,我的心情也低落到冰点。
等到快到家的时候,我听到车后窗上有抓挠声。
缓慢而反复,长着绒毛的爪子在玻璃上划过,传出刺耳的声音。像冰棍吃完后木头签子碰上舌头的感觉,让人极度不适。
涯叔还在自顾自抱怨着,似乎没有听到半点异常。
我联想到那天在餐厅里听到的声音,还有吧台上挂着的那个小雕塑,El Cuco。
还没等我注意到,小布偶突然跳到车后座,她的浑身都被瞬息而来的情绪和力量调动起来,浑身的毛都炸开了,像极了出国前那天,我在小区里仿佛见到的她的身影,流浪猫的领袖小布偶。
玻璃外什么东西都没有,但第六感告诉我一定有什么东西压在车窗上,细微的炸裂声和令人难受的反复抓挠。
小布偶开始叫起来,我拍着涯叔的肩膀,示意他专心开车。我强掩着内心的恐惧。
一束束白光,随着小布偶的动作,从远处的天空里坠下来。细长的白光刺入那些在车后窗和车顶上挪动的黑暗生灵。甚至没有一丝声音,那些东西就消失了。不再有半点奇怪的声响。在白光映在车窗上的某些瞬间,仿佛是幻觉,我看到一些难以名状的恐怖事物,尖牙和皮毛,红色的血肉,被闪电和雷鸣击碎成尘埃。
小布偶回到我怀里,虚弱地像个孩子,眼神还是那样的坚定。
我发现她耳朵上的斑纹消失了,黑色的边缘褪去了,白色斑点也褪去了,耳朵又恢复了完全的褐黄。
黑色还给了夜空,白色也还给了星辰。
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是我们所不知道的吗?
(七)
回家之后,仿佛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控,涯叔抱紧了我。
面临着新的生活,办法应该比困难要多。
我们相拥着,给予彼此着信念和勇气。
我太累了,忘了给涯叔讲述刚才发生的事情。他也似乎完全不知道刚才的怪物和光束。
小布偶变得异常虚弱。我们给她加餐,带她去看医生,两周之后,她也逐渐恢复了,只是耳朵上的图案不再出现。
可没过多久,小布偶就自己离开了。在一个普通不过的下午,我在家办公的时候,门口有猫叫声,我还没来得及走近,小布偶就溜走了。
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回头看过我,也不记得我有没有好好和她告别。
小布偶离开的第二天,夏天终于到了,阳光明媚,万物正在成熟。
帝王蝶已经完成了在墨西哥的繁衍,待下一代蝴蝶破茧后,开启下一轮旅程的循环。
对了,我们给小布偶取这个名字的原因,是刚带回家那时候,小猫坐在一堆娃娃机抓回来的布偶里,像极了另一只布偶娃娃。
那时候不知道,她成了最特别的那只小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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