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秋

作者: 沐萱 | 来源:发表于2022-01-03 19:20 被阅读0次

    她坐在那里,只是坐着,似乎过了很久,眼眸里的星光,随着时间一点点流失、暗淡。

    一扇白窗前,搁置着一张木桌,木桌上躺着一台老式座机,她的目光,凝滞在座机上,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外面阴云密布,雨声淅淅沥沥地,下雨了,渐渐地,雨大了,雨点肆意地敲打在石板路上,模糊了视线,她只觉得脸上一片温热。

    01

    许多年前的那场夏雨,也似今天这般,肆意狂妄,凋落了她生命的整个春天。

    她生得漂亮,笑的时候,眼睛像月牙儿一样,浓黑的睫毛下一对杏眼闪闪发光,似乎荡漾着整个星河,她以为,生活会一直这样下去,时时欢喜。直到……

    那天雨急风大,车水马龙,许多人都阴着脸,一如阴云密布的天气,堵在路上的司机只是暴躁地狂按喇叭,雷声涌动,烦闷在空气中蔓延。行人灯绿了,她像往常一样穿过马路,突然,强光刺眼,一下天旋地转,剧痛袭来,整个世界,灭灯了。

    再一睁眼,干干净净的白色病房,妈妈蜜糖般的笑容,还有她再也无法动弹的双腿。

    后来,眼泪流光了,性子也就淡了。

    夜里偶尔惊醒时,迷迷糊糊、半梦半醒中,她看见灯光下的妈妈满目憔悴,眼圈红红的,只是叹息着呆望轮椅,她有些心痛,好想走过去给妈妈一个大大的拥抱,她挣扎了一会儿,又睡着了。

    白日里,妈妈嘘寒问暖、忙前忙后,忙碌填充着这个女人的生活,妈妈温温暖暖地笑着,也许,之前只是梦呢,她暗暗想道。

    出院回家后,家里还是记忆中的老样子,只是门右边挂钩上爸爸的公文包不见了,卧室衣柜里只剩下女式衣服,好像他从未存在一样,一种恐怖的预感压得她喘不过气,这不是真的,一定是爸爸出差去了,她安慰着自己,她惶恐地转头看向妈妈,可她目光闪烁,只是躲闪、回避。

    02

    这是坐在轮椅上的第几个年头,她已经想不起。轮椅上的日子单调乏味,粘稠得让她厌恶,但沉重的现实又将她压在轮椅上,无力摆脱。她整日闷在屋子里,只是写作。

    这几年,她从未想过要和谁走过一生,妈妈总归是不能陪她一辈子,而友情在她落难的时候只会像白开水一样淡,爱情么,不知怎的,她想到了爸爸的脸,爸爸走的时候,会不会对这个家庭,对她有一点留恋、一点不舍。可是,他走得那样决绝,带走了所有可以作为念想的东西,连封信都不愿意留下,留下她们母女俩抱团取暖地过活。

    一封信却打破了她平淡的生活,好像在水面上扔下了一块小石子。

    “许作家,您好!我叫朴卓君,拜读您的大作很久了,一直很喜欢您写的散文和小说,您的文字似乎有一种静心的魔力。不瞒您说,我读这类书,总是会读着读着打哈欠,可是您的文章很美很美,不是有意低徊,而是出乎天然、纯纯粹粹。哈哈,谁看到山清水秀的自然时,不会流连忘返呢。您的观点总是那样新奇,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给我很多恍然大悟,真想和您做朋友,不知道是否有幸。”

    这是第一个给她写信交友的读者,朋友,她好久不曾拥有了。秀丽的字体、真诚的情感,她看了一遍又一遍。也许,她该试着走出去。

    犹豫不决了几日,她回了信。

    后来,他们交换了电话号码,互相发短信。知音难觅,她似乎觅到了,他似乎很了解她,他清楚她笔下每一个人物深处的或无奈或自卑,他的眼,从笔下的江河看到了她隐藏着的倒伏的山峦。“所以,为什么您的笔下总是会有遗憾呢?”

    “您不觉得遗憾也是一种美吗?”

    “可是,我更倾向于圆满,您的文字很清醒,可是却失去了一种温暖人心的力量。是的,您的文字很美,可是总感觉少了的东西构成了一种深深的缺憾。”

    她陷入了沉思,许久,她敲了几行字。

    “我的人生都缺少足够温暖,我又怎么舍得和能够把珍藏的寥寥几分温暖分到我的笔下。”

    手机的消息栏沉默了,这一沉默,就是好几月。池里盛放的荷花也渐渐只剩枯枝,要入冬了吧。

    “冒昧地请问您高寿?”一条短信打破了几月的冷淡。

    “哈哈……”她被逗笑了。

    “如果我说,我二十四岁呢?”她强忍笑意回复到。

    “好意外啊,我比你大唉,我二十八岁,您真是年少有为。那我之前用了那么多次的您,感觉有些亏呀。”

    “你很客气。”

    “和一位从不露面的神秘畅销作家聊天谨慎不是很正常嘛。”

    渐渐地,他从她心中可有可无的读者变成了唯一的挚友,他们从夜晚的流星聊到白天里的云朵,从写作聊到吃饭,她常笑,莫名其妙地。偶尔也会幽默几句,早上拉开窗帘时还会时不时感叹几句“今天又是美好的一天。”妈妈小心地收藏着这些可爱的变化,不动声色地笑了,她终于等到了她的春天。

    两年时光在你来我往的短信中倏忽而过。

    “有一本书最近太畅销,都买不到了,好遗憾。”

    “书名是什么呢?放心,包在我身上。”

    她把书名和当地邮局的地址发给了他。

    “苏州,很美的地方。”他又发了一个笑脸。

    一周了,还是没有什么消息,也许,他忘了吧。

    “许许,到你们那的邮局了,去拿一下吧,还有惊喜哦。”

    妈妈推着她走了出去,天气暖和儿起来了,暖阳轻轻亲吻着她冰凉的手,绿色爬到了荒原、枯树、藤枝上。她渐渐勾起微笑,“世间明朗,万物可爱。”她轻声说道。

    “轻轻真是文人气十足呢。”妈妈笑着打趣说。

    “做文人挺好。”让我遇见了他。她笑着回应。

    回到家里,坐在床上,她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一本精装书,还有几朵干花,雪白的栀子花热烈地开着,定格在盛放的一刻,她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摸着花瓣,好暖。

    栀子花一朵朵盛放时,她和往常一样去图书馆看书,从进门的那一刻起,她总觉得有什么目光定格在她身上,如此炽烈。看了一会儿书后,一个年轻男人在她旁边坐下,总有无聊的人冲着她的脸蛋过来搭讪,然后又因为她的双腿而离开,这么多年,早该习惯了,不是吗。可是,他似乎不一样。他只是静静地坐着,看着书,有时候记点笔记,好闻的栀子花香不时溢来,是他吗。她自嘲地摇了摇头,别犯傻了,他在北京。可当她转动轮椅,要离开的时,他拉住了她,递过来一张纸条,“许许,你好,我是卓君。”他灿烂地咧开嘴笑了,好阳光的少年,“你好。”她轻轻地说。

    草长莺飞、春暖花开时,他和她表白了,看着他干净坚定的眼神,她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我愿意。”可是,说出口的那一刹那,她后悔了,她是个残疾人,这一辈子,都摆脱不了轮椅,如果他的喜欢,只是一时的新鲜呢,只是一时爱情的上头呢,过了热恋期,那之后呢,是不是只剩下他的嫌弃和她的猜疑呢。她犹豫地张了张口试图拒绝,可是他傻傻地笑,一把抱起她,兴奋地转圈。

    够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唯唯诺诺了这么久,她想要赌一把,勇敢一回,为了幸福。

    他推着她在河边散步,天空不时飞过几只鸟,留下几声远远近近的鸟叫声。小溪时不时浮上几条大鱼,引得小孩子一阵惊呼。“所以,你是怎么一眼就认出来我的?”

    “也许这就是确认过眼神,遇上对的人呢”他打趣着。

    “你呀,好吧,那我勉强相信了”她娇嗔道。

    他不会告诉她,他和邮件基本是一起到的,在邮局旁暗地里傻傻等着,拿邮件时,他一眼就认出了她。回北京后,他超前获得博士学位,来苏州任教。他不会告诉她的,不会。深情,藏在以后的日子里,就够了。

    又是一年春夏秋冬。她和他形影不离,日子在等待和陪伴中一寸寸走过,也许这就是幸福,简简单单的小幸福。

    “那他有提过结婚吗?”她一怔,“没有啊”她漫不经心地回答。

    妈妈的心一沉,按下门把手,悄悄走了出去。

    是的,她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原来缺的是婚姻,婚姻不也是易碎的玻璃么,禁不起意外的摔打。

    03

    “所以,你愿意娶轻轻吗?”妈妈耐不住性子问了一句。“我……”他迟疑了,在门旁偷听的她心头一紧,他还是犹豫了,因为她的双腿吗?

    他一把推门而出,正好对上她泪水汪汪的杏眼。

    “许许,你相信我,我是认真的,给我些时间。”

    “只是有些突然,有些意外……”

    不等他说完,“我相信你。”她尽量平和地说。

    他呼出了紧憋的一口气,释然地笑了。

    “谢谢你,许许。”他轻轻抱住了她。

    看着他瘦长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线,她有些怅然,“可是,如果我不够自信呢?”她喃喃说着。一个惊雷打断了她的思绪。她还是痴坐着,在等待着什么。

    雨点又渐渐小了,天色渐渐黑了。再一睁眼,雨停了,天亮了……

    得而复失的恐惧蚕食着她,她再也忍不住了,双手捧面,可眼泪还是不争气地从指缝中掉落出来,呜呜咽咽。她明明握住幸福了,就像从前一样,可还是如此草草收尾,还是……

    微风从窗缝吹进,吹动沙发上的白色薄布,一如梦里的白纱。晨曦淡淡徘徊在门旁的邮箱,里面似乎还躺着封从北京寄过来的迟来的信,皱巴巴的,许多水印。屋内早已没有许许的生活痕迹,生面孔又继续着这所房子的故事。

    新来人家的小娃娃好奇地打开了信件,字字句句的深情从他稚嫩的声音透出,“许许,让我给你一生的陪伴,好吗?我的手机不小心丢了,知道你从不看陌生短信。我会尽量处理完北京的事赶回来的,等我。”

    可是,他来不了了,黯然在北京的病房恨恨垂下欲握未握的手,锁在了另一个世界。

    而她,独自漂泊在陌生的城市,始乱终弃、不辞而别的结局沉默地深压心底。

    04

    忽而又冬,她搓搓冻红的双手,痴望漫天大雪,河面结冰了,回忆却化开了,散乱在心头。

    他和她之间,终究隔秋。

    可迷迷糊糊地,她隐约看见飞雪中那个渐渐清晰的熟悉身影。

    “原来你还在。”

    “我一直都会在。”

    之后,他们结婚了。

    婚礼上,她着一袭白色婚纱,轻纱上点缀着盛开的栀子花,一朵又一朵,浅浅地笑着,酒窝也盛满了欢喜。

    “好美,天仙嫁给了我。”笑意在他眼睛里洋溢着。

    微风吹过,他蹲下来,温柔地帮她理了下吹乱的发丝,那一秒,他不知道的是,一辈子在这一秒中度过,她似乎看到了,新婚后他在镜前帮她梳着乌发;生下孩子后,他心疼地打理她被汗水沾湿的发丝;老了,他小心翼翼地剪着她的白发;殡仪馆前,他沉痛地帮躺着的她理头发。而这些,他不知道,也不必知道。

    她满足地闭上了眼,吻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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