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言说的爱

作者: 别山举水 | 来源:发表于2016-05-15 10:19 被阅读677次
    无法言说的爱

    没考上大学,着实让老父老母苍老了许多,每天看着进进出出蔫头耷脑的儿子,父母惟有一声声暗自的叹息。

    父亲每天东颠西跑,托三朋求四友,总算辗转找到一个邻村的世交,泥瓦匠的干活,让我给他做徒弟。给我找到一条路子,他们终于长吁了一口气,将喜悦挂在脸上,天不饿手艺人哩。

    徒弟徒,三年奴。我每天替师傅家种田锄草,送粪割麦,打柴烧荒,就是偶尔去砌一栋房子,也没有工钱,没办法,农村就是这样的规矩。

    三年过去了,我已由一个羸弱的白皙书生变成一个强健粗矿的汉子。谢罢师傅酒,我握住手中的瓦刀,哈哈大笑,立志要砌出自己的一片天。

    初次以师傅的身份出马是盖张村的一栋红砖房,连我老师傅在内,共七个正式师傅,其中有两个跟我大不了多少的师兄。张家较富裕,每天一包烟,半中半午,还有一顿较丰盛的打尖餐点。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每天被一群人师傅长师傅短的唤着。散工了,立即有人打一盆热气腾腾的洗脸水,饭吃完了有人添,时不时抿两口小酒。我不由得深深感谢父母,替我安排好这么一条路,虽不能出人头地,但也不至于太卑微。

    替我配的两小工是一男一女,女的是张家初中毕业的女儿,男孩子是张家的未来女婿,十七八岁的光景。听说小两口是姑表兄妹,定的娃娃亲,女孩叫张燕,提泥巴,男孩叫王涛,递砖。小两口不知是另有默契还是感情没有沟通好,很少说话,偶尔传递信息,也是“哎”“喂”之类的简单言语,像喊过路人一般,然后就各行其事,仿佛老死不相往来,哎,冤家呀冤家。

    张燕倒对我很亲近,每天围着我“黄师傅,黄师傅”的叫个不停,声音很甜,我也乐意受用。有时一边砌墙一边就笑出了声,想着小两口低头擦身而过,王涛脸红得如关公,而张燕却一翻白眼,真是让人忍俊不禁。张燕总是歪着脑袋向我喊道,“黄师傅,你笑什么呀?”我却大叫王涛,“拿砖来。”王涛就低眉顺眼地快步跑来,张燕却又气又恼,“我掐死你,看我不用竹竿将你戳下来。”有时王涛也找机会跟张燕套近乎,张燕却一撇嘴,一转身,“黄师傅,你要泥巴不?”搞得王涛闹个大灰脸,讪讪走开。

    两村相距不过四五里路,每天吃完晚饭,与那些老头子谈不来,我就要踩我那辆破单车回家。张燕鬼得很,总是先将我的车子推到打谷场上,在那里滑来滑去学单车。一看我来了,就嚷嚷着要我扶着车后架,她到座垫上踩,来来去去,常常弄得我筋疲力尽,大汗淋漓。她却哈哈大笑,一遍又一遍的折磨我,不知疲倦。其实她家里有一辆属于她的新单车,我问怎么不叫王涛来教,她却一撅嘴,“他,那个榆木疙瘩,烦死了,别提他!”

    这天,张燕又将我的车子在那里踩得哐啷哐啷响,我跑过去,她一见我,心一慌,龙头一歪,人和车啪的一声倒地。我赶紧扶起她,叫她看看有没有哪摔伤。她左拍拍右拍拍直叫没事,我细细一瞧,她手背分明摔破了皮,渗出血了。我拉过她的手,有榆钱大的一块。她的手暖暖柔柔的,不知怎么,我赶忙松了,脸上一阵温热,我也才20出头呀,青春年少。张燕却大大方方地伸出手,搁在我手上,“怎么了,我说没事儿,你非要看,现在看出事了,又不想管了,不替我包扎吗,不负责任的人!”我很尴尬,脸更热了,与前次却热得不同。“我去叫王涛。”我起步就走,她一把拉住我,“不,我就要你,我要你替我包。”我一时僵在哪儿,看到她的眼里似乎有泪。她提高了音调,“走,走啊!”我转过身,推着车子,默默地走向那个卫生所,她在后面静静的跟着,不吭一声。

    包扎好后,她脸上又漾出笑容,我叫她回去,刚跨上车子,踩出一脚,她蹭的一声跳上我的车后座。“想溜,没门,你们村今晚有电影,带我去。”她双手将我的腰轻轻环住,我的脸一下红到脖根,晃了几晃,差点摔倒。

    我将车踩得飞快,一路叮叮当当,我怕碰见熟人,张燕却在后座夸张的大声尖叫,甚至干脆把脸贴在我的背上。我的心上,像有万千条虫子在不停的爬,痒得难受。我将车子停在一处草坪上,张燕一脸惊异地从后座跳下,“我们就在这坐坐吧,不看电影了。”我实在有些害怕,张燕与王涛有婚姻之约,我怕别人戳我的脊梁骨。也许张燕根本就没这么想,可我怕别人会这么想。

    张燕的嘴巴又撅起来了,“胆小鬼,还师傅师傅的,别被人叫翻了。”我嗫嚅着无言以对,我不敢看她的眼睛,那眼睛里有火。好半晌,才轻轻地说,“其实王涛很不错,很老实的,你应该珍惜。”“王涛,王涛,我跟他没有感情,何况又是近亲,亏你还是高中生。”张燕的声音突然大起来。可是,我无论如何不能接受,这太突然,我没有心理准备。我只好拍了拍她的头,“你还小,有些事你还不懂,你现在也许是一时的头脑发热,你需要静一静,你还是叫我哥哥好吧。”张燕抬起脸,满眼泪痕,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哥。”声音哀婉而绝望。她站起来,拔腿就跑了。

    第二天,我闷声不响地砌着墙,两个师兄奇怪于我今天如此安静,还偷偷地过来问我,是不是昨晚看电影撩姑娘被人揍了一顿。我没摇头也没点头,两个家伙疑疑惑惑地返回,将两柄瓦刀剁得山响。

    张燕的眼睛红肿,默默的提着泥,也不大声叫黄师傅了,也听不到她叫哥。我心中有一丝愧疚,我无意中伤害了那颗纯净的心。

    几天以来,我们很少说话,偶尔一个眼光飘来,也有些许的冷漠,我想事情过去了,以后她就会好的,时间能治愈一切,淡化一切。

    所幸,没几天房子就盖好了,我将瓦刀别在后座上,只想快点往家里赶。经过那个卫生所时,我听到一声“哥”的叫唤,我下来四处一转,又不见人影,分明是张燕的声音。我又踩了几十米,身后又传来一声“哥”的呼唤,我打住,停转身,张燕在卫生所旁使劲朝我挥手,我也朝他挥手,嘴里迸出一个“妹”字,泪却流出来了。

    一年后,我随老乡来到南方小市,承包了一项工程。一天,我正在工地上忙碌,一个老乡说我的妹找我了,我很奇怪,哪里有妹妹。正惶惑间,张燕跳到我面前,她没有叫我哥,一声黄师傅,又甜甜地响起。一年多不见,她长高了,更漂亮了。我高兴的又是揩手又是擦汗,忙不迭的样子,她扑哧笑了,递过来一团面巾纸。

    我将她带到出租屋前,门开着,霞可能又下早班了。我看到张燕脸上有一丝不自然的神色。霞是我女朋友,在一家鞋厂打工,近段时间老是没事。我走了进去,大声叫道,“霞,霞,看谁来了,妹妹,妹妹呀!”霞一脸惊疑地从里屋出来,“妹妹,谁的妹妹?”“张村的,张燕呀。”“哦,张燕呀,来,坐,坐,我听你这个哥哥时常讲起你,他做师傅活儿是从你家开始呢。”我拉过霞,对张燕说,“这,这是你嫂子。”张燕听了,怔了怔,脸上闪过一丝苍白,嘴角抽蓄了一下,很快就镇定下来,“哦,嫂子,好漂亮呀。”

    此后,张燕的神情一直有些黯然,心不在焉的样子,吃罢饭,张燕就要走,说她下午要上班。肯定是假的,从城市那边跑到这儿,不好好玩一天,就是下午上班也来不及啊,霞在一边轻声嘀咕着。我也不好说什么,张燕心情不好,肯定也留不住的。

    送张燕到车站,她一路无语,很抑郁,我一时也不知从何说起。霞买水果去了,张燕忽然一把抓住我的手,定定地看着我,“我还是太小,我还是只能叫你哥。”语气伤感而透着一丝冰冷,仿佛来自天际,飘渺而空灵。我没有将手抽回,那手背上依稀还有一个榆钱大小的伤疤,不,那伤疤早已存在她心里,我的心一阵抽搐。“哥”张燕哀哀地叫了一声,迅疾跳上一辆迎面而来的车,没有回头,也没有挥手。

    我别过脸去,泪水早已爬满双颊,而车子在滚滚尘烟中,很快就没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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