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曼曼/文
(1)
走夜路的时候吴淼总是习惯往后看,小时候听奶奶说黑夜走路不能向后看,会有野鬼跟上身。以前她从来不敢回头,怕鬼来找自己。
可后来一个人在城市里呆久了,每天下班一个人,吃火锅一个人,买衣服一个人,看电影一个人,这个看似到处充满人的城市里其实就自己一个人。所以慢慢的她就习惯了走夜路回头,哪怕真有鬼跟上也终究不再是自己了。
遇见陈墨冉的地方,正是巷子里最黑的地方。那天吴淼听着背后有脚步声越来越近,她下意识回头看见不远处一个烟头的火一暗一灭。吴淼愣了一愣,从公司出来的时候是十点半整她从来没在这个点遇见过任何人。
嗓子口有些发紧,不会是被坏人盯上了吧。脚下暗暗加快步伐,可背后的脚步声也快了起来。吴淼想给人打电话,虽然一时不知道打给谁好,但装装样子也可以壮胆。
手哆哆嗦嗦伸进口袋里,掏出手机准备解锁的时候,背后的人突然咳嗽了一声。在静寂而空旷的黑巷子里,一声咳嗽的回响如同平地惊雷般响亮。吴淼惊得手一抖,手机没拿稳掉在了地上。
时间停滞了,大脑也停滞了,吴淼完全不知道那一秒中为什么像过了一个世纪般漫长。她不知道自己是在走路还是在站立,她不知道自己是在惊叫还是在沉默。寒意从指尖迅速蔓延到四肢,只是这一切她都感知不到。
等到回过神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在奔跑,像个疯子一样跑出了巷子,跑散了头发,跑丢了鞋子,跑得心跳都消失了,站在巷口的路灯下茫然而不知所措。
(2)
一连几天吴淼都不敢再走那条小巷子,买了新手机,补办了电话卡,似乎什么也没发生也没改变,日子又一天天消逝在独自一人的无趣中。有时吴淼觉得可能是自己的错觉,并没有脚步声;有时她又十分肯定,绝对看到了香烟亮起来的微光。
两周后吴淼又遇上了加班,从公司出来的时候已是十点半。走在巷口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终还是走了进去。“不论是人是鬼,自己都不能那么惊慌了”吴淼暗自告诉自己。
巷子里很安静,除了自己的脚步声,偶尔可以听到两边瓦砖上滴落的水声。月色晴朗,皎洁如水。走在巷子中间时,吴淼停下来静静得听了一会儿,除了滴答,滴答的水声,别无他响。她放下心继续向前走,就在她走出两步后,身后又响起了脚步声。
吴淼深吸一口气,正要加大步伐时,“你的手机。”一个低沉的男声传来。
吴淼把手放在衣兜里握紧手机,慢慢转过身。
月光下一个蓝衣的男人站在路中间,手里拿着一部手机伸向前方。
吴淼站在原地,不知道要怎么办。
“你那天跑得太快,掉了。我捡了起来,也不知道给谁。”男人耸了耸肩膀,另一只手插在了上衣的口袋里。“还好你还从这里走。”
吴淼沉默了一下,很警惕地说“你怎么又在这儿。”
“那我还能在哪里?”男人愣怔了一秒,有点不知所措地回答。放在口袋里的手拿出一盒香烟,又放了回去,转而抓了抓头发。
“我以前从来都是自己走,没见过任何人。”吴淼口袋中的手指暗暗解开锁,准备拨打报警电话。
“我也从来自己走,很久没看见有人从这里经过了。我也很惊讶居然有女人自己走这条路,还是大半夜。”男人不可思议地龇了龇牙,吴淼觉得他可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一个女人。
“你不要手机就算了,我放在地上,你自己看着办。”男人退后一步,弯下腰将手机放在地上,起身的时候香烟盒掉了出来。他飞快地把盒子捡起来,抽出一支烟。要点上的时候,用眼角瞥了吴淼一下,“走夜路回头小心撞鬼。”说完自嘲一笑,径自点燃了烟。
明明暗暗的烟在吴淼眼前晃动,“哼,小心撞上你这种鬼。”
男人不理睬吴淼的话,“我叫陈墨冉,不叫‘你这种鬼’。”
(3)
过后,吴淼恢复了每天晚上下班穿小巷回家的习惯。偶尔会遇上陈墨冉,他总是叼着一根烟,走在吴淼身后,两人有时会打个招呼,说上一两句话,出了巷子便各自向东向西分开。
有一次吴淼问起陈墨冉是做什么工作的,怎么每天也下班这么晚。
陈墨冉吸了口烟道,“开家小打印店,给自己干当然没啥上下班时间。我就住巷子口东的那弄堂里,离得也近,所以店铺很迟才打烊。”
“是啊,活在这个城市的人总是辛苦些的。”吴淼望着墨蓝色的夜空感叹到,连陈墨冉这种本地人都是辛苦的,大约活在这个世上就没有不辛苦的事吧。
“那是自然。不过你一个女孩子倒是很拼啊,每次下班这么晚。”
“我和你不一样,你是赚钱,我是养活自己。”吴淼瞥瞥黑暗里的陈墨冉点起的烟,有点幽怨地说。
“其实也没什么不同,只不过心态不一样罢了。”陈墨冉有点不以为然地弹了弹烟灰。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反正你什么都有了,事业,住处,朋友,不用感受什么叫孤独。”吴淼低下头看看自己的影子,“我除了影子什么都没有。”
陈墨冉回头安静地看了吴淼一会儿,换了一种轻快的口气道,“要不要吃点夜宵,就在巷子口东,有一家的面条很好吃。”
吴淼瞪了他一眼,“我不吃什么夜宵。”
“害怕发胖?天啊,现在的女孩是不是瘦成骷髅也会说自己胖,比如你?”陈墨冉煞有介事地飞快瞟了一下吴淼的胸口。
“哼,我是怕你图谋不轨。”
“那就更不需要担心了,我对你这样的女人根本就是没兴趣。快点,趁店还没关门。”
(4)
面店还没有打烊,只有一个胖乎乎的老头闲坐在还在冒着热气的大锅旁边。看见吴淼他们进来,很热情地招呼着,“姑娘来得正好,水还是热的。”
陈墨冉抢先坐在靠近屋角的一个昏暗的位置上,吴淼看着菜单不知道要点什么好。“你自己喜欢就可以了,在公司就听领导的话,出来吃饭当然是自己做主。”陈墨冉笑眯眯地说。
“你要吃什么?”吴淼看着菜单问道。
“我不吃,或者一会儿从你碗里挑一根面。”陈墨冉掏出一支烟,“因为我怕胖啊。”
吴淼不理会他,叫了一份炸酱面。老板应了一声就进去了。一时间除了锅台上咕噜咕噜的煮水声,没有别的声音。窗户上白色的水汽慢慢流了下来,留下一道一道印记。
“我家就在这对面住。”陈墨冉突然开口道。
“怪不得,这可是黄金地段的黄金房啊。”吴淼想了想,光是有一间不大的小房子就可以价值上百万了。
陈墨冉哂笑了一下没再出声。
吃过饭后,吴淼一个人慢慢往回走。她有点说不清楚陈墨冉这个人,明亮的路灯下她甚至有些想不清楚他的样子,只记得明明暗暗的烟火光。还有他临走的话。
“以后我陪你走小巷子。”
之后的几周里公司开始忙了起来,吴淼每天加班到很晚。可不论多么晚,总是会在巷子里遇见陈墨冉。他不在巷子口等她,而是闲闲地靠在巷子中间的墙上,一边吸烟一边慢慢看着吴淼走近。两人说一会话,走到巷子的出口就又分开了。
有时吴淼会抱怨一下老板的苛刻,说说公司里的八卦,陈墨冉就安静地听着,一言不发;有时吴淼心情不好,陈墨冉也陪着她不说话。有时他会让吴淼去面店吃个夜宵,而他从来没有吃过,店里的老板也见怪不怪从不询问。
城市里的人多是冷漠的吧,吴淼想,能遇上一个陪自己走路的人,就这样走一段路也很好。总不会任何事情都是她自己了。
(5)
快过年的时候,吴淼的公司格外忙。年终的事情做完一堆又来一堆,吴淼觉得自己像是掉在了事情的旋窝之中,拔不出来。而且奇怪的是,一连几天都没有再看到陈墨冉。有一次吴淼在巷子中等他一会儿,但依旧没有人来。
年假越来越近,城市里到处都挂起了红灯笼,往日冰冷的繁华中生出了一丝喜庆的暖。吴淼在回老家前做完了公司里所有的事情,下班的时候她特意又去了那家巷子口东的面店。店门口挂着红灯笼和彩灯,忽闪忽闪的。老板坐在椅子上看手机,见到吴淼进来,笑着站起来说,“姑娘你来了,还是炸酱面吗?”
吴淼摇摇头,想了一下问道,“老板,前几次和我一起来的那个男人,是不是住在对面啊。”
老板的表情有些茫然,但很快又笑着说,“这个就不晓得呀。”
“您不知道?他说自己在这里住了很多年了。”吴淼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升起一团怒火,她其实陈墨冉有没有说真话又有什么关系,但依旧抑制不住。
老板歪着头扶了扶头上的帽子,“姑娘,可能我年纪大了,记性也不好了起来。你说的是哪个和你一起来的。”
“就是每次您快打烊前,我和一个总是拿着烟的男的来,他说就住这对面。”
老板笑呵呵地放下手,拍了拍手上的面粉,“姑娘,你一定是记差了。前几次都是你自己来的,而且这对面就是一长排石墙,哪有什么住户呀。你怎么连我这个老头子记性都不如。”
吴淼愣了愣,“您没说笑?”
老板指了指门口,示意她自己看。
吴淼向后转身,推开门。冷风迅速打在她的脸上,外面是一排黑漆漆的长石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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